牛金霞　王佳英

摘 要：《長日留痕》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日裔英籍小說家石黑一雄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小說以達林頓府英式老管家史蒂文斯第一人稱回憶敘事的形式講述了二戰(zhàn)前后社會的變遷對人物命運的影響。作為小說中唯一的一位女性主人公，肯頓小姐是二戰(zhàn)后迷惘女性的典型代表。戰(zhàn)前顯赫的莊園女管家到家庭主婦的倫理身份轉(zhuǎn)變使其對自我生存價值產(chǎn)生懷疑，陷入倫理混亂?？项D小姐內(nèi)心的感傷、彷徨與不安反映了女性在自我身份構(gòu)建時共同面臨的精神困惑。

關(guān)鍵詞：《長日留痕》；肯頓小姐；倫理身份

中圖分類號：I561.074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2）11 — ０134 — ０4

文學倫理學批評（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將文學作品中的人物看作是一個個斯芬克斯因子（Sphinx factor），該術(shù)語來源于有關(guān)半人半獸斯芬克斯的希臘神話傳說，在文學倫理學批評中被用來闡釋和研究文本中人物性格和行為的復雜性。斯芬克斯因子由人性因子（human factor）和獸性因子（animal factor）兩部分組成。人性因子即人的倫理意識，表現(xiàn)為人后天習得的理性意志（rational will），而獸性因子指的是人的動物性本能，表現(xiàn)為人與生俱來的自然意志（natural will）或自由意志（free will）。這兩種因子缺一不可，共同體現(xiàn)出人物身上善惡共存的本質(zhì)特點。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人之所以在生物進化過程中成為具有理性意識的人，是因為人性因子能夠控制和約束獸性因子，從而使得人物的言談舉止得以規(guī)范，成為維護社會規(guī)約和倫理禁忌的文明人。在文學作品中，“斯芬克斯因子的不同變化，導致不同的倫理沖突，體現(xiàn)出不同的道德教誨價值?！保?］《長日留痕》中，肯頓小姐做出的每個倫理選擇都滲透著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沖突和斗爭。

《長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是日裔英籍小說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1954—）創(chuàng)作的第三部長篇小說。該小說于1989年出版，并于同年榮獲當代英語小說界的最高獎項布克獎（Booker Prize）。1993年，小說《長日留痕》被改編成同名電影，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Academy Awards）和美國金球獎（Golden Global Award）等多項大獎的提名。小說采用第一人稱回憶敘事，講述了英式老管家史蒂文斯六天西部旅行的所見所聞。在旅行期間，史蒂文斯在達林頓府任職的過往經(jīng)歷不斷閃現(xiàn)，對往事的追憶和反思影響和改變著史蒂文斯對于自身倫理身份的認知。史蒂文斯不僅在深刻思考人生的意義，同時也在反思自己對情感生活的態(tài)度，特別是對達林頓府前女管家肯頓小姐的感情?？项D小姐是促成史蒂文斯此次西部旅行的關(guān)鍵性人物。小說以收到肯頓小姐的來信為開端，以與肯頓小姐在小康普頓玫瑰園旅館的茶室會面結(jié)束。作為小說中唯一的一位女性主人公，肯頓小姐是二戰(zhàn)后迷惘女性的典型代表。從戰(zhàn)前顯赫的莊園女管家到家庭主婦的倫理身份轉(zhuǎn)變使其對自我生存價值產(chǎn)生懷疑，陷入倫理混亂?？项D小姐內(nèi)心的感傷、彷徨與不安反映了女性在自我身份構(gòu)建時共同面臨的精神困惑。

一、身份迷失

在達林頓府任職女管家期間，肯頓小姐充滿活力，生機勃勃。她對待同事熱情開朗，對待工作盡心盡職。在這座男性權(quán)利占主導地位的貴族府邸，肯頓小姐憑借其出色的工作表現(xiàn)贏得了上司的贊賞和肯定。男管家史蒂文斯在評價肯頓小姐時這樣說到，“以其對這座府邸的摯愛，以其可樹為楷模的敬業(yè)精神——這在當今幾乎是無法尋覓的”。作為一名女管家，肯頓小姐依照管家職業(yè)規(guī)范行使權(quán)力并履行義務。與尊嚴至上的史蒂文斯不同，肯頓小姐對管家職業(yè)精神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她正直善良、直率敢言，十分重視團體內(nèi)部成員之間的情感交流。無論膚色和出身，肯頓小姐都一視同仁，始終把下屬職員的工作能力放在首位。在聽聞手下的兩位猶太女仆因種族身份問題遭到解雇時，肯頓小姐站出來為她們勇敢發(fā)聲，“史蒂文斯先生，難道你就不曾想到，以這樣的緣故就要解雇魯思和薩拉將完全是——錯誤的嗎？”盡管肯頓小姐的阻撓并沒有給結(jié)果帶來實質(zhì)性的改變，但她的勇敢和真誠贏得了下屬職員們的欽佩和尊重。

除此之外，肯頓小姐也重視與同僚史蒂文斯的情感交流。在與史蒂文斯共同管理府邸事務期間，肯頓小姐與他建立了“堅實的親密工作關(guān)系”。在白天完成各自的工作日程后，兩人總是習慣性地在起居室里喝著熱可可互相交流工作意見和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交往日漸密切，肯頓小姐對史蒂文斯產(chǎn)生了愛意。她開始渴望突破職業(yè)界限，與其建立更為深刻的情感關(guān)系。于是，肯頓小姐開始勇敢示愛。工作期間，在與史蒂文斯交談時，私人感情總是跳脫出現(xiàn)在肯頓小姐的言語行為中。她主動的將插滿鮮花的大花瓶帶到史蒂文斯所呆工作間，希望能給昏暗陰冷的房間帶來些許生機與活力。她開心的說到，“我想這些花會給您的房間稍稍帶來點生氣”，“如果您愿意的話，史蒂文斯先生，我可以為您多剪些花來?！眿赡塾蔚孽r花是肯頓小姐愛意的象征。然而肯頓小姐心底剛剛萌生的愛意卻遭到了史蒂文斯的漠視。深受帝國等級意識影響的史蒂文斯保守又刻板，并且極度壓抑其個人情感。他將個人感情的流露看作為阻礙工作進展的破壞性因素。史蒂文斯還尤其痛恨男女職員私通事件，他把職場上的愛情判定為是“風流韻事”，而且還將事件的成因歸結(jié)到女性職員身上，認為“女管家們尤為罪孽深重”。對史蒂文斯來說，肯頓小姐表露出的愛意無疑是對其職業(yè)抱負的威脅和挑戰(zhàn)。于是，在面對肯頓小姐的示愛時，史蒂文斯總是能夠巧妙的避而不談。看著眼前肯頓小姐帶來的鮮花，史蒂文斯生硬的說到，“這不是一間娛樂室，我很樂意將消遣保持到最低限度”。即使肯頓小姐在告知她已接受朋友的求婚時，史蒂文斯表現(xiàn)出的也只有漫不經(jīng)心的客套祝福，“肯頓小姐，你已得到我最熱忱的祝賀，然而我要再說一遍，具有全球性重大意義的事件正在樓上發(fā)生，我必須返回我的工作崗位上去。”可以看出，肯頓小姐的愛情欲望是受到管家職業(yè)規(guī)范壓制的，在達林頓府內(nèi)她始終無法獲得愛情，建立起個人情感關(guān)系紐帶。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自由意志是人的欲望（desire）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它常指人對于“某種目的或要求的有意識追求”。（聶珍釗，42）任職女管家期間，肯頓小姐的自由意志表現(xiàn)為她對愛情的渴望。肯頓小姐對愛情的渴望越強烈，自由意志的力量就會不斷增強，理性意志的力量就會不斷減弱，從而使得自由意志能夠控制和約束理性意志，表現(xiàn)出違背女管家職業(yè)規(guī)范的非理性行為。當想要勇敢表達愛意的獸性因子企圖抑制專心任職的人性因子時，肯頓小姐表現(xiàn)出憤怒、痛哭和絕望等情緒。在多次示愛未果后，肯頓小姐的愛情欲望不斷受到壓制，個體的自由意志遭到忽視，往日的工作熱情也日漸消沉。同時，機械生硬的外部工作環(huán)境也讓她痛苦不堪。所有的這一切讓她在這座府邸中找不到自身定位，陷入極度絕望的倫理混亂中。最終，肯頓小姐為逃避混亂不堪的局面，下定決心放棄女管家的職業(yè)身份，離開達林頓府，去英格蘭西部嘗試著開始追尋新的生活。

二、逃離意識

法國社會學家亨利·列斐伏爾在其著作《空間的生產(chǎn)》中指出，空間“是社會的產(chǎn)物，它真正是一種充斥著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產(chǎn)物”。［2］逃離意識的產(chǎn)生正是來源于個體對生存空間的排斥與不滿。對選擇家庭生活的肯頓小姐來說，“家”變成了壓制個體欲望的精神牢籠，她在這里找不到幸福和滿足，于是她急切地想要逃離。

離開達林頓府后的肯頓小姐在英格蘭西部鄉(xiāng)村組建了自己“幸福美滿”的小家庭。從莊園女管家到家庭主婦，肯頓小姐的個體倫理身份發(fā)生了變化。以往的獨立自由變成了現(xiàn)在的“柴米油鹽”，適應并接受這種外在身份變化帶來的心理沖擊是她面臨的主要難題。在自己的小家庭里，丈夫貝恩事業(yè)上順風順水，生活中也處處關(guān)心愛護她。女兒凱瑟琳已長大成人并且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看似擁有和諧的家庭生活的肯頓小姐卻時常感到空虛和絕望。她起初離開達林頓府選擇走進婚姻生活是以為這樣就會獲得幸福，就可以擺脫掉孤立無援的境況?？墒侨諒鸵蝗盏默嵥樯钭屗饾u迷失了自我，她開始變得麻木，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漸漸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她三番五次的離家出走，試圖逃離這混亂不堪的現(xiàn)實。在離開家的日子里，肯頓小姐還給前職場同事寫過信，在信中她對自己現(xiàn)階段的狀況曾這樣感嘆到，“我的余生在我面前展現(xiàn)的只是一片虛無”?！拔覍ξ覍⑷绾斡行У厝ヌ钛a我的余生還沒有任何主意······”面對自己的未來生活，她展現(xiàn)出的只有厭倦和痛苦?？v然在達林頓府任職女管家的職場生活已成為過眼云煙，肯頓小姐卻時常懷念過往的時光?！霸谖译x開達林頓府之前所有的那些歲月里，我從不認為我會真正、確實地離開它?！彼龝r?；孟胫约喝匀涣粼谶_林頓府，過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對肯頓小姐來說，家庭不再是溫馨的港灣，而是束縛其自由意志的牢籠。她變得渴望出走，渴望擺脫家庭主婦的身份束縛，找回曾經(jīng)的自由和價值。

作為妻子，肯頓小姐對丈夫貝恩的感情十分混亂與矛盾。在開始婚姻生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并不愛他。甚至她都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和丈夫結(jié)婚。當她回過頭來審視自己的婚姻生活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對生活犯下了一個多么可怕的錯誤啊”。丈夫的愛意只會讓她窒息和痛苦。她常常會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大發(fā)雷霆并離家出走。當身體的疲憊與精神的不安達到極限時，逃離家庭的想法也就變得越來越強烈。然而外部生存空間的改變并沒有填補肯頓小姐內(nèi)心世界的空虛，她依舊十分孤獨。漸漸的她意識到“適合我的地方便是與我丈夫待在一起”。離開家也并不能從根本上消除她內(nèi)心的孤獨和失落。在幾次出走后，肯頓小姐最終選擇重新回歸家庭?？梢钥闯?，肯頓小姐對丈夫貝恩的感情更多的是習慣與責任的體現(xiàn)，是對婚姻生活的妥協(xié)。“終于有一天，我意識到我是愛我的丈夫的。你和某人一起度過了這么長的時間，你便會發(fā)現(xiàn)你已習慣于他。他是位心地善良、為人可靠的男人，說實話，史蒂文斯先生，我已漸漸地愛上了他?！痹诨橐鲫P(guān)系中，肯頓小姐就像契約伙伴一樣維護著這段看似完美無缺的“美好婚姻”。

作為一名家庭主婦，肯頓小姐并沒有認識和接受自己作為母親和妻子的新倫理身份。于是，在履行新身份所賦予的職責和義務時，肯頓小姐表現(xiàn)的無所適從。同時，過往的女管家職場經(jīng)歷讓她難以忘懷，她渴望再次體會職業(yè)身份帶來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此時肯頓小姐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間的博弈就更為激烈。當肯頓小姐對于職業(yè)身份的渴望越強烈，自由意志發(fā)揮的作用就越強大，理性意志的力量就越弱小，最終導致她忽視家庭倫理規(guī)范，做出離家出走的沖動行為。在文學倫理學批評看來，“自由意志是人生存的一種心智能力，往往在外界刺激下或生存壓力下產(chǎn)生”。（聶珍釗，282）由于瑣碎的家庭生活壓力，在自由意志的牽引下，肯頓小姐選擇了出走逃離，然而隨著心中悲傷情緒的緩解，理性意志又恢復主導地位，指引著肯頓小姐重返家庭。經(jīng)歷了幾番逃離與回歸之后，肯頓小姐開始尋找新的途徑來傾訴內(nèi)心的孤獨和恐懼。于是，她寫了一封長信給前職場同事史蒂文斯，并跟他約好在小康普頓見面，希望通過史蒂文斯建立起與過往的聯(lián)系，借此來規(guī)避現(xiàn)實的混亂與不堪。

三、懷舊情感

“懷舊不僅包括了空間維度的家園故土和時間維度的舊時光和老傳統(tǒng)，還包括了哲學層面上個體和群體對連續(xù)性和同一性發(fā)展的追求?！保?］對過往職場生活的迷戀是肯頓小姐追求自我價值同一性發(fā)展的體現(xiàn)。她渴望知道自己“過去是誰”和“現(xiàn)在又是誰”?？项D小姐正是借助回憶過往來粘合倫理身份的斷痕，尋找自我價值和重新定位自己。往昔職場生活的快樂時光凝聚成一股懷舊情感深深埋藏在肯頓小姐心中。她懷念過去，企圖“依靠回憶構(gòu)筑一個懷舊的烏托邦”。［4］達林頓府的草坪、涼亭和夏日夜晚的風景常常閃現(xiàn)在她腦海里。在寫給史蒂文斯的信中，她對過往津津樂道，“我曾是多么喜愛從三樓臥室俯瞰那草坪及視野之中可見的開闊高地。那景色現(xiàn)在依然如故嗎？在夏日的夜晚，那景色中總帶著幾分魔力，現(xiàn)在我可以向你承認，我過去常常耗費許多寶貴的時間，就站在其中一扇窗戶前，陶醉于那風景之中?！彼孟胫x開丈夫和女兒，與達林頓府的男管家史蒂文斯共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好生活。這種思想意識上的越軌行為讓肯頓小姐得到了片刻的解脫。每當談論起往昔時光時，她總是面帶微笑。那“略帶諷刺意味的音調(diào)”以及“肩膀的動作”和手勢等習慣讓她整個人變得生動起來，仿佛找回了自己的靈魂。然而，對以往生活的過度牽掛讓丈夫和女兒等家庭成員變得痛苦不堪?！皯雅f實際上使人們沉湎于一種更舒適，更令人愉快的生活，而那種生活卻是建立在許多其他人的痛苦之上的。”［5］在意識到自己混亂的精神狀態(tài)給家人帶來的痛苦后，她十分自責和內(nèi)疚。這種內(nèi)疚和自責是理性意志發(fā)揮作用的結(jié)果。在理性意志的驅(qū)動下，肯頓小姐最終選擇前往西部小康普頓與史蒂文斯會面，希望直面過去，治愈心中的傷痛。

旅行是個體調(diào)節(jié)精神困境的重要途徑。“旅行者不但能從他者身上發(fā)現(xiàn)自我的特點，而且也能在與他者的相處中，實現(xiàn)情感的共鳴，從而得到啟發(fā)，進而深化對自我的了解。”［6］對于長期居家的肯頓小姐來說，踏上旅途與以往的職場同事見面能夠促使其擺脫倫理混亂的狀態(tài)和實現(xiàn)自我回歸。這次會面讓肯頓小姐終于有機會打開緊鎖的記憶之門，袒露自己的心聲。她盡情地、暢快淋漓地與史蒂文斯追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一起津津樂道府內(nèi)舉辦過的那些盛大聚會、陳設(shè)的精美擺件和來過的顯貴客人。隨著交談的不斷深入，肯頓小姐理清了自己對史蒂文斯的感情，放下了對達林頓府生活的眷戀。她醒悟到，“現(xiàn)在完全不可能讓時鐘倒轉(zhuǎn)了。你不能永遠總是對過去也許會發(fā)生的事耿耿于懷。你應該認識到你與大多數(shù)人一樣過得很好，或許還要好的多，那就應該心滿意足了?！闭沁@次會面，肯頓小姐對自己的感情和生活有了全新的認識。自己不應該再被過去的回憶牽絆，應該帶著感恩的心把握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同時，一件即將發(fā)生的喜事也讓肯頓小姐對未來充滿向往。女兒不久后便會生產(chǎn)，馬上到來的新生命也為她的人生帶來了轉(zhuǎn)機。自己不僅僅是丈夫的妻子，女兒的母親，還將成為一位幸福、自豪的姥姥。新的家庭倫理身份讓她滿懷喜悅：“我們正期待著抱孫子呢。那是第一個，也許會有好幾個呢”。她也非常感恩自己的丈夫總能以寬容的姿態(tài)重新接納自己，“幸好我們倆有一個人對這類事態(tài)度是明智的?！碑敵练e在心中多年的情感得以痛快淋漓地表達之后，肯頓小姐突然意識到丈夫?qū)ψ约旱膶捜莺腿套專惨庾R到家庭給自己這顆漂泊不定的心靈帶來的安定和溫暖。她開始對未來的生活滿懷期待，“請讓我向您保證，史蒂文斯先生，我面前的生活并未展示出一片虛無”。滿懷對家人的愛，肯頓小姐踏上了歸家的旅程。

對肯頓小姐來說，家庭主婦的女性倫理身份對其行為產(chǎn)生道德約束。她最終選擇回歸家庭，從家庭生活中重新尋找自我價值是理性意志制約自由意志的結(jié)果。在人性因子的驅(qū)動下，肯頓小姐對自己已獲得的倫理身份逐漸建立了理性認知。她意識到也許“退休是已婚夫婦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自己應該珍惜現(xiàn)有的生活，承擔起女性傳統(tǒng)身份的責任和義務?？项D小姐最終能夠?qū)崿F(xiàn)自我和現(xiàn)實生活的和解是理性成熟的表現(xiàn)。正如貝蒂·弗里丹在其著作《女性的奧秘》中所指出的，女性群體“用不著在婚姻和事業(yè)中做出抉擇”，“事實上，把婚姻與母愛，甚至把這種曾經(jīng)稱之為‘事業(yè)的終身目的結(jié)合起來，并不像女性奧秘所暗示的那么艱難。這只是需要制定一個新的生活計劃——從一個婦女的整個一生出發(fā)來做出安排”。［7］這個基于整個人生做出的生活計劃需要女性群體認清倫理身份的本質(zhì)，努力在自我實現(xiàn)和家庭責任中達到平衡狀態(tài)。

《長日留痕》中肯頓小姐的倫理身份之惑不僅是個體的心理歷程，更是所有女性共同面臨的精神困境。社會規(guī)約下的“賢妻良母”形象與女性個體的自由意志兩種力量相互博弈，使得女性群體對自我生存價值產(chǎn)生了質(zhì)疑。肯頓小姐作為二戰(zhàn)后家庭主婦的典型，經(jīng)歷了孤獨、混亂、彷徨、失落、妥協(xié)直至和解等多種心理變化。戰(zhàn)前，她服務于最能代表英國傳統(tǒng)文化的貴族府邸——達林頓府。在這里，她干練自信、滿懷激情，為能夠輔佐偉大的英國紳士而驕傲自豪。因為感情遭遇挫折，她舍棄女管家身份選擇回歸家庭，成為了一名家庭主婦。二戰(zhàn)爆發(fā)后，幸存下來的民眾期盼著過上幸福美滿的好生活。這種對于幸福的期望變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施加在女性身上。同時，社會媒體開始大力宣傳“房中天使”和“快樂的家庭主婦”等溫馴女性形象。女性的自我意識受到壓制，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得不到任何關(guān)注，最終導致了依戀過往、逃離出走等悲劇的發(fā)生?！堕L日留痕》中肯頓小姐表現(xiàn)出的倫理身份混亂是女性群體探索自我價值的重要表現(xiàn)，這標志著女性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女性群體不再迎合男權(quán)社會所宣揚的“賢妻良母”形象。她們渴望改變傳統(tǒng)觀念里女性依附男性的境況，對自我實現(xiàn)有著強烈的倫理訴求。石黑一雄通過對肯頓小姐的細致刻畫表達了他對女性群體深切的關(guān)懷。

〔參 考 文 獻〕

［1］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2］Henry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M］. Donald Nicholson-Smith， Trans. Oxford：Black well Publishing Ltd.， 1991.

［3］陳程.石黑一雄小說中的懷舊意識［D］.中南民族大學，2018.

［4］夏欣慰.論石黑一雄小說中的懷舊意識［D］. 南京師范大學，2018.

［5］［英］石黑一雄.石黑一雄訪談錄［J］.李春譯.當代外國文學，2005（04）.

［6］袁小明.他者、自我與真相：論石黑一雄《長日留痕》中的旅行［J］.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8，（01）：74.

［7］貝蒂·弗里丹.女性的奧秘［M］.程錫麟，朱徽，王曉路，譯.北方文藝出版社，1999，2.

〔責任編輯：楊 赫〕

收稿日期：２０22 — 11 — 12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屬高?；究蒲袠I(yè)務費科研創(chuàng)新平臺項目（項目號：145109349）。

作者簡介：牛金霞（1996—），女，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