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一

兒子出生百日，蘇敏決定出一狠招，從公公婆婆那收點(diǎn)“吹牛稅”，忍了近10年，實(shí)已忍無可忍。她從網(wǎng)上下載了幾張令人垂涎欲滴的大餅圖片，跑到打印店打印出幾十張。

那天，公公婆婆早早地來了，抱著孫子愛了又愛，親了又親。老公何明問蘇敏是否已訂好酒店。蘇敏笑著說：“不急?！闭f著，她擦干凈餐桌，把那些大餅圖片放到潔白的碟子里，一一擺上餐桌。這時，小姑子帶著姑爺田偉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何明的舅舅、舅媽以及姑姑、姑父。蘇敏不動聲色，面露微笑，喊大家就餐。

走到桌前，一屋子的人看著這滿桌的“大餅”都愣住了。何明更是著急，連忙跟大家解釋說蘇敏是在開玩笑。蘇敏看了一眼公公和婆婆，說：“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是正兒八經(jīng)跟咱爸媽學(xué)習(xí)畫餅的本事。自從我跟何明結(jié)婚起，10年來，爸媽給我畫的餅可比這些多多了?！碑嬶?？公公婆婆有點(diǎn)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滿臉通紅。

蘇敏不顧何明阻止，當(dāng)著大家的面一張張數(shù)落起10年來公婆給她畫的充饑餅：“結(jié)婚買房子，你們說先領(lǐng)結(jié)婚證，領(lǐng)證后給我們20萬元首付買房子，結(jié)果就給了3千元;房子裝修，你們又說給2萬元，最后一分錢沒有，就買了一口鍋，還跟鄰居說我們的新家連鍋也是你們買的;我懷老大小妍前，正處于工作關(guān)鍵階段，原本想推遲幾年要孩子，你們又給我畫大餅，說只要我生下孩子，你們會幫我，我只管好好忙工作，結(jié)果婆婆來了一個星期就找借口回家了;生小妍前，你們說等孩子生下來就給1萬元，其實(shí)只給了400元;我懷老二時，你們又說只要我生，這次一定出錢出力鼎力相助，現(xiàn)在老二已出生100天了，你們的鼎力相助在哪里？就準(zhǔn)備了100個喜蛋……”

蘇敏越說越生氣，公公婆婆也是臉紅到耳朵根，小姑子看父母難受，連忙勸蘇敏：“嫂子，爸媽向來就好面子，好吹牛，你也知道他們性格，其實(shí)他們心眼不壞?！碧K敏說：“我知道心眼不壞，但這樣隨意承諾，到處亂吹牛，就是把我當(dāng)成傻子?，F(xiàn)在又準(zhǔn)備把我的女兒、兒子當(dāng)成傻子，太傷人了。”

何明知道老婆為了父母畫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大餅已經(jīng)忍了10年，但父母終歸是父母，他們不是不給，是壓根拿不出。他只好安慰妻子：“小敏，你不是啃老的人，干嗎要在這些事上跟自己過不去呢？”蘇敏冷笑：“我是不啃老，他們不承諾不吹牛，我一點(diǎn)意見也沒有，可他們?yōu)槭裁匆獊y吹一通呢？這些餅，我一個都沒吃到，我為什么要認(rèn)？”

二

蘇敏原本也不想跟老人計(jì)較，但每次見到親戚，大家就在她面前說三道四，人家信以為真，認(rèn)為她啃老。特別是前幾天，娘家弟媳為了這事還跟她吵架了。

弟媳生孩子，蘇敏媽媽給了五千元，弟媳說羨慕蘇敏，說她生兩個孩子，婆家給的都是一萬元。蘇敏知道這話是婆婆在弟媳面前瞎吹的，于是跟弟媳解釋，告訴她真相。弟媳卻認(rèn)為蘇敏是在維護(hù)自己媽媽，有點(diǎn)生氣，懟了她好幾句。蘇敏在弟媳那吃了啞巴虧，對于公婆瞎吹牛的行為終于忍不下去了，于是弄了這個荒誕的畫餅宴。

公公婆婆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確實(shí)不妥，連忙道歉。公公不想在親戚面前沒面子，說：“小敏，爸媽答應(yīng)你的一定兌現(xiàn)。這樣，我們給你打一張40萬元的欠條，以后慢慢還，怎么樣？”

這時，姑爺田偉站出來打圓場，說：“嫂子，爸媽也是有那心沒那力，算了吧?！闭f著，田偉和妻子領(lǐng)著兩位老人回去了，其他親戚也連忙走了。

何明把桌子上那些餅畫一張張收起來，小聲問妻子：“爸媽平日里給他們的女婿也畫了好多餅，你要不要把這些畫借給田偉用？”蘇敏一愣，原以為丈夫會責(zé)怪自己，沒想到不但沒有，反而來了這么一幽默，她的情緒瞬間平息了一大半。

何明坐下來握住妻子的手，耐心開解：“我爸媽沒多大能耐，就喜歡吹牛來維系那點(diǎn)自尊，但他們樂觀幽默，把我也養(yǎng)得這么厚臉皮，偶爾能博你一笑?？丛谖业姆稚?，你就把他們當(dāng)成喜劇天才。要想改掉他們的毛病，我全力配合你。但既是一家人，我們不武斗，選擇智取，好嗎？”

何明就是這樣，不管蘇敏生多大氣，總能用詼諧逗她開心，這一點(diǎn)確實(shí)隨了他爸媽。

這么一想，蘇敏心頭的怨氣消得差不多了，丈夫如此理解自己，為了他，也不好再鬧下去了，只是公婆那愛吹牛的毛病，還是得想辦法讓他們改改。

三

幾天后，親戚家辦婚宴，蘇敏見婆婆和一些老人圍在那聊天，說起中秋節(jié)兒女給了多少節(jié)禮錢。蘇敏笑著說：“我們給的不多，只給了我婆婆一萬元?！痹趫龅睦先祟D時羨慕得目瞪口呆，婆婆也幾乎驚掉下巴。她沒想到蘇敏不聲不響就還了自己一只大餅，明明只給了一千元卻說成一萬元，但也只好尷尬地承認(rèn)。從那以后，蘇敏一逮到機(jī)會就在親朋面前吹牛，給了公婆多少錢，給他們買了多少東西等等。

兩位老人經(jīng)常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卻不好挑明，知道兒媳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段時間后，小姑子家換了大房子，有人問田偉：“聽說你岳父母資助你們8萬元，你小子可真有福氣?！碧飩バχ卮穑骸笆堑?，我岳父母確實(shí)好。”

蘇敏看著好笑，背地里取笑田偉當(dāng)了冤大頭，沒想到田偉笑著說：“爸媽就愛充面子，千金難買老人一歡心，我們心里委屈一點(diǎn)也沒什么?！?/p>

田偉的話讓蘇敏有點(diǎn)不好意思，心里也有所觸動，對于公公婆婆，也許自己真沒必要這么較真吧？就在這時，公公突發(fā)心臟病住院了。原來，從那次事件以后，兩位老人覺得很難受，一是委屈，二是愧疚，整晚睡不著，于是從小區(qū)物業(yè)那爭取了一個栽花草的活，想著掙點(diǎn)錢彌補(bǔ)，這些天身心俱疲，病倒了。

蘇敏非常內(nèi)疚，連忙請假去照顧老人。當(dāng)病房里只有他們?nèi)齻€人時，婆婆小聲對蘇敏說：“小敏，對不起，這么多年讓你受委屈了。我和你爸愿意交這‘吹牛稅?！碧K敏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安慰道：“你們就安心養(yǎng)病，‘吹牛稅何明已經(jīng)替你們交了，這不，他加班掙錢去了?！?/p>

從此，公公婆婆不再那么愛吹牛了，雖然偶爾還是有一點(diǎn)，但克制了很多，蘇敏也就當(dāng)看喜劇一笑而過了。

這天，蘇敏生日，公公婆婆一大早就來了，遞給她一個紅包。蘇敏打開一看，整整兩千元，聽說這段時間公公天天在家做手工豆腐賣，就是為了給自己準(zhǔn)備這生日紅包，蘇敏感動不已。

飯后，蘇敏看到公公跟親戚聊天，親戚問他兒媳生日給了多少禮，公公得意地伸出四根手指頭，婆婆拍他，想提醒他不要吹牛。蘇敏連忙走過去，笑著把紅包遞給公公，說：“爸，謝謝您的大紅包，四千太多了，我回您兩千?！眱晌焕先擞悬c(diǎn)不好意思，說什么也不接紅包。蘇敏硬塞給了他們。親戚們連聲夸贊說：“家和萬事興，你們這一家子好?！?/p>

事后，何明感激地對蘇敏說：“老婆，謝謝你接納我爸媽的壞習(xí)慣?！碧K敏笑著說：“那你就更好地愛老婆吧。”其實(shí)，蘇敏的內(nèi)心更加感激何明，他理解她，用恰當(dāng)?shù)胤绞骄徍退屠先说拿埽⑶遗樗麄冸p方的過錯兜底。這么好的丈夫，是公婆生養(yǎng)的，所以，自己容納公婆一點(diǎn)毛病也算是報(bào)恩吧，何況老人們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并在努力改進(jìn)。

編輯 | 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