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煒飛
指甲花盛開在鄉(xiāng)下的田埂地壟,窯后墻角,一簇一簇的嫣紅,到處可見,映照得整個(gè)小山莊熠熠生輝。
記憶中,指甲花開,在陽光還未傾覆下來的清晨,外婆就會俯下身來,精心挑選鮮嫩的幾朵,摘下片片花瓣,放石桌上,用搗蒜的石臼不緊不慢地去搗,其間會撒入鹽或者明礬。搗出來暗紅色的汁液后,她會把汁液均勻地抹在我們一個(gè)一個(gè)孩子的手指甲上,再扯片桑葉裹緊,拿線系住。每當(dāng)清涼的花汁兒涂上我們幾個(gè)女孩兒的手指甲上,我們嗅著濃郁的花香,就會“?。“ 钡貧g呼著,興奮得雙眸光亮,伸展著手指小心翼翼地不敢放下來,就連晚上睡覺都不放心,唯恐把包裹的桑葉蹭掉。
次日醒來,迫不及待地拆開,洗掉指甲蓋上的花屑,指甲變成了淡雅的橘色,散發(fā)著幽幽的清香,美得我們立刻忘記了日子的艱辛,忘記了年幼失怙的哀傷、寄人檐下的卑微,也可以和那承歡膝下的鄰家女孩子一樣,笑靨如花。
有一年,花開旺盛,整個(gè)窯后坡都開滿了指甲花,緋紅色、大紅色,像一只只翩躚的蝴蝶,歡舞在貧瘠的小莊子里,外婆高興得摘了好多鮮花,除了給我們女孩子染指甲,還歡叫著莊里的女人們都染了。大家哄笑在一起,嘰嘰喳喳,個(gè)個(gè)伸著一雙長年累月下勞作的粗糙手指,剎那間染成了纖纖玉指,如過年一般狂歡不已。就連年逾古稀的外婆,也笑瞇著眼,大聲說:“來,給我老太婆的指甲也染了?!痹诒娙说拇蛉ぢ曋校馄判Φ溃骸懊啦环帜挲g,老了也要美,看看,人人都美美的,多好??!”
外婆把枯瘦的手指伸到陽光下,伸到我們面前,讓我們看。染上了指甲花的紅指甲,宛如亮汪汪的夕陽紅,在骨節(jié)軸凸的指尖上跳躍著,分外靚麗迷人,灼燙了我們的雙眸。激動的我們把腳趾甲也伸出來了,坐在炕上,或者凳子上,包了一個(gè)又一個(gè)的腳趾頭。即便我們整日摸爬滾打在泥土里,滿臉土色,也覺得此刻宛如那嬌美的指甲花,美艷無比。
后來,我和姐姐到縣城上學(xué)。有次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飄過來熟悉的花香味,深吸一口氣,側(cè)身,看到路邊綻放著紫色的指甲花,我驚愕不已。我們不曾見過紫色的指甲花。我們隨即采摘了幾朵,興致勃勃地帶回去,揉碎了敷到指甲上,染了棕色的指甲。大家看了都覺得古怪不祥,唯有外婆驚喜地欣賞著綻放在我們指甲上的別樣花朵,眉開眼笑,讓我們感到驕傲又滿足。
轉(zhuǎn)眼間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的美甲五顏六色,新潮跌宕,不斷翻新,人們已經(jīng)漸漸地淡忘了指甲花帶給我們的美。年紀(jì)小一點(diǎn)的孩子,甚至不識指甲花。前不久,我陪兒子在公園玩耍,偶然遇見,給兒子講它叫指甲花。他問:“為什么叫指甲花呢?”“因?yàn)樗梢蚤_在指甲上呀,指甲花開……”
看著兒子一臉懵懂,我遂摘了一朵,回來染指甲,就像小時(shí)候那樣,碾成濃汁,搽手指上。搽著搽著,我眼前浮現(xiàn):白發(fā)蒼蒼的外婆不顧年邁體弱,躬身晃在指甲花叢中,采花染指,一遍又一遍,努力讓美開在指甲上。她用盡力氣,踮起腳尖,帶領(lǐng)我們在窮困的日子里去追陽光,逐花香,撒歡,雀躍……我剎那間熱淚盈眶,情難自禁。
也是在那一刻啊!指甲花的美再度開在我們的指尖上,不僅驚艷了我們的眸光,明亮了我們的精神,也染透了我們的生命,直至未來。以至于這一生,如外婆所期許的那樣,無論我們置于何時(shí)何地,都能從平淡的日子發(fā)現(xiàn)美,把歲月過得有聲有色,把煙火煮得有滋有味,始終懷抱著對生活的熱愛與快樂。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