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藝術有著自身獨特的品性和歷史文化底蘊,同時也有著自己獨特的研究方法。但隨著藝術史學這門學科研究和發(fā)展,中國藝術研究的推進難免會遇到瓶頸,而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信息多元化的社會,信息分享便利,這有利于本土與海外進行中國藝術的學術研究交流。喬迅對中國明清時期裝飾品有獨特的思考方式及研究角度,在《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有充分的表現(xiàn)。
關鍵詞:明清;裝飾品;愉悅感;感性的關聯(lián)
在讀《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Sensuous Surfaces:The Decorative Object in Early Modern China)之前,筆者一直帶有這樣的疑惑:喬迅是一位西方的藝術研究學者,中西方的社會環(huán)境、文化底蘊以及人們的思想價值觀念都有著很大差異,筆者認為還是中國本土的學者研究本土的藝術和文化會更具說服力。喬迅如果不對中國的社會、文化、思想觀念有一個深刻的了解,那么筆者認為他會很難把握和研究中國明清的藝術裝飾品。喬迅是否對中國的社會環(huán)境、哲學思想有著深入的把握,能否把中國明清時期藝術裝飾品的來龍去脈論述清楚?如果他沒有從這些方面入手研究,那么他又會從什么維度入手來研究中國明清時期的裝飾品?
一、喬迅研究角度的獨特性
——“愉悅感(pleasure)”
(一)從愉悅感(pleasure)的角度切入
在“序言”中,喬迅說道:“剛剛關于設計概念的簡要敘述已為讀者梳理了歐美近百年來關于中國文房雅玩研究的一系列專著的研究理念……我希望冒昧地指出,這一偉大的學術努力因為將現(xiàn)代西方對于裝飾的假設強加于中國裝飾品之上,已經(jīng)扭曲了明清奢侈物品的圖景?!盵1]12從這一段話中可以看出,喬迅對于西方學者用西方藝術理論來研究中國明清的裝飾品感到不滿,這種研究方式存在著一些弊端。如果西方學者用西方的藝術理論來解讀中國藝術,那顯然和中國本土學者的研究不在一個路徑上,因此他們用這樣的研究體系來研究是為了在西方藝術研究語境中,和西方學者共同交流研究的。如果放在中國藝術研究語境中,則不會成立。因為西方對于裝飾品的看法以及研究與中國關于裝飾品的解讀截然不同,中國藝術有其獨特的文化底蘊和魅力,西方的研究方法雖然科學系統(tǒng),但是用來研究中國藝術難免僵硬以至于很難推進研究。
“‘愉悅感(pleasure)在現(xiàn)代藝術史的知識體系下是另一個研究的盲點。在現(xiàn)代的藝術史知識體系中,學者們只有懸置‘愉悅感(pleasure)才能在一個二元對立的體系里(主體—客體、中央—邊緣、真品—贗品等等)書寫藝術史,而這種二元對立仍然左右著現(xiàn)代藝術史這一學科。如果不能跳出這些二元對立,我們是無法考查愉悅感在藝術鑒賞中的重要性的?!盵1]15從這一部分可以看出,喬迅研究中國明清時期的裝飾品,是從“愉悅感(pleasure)”這一角度切入的,這是一個讓人耳目一新的角度,因為海外美術史研究大多都把“愉悅感(pleasure)”懸置起來了,而喬迅則主張將二元對立的體系懸置起來,這樣才可以在藝術鑒賞中品味“愉悅感(pleasure)”。西方學者研究學術問題邏輯思維比較理性周密,研究體系系統(tǒng)化,所以涉及情感方面就會比較少,大多時候以理性為主。
喬迅選擇的研究對象是明清時期的裝飾品,并且是可移動的小件器物(portable objects),同時從“愉悅感(pleasure)”的角度來切入,是有一定道理的。在《魅感的表面》中,喬迅多次引用《紅樓夢》《閑情偶寄》《長物志》等文本,從這些文本中可以看出,在明清時期玩物盛行,人們注重對器物的欣賞、把玩。特別是在《閑情偶寄》中,在“器玩部”“飲饌部”“頤養(yǎng)部”中,可以看出明清時期人們特別講究吃喝玩樂,所以在這一時期玩物盛行,研究明清時期的裝飾品有便于從“愉悅感(pleasure)”的角度入手?!皢萄笇Σ苎┣坌≌f的反復征引也有助我們來視覺想象這些擺設品所營造的物表景觀和氛圍?!盵2]這里提到了喬迅引用曹雪芹小說中的關于擺設品(display objects)的內(nèi)容來喚取我們的視覺想象。筆者一直認為喬迅之所以多次引用,目的是可以更好地論述“愉悅感(pleasure)”,通過小說里出現(xiàn)的引人“愉悅感(pleasure)”的擺設品,來顯示出明清時期人們對裝飾品的大量需求。但是再看一遍書中引用的關于擺設品(display objects)的部分,是可以感受得到通過視覺想象來感受裝飾品在這樣的氛圍中,從而調(diào)動起其他感官的感知。
在學術研究中,“愉悅感(pleasure)”也起著很大的作用?!拔覀儫o可逃避地被看似謎題似的畫面所吸引,對于意義明確、解法明顯的東西無法解釋地提不起興趣。這個學科的繁榮基于解決問題的愉悅,而在面對好、普通、樸素的真、熟巧、私人,以及一切拒絕將自身呈現(xiàn)為謎題的圖像,則無能為力?!盵3]我們可以看出“愉悅感”對藝術學學科的推進起著很大的作用,就像這段話說的一樣,面對一個謎題,一個無法下準確定義的謎題,研究者進行自己的解讀,這個解讀有著研究者后天訓練的思維和后天學到的知識以及自己先天的感知力,這個解讀不僅會讓學者感到愉悅,并且這個愉悅感也可以傳遞給能與學者解讀產(chǎn)生共鳴的讀者。這樣看來,“愉悅感(pleasure)”不管是對于學者進行研究,還是對于觀眾去接收研究者的解讀都是非常重要的。筆者認為能帶給人們新的思考或者新的思考路徑,都能帶來“愉悅感(pleasure)”,這種愉悅感是精神上的,能引領人類不斷前進。在“愉悅感(pleasure)”的獲取中,人類會更加了解自己,精神世界會更加豐富。
(二)裝飾品的“感性的關聯(lián)性”
“裝飾與其他的視覺藝術略有不同的一點是,它的全部調(diào)解功能就是營造這種感性的關聯(lián)?!盵1]13裝飾品與其它視覺藝術不同的一點是,它是立體的,有質(zhì)感的,通過觀看并且觸摸,我們可以把握它的質(zhì)地、顏色、紋飾(ornament)。裝飾品上的紋飾(ornament)都有著自己的隱喻(metaphoric)空間,可以讓觀者產(chǎn)生共鳴。例如,青銅器上的饕餮紋飾(ornament),“即為成功地反映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詩·商頌》)那進入文明時代所必經(jīng)的血與火的野蠻年代”[4]。饕餮在中國象征著原始神秘的神權,它是神秘的、未知的,所以人們看到會產(chǎn)生敬畏、崇高之情,觀者之所以可以產(chǎn)生這樣的情感與所了解的中華文化是有關系的。所以喬迅所提到的裝飾品的“感性的關聯(lián)性”,筆者認為不只是可以研究中國的裝飾品而對于西方的裝飾品同樣適用。
“視覺可以喚起其他感官、情感和智力的愉悅,因此感知可以移情?!盵5]人對物品的感知或是對于世界的感知,視覺起著很大作用,尤其是在今天視覺文本對于我們的生活影響很大。通過視覺的愉悅調(diào)動起其他感官的愉悅,特別是情感、精神上的愉悅。《老子》第十二章中有言:“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盵6]在道家傳統(tǒng)思想中,關注到物本身,就要摒棄感官的外在感知,講究“虛靜”“恬淡”“無為”,認為這樣與物一體才能感知事物的內(nèi)在。而喬迅認為,應該充分調(diào)動起身體的感官來感受事物。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點,這兩種思考路徑筆者都認同。這兩種思考路徑的感受不同,道家講究對于物的態(tài)度是物與我相融,去除外在感官的感知,做到內(nèi)心的滌靜這樣才能去感知物;而喬迅的方法是通過視覺喚起其他感官的愉悅,從而喚起觀者情感上的愉悅,但產(chǎn)生的愉悅不僅是感官上的,最終還要達到情感上的愉悅。情感上產(chǎn)生愉悅的前提是不但能被裝飾物的表面引起愉悅感(pleasure),而且還要理解物的內(nèi)在隱喻(metaphoric)。
(三)器物物質(zhì)的思考(thinking materially)能力
在《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中,大量的高清圖片十分有質(zhì)感,就仿佛器物真實地呈現(xiàn)在眼前一樣。單看這些器物,就能讓人心曠神怡并產(chǎn)生愉悅感(pleasure)。喬迅在“‘器物—身體和表域”這一小節(jié)中,以“雙手執(zhí)酒杯”為例,描述了我們在欣賞把玩這個器物時,這個器物是如何對人發(fā)號施令并引導人進行欣賞的。這一部分給筆者的啟發(fā)是:原來可以從這樣的角度去解讀器物,這樣冰冷的器物,本是沒有生命的器物有了自己獨特的性靈,并且有了溫度,這樣讓觀者有了想與這件器物進行更深一步的交流。喬迅還闡釋了裝飾品具有與人的身體有關的隱喻(metaphoric)。在《魅感的表面》中,喬迅也提到了“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說與工藝品融為一體”[1]20。筆者不是特別理解喬迅所說的這個“融為一體”具體是指什么,它是否與道家的“天人合一”有異曲同工之處,但筆者認為,應該是不一樣的,因為二者的語境不同,但是喬迅這樣的思考路徑和西方其他的研究學者相比已經(jīng)是有非常大的改進。
喬迅在《魅感的表面》中提到:“如同其他強調(diào)裝飾(decoration)的社會性的闡釋一樣,這種闡釋,無論對了解社會現(xiàn)象多有啟發(fā),最終還是不足的,因為他們無法解釋裝飾(decoration)是如何運作,才可以有這么大的力量去左右社會進程。將裝飾品只視為奢侈物品低估了裝飾品的作用。我們需要審視裝飾(decoration)的內(nèi)在資源,才能對裝飾(decoration)的力量有全面的理解?!盵1]61喬迅開始注意到裝飾品的內(nèi)在資源,而不是簡單地用社會學方法去研究分析裝飾品,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是簡單地從社會學角度去看裝飾品太淺顯,無法進行深入地了解裝飾品,也就無法研究中國藝術史。喬迅雖然沒有從中國哲學、中國思想文化的角度去研究和闡釋,但是他有著著自己獨特的觀點和思考,他的研究和闡釋與其他研究中國藝術史從社會學角度切入的研究學者不一樣,喬迅開始真正地注意到器物本身同時也更加注重主體本身,注重主體體驗。用這種器物質(zhì)地(thinking materially)的思考方式去思考裝飾品,在觀看和把玩裝飾品時,就會產(chǎn)生表面的“愉悅感(pleasure)”。
二、反思喬迅的研究方法
中西方的文化思想和學術研究存在著很大的差異,西方國家研究中國藝術史難免會存在一些錯誤的認知,這些認知或者研究方法如果放在中國藝術研究語境下,有很多都是錯誤的,但是西方學者可能并不認為是錯誤的,他們就是要按自己的理解和研究方法去歸納對中國藝術的理解,去認識中國藝術。雖然我們對待西方的研究理論不能削足適履,但是卻可以開拓一些新的思考方式和研究路徑,對研究中國藝術史有啟發(fā)的思考路徑,我們應去認真思考。從喬迅對中國明清時期裝飾品的研究可以看出,喬迅從“愉悅感(pleasure)”的角度切入,并且賦予物思考能力。喬迅的研究方法非常具有原創(chuàng)性,敢于突破西方的二元體系研究,突破二元體系進行“愉悅感”(pleasure)的探究,筆者認為對于西方學者研究中國藝術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二元體系太具有西方研究方法論的印記。
喬迅的《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不是讓中國人更加了解明清時期的裝飾品、從中國本土的語境去闡釋,也不是向西方人解釋中國明清時期的裝飾品,而是寫給那些理解他的思維方式,能與他思維契合的研究學者。雖然其研究角度非常獨特并且邏輯思維縝密,但是在這本書中,他回避了對中國哲學思想的思考,沒有把研究與中國哲學相結合,只是從“愉悅感(pleasure)”的角度切入,還有分析視覺引起的感官關聯(lián)性、器物與人的同思,僅憑這樣三點想把中國明清時期的裝飾品研究透徹,并且可以以小見大,是遠遠不夠的。研究中國藝術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研究一定要回歸到中國藝術之根,回到中國藝術的根基上去,才能把中國藝術研究透徹,如果不深入中國哲學來思考中國藝術,那就感覺不到中國藝術文化魅力的獨特性。
三、結語
從喬迅的《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Sensuous Surfaces:The Decorative Object in Early Modern China)中,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喬迅研究中國藝術的獨特性,因為他跳出了西方原有的二元對立的研究體系,筆者認為這就是一個很大的突破。他出奇的思考路徑不管是對西方的學者還是中國學者都有著很大的啟發(fā),讓筆者感到對于藝術史的研究是沒有窮盡的,對于文本信息的捕捉,要有敏感的感知力,但是有效的感知力需要長期的訓練。雖然喬迅的研究角度新穎,并且研究方法十分有突破性,但是歸根結底也存在著弊端,存在著需要去解決的問題,那就是不能不從中國的文化背景、哲學思想的方面去深挖??v然角度新奇,但是不結合中國藝術精神、中國藝術之本去研究,終究還是研究不到根上,感受不到中國藝術獨有的魅力。
參考文獻:
[1]喬迅.魅感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J].劉芝華,方慧,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
[2]洪再新,楊多.展示明清時期藝術消費的多重空間[J].美術學報,2013(2):77-82.
[3]James Elkins.Why Are Our Pictures Puzzles? On the Modern Origins of Pictorial Complexity[M].London: Routledge,1999:258.
[4]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38.
[5]裴珍妮, 趙毅平.中國明清時期藝術的觀照方式[J].裝飾,2018(1):27-31.
[6]老子.老子[M].方勇,注釋.北京:中華書局,2014:45.
作者簡介:孫繼超,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