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晴

（忻州師范學院五寨分院，山西 五寨 036200）

忻州是古代中原農(nóng)耕文化與塞外游牧文化的交匯區(qū)、分界區(qū)，獨特的地理位置，極具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的語言表達形式，形成了濃郁地方特色的方言特征，“入聲不分陰陽，只有一個入聲調”，“語匯極其豐富”，有構詞能力極強的“入頭詞”和“入尾詞”，有豐富的合音詞和詞語的重疊現(xiàn)象。［1］特別是在口語交際中，忻州方言各語言要素中廣泛使用修辭，這種積極主動的修辭行為，不僅很好地記錄、保存了其獨特的語言藝術魅力，而且展現(xiàn)了忻州厚重的風土人情和地方文化。

一、語言要素中的修辭

汪如東指出“漢語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差異必然會影響到修辭，導致修辭手段、修辭效果的不同”。王希杰《漢語修辭學》認為，修辭研究的是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的規(guī)律，研究修辭應放在特定的交際場中。［2］方言作為共同語的基礎，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有其獨立的語音、詞匯、語法系統(tǒng)，也存在著特有的修辭行為、修辭現(xiàn)象。以忻州方言為例：

表現(xiàn)在語音的變異上，主要是利用諧音、仿擬等手段，形成音義上的歧義和誤解，達到言此而意彼的修辭效果。如腰粗褲帶短——南京（“難緊”與“南京”諧音雙關）、蒜缽子箱生豆芽——屈才（“曲菜”與“屈才”諧音雙關）、門神箱卷了灶馬爺爺——話里有話（畫里有畫諧音話里有話）、石頭搗磨盤——實打實（石打石諧音實打實）。

表現(xiàn)在詞義的變異上，主要是利用虛實交替、詞義變遷等修辭手段，達到聽者心理上的落差。如“二腳板高掛起”中的“掛”義為抬起，“一圪獨大”中的“圪獨”義為拳頭，形象具體?！暗攘四阋缓笊危婕彼纻€人”中的“一后晌”指一下午的時間，這里有意地作虛詞實解?！安徽f好賴，茭面魚魚款待”中的“茭面魚魚”所指顯然不是其字面意思，這是詞義的升用。

表現(xiàn)在語法的差異上，主要是利用省略、重疊、語序偏離等修辭方式，形成語體色彩上的差異。［3］如忻州方言“桌子上擺擺拉拉盡是些書”中的“擺拉”由動詞轉化成形容詞?！熬幓@籃，編簍簍，重點還在收口口”中的重疊運用增強了事物的感情色彩?！佰贀v鬼”和“鬼圪搗”這兩個詞只是語序的重新安排，它們之間就存在著本質的區(qū)別。

二、各種辭格的綜合運用

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指出，修辭是一種辯論，是一種說服的藝術。這種說服的藝術在于口語交際中對語言本身的調整、改造和裝飾。美國語言學家格來斯的合作原則認為需要說的話要符合交談的目的和方向，即合作原則，具體來說包括量的準則、質的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4］方言主動打破語用的合作原則，利用違反合作原則中的不同準則，巧妙運用辭格可以達到特有的言語效果，使語言產(chǎn)生形式美、音樂美。主要表現(xiàn)在：

（一）夸張

夸張“是幽默最厲害的招式之一”。［5］有時間上的提前夸張，有質和量上的擴大和縮小夸張，夸張的效果是故意言過其實，有意夸大或縮小事物的某些方面，表達一種強烈感情，讓聽者對所要接受的內容有一個更深刻的印象，從心理認知角度產(chǎn)生一種不和諧。如：

“吐天哇地”，指嘔吐的樣子。例：和二小子去打平伙喝得多了，那后生吐天哇地的。這里在描述嘔吐的樣子的時候，與“天”和“地”這些詞聯(lián)系在一起，夸大了事實情況，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量的準則，夸大事實形成理解上的荒謬。

《河曲民歌》“喇嘛哥哥人緣好，喇嘛哥哥嘴又牢，來得遲走得早，三年五載誰也不知道”。民歌中的女主人公地商女兒對長工喇嘛哥哥說，約會要選好時機，來的遲一點，走得早一點，這樣就是三年五年都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我們細想三年五年的約會哪能不讓人發(fā)現(xiàn)，這是時間上的提前夸張。

“疥黑蟆跳門線——又撴獨子又傷臉”。借指明知困難重重，還要一往直前，最終人財兩空，含貶義。忻州地區(qū)民間房屋的門檻很高，蛤蟆怎么能跳過去，努力跳過去也只有傷的遍體鱗傷，這里只說“屁股”和“臉”受到的傷害，是一種縮小的夸張，這里同樣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

（二）比喻

比喻可以使生活中抽象復雜的事物變得淺顯明了，讓聽者或讀者感到理解別致、出乎意料。［6］“兀外人就像似個沒嘴葫蘆，就知道個死受！”用“沒嘴葫蘆”來比喻不善言辭、不好表現(xiàn)的人，形象而生動，具體而幽默，忻州方言中有很多這樣的運用。

“急屁火燎”：比喻人的脾氣壞，性子急，例：二貴家做什也是急屁火燎的，什也做不成！在理解二貴家做事的風格上，這樣的言語使用中使人不禁想到“急屁”和“火燎”這兩個場景，風趣之意不在言表。

比喻又可分為明喻、暗喻和借喻三種，如：

“磕頭如搗蒜”。明喻，這里用比喻詞“如”來打通喻體“搗蒜”和本體“磕頭”，用“搗蒜”這個極有生活氣息的詞語來比喻不斷的磕頭的行為，讀來形象生動、詼諧幽默。

“上課是只蟲，下課變成龍”。暗喻，也叫隱喻，用喻詞“是”來連接本體“上課”的樣子、“下課”的樣子和喻體“蟲”、“龍”，有省略的內容也有對偶的內容，讀來具有情趣性。

“雞蛋里撒骨頭”借喻，這里的“撒”方言意思為“挑”，這句話所要表達的意思是“專門找麻煩”，用喻體“雞蛋里撒骨頭”來比喻本體“專門找麻煩”，表達通俗易懂，正是通過這種違背常理的比喻（違反合作原則中質的準則），使得語言生動形象、詼諧幽默。

（三）對偶

對偶即采用字數(shù)相等、結構相同、意義相關的兩個或兩個以上句子或短語對稱排列，來加強語言表達的修辭手法。忻州方言中有很多使用對偶修辭的語句，這些語句整齊、對稱，而且押韻，充分體現(xiàn)了忻州人追求和諧平穩(wěn)的心理和向美的審美情趣。如：

例1.“吃的是面和米，講的是情和禮”

例2.“寧和好人打一架，不和灰貨說句話”

例3.“實干的不如會干的，會干的不如會說的，會說的不如胡說的”

例4.“刀子嘴，豆腐心”

例5.“吃飯不過量，說話不過頭”

以上語句有的是同類詞相對的如例4，有的是五字句對偶用了兩個同字如例5，有的是六字句用了三個同字的如例1，有的是八字句對偶的用了四個同字，這樣的句子都在一定程度上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關聯(lián)準則和量的準則，這類詞匯在忻州方言中有很多，人們運用時信手拈來，讀來又十分順口，聽來詼諧幽默。

（四）雙關

雙關就是有意調整詞語意義，使表面意義轉指其它意義的一種修辭手段［7］。雙關有諧音雙關和語義雙關，諧音雙關就是同音異形的一種表現(xiàn)，因為有相似和相近的讀音，讓讀者和聽者有意地進行思維的重構；語義雙關是利用詞語的同形異義特點，詞語的表面意義不是說者的真正意圖，而深層意義才是言語目的，從而產(chǎn)生一種詞語在具體語境中的不協(xié)調，也正是這種理解中的矛盾和不協(xié)調使得語言達到一語雙關的效果，使表達平中見奇、別有一番韻味，雙關運用得當，不但體現(xiàn)著一個人的思維智慧，同時也體現(xiàn)了語言運用能力，如：

鼻咾箱栽蔥——裝像。諧音雙關，運用了“像”和“象”的諧音現(xiàn)象達到雙關的效果。

茶壺里頭煮餃子——心中有數(shù)。轉義雙關，利用了詞語的不同含義達到不同的表達效果。

大腿肚上把脈——瞎摸。組合雙關，對表述現(xiàn)象中的一些具體現(xiàn)象進行組合而達到的雙關效應，忻州方言語匯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讀來回味之余，更覺得好笑。

（五）借代

借代（違反合作原則中質的準則）就是語言中不直面地說出所要表達的事物名稱，而是使用與原事物有聯(lián)系的其它事物來代替。借代較比擬而言，注重的是兩事物間的相關性，通過靈活巧妙地替換不同事物名稱，激活聽者或讀者認知上的聯(lián)想，在對比的過程中產(chǎn)生可笑滑稽的效應，如忻州方言：

“肥肉上貼膘子，骨頭上刮油水”。形容人貪得無厭。用“肥肉”來代“有錢人”，用“骨頭”來代“貧窮人”。

“靠咾龍王吃供鮮”。形容人依靠權勢而得到好處，用“龍王”代“有權有勢的人”。

“落窩雞肯呱噠，拍拍匠盡空話”。用“落窩雞”代“能力一般的人”，用“拍拍匠”代“愛吹牛說大話的人”，這里借代手法的使用更好地突出了事物的特征，形象幽默地表現(xiàn)了兩種人的特點。

（六）摹擬

摹擬包括摹聲和摹狀。摹聲就是摹擬聲音來反映意義，摹狀就是摹擬人或事物的狀態(tài)。忻州方言中摹聲摹狀詞有很多，比如“不丟不才”“揪揪嚓嚓”“圪咕圪咕”“紐紐哇哇”“唧唧咋咋”“肉圓滾蛋”“寬盤大臉”“干圪別別”“豬嘴洼臉”“鬼眉六眼”等，由這些摹聲摹狀詞構成的語言，運用到日常生活言語交際中，起到了很好的表現(xiàn)效果，同時也為人們的生活還來了豐富的色彩，

如河曲民歌《連枷謠》中：“吟吟啪，吟僻啪，小場小戶打連枷；半畝糜子半畝谷，打下五斗交斗八；老婆娃娃吃臘八，過了大年無生活；辭辭啪，辭僻啪，打的窮人淚花花?！?/p>

用“吟吟啪”“吟僻啪”“辭辭啪”“辭僻啪”等摹聲詞來描寫“連枷”（一種農(nóng)用工具）打場的情景，言語表達情況看似啰嗦，它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要簡潔），但這樣的表述表義卻生動又形象，幽默又風趣。

（七）通感

通感就是不規(guī)則性的語言組合，通過形象的語言打通人的不同感覺，改變人的認知理解，使所要描述的物體更加活潑奇異的一種修辭手法。它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關系準則，這種無邏輯性的語言規(guī)律有時恰恰可以通過理解上的偏差產(chǎn)生幽默的效應。

如河曲民歌：“一對對情人一對對愛，山灣灣飄來一支甜盈盈的歌”。把表示味覺的“甜盈盈”轉移到“歌”的聽覺上，有“甜盈盈”的歌，同時有視覺的“飄”和聽覺的“歌”互通，這樣讀來，語言表達上使“飄來”的歌聲帶上了“甜盈盈”的味覺，歌聲之美打通了聽覺與味覺、視覺，讀來生動形象、令人向往。

（八）回環(huán)

回環(huán)修辭就是把前句話的結尾用作下句話的開頭，或者是把前句話的開頭用作下句話的結尾，因此有人又把它稱作“逆序反復”。這種回環(huán)方式的運用，往返地變換次序，給人一種循環(huán)連珠的諧趣，也使得語言產(chǎn)生韻律幽默之美。如：

例1.“窮咾不要慫咾，慫咾不要窮咾”是對做人的趣解；

例2.“開花兒不結籽，結籽不開花兒”是用一種生長現(xiàn)象達到教育的目的；

例3.“土放三年變成糞，糞放三年變成土”是對自然規(guī)律的一種精妙解讀；

回環(huán)的表達多體現(xiàn)事物間的關系，如例1、例3表現(xiàn)的是相互對立的事物間的關系，例2表達的是相關事物間的狀態(tài)，回環(huán)正是有意地違反合作原則中的關系準則，使語言表達樣式更具魅力、更顯幽默。

綜上所述，忻州方言巧妙適時地將修辭行為，運用到語音變異、詞匯呈現(xiàn)、詞法句法重構中，使語言表達更加生動形象，充分展現(xiàn)了地方特有的民俗風情和價值取向。修辭是產(chǎn)生幽默的一種重要手段，這種積極修辭行為也恰恰體現(xiàn)了忻州方言含蓄幽默的語言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