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昱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黨員、干部要經(jīng)常重溫黨章,重溫自己的入黨誓言,重溫革命烈士的家書……同先輩先烈、先進典型‘對照’,不斷叩問初心、守護初心,不斷堅守使命、擔當使命,始終做到初心如磐、使命在肩?!?1)習近平:《習近平重要講話單行本》(2020年合訂本),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1頁。圍繞初心踐行與使命擔當?shù)囊?,習近平總書記特別強調(diào)“學(xué)史明理、學(xué)史增信、學(xué)史崇德、學(xué)史力行”(2)習近平:《在黨史學(xué)習教育動員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7期。,將“史”與“行”融合統(tǒng)一,最終實現(xiàn)黨史教育的“立志”與“篤行”目的。換言之,如何有效地提升黨史教育的實效性,通過扎實的史料史事提升黨史教育的親和力與感染力,進而推動黨史教育效果的深化,是教育活動中具體實踐的要求與挑戰(zhàn),從廣義而言也是對思想政治教育的一項需要長期思考和探索的課題。
在進行黨史教育的過程中,革命家書是一種同時具備史料價值和教育意義的重要載體。從史料的角度來說,由于書信出自當事人之手,其書寫對象為具體的個人、家庭或機構(gòu),其內(nèi)容涉及個人的境遇、心情、旨趣、評價等等,往往是當事人時下最為真實的想法和感受,故在相當程度上能夠反映和透露歷史的真相。程章燦認為書信的史料價值是“寥寥數(shù)行,便抵得千言萬語”(3)程章燦:《尺牘書疏歷史面目——新世紀以來書札文獻整理出版的狀況與檢討》,《蘭州學(xué)刊》2016年第11期。。王成軍認為:“書信在立傳時的首要作用是其史料價值,書信與日記一樣,都具有敘述者因敘述內(nèi)容的非公開性而率性直言的優(yōu)長,也就是說,書信是了解傳主特定時空中真實生活信息,尤其是揭示傳主某一特殊行為背后隱秘心理的最佳資料。從寫作的時間性來看,書信有時比日記還要可靠,因為日記敘述者會有事后的修飾,而書信則大多寄給他者保存,傳主無法修改了。”(4)王成軍:《論書信在傳記文學(xué)中的作用及其運用策略》,《浙江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6期。書信的本質(zhì)是為了私下的交流,重視情感的傳遞與信息的交換,是寫信人思想的直接表達,具有一定的私有性與隱秘性。但在特殊的歷史條件與政治環(huán)境中,其私有性與隱秘性會被有意削弱,則其保存的歷史面目便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如魯迅在《兩地書》序言中就曾明確指出:“常聽得有人說,書信是最不掩飾,最顯真面的文章,但我也并不,我無論給誰寫信,最初,總是敷敷衍衍,口是心非的,即在這一本中,遇有較為緊要的地方,到后來也還是往往故意寫得含胡些,因為我們所處,是在‘當?shù)亻L官’,郵局,校長……都可以隨意檢查信件的國度里。但自然,明白的話,是也不少的?!?5)魯迅:《魯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5頁。這在革命家書的書寫與收集中往往更為明顯,革命者既需要注重書信的傳遞方式,更必須留意書信內(nèi)容的表達,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順利遞送相關(guān)的信件內(nèi)容。
目前,已有相關(guān)研究對書信的史料功能、革命家書的運用進行分析與思考。齊世榮認為:“在私人信函中,寫信人所談自己的境遇、思想、心情以及對人對事的看法,往往是在公開的文字中看不到的。”他特別結(jié)合政治人物和文化人物的私人信函,剖析在信件背后的政治糾結(jié)與學(xué)術(shù)分歧(6)齊世榮:《談私人信函的史料價值》,《首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5期。。楊洋指出,“紅色書信不僅是革命者家國情懷的重要載體,也是鮮活、生動的正規(guī)史料”,可以有效提升思想政治理論課的親和力與吸引力(7)楊洋:《紅色書信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綱要”課程中的運用探析》,《社會科學(xué)動態(tài)》2020年第10期。。圍繞黨史教育的現(xiàn)實性與重要意義,在教育過程中深入運用革命家書進行感染影響,是提升黨史教育有效性的重要方法與途徑。
有關(guān)革命家書的整理與出版,筆者目力所及較早的系統(tǒng)作品,是中國青年出版社于1979年底所編《革命烈士書信》,其后于1982年出版了《革命烈士書信續(xù)編》并多次重版;2016年、2018年黨建讀物出版社都有以《紅色家書》為名,編纂革命烈士的書信出版;中國人民大學(xué)成立了家書博物館及家書文化研究中心,該中心主任張丁編著了《圖說紅色家書》,收入了自1926年至2002年富有代表性的家書及圖片。相關(guān)省市與機構(gòu)也組織編纂各具特點的革命家書集,如山西省出版了《山西革命烈士家書》、南京雨花臺烈士陵園管理局出版的《雨花英烈史料》叢書中,專列《雨花英烈家書》一冊。中國共產(chǎn)黨的重要領(lǐng)導(dǎo)人如董必武、謝覺哉,也由其后人收集整理出版了家書專集(8)董必武著、董紹壬編選:《董必武家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謝飛編選:《謝覺哉家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需留意的是,董必武與謝覺哉留下的家庭書信,由于早年革命活動未能有效保存相關(guān)史料,其留存的書信相對時間較后,側(cè)重于新中國建立前后的時間段。。另外還有大量零散的家書史料散落民間,需要進一步系統(tǒng)收集、整理和深入研究(9)中國人民大學(xué)家書博物館現(xiàn)收藏家書5萬余件,并常年向社會征集相關(guān)材料,對家書、特別是革命年代的家書保存、研究都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陳寅恪曾在致友人的信件中指出:“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10)沈兼士:《“鬼”字原始意義之試探》附錄,原刊《國學(xué)季刊》五卷三號(1935年),第45—60頁。關(guān)于這一觀點的具體研究,參見桑兵:《解釋一詞即是作一部文化史》,收入所著《治學(xué)的門徑與取法——晚清民國研究的史料與史學(xué)》,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308—313頁。侯旭東認為,這一觀點“提示了一種由字/詞觀察歷史的途徑”,“開展結(jié)合一般使用者、使用場合的關(guān)鍵字詞研究,不止是關(guān)心演變,亦分析延續(xù),循字見人,由詞觀史,有望成為史學(xué)研究的一條可能進路”(11)侯旭東:《字詞觀史——從陳寅恪“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說起》,《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0年第4期。。實則從陳寅恪的觀點延展,亦可見歷史學(xué)細微見著、由點至面的有機發(fā)展。以革命家書的研究為例,不僅從家書文本上深入體會革命者的初心追求與堅定信仰,而革命家書的獲取與保存,本身就是革命進程中可歌可泣的一部分。在運用革命家書進行黨史教育時,由家書史料的保存去探究革命史的進程與發(fā)展,本身就是黨史教育的重要素材與信仰體現(xiàn)。
革命家書的保存與收集,很大程度依賴能否在緊張和惡劣的斗爭環(huán)境下,將烈士的遺書及時進行保存。從已有的革命家書保存方式來看,大抵可分為三種情況:
一是在獄中對革命事業(yè)進行經(jīng)驗總結(jié)和信仰表露,通過監(jiān)獄中的斗爭與游說,由監(jiān)獄內(nèi)的人員覓法將其送出,交地下黨組織或通過相關(guān)人士轉(zhuǎn)交。如惲代英的家書,是其被捕后打報告給黨組織,用暗語報告自己的被捕經(jīng)過及口供,請求組織按此口供設(shè)法營救,但后因被叛徒出賣而暴露身份,最終被國民黨殺害(12)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71頁。。陳振先烈士的兩份遺信,是在獄中寫在草紙上,請一位被他爭取過來的看守人員送交其母親收藏,后交黨組織(13)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157頁。。而方志敏在被捕后,利用敵人讓其寫“自傳”的機會,在獄中寫就包括《可愛的中國》《清貧》等在內(nèi)的十多篇文稿,其中三篇是給黨組織的密信。其堅定的革命信仰、不屈的革命意志、高尚的情操和人格魅力,甚至感染了獄中的看守人員和“落難”的國民黨高官,最終由他們幫忙將這批文稿傳出?!督o黨中央的信》,經(jīng)魯迅送達上海地下黨組織?!对讵z中致全體同志書》《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兩篇文稿,在監(jiān)獄文書高家駿的協(xié)助下,被送給上海地下黨組織(14)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24頁。。
二是在臨刑前匆忙寫就,利用各種方式藏匿送出,最終被發(fā)現(xiàn)和留存。如鐘士申給哥哥的遺書是在獄中寫的,犧牲后家屬在烈士的內(nèi)衣中發(fā)現(xiàn),上面浸滿了鮮血。他的家屬含淚將遺書收藏在屋檐下的墻縫里,新中國成立后送交黨組織(15)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17頁。。蔣徑開烈士在獄中寫給愛人的遺書,寫好后藏在棉襖里,由愛人給他送衣服時帶出(16)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96頁。。宣灝烈士的遺書,秘密釘在白公館地板下面,由另一個同志僥幸脫險后取出來的(17)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187頁。。蔣徑開烈士在被捕入獄后,于1935年3月18日寫下遺書,藏在棉襖衣角夾層里。后由蔣徑開的妻子張子鄉(xiāng)在拆換棉襖時才發(fā)現(xiàn)了遺書的存在(18)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62頁。。江詩詠烈士被捕后,敵人想用嚴刑逼他寫懺悔書,他卻利用敵人送來的筆紙,暗暗給父母和哥哥分別寫下一封遺書。在江詩詠犧牲之后,家屬為其收殮時,他的母親從他的腰帶中發(fā)現(xiàn)了兩封家書(19)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96頁。。這種形式,是留存至今的革命家書較為常見的方式,革命者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想方設(shè)法留下的片言只語,恰恰是當時心路最真實的記錄。
三是以其他方式留存革命志向與臨別信息,以獨特方式激勵革命同伴繼續(xù)努力。如大別山的紅軍身處在白色恐怖之中,經(jīng)常吃、住在山縫、石洞里,吳煥先烈士便在大別山的山洞口用粉筆寫下一首詩:“深山密林是我房,沙灘石板是我床,盡管敵人逞兇狂,堅決斗爭不投降。赤膽忠心為工農(nóng),氣壯山河志不移,何懼今日艱難苦,堅持斗爭定勝利。”表達了自己繼續(xù)革命、不畏困苦的堅強革命意志(20)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261—262頁。。盡管烈士并無直接的家書存世,卻以另種方式留下了激勵后人堅持斗爭的信念。而1931年初,陳毅安烈士的妻子李志強突然接到丈夫的來信,拆開發(fā)現(xiàn)是兩張白紙,不禁失聲痛哭。原來,陳毅安之前和她相約:出戰(zhàn)前他會把一封沒有寫字的信交給戰(zhàn)友,如果他犧牲了,就由他戰(zhàn)友把這樣的信寄給她(21)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154頁。。這種無聲的精神傳承,以另一種方式詮釋了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爭取民族獨立和民族解放斗爭中的初心選擇與不懈堅持。
從目前已經(jīng)出版的革命家書統(tǒng)計來看,革命烈士在犧牲時普遍比較年輕,35歲以下的革命者占大多數(shù)。從已版的革命書信中所輯錄的資料來看,烈士們在犧牲時的平均年齡為31.8歲,其中年紀最大的60歲(楊杰,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執(zhí)行委員,1949年在準備北上參加新中國建設(shè)時被國民黨特務(wù)暗殺),年紀最小是年僅15歲的游擊隊決死隊隊員朱振漢(1949年在太湖鄉(xiāng)戰(zhàn)斗犧牲)。在這些現(xiàn)存的書信中,大部分的革命烈士都受過教育,這也使得他們的革命視野、理論儲備與信仰追求超越了大多數(shù)同齡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舊留下家書友札,鼓勵后來者繼續(xù)奮斗。
現(xiàn)存革命家書的不少烈士,多為戰(zhàn)斗在基層、直接與群眾相聯(lián)系的革命者,他們在血雨腥風的斗爭中成長,在槍林彈雨中磨練,即使不幸被捕或犧牲,亦無悔選擇為中國人民的革命斗爭而奮斗。雖然不少家書篇幅不長,而且許多是在斗爭過程中、尤其是慘遭嚴刑拷打之后匆匆寫就。但在片言只語之間,留下的是對革命的忠誠、對戰(zhàn)友的勉勵和對未來的信心,后來者也在其間,深受革命理想信念的教育與鼓舞。
從目前留存的革命家書來看,其類型大抵可劃分為三種:一是在刑場就義前的匆匆書就,二是在平時的諄諄教誨,三是以明信片、照片等為載體的片言只語。囿于寫作時的環(huán)境、工具與傳遞方式的限制,革命者的家書往往只能集中于自身的價值傳遞與后事交代,更可在有限的字數(shù)中感知其革命追求與信仰初心。目前已出版的革命家書,大概可歸結(jié)為以下幾種類型:
第一,警醒自己和家人走上革命道路的初心與信仰不能忘卻。在轟轟烈烈的國民革命高潮中,不少有志青年在基層組建農(nóng)會、組織工運,成為一時的風云人物。吳憲猷在1927年寫給弟弟的信中,就明確指導(dǎo)他:“你在縣里,總要努力的學(xué)習革命工作的經(jīng)驗和理論。我們工作,必先要有理論,但須要在革命工作中求得。你的小資產(chǎn)階級性質(zhì)……一切均要滌除盡凈,方可成一真正的無產(chǎn)階級者。我們要犧牲自己的利益,為無產(chǎn)積極利益而犧牲、而奮斗。我們時時要莫忘掉了為黨服務(wù),無條件的為黨服務(wù),接受黨的指揮和命令,這是我們革命的無產(chǎn)階級所應(yīng)持的態(tài)度?!?22)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50—51頁。賀錦齋于1928年9月7日寫給弟弟的信中也殷殷教誨:“我承黨殷勤的培養(yǎng),常哥(指賀龍)多年的教育以至今日。我決心向培養(yǎng)者教育者貢獻全部力量,雖赴湯蹈火而不辭,刀鋸鼎鑊而不懼。前途怎樣,不能預(yù)知,總之死不足惜也?!?23)賀敬齋于1928年9月在戰(zhàn)斗中犧牲,時年32歲。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31—32頁。
第二,在為信仰而犧牲的前夕表露心跡,堅信共產(chǎn)主義將取得最終的勝利。在遭遇“四·一二”政變后、大量中國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人士遭逮捕乃至于被殺害的生死關(guān)頭,許多共產(chǎn)黨員不畏犧牲,留下了他們對黨、對人民、對革命的忠誠擔當。1927年6月26日,黃競西烈士在獄中致信妻子,闡明自己犧牲的意義:“我終覺得死于今比死于昔使人們可覺悟中國是需要繼續(xù)革命的。”其在致岳舅的信中更是明言:“我為黨犧牲,有無上光榮,你們不要為我悲傷。只要念我身后蕭條是真為黨奮斗的?!?24)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38—40頁。王器民于1927年6月28日臨刑前,在江門監(jiān)獄寫信給妻子高慧根言道:“革命分子如無肯犧牲,革命是沒有成功的日子。我是為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而犧牲,我的革命目的達到了?!?25)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13—14頁。曾寫下“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的夏明翰烈士,1928年3月20日在武漢犧牲前致信其大姐表明心跡:“我一生無遺憾,認定了共產(chǎn)主義這個為人類翻身解放造幸福的真理,就刀山敢上,火海敢闖,甘愿拋頭顱,灑熱血?!?26)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189頁。
尤為令人感動的,是1928年任中共四川省委書記的劉愿庵。1930年5月5日,劉愿庵在開會時被叛徒出賣,其與省委秘書長鄒敬賢、省委宣傳部長陳攸生同時被捕,次日他在獄中寫下致妻子的遺書,5月7日三位同志在重慶市內(nèi)巴縣衙門口英勇就義。劉愿庵在遺書中沒有過多的顧影自憐,而是堅定相信共產(chǎn)主義一定勝利:“我現(xiàn)在是準備踏著我們先烈們的血跡去就義,我已經(jīng)盡了我一切的努力貢獻給了我們的階級,貢獻給了我們的黨,我個人的責任算是盡了?!奔词股硐萼蜞簟涫苷勰?,依然不屈不撓、不畏犧牲:“我今日審了一堂,我勇敢的說話,算是沒有喪失一個布爾希(什)維主義者的精神,可以告慰一切,在獄中許多工人對我們很表同情,畢竟無產(chǎn)階級的意識是不能抹殺的,這是中國一線曙光,我們的犧牲總算不是枉然的,因此我心中仍然是很快樂的?!彪m然即將走向刑場,但他最期盼的,是愛人“不要傷痛,努力工作”,在中國革命成功的道路上做“一個努力工作的戰(zhàn)斗員”(27)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20—24頁。。這一份忠誠與擔當,正是1935年8月6日在南昌英勇就義的方志敏在獄中寫下《我們臨死以前的話》所明言的:“我們是共產(chǎn)黨員,為革命而死,毫無所怨,更無所懼,只有兩件事,使我們不能釋懷:作過某些錯誤,但經(jīng)黨指出,莫不立刻糾正,我們始終是黨的正確路線的擁護者和執(zhí)行者,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竭誠的信仰者……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必能在不遠的將來得到全部成功!”(28)方志敏這篇文章,于1935年12月在《救國時報》上刊發(fā)。中國井岡山干部學(xué)院編:《紅色家書——革命烈士書信選編》,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第25頁。
第三,以自身的思想覺悟,引領(lǐng)家人觀念及信仰的轉(zhuǎn)變和樹立。革命不是一人一時之事,而是以先行的覺悟典范,轉(zhuǎn)變周遭親朋好友的政治觀念、并由此將革命的信仰覺悟如星星之火般點燃及傳播。這種努力,往往從游說父母改變對革命的態(tài)度開始。1922年正在比利時留學(xué)的聶榮臻致信父母,表露自己“拯父老出諸水火,爭國權(quán)以救危亡”的志向:“男遠出留學(xué),所學(xué)何為?絕非一衣一食之自為計,而在四萬萬同胞之均有衣食也。亦非自安自樂以自足,而在四萬萬同胞之均能享安樂也!”(29)本書編寫組編:《紅色家書》,黨建讀物出版社2018年版,第12頁。而俞秀松在1923年1月10日寫給父母的信中就明言:“我要救中國最大多數(shù)的勞苦群眾,我不能不首先打倒勞苦群眾的仇敵——其實是全中國人的仇敵——便是軍閥”,所以他振臂高呼“我將要率同我們最神圣最勇敢的赤衛(wèi)軍掃除這般禍國殃民的國妖!”(30)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72—73頁。即使被捕獲救,依然不失初心、堅持革命的革命者們,在面對父母、家人的質(zhì)疑時坦誠明言與工人、與窮苦大眾站在一起的立場。正如李臨光在1927年第一次被捕獲救后留給母親的信中寫道:“私心自測,人類解放不成,何以家為。我們這次出走后,將重新過我們革命者清苦的生活,這種生活雖然不十分安逸,但在精神上卻十二萬分的快樂。在革命隊伍中,我們雖吃粗菜淡飯,但我們覺得這比家中的山珍海味好多吃得多。我們離家后雖得不到你的愛撫,但可以得到千千萬萬工人們的愛撫與照顧?!?31)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136頁。
除了盡力勸說長輩接受革命觀念外,革命者們還努力引領(lǐng)年輕親屬走上奮斗道路、賡續(xù)革命斗爭。高文華于1926年寫給妹妹的信中便指出:“我們做人不能只管叫自己做一個好人,還要叫個個人變做好人。你若明白解放婦女的意思的,你就知道不明白的要我們明白的人來解放他,就是提醒他。況且我們婦女受壓迫決不是一個人的事體,是很多人的事。一個人覺悟了是沒有用的,一個人有什么力量來解放自己呢?因此一定要團結(jié)起來組織成功團體,于是便發(fā)生力量了,我們便可借這力量來推倒一切惡勢力,解放自己。這種推倒惡勢力的方法,唯一只有宣傳革命。”(32)雨花臺烈士陵園管理局編:《雨花英烈家書》,南京出版?zhèn)髅郊瘓F、南京出版社2016年版,第34—35頁。冷少農(nóng)在1931年寫給兒子的信中,教導(dǎo)他要珍惜家庭條件的優(yōu)越,同時要將這份責任落實于服務(wù)社會和貧苦大眾:“時代的車輪不息的旋轉(zhuǎn),你生在中產(chǎn)的家庭,得飽食暖衣的讀書寫字,這種機會是非常難得的,希望你好好的努力,以期無負于家庭,無負于社會。同時你要時常留心到遠的或近的人們,有許多是沒有法子讀書寫字,有些更是沒有法解決衣食。你就要想到你讀書寫字的目的,是要為這一批人求一個適當?shù)慕鉀Q……一個人除解決自身的問題而外,還須顧及到社會人類,而且個人問題須在解決社會人類整個的問題中去求解決。”(33)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57頁。這份為國擔當?shù)挠職馀c責任,就如同趙一曼在臨刑前留給兒子的信中簡樸的語言:“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34)惲代英等著:《紅色家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114頁。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史教育學(xué)習動員大會上指出:“一百年來,在應(yīng)對各種困難挑戰(zhàn)中,我們黨錘煉了不畏強敵、不懼風險、敢于斗爭、勇于勝利的風骨和品質(zhì)。這是我們黨最鮮明的特質(zhì)和特點?!彼麖娬{(diào):“我們黨之所以歷經(jīng)百年而風華正茂、飽經(jīng)磨難而生生不息,就是憑著那么一股革命加拼命的強大精神?!?35)習近平:《在黨史學(xué)習教育動員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7期。在革命烈士的家信遺書中,無不飽含革命者責無旁貸的使命意識和視死如歸的革命擔當,是我們在黨史學(xué)習教育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也是我們繼續(xù)前進、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根本動力。
文本如何轉(zhuǎn)化為思想的力量,文字如何產(chǎn)生教育的效果,關(guān)鍵在于材料與被教育者之間能否產(chǎn)生“共情”的呼應(yīng)。換言之,在“共情”的要求下,思想政治教育首先要提升教育過程中的親和力、感染力程度和效果,要善于在思想政治教育過程中突出“人”的情感因素,方能真正達到“入腦入心”的目的。從這個目的出發(fā),充分發(fā)揮和運用與革命者日常相關(guān)的資料進行黨史教育,特別是私密性較強、與親屬直接情感相連的革命家書,便成為黨史教育中重要且不可或缺的材料。有效運用以革命家書為代表的相關(guān)黨史材料,推動思想政治教育有效性的延伸,是黨史教育中值得深入探討的內(nèi)容。
黨史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是千萬普通群眾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在理論的感召下、在“打破舊制度、建設(shè)新社會”的目標激勵下不懈努力奮斗的歷史。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七一勛章”頒授儀式上的講話中指出,獲得“七一勛章”的29位黨員“都來自人民、植根人民,是立足本職、默默奉獻的平凡英雄”(36)習近平:《在“七一勛章”頒授儀式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6月30日。。在留存家書材料的革命烈士中,有如楊靖宇、方志敏、夏明翰等人民耳熟能詳?shù)牧沂?,但更多的是如鄧雅聲、何秉彝、鐘志申、陳覺、朱振漢等名不見經(jīng)傳的普通黨員。這充分說明了中國革命事業(yè)的成功,是廣大普通黨員在中華大地默默耕耘和奉獻的結(jié)果。而在黨史教育、思想政治教育中深入挖掘和廣泛運用普通黨員的事跡材料,能在感情層面更為凸顯教育的親和力,更能樹立起榜樣學(xué)習的有效性與長效性,在理想信仰層面提升引導(dǎo)效應(yīng)與示范意義。
黨史教育、思想政治教育要打動人心、影響深遠,重點要落在真情感染、實情體驗。習近平總書記曾回憶為什么對焦裕祿的事跡一往情深,“就是因為我在上初中一年級時,當時宣傳焦裕祿的事跡,我的政治課老師在講述焦裕祿的事跡時數(shù)度哽咽,一度講不下去了,捂著眼睛抽泣,特別是講到焦裕祿肝癌最嚴重時把藤椅給頂破了,我聽了很受震撼”。所以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真信才有真情,真情才能感染人?!?37)習近平:《思政課是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wù)的關(guān)鍵課程》,《求是》2020年第17期。革命家書作為黨史教育的重要材料,其字里行間首先流露的,是革命烈士對革命信仰的忠誠、對中國革命前景的堅信不渝和視死如歸的英雄主義。如繆忠在其遺書中寫道,參加革命“實系是負有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謀幸福及利益之責”,雖然即將為革命而犧牲,“而其黨未亡,尚望幼子成人,毋入異黨。翻身有期,熱血繼起,愿子子孫孫盡忠職守,勿忘此囑”(38)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215頁。。陳三元于1928年九月初七被捕后,在寫給母親的遺書中依然不懼危難、立場堅定:“男不幸慘遭毒手,但是革命的人,不畏死,是男久稟黨訓(xùn)的。男之死,是為革命而死,是為被壓迫民眾奮斗、(爭取)自由生活而死,死又何恨?!”(39)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219頁。這些烈士的共同心聲,正是方志敏于1935年4月在獄中給全黨同志的信中所言:“我這次最感痛苦的,就是失卻了為黨努力的機會。你們要認識!你們能夠為黨工作,為黨斗爭,那是十分寶貴的……我能丟棄一切,惟革命事業(yè),卻耿耿于懷,不能丟卻!”(40)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革命烈士書信》(匯編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第84—85頁。在這些真情實感的感染與號召下,才能喚起教育對象的“共情”,才能產(chǎn)生身臨其境的真情實感和志向追求,才能觸發(fā)個人思想中不畏艱巨、勇于奉獻的精神,才能鞏固一心為公、踐行為民的信仰追求。
在發(fā)出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的實踐中,同樣要深入挖掘和傳播以革命家書為代表的、富有親和力和感染力的教育材料。劉亞猛在其研究意識形態(tài)表達和政治修辭之間的關(guān)系時指出:“說服的過程本質(zhì)上是一種交換(transaction)。修辭者就盡可能多的雙方共同感興趣的問題與對方‘求同’,為的是換取對方在某一有分歧的關(guān)鍵問題上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異’(注意,不是‘存異’),或者說爭取對方在那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上認同于自己所持的觀點。對受眾的‘調(diào)適’或‘順應(yīng)’從根本上說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一種策略手段?!钡c此同時他也留意到,“修辭者并不總是通過取悅、調(diào)適、順應(yīng)、認同來影響并說動受眾,以完成上面提到的修辭的根本任務(wù)。他往往還通過對受眾施加各種有形無形的壓力來促使他們按照自己的意愿改變態(tài)度或觀點”(41)劉亞猛:《追求象征的力量——關(guān)于西方修辭思想的思考》,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112—113頁。。中國共產(chǎn)黨的革命歷史如何講、講什么、如何提升講述效果,其中實現(xiàn)路徑之一,便在以實實在在、平易近人又感人肺腑的材料,以“潤物細無聲”的親和方式感染人、教育人,同時也有力塑造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兩個先鋒隊”的堅實形象。以革命家書為切入點,可以為黨史教育的深入開展、更全面地理解“堅持真理、堅守理想,踐行初心、擔當使命,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對黨忠誠、不負人民”的偉大建黨精神(42)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7月2日。、更好地講好中國故事,作出更為全面深入的傳播與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