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鈺

一、引言

隨著世界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和全球化的不斷深入，各國之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由于世界各國文化背景的差異，人們身處異國他鄉(xiāng)會產生文化碰撞現(xiàn)象。中美兩國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習俗和文化底蘊，差異尤為顯著，這點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尤其是華裔美國文學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對美籍華裔作家來說，他們大都具有雙重的文化身份和視野。一方面，他們接受美國的教育，形成了對美國主流文化與價值觀的認知；另一方面，作為移民二代，中國傳統(tǒng)思想對他們的影響也頗為深遠。因此，他們會不自覺地將這種時時刻刻在經(jīng)歷的文化碰撞帶入自己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

美籍華裔作家湯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1940—）被稱為將華裔文學引入美國主流文學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女勇士》更是被譽為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建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在《女勇士》中，湯婷婷從一個小女孩的視角出發(fā)，以第一人稱敘述了移民二代在中西雙重文化背景影響下的迷茫、痛苦和無歸屬感，同時作品也體現(xiàn)了種族身份以及文化在美國主流文化生存過程中的碰撞、矛盾以及認同融合，顯示了中西方文化存在的巨大差異以及文化融合的艱苦歷程。

本文所基于的文化維度理論是荷蘭心理學家吉爾特·霍夫斯泰德（Greet Hofstede，1928—）提出的用來衡量不同國家文化差異的框架。這個理論自誕生以來就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也成為跨文化研究領域的經(jīng)典理論。本文將以霍氏文化維度理論為基礎，解讀《女勇士》中的中美文化差異，進而幫助讀者理解中美文化之間的差異，以期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實際跨文化交際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誤解。

二、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維度理論

20世紀60年代，霍夫斯泰德及其團隊通過訪談和問卷調查的數(shù)據(jù)分析，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五個文化維度，分別是權力距離（Power Distance）、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Individualism-Collectivism）、陽剛氣質與陰柔氣質（Masculinity-Femininity）、不確定性規(guī)避（Uncertainty Avoidance）以及長期導向與短期導向（Long-term orientation and Short-term orientation），在每個維度下，又通過計算相應的指數(shù)進行了高低或強弱的區(qū)分，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成為跨文化研究領域頗具影響力的觀點，這些維度上的差異在家庭、學校、工作場所甚至宗教中都有所體現(xiàn)。

權力距離指數(shù)高的國家，上下級之間的情感距離較大，等級制較為明顯；反之，低權力距離的國家，上下級之間的情感距離較小。個體主義指數(shù)得分低代表該國屬于集體主義社會，得分高則代表該國屬于個體主義社會。陽剛氣質指數(shù)越大，該社會的陽剛氣質越明顯；反之，該社會的陰柔氣質顯著。不確定性規(guī)避指數(shù)高的國家通常有著強大的規(guī)則和規(guī)范系統(tǒng)，在情感的表達上更為強烈；而弱不確定性規(guī)避的國家不確定性是生活的常態(tài)，情感上更加內斂。長期導向程度高的國家更注重長遠利益的獲得，而短期導向程度高的國家更傾向于當下的滿足。

三、文化維度理論與《女勇士》

鑒于我們本文探討的是中美文化差異，因此我們首先要清楚中美兩國在這五個維度上的得分與排名（如表1）。

表1 中美文化維度指數(shù)得分及排名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權力距離、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長期導向與短期導向三個維度上，中美兩國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中國屬于長期導向型的高權力距離、集體主義國家，而美國正相反，屬于短期導向型的低權力距離、個體主義國家。在陽剛氣質與陰柔氣質、不確定性規(guī)避兩個維度上，中美兩國同屬于陽剛氣質型的國家，且不確定規(guī)避指數(shù)相對較低，但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二者仍存在著差異。

《女勇士》中涉及的故事情節(jié)與家庭（社會）和學校有關，所以下文將基于這五個文化維度著重分析在家庭和學校方面二者是否具有差異以及差異的體現(xiàn)。

（一）權力距離及其在《女勇士》中的體現(xiàn)

由表1得出，中國屬于高權力距離的國家，在家庭關系中體現(xiàn)為晚輩對長輩的服從與尊重，或者年幼的孩子對年長的孩子的服從。而在美國這樣的低權力距離的國家中，人與人之間是平等對待的，是獨立的個體。

在《女勇士》中，作者將中國社會的高權力距離特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首先，女性被描述為一個弱勢群體，常常依賴于男性。男人們出去“淘金”賺錢，女人們則負責照料家庭，依賴于丈夫寄回來的錢過活，“在饑荒年月，生為女人，生個女兒，就已是十足的浪費……舊中國的女人沒得選擇”“女娃好比米中蛆，寧養(yǎng)呆鵝，不養(yǎng)女仔”等等都體現(xiàn)出了女性的弱勢地位，更是顯示出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而在美國，女性同男性一樣，都是自食其力的群體，像月蘭丈夫在美國的妻子，擁有著一份工作，漂亮又干練。

另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也強調等級的重要性，人們對祖先、長輩都懷有崇敬之意，一個家庭必須圓滿完整，傳宗接代，贍養(yǎng)老人，供奉祖先。在月蘭來到美國后，看到她姐姐英蘭將她與她丈夫的照片掛在墻上，她祖父母的照片也掛在墻上，尺寸還一樣大，不禁產生了疑問：“你們的像也掛上去了，為什么呀？”英蘭說：“不為什么，在美國，你愿掛誰的像就掛誰的像?！痹谠绿m看來，將自己的相片與老祖宗的并列，是一種大不敬的行為，是不可理解的；而在已經(jīng)移民的英蘭看來，這是很正常的，是自己的自由，二者也由此產生了不解與疑惑。

（二）個體主義—集體主義及其在《女勇士》中的體現(xiàn)

由表1得出，中國是一個典型的集體主義國家，人們遵循一定的群體意識，始終維持和諧的關系，避免沖突；而對美國這樣的個體主義國家，人們更多地關注自己，期望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并且在交流時更傾向于直言不諱。

在“西宮外”一章中，作者通過講述初到美國的月蘭的種種經(jīng)歷，向我們展示了中美文化在這一維度上的差異，這些差異也最終導致了月蘭的悲劇命運。月蘭初來乍到，傳統(tǒng)的中國集體主義社會對她的影響已經(jīng)根深蒂固，正是由于這種群體意識，導致月蘭頻繁地想要介入孩子們的生活，迫切地想以這種方式融入美國社會。她經(jīng)常跟在外甥、外甥女身后晃來晃去，重復他們說的話，干涉他們的決定，甚至有時私自闖入他們的房間。而在美國成長起來的孩子們已經(jīng)習慣了獨立，看重隱私，月蘭的行為最終換取的不是理解，而是孩子們的咆哮和埋怨：“別老跟在我屁股后面轉悠……別摟我脖子！”“她快把我逼瘋了！”另一方面，月蘭來美國是為了尋回自己的丈夫，但通過作者的描述可以看出，月蘭的丈夫已經(jīng)在美國生活多年，早已美國化了。月蘭尋夫不得，又時時刻刻處在集體主義與個體主義的差異中，最終精神失常，結局悲慘。

在學校里，集體主義文化影響下的學生在人數(shù)眾多的群體中或在陌生人面前發(fā)言通常會顯得猶豫不決，他們認為應該保留“面子”；而個體主義文化影響下的學生都被當作獨立的個體。比如有一次，新來的老師讓“我們”一個一個站在講臺上背課文，老師先讓妹妹背，妹妹因為順序在姐姐前面而不知所措。而到“我”的時候，“我”也是支支吾吾，但其實“我們”已經(jīng)在家中背得滾瓜爛熟了。這種尷尬的處境深刻反映出了移民二代處在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差異下深深的無力感。

（三）陽剛氣質—陰柔氣質及其在《女勇士》中的體現(xiàn)

由表1可以看出中美兩國同屬于陽剛氣質型的國家。在家庭關系中，霍夫斯泰德將這一維度與權力距離維度相結合，劃分了四個象限，中國處于右下象限，美國處于左下象限，因而在家庭方面，對中美兩國差異的解讀其實還是回歸到了權力距離維度上。

在教育上，陽剛氣質型社會中的孩子會在班級中展開競爭，爭取優(yōu)異。比如，“我”母親早早地就拿到了醫(yī)科文憑，而移民二代的“我”也是一個學習用功的人，考試拿到全優(yōu)，獲得獎學金。我們由此可以看出在這一方面，中美兩國不具有特別明顯的差異性。

（四）不確定性規(guī)避及其在《女勇士》中的體現(xiàn)

不確定性規(guī)避這個維度通常和焦慮與緊張感結合在一起。通過表1可以看出中美兩國在不確定性規(guī)避指數(shù)上都屬于較低的范疇，但中國相對更低。在弱不確定性規(guī)避的國家，焦慮水平相對也較低，人們認為情感是不應該外露的。因此，在這一方面，中國人的情感相對美國人來說更加含蓄內斂。

在“巫醫(yī)”一章中，作者談到“我”媽媽的求學經(jīng)歷時詳細描述了中美之間照相的差異。“她的眼神沒有聚焦在鏡頭上，臉上也沒有笑意，中國人照相的時候不笑……我媽媽看美籍華人的照片時總是搞不明白?！銈冊谛κ裁矗俊龁枴！薄八嫒菘⌒?，聰明伶俐?？晌艺f不出她是不是高興?！钡鹊榷俭w現(xiàn)出中國人對情感的克制。相較于中國人，美國孩子并不太壓抑情感，在“西宮外”一章中，作者也刻畫了孩子們的情感表達：“就連女孩也盯著她看……他們直盯著她的眼睛……他們從不會垂下眼睛，甚至都不眨眼?！焙⒆觽儗υ绿m姨媽行為的不解與疑惑也都在眼神中表達出來了。

（五）長期導向—短期導向及其在《女勇士》中的體現(xiàn)

通過表1可以看出中國是一個長期導向型的國家，人們愿意為最終目標而奉獻自己，提倡節(jié)儉。同時，在家庭關系上，“在長期導向程度高的國家，謙卑被認為是一種基本的人類美德”。

首先，在“白虎”一章中，作者改寫并融合了花木蘭替父從軍和岳母刺字的故事，表達了自己對奉獻精神的理解。另外，當英蘭來到美國的時候，中國處于相對比較貧窮的年代，中國人經(jīng)歷了相當艱苦的時代，他們沒有安全感，擔心苦日子會再來，所以他們才會儲存東西。可是移民二代的孩子們成長的時候，美國正處于一個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的年代，他們根本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也沒有注重節(jié)儉的意識。所以在女兒看來，母親儲存東西這一行為很荒謬。最后，在“西宮外”一章中，月蘭夸獎孩子們聰明、漂亮，她本以為孩子們會婉拒一下自己的夸獎，卻沒想到孩子們答道“謝謝”或者“謝謝你”。這對月蘭來說，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他們竟然接受了！”而孩子們對月蘭不斷的試探性夸獎也摸不著頭腦，雙方都不能理解彼此。

四、結語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這五個文化維度其實是互相聯(lián)系的，而非五個獨立的文化維度。因此，對某一差異的分析也可以從多角度展開?！杜率俊分畜w現(xiàn)出的中美文化差異主要集中在權力距離、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和長期導向與短期導向三個維度上，而在陽剛氣質與陰柔氣質、不確定性規(guī)避兩個維度上差別并不明顯，尤其是在陽剛氣質與陰柔氣質維度上。

“身為華裔并不意味著要在自身文化和主流文化間做出選擇，抑或是要放棄自身文化而融入主流文化中去。換句話講，華裔可在自身文化里繼承獲得獨特身份的同時找尋融入美國文化的新途徑。”在《女勇士》的最后一章，作者向我們講述了蔡琰的故事。蔡琰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胡人所虜，滯留胡地十二載。他們有著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因而互不理解。但在結尾處，胡人聽到了帳篷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歌唱，像是在唱一首搖籃曲……蔡琰在歌唱中土……歌詞似乎是漢語，可其中流露出的悲傷與憤懣，胡人也聽得懂”。對蔡琰來說，最終“當她走出帳篷，坐在冬夜的篝火旁，坐在胡人中間時，孩子們終于開始和她一起唱起來”。在蔡琰的心中，雖然對胡人還存有一絲不滿與憤懣，但是最終二者還是開啟了互相理解與融合的過程，對移民的后代來說也是一樣。

湯婷婷通過對不同故事的描寫和改寫，闡述了中美之間的多種文化差異，再現(xiàn)了這些差異帶給人們的困惑與不解。但同時，作者也給出了和解的方法，經(jīng)歷了在雙重文化夾縫中艱難生存的過程后，人們也漸漸懂得理解和包容的重要性。通過分析，筆者相信，在了解了書中描述的中美差異后，我們會更加理解彼此，并會在實際的交際過程中互相包容、和諧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