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紅專，杭州師范大學研究員，碩士生導師，教育部“國培計劃”名校長領航班杭州師范大學培養(yǎng)基地負責人

*本文系作者根據(jù)2021年7月28日在武漢市蔡甸區(qū)中小學校長培訓班上所作的題為“深化學校文化建設”的講座整理而成。

強文化組織與弱文化組織之間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比如，前者價值觀被廣泛共享，后者價值觀局限于一部分人，通常是高層管理者;前者行為與共享的價值觀之間存在緊密聯(lián)系，后者行為與共享的價值觀之間不存在什么聯(lián)系，等等。以此類推，學校也可分成強文化學校和弱文化學校，強文化學校是高效能學校，弱文化學校是低效能學校。

我問過許多中小學校長這樣一個問題“學校里什么最重要？”，一些校長不假思索地回答“安全最重要”“質(zhì)量最重要”，也有校長思考了一下說“學生最重要”“教師最重要”“課程最重要”等。這些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哈佛大學校長研究中心的創(chuàng)辦人卻說：“對于一所學校來說，沒有什么比文化更重要了”。言下之意是學校里文化最重要。國學大師錢穆先生曾說過：“一切問題都從文化問題產(chǎn)生，也都該從文化問題來求解決。”今天我就和大家一起來交流“深化學校文化建設”這一話題。

一、學校文化的一則經(jīng)典案例

美國克拉克教授曾說：“1520年以前全世界建立的組織，現(xiàn)在仍然用同樣的名字、以同樣的方式、干著同樣的事情的只有85個，其中70個是大學，剩余的15個是宗教團體。這些組織幸存下來，不是由于領導的魅力，而是由于這些組織的特性和使命。”世界上的組織不計其數(shù)，經(jīng)過500年的風風雨雨，剩下的這85個組織可謂生命力極其旺盛。西方大學的產(chǎn)生多多少少和宗教因素有關。宗教是一種信仰，反映了價值取向，而價值觀是組織文化的精髓。可見，剩下的這85個組織都是典型的文化組織。在管理學上，我們把組織分成強文化組織和弱文化組織。強文化組織與弱文化組織之間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比如，前者價值觀被廣泛共享，后者價值觀局限于一部分人，通常是高層管理者;前者行為與共享的價值觀之間存在緊密聯(lián)系，后者行為與共享的價值觀之間不存在什么聯(lián)系，等等。以此類推，學校也可分成強文化學校和弱文化學校，強文化學校是高效能學校，弱文化學校是低效能學校。

在中國近現(xiàn)代教育史上，南開中學是一所典型的強文化學校。南開中學創(chuàng)辦于1904年，為國家和民族培養(yǎng)了一批杰出人才，尤其是培養(yǎng)出了共和國的兩位總理周恩來和溫家寶。兩位總理身上反映出的氣質(zhì)和能力等方面的特質(zhì)都和南開中學的學校文化密切關聯(lián)。南開中學于1907年就提出了40字的“容止格言”：“面必凈，發(fā)必理，衣必整，鈕必結(jié);頭容正，肩容平，胸容寬，背容直;氣象：勿傲，勿暴，勿怠;顏色：宜和，宜靜，宜莊?！彼鼘W生儀容舉止的要求由外而內(nèi)、由低到高、剛?cè)岵W校為了把“容止格言”落到實處，在教學樓的入口處立了一面整容鏡，讓學生進出時對著鏡子自行調(diào)整。當時的學校負責人指出：“氣質(zhì)于人之關系既如是其切，其影響又如是其深，予深望諸生之來此，有之變化其氣質(zhì)?！薄拔嵝Ｓ谥T生氣質(zhì)上，將如何教育，此不可不知。諸生曾見門前所懸之鏡乎？鏡上格言，即可為吾校氣質(zhì)教育之標準?！薄爸T生果遵此而行，即可代表吾校學生之氣質(zhì)矣?！笨梢?，南開中學推行的是氣質(zhì)教育。當時社會上對南開中學的評價是，南開學生即使不戴校徽、不穿校服走出校門，老百姓還是能準確分辨出來，因為他們身上具有南開學生特有的氣質(zhì)。周總理雖然先天基礎好，但也離不開南開文化的熏染。周總理在南開中學就讀時，不僅學業(yè)成績優(yōu)異，而且還擔任了至少8個學生社團的領袖，如《校風報》總經(jīng)理、演說會副會長、國文學會干事、江浙同學會會長等。張伯苓校長曾說過：“到學校來念書，不單是要從書本上得學問，并且還要有課外的活動，從這里面得來的知識學問，比書本上好得多。”南開中學成立了講演、出版、新劇等眾多社團，課外活動十分豐富。這些社團即使拿到現(xiàn)在來看，檔次仍然是很高的。如果說課堂教學主要培養(yǎng)學生的認知能力，那么課外活動則主要培養(yǎng)學生的非認知能力，當下稱之為社會情感能力，這種能力涉及處理人與自我、人與他人、人與集體的關系。周總理卓越的組織管理和協(xié)調(diào)溝通能力與其中學時代的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

二、對文化和學校文化的理解

人類面對兩大世界，即自然世界和文化世界。自然世界就是自然而然的、沒有受到人的影響的世界。自然世界一旦受到人的干預，就變成了文化世界。文化世界就是人的生活世界。要給文化下個定義比較困難，世界上關于文化的定義就有160余種。中外學者關于文化概念的主要觀點有：文化是一種活生生的有機體;文化是人類文明的總稱;文化是人的第二自然;文化是給定的和自在的行為規(guī)范體系;文化是自覺的精神和價值觀念體系;文化是人的生活樣法或生存方式;等等。

就個人見解而言，我認為，學校文化是師生的一種生活方式;也可以說，學校文化是師生共同分享的意義世界。前者比較通俗，后者側(cè)重學理。

考察學校文化一般有四個視角：其一是對象論，學校文化包括教師文化和學生文化;其二是表現(xiàn)論，學校文化包括顯性文化和隱性文化;其三是層次論，學校文化包括精神文化、制度文化、行為文化和物質(zhì)文化;其四是要素論，學校文化包括學校環(huán)境、價值觀、英雄人物、禮儀和儀式、文化網(wǎng)絡等。中國人習慣層次論，這種理解方式直觀形象，可以和校魂、校規(guī)、校貌結(jié)合起來，但容易產(chǎn)生偏差。尤其是，物質(zhì)不等于物質(zhì)文化，制度不等于制度文化，理念不等于理念文化。雖然學校文化是宏大的，但往往能從細節(jié)中折射出來，比如，在學校里，什么使人感到溫暖？什么使人感到寒心？什么東西使學生留戀？什么東西使教師珍視？什么給人深刻記憶？什么令人終生難忘？

學校文化是抽象的，但表述也可以是抒情的。比如，有一所學校的文化愿景是這樣的：學校中的學生像學生，教師像教師，學生愿意幸福地和教師共同學習進步，教師愿意浪漫地和校長一起變老。作為比較，下面介紹美國迪爾教授提出的一個學校文化框架：愿景和價值觀是學校文化的根基，儀式和典禮是學校文化的載體，歷史和典故是學校文化的內(nèi)涵，建筑和收藏品是學校文化的象征?？梢?，他對學校文化的理解更加具象，突出了愿景、價值觀、儀典、故事等要素，更具操作性，值得借鑒。

三、學校文化建設的幾點建議

近年來，隨著教育改革不斷深化，中小學普遍重視學校文化建設，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學校文化建設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主要表現(xiàn)為“兩張皮”的現(xiàn)象，即“說和做”兩張皮，說多做少;“表和里”兩張皮，重表輕里;“他和我”兩張皮，有他少我。為此，個人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一）本體意識

基于實踐場域，學校文化有兩種表現(xiàn)形態(tài)，即本體性學校文化和修飾性學校文化。前者是指體現(xiàn)文化本身和本質(zhì)的那部分，后者是指裝飾和表現(xiàn)文化的那部分。在現(xiàn)實情境中，人們往往重視修飾性學校文化而忽視本性性學校文化。有一個典型的例子，人們常?；煜皩W校文化”和“校園文化”，其實“學校文化”和“校園文化”存在明顯的區(qū)別：前者是上位概念，后者是下位概念;前者是意義本位，后者是器物本位;前者唯有內(nèi)生，后者可以復制;前者開放互動，后者封閉隔絕。需要強調(diào)的是，學校文化是意義本位而非器物本位，學校文化不是“學校美化”。文化即“人化”，文化具有“屬人”的本質(zhì)特征，文化是有關“人”和“人之關系”的。關系的品質(zhì)決定學校的品質(zhì)。學校是一個具有豐富人際關系的組織，其中師生關系是核心。因此，優(yōu)良的師生生活乃是學校文化的根本指向。

（二）價值為要

康德說過，唯有那能夠作為最終目的的東西才是文化。價值觀是組織文化的核心?！痘鶚I(yè)長青》一書的作者柯林斯也指出，真正讓企業(yè)長盛不衰的是深深扎根于員工心中的核心價值觀。使命、愿景和價值觀是企業(yè)的經(jīng)營哲學。同樣，學校也有教育哲學。學校教育哲學是學校共同體的教育信仰，它是現(xiàn)代學校文化的核心要義。學校教育哲學包括辦學理念、發(fā)展愿景和育人目標，分別回答“如何辦學?！薄稗k什么樣的學?！薄芭囵B(yǎng)什么樣的人”。凝練學校教育哲學的要領是：辦學理念要簡單、獨特、真實;發(fā)展愿景要充分溝通、獲得認同、生動形象;育人目標要兼具共性、個性且具體。在這里，傳統(tǒng)學校文化的“一訓三風”并非棄之不用，原因在于現(xiàn)代學校發(fā)展強調(diào)課程建設，而學校課程設置直接與學校教育哲學尤其是育人目標相匹配。

（三）師生主體

校長在學校文化建設中的作用怎么強調(diào)都不為過，尤其在學校的初創(chuàng)時期，但這并不意味著校長文化等同于學校文化。學校文化是師生共同創(chuàng)造的，因此，要讓師生成為學校文化建設的主體、學校文化呈現(xiàn)的主角。蘇霍姆林斯基強調(diào)，“凡是走出校門的每一個人，都應當在自己的學校里留下痕跡，做不到這一點，作為教育發(fā)源地的學校也就沒有教育性了”。比如，班級文化建設可以發(fā)動學生積極討論，形成大家公認的班訓、班徽、班歌、班級公約等;然后，學校舉辦答辯論證會，讓每個班級派學生上臺闡述班級文化理念，而學校領導和教師做評委進行點評。又如，學校的文化理念一旦確定后，可以組織教師進行討論和演講，促使教師把學校理念轉(zhuǎn)化為自己的教育格言。

（四）育人導向

學校文化建設具有兩個基本點，即文化立校和文化育人。文化立校體現(xiàn)的是組織文化共性，而文化育人體現(xiàn)的是學校文化個性。學校教育中最為生動、有力和持久的因素是文化的熏陶?！吨行W德育工作指南》提出六大育人路徑，其中之一即為“文化育人”。《義務教育學校校長專業(yè)標準》提出的校長六大專業(yè)職責之一便是“營造育人文化”。文化育人就是要在校園里營造濃郁的文化場，使學生處處被感染、時時得熏陶、事事有感觸。文化育人具有隱性、間接、滲透、協(xié)同、長效的特征。文化育人的主要路徑要緊扣四個“三”，即三大校園（綠色校園、人文校園、書香校園）、三風（校風、教風、學風）、三大符號（校訓、?；?、校歌）和三大載體（儀典、故事、英雄）。

（五）融入課程

課程是學校教育的重要載體，承載著學校文化的重要使命。日本佐藤學教授認為：“所謂‘課程，一言以蔽之就是‘學習的經(jīng)驗，是‘學習的軌跡或履歷?！敝挥腥谌雽W校課程，學校文化才能深度建構(gòu)，也才會根深葉茂。20世紀20年代末，南開中學在國內(nèi)率先開設了“社會視察”特色課程，既聚焦“現(xiàn)代能力”培養(yǎng)，又滲透愛國主義教育。由此，“社會視察”課程給每個南開學子留下了獨特而又深刻的文化印記。課程的關鍵在于實施，檢驗一所學校文化的試金石不是活動和節(jié)日，也不在運動場和圖書館，而恰恰應在課堂和教學中。因此，課堂是一所學校文化的尺度，是學校文化的至高境界。

（六）動態(tài)生成

學校文化建設有兩種基本思路：一種預設型，一種是生成型。前者外控、靜態(tài)、確定，后者自主、動態(tài)、不確定。相較而言，后者更加真實、鮮活、靈動。真正的文化是有內(nèi)在生命力的，它通過自己的有機生長和盛衰變化來展示自身的豐富性。換言之，好的文化是“生長”出來的。例如，現(xiàn)在許多學校都重視石頭文化建設，通常在買來的石頭上鐫刻辦學理念、校訓等，以發(fā)揮其潤物無聲的熏陶作用。但是，有一所學校的做法卻別具一格。該校每年都要進行年度漢字評選活動，即發(fā)動全體師生家長用一個字來總結(jié)學校一年的變化，然后把這個字鐫刻在石頭上，旁邊再豎一塊牌子對這個字進行闡釋。這樣，沿著學校主干道兩旁的石頭上一年一個字，字字不相同，把學校發(fā)展的脈絡生動形象地呈現(xiàn)出來。

（七）開放互動

當下學校文化建設要有大視野、大格局，要把學校文化與家庭文化、社區(qū)文化、社會文化等充分打通，發(fā)揮各自優(yōu)勢，相互促進、協(xié)同發(fā)展。例如，可以把書香校園與書香家庭建設融合起來，把美麗學校與美麗鄉(xiāng)村建設融合起來，等等。杭州西湖小學是位于西湖景區(qū)的唯一一所百年老校，在文化建設中，學校長期秉持開放互動的思路，即西湖在學校中和學校在西湖中。師生和訪客在西湖小學可以體味到西湖的文化韻味，具體可以通過理念、班名、隊名、校園景觀等途徑來體驗;另一方面，學校也積極組織師生深入西湖景區(qū)傳播學校文化，讓廣大游客了解西湖小學，擴大學校文化的影響力。

責任編輯︱趙 庭

物質(zhì)不等于物質(zhì)文化，制度不等于制度文化，理念不等于理念文化。雖然學校文化是宏大的，但往往能從細節(jié)中折射出來，比如，在學校里，什么使人感到溫暖？什么使人感到寒心？什么東西使學生留戀？什么東西使教師珍視？什么給人深刻記憶？什么令人終生難忘？

學校教育哲學包括辦學理念、發(fā)展愿景和育人目標，分別回答“如何辦學?！薄稗k什么樣的學校”“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凝練學校教育哲學的要領是，辦學理念要簡單、獨特、真實;發(fā)展愿景要充分溝通、獲得認同、生動形象;育人目標要兼具共性、個性且具體。

課程的關鍵在于實施，檢驗一所學校文化的試金石不是活動和節(jié)日，也不在運動場和圖書館，而恰恰應在課堂和教學中。因此，課堂是一所學校文化的尺度，是學校文化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