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以往的研究中,《朱子語類》僅被視為研究朱子思想的文獻,其編纂過程中展現(xiàn)的思想特質(zhì)尚未得到關注?!吨熳诱Z類》以文獻編纂的形式“述朱”,此一“述”的過程就包含了“作”,體現(xiàn)了編纂者對朱子學思想邏輯的理解,體現(xiàn)了一種知識秩序空間的建立?!吨熳诱Z類》的成書包含一從“語錄”到“語類”的過程,“類編”的出現(xiàn)是為了盡可能消除語錄記錄者的記憶偏差而導致的材料可靠性問題,而“類編”本身又加進了編纂者對朱子思想的理解,分類的門目與類目間的理解,展現(xiàn)了朱子后學對朱子思想體系的不同理解。黃士毅分二十六個門目,按照強調(diào)形上學的思路,對門類進行了排序。黎靖德則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設細目,進一步優(yōu)化材料,在材料的優(yōu)化中體現(xiàn)自己對朱子思想的認識,特別是從細節(jié)上對朱子學的思想邏輯進行了再勾勒。《朱子語類》以及其他不同時期各類型朱子文獻的編纂本身就體現(xiàn)了朱子學的展開與發(fā)展。
〔關鍵詞〕朱熹;語錄;語類;類編;知識秩序;思想邏輯
〔中圖分類號〕B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21)06-0144-0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多卷本《宋明理學史新編》”(17ZDA013);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朱熹理學中‘氣的思想研究”(18CZX028)
〔作者簡介〕趙金剛,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北京100080。
朱子學的發(fā)展既包括哲學思想的闡發(fā),也包含思想文獻的整理。但是應該看到,優(yōu)秀的文獻整理者也一定對思想有著深刻的把握,并能在文獻的整理過程中寓“作”于“述”,通過文獻傳遞思想?!吨熳诱Z類》(以下簡稱《語類》)并不是朱熹手書而成的著作,而是學生記錄的“語錄”,是朱子與門人等討論問題的“語音”的文字轉(zhuǎn)換。在研究朱子思想時,《語類》扮演著十分重要的位置,透過《語類》可以了解朱子晚年思想的發(fā)展,沒有《語類》而只依靠《朱子文集》《四書章句集注》等著作,很多哲學問題的豐富性亦無法展開。①但學者對《語類》的使用僅僅是“材料”性質(zhì)的,對《語類》本身的研究也主要體現(xiàn)在文獻學和語言學。②可以說,關于《朱子語類》本身的思想性研究還未充分展開,特別是《語錄》《語類》的編纂與朱子學的關系,尚未得到重視?!吨熳诱Z類》以文獻編纂的形式“述朱”,此一“述”的過程就包含了“作”,體現(xiàn)了編纂者對朱子學思想邏輯的理解,體現(xiàn)了一種知識秩序空間的建立。
本文嘗試將《語類》本身作為研究中心,將研究從文獻擴展到思想,從《語錄》《語類》的編纂出發(fā),特別關注“類編”背后的知識秩序問題,試圖揭示《語類》本身所反映的朱子學闡發(fā)問題,尤其是朱子后學對朱子思想邏輯的理解,討論以文獻編纂為“述朱”的形態(tài)中的“作”的問題,以期將《語類》與朱子學、朱子門人的研究更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
一、從“語錄”到“語類”
在以漢唐經(jīng)學為主導的時代,“語錄”并未成為儒家思想的重要載體。“語錄”體的光大與禪宗的興起有密切關系。理學語錄體的流行無疑受了佛教的影響,而理學采用“語錄”體,與其思想內(nèi)容,特別是對“心性”的詮釋、發(fā)揮,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罢Z錄”在理學中“大行其道”,《河南程氏遺書》《橫渠先生語錄》《龜山先生語錄》《上蔡先生語錄》《朱子語類》《傳習錄》等理學重要著作,均為語錄,語錄甚至成為某些理學家流傳下來的主要“著述”。③
然而關于“語錄”能否準確地把握言說者的思想,“語錄”是否會因為記錄者的“記憶偏差”“思想取向”而影響言說者思想的原貌,這在理學“語錄”形成的初期就有爭論?!吨熳诱Z錄》卷九十七中記載了程頤對于語錄的態(tài)度,以及朱熹的看法:
或問:“尹和靖言看語錄,伊川云:‘某在,何必看此?此語如何?”曰:“伊川在,便不必看;伊川不在了,如何不看?。ㄉw卿錄云:‘若伊川不在,則何可不讀?。┲皇情T人所編,各隨所見淺深,卻要自家分別它是非。前輩有言不必觀語錄,只看《易傳》等書自好。天下亦無恁地道理,如此,則只當讀六經(jīng),不當看《論》《孟》矣!……”先生又言:“語錄是雜載。只如閑說一件話,偶然引上經(jīng)史上,便把來編了;明日人又隨上面去看。直是有學力,方能分曉。”(謙。)④
當?shù)茏訉⒂涗浀摹罢Z錄”拿給程頤看時,程頤表達出了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他擔心弟子僅僅停留在言語的揣摩之中,而忽視了對其思想意指的體貼。然而,在朱熹看來,雖然伊川有此態(tài)度,但讀其“語錄”對了解二程思想?yún)s必不可少,如果能夠以恰當?shù)姆绞饺プx“語錄”,就可以順著“語錄”把握“先生之心”。伊川生前因為老師親在,自可以當面討論,但伊川先生不在了,那就必須通過閱讀“語錄”去理解伊川的思想。門人編撰的語錄自然因為記者的記憶、見識存在偏差,但“語錄”還是有其獨特的價值,這需要讀者認真分辨、選擇、下功夫,通過自己的“學力”去理解言說者的本意。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朱熹并不否認語錄的價值,反而強調(diào)了語錄的重要性。
當然,因為“記者”的問題,朱熹的“語錄”也難免存在上述問題,李性傳《饒州刊朱子語續(xù)錄后序》講:
池錄之行也,文肅黃公直卿既為之序,其后書與伯兄,乃殊不滿意,且謂不可以隨時應答之語易平生著述之書。性傳謂記者易差,自昔而然。《河南遺書》以“李端伯師說”為首,蓋端伯所記,伊川先生嘗稱其最得明道先生之旨故也。至論浩氣一條,所謂“以直養(yǎng)而無害”云者,伊川乃深不謂然。端伯猶爾,況于其他,直卿之云真是也。然嘗聞和靖先生稱伊川之語曰:“某在,何必觀此書?”而文公先生之言則曰:“伊川在,何必觀?伊川亡,則不可以不觀矣?!鄙w亦在乎學者審之而已。⑤
這里李性傳就指出了黃榦對“池錄”的不滿,但他依舊以朱熹對于語錄的態(tài)度為自己辯護。當然,僅僅是辯護是不夠的,如何能夠在最大程度上消解記憶偏差,使讀者更易“審”之,則是另外一個問題。由上可見,“語錄”既打開了理學思想闡發(fā)的空間,豐富了理學的思想文獻,但也帶來了思想理解上的新問題,即如何保證“語錄”思想傳達的準確性,更好地傳遞“述者”的思想。
在本文看來,“語類”的出現(xiàn),為增強“語錄”的可信性,增強透過“語錄”了解言說者“本意”提供了契機。
朱熹弟子在從學之時,多有記錄師說筆記者,這自然與朱熹對“語錄”的積極態(tài)度有關。朱熹生前一些記錄已互相傳閱,朱熹對此亦有手定(輔廣所錄)。在朱熹“語錄”和“語類”的形成、流傳史上有所謂“五錄三類”之說(參表一)??梢钥吹?,在朱熹“語錄”的發(fā)展史中,“語錄”的搜集與“語類”的編纂有一交替發(fā)展的過程,當某些“語錄”搜集刊刻完成后,就有弟子按照“類”的原則對之進行編纂。
“語錄”和“語類”都是廣義的“語錄”,但二者的區(qū)別也是十分明顯的。池本等“語錄”的編纂明顯依從朱熹編定《二程遺書》等的方法,分人為錄。如《池錄》是現(xiàn)今唯一傳存的“朱子語錄”,收錄廖德明、輔廣等三十三位朱熹弟子所記語錄,以記錄時間為序進行排列。黎靖德已經(jīng)指出此點:
昔朱子嘗次程子之書矣,著記錄者主名,而稍第其所聞歲月,且以“精擇審取”戒后之學者。李公道傳之刊池錄也,蓋用此法。⑥
“語錄”按記錄者排序,更多的是“實錄”,保留朱熹與弟子討論的“原貌”;而按人編排,弟子從學年代相對可考,較容易把握朱熹思想的發(fā)展脈絡。
與之相較,“語類”則以思想分類為優(yōu)先,“類”優(yōu)先于“記者”,“思想?yún)R聚”優(yōu)先于從學先后。如黃士毅在《池錄》的基礎上,又搜集了三十八家朱熹弟子所記語錄,按照講學內(nèi)容分為二十六類,這就打破了原有以記錄弟子為“單元”的排列方式。
那么,黃士毅為何要打破以“記者”為主而采取“類編”的模式呢?“類編”的初衷何在?黃士毅在《朱子語類后序》講:
……或病諸家所記互有重復,乃類分而考之。蓋有一時之所同聞,退各抄錄,見有等差,則領其意者斯有詳略?;蚰鼙M得于言,而首尾該貫;或不能盡得于言,而語脈間斷;或就其中粗得一二言而止。今惟存一家之最詳者,而它皆附于下。至于一條之內(nèi)無一字之不同者,必抄錄之際,嘗相參校,不則非其聞而得于傳錄,則亦惟存一家,而注與某人同爾。⑦
在黃士毅看來,“記者”會因為資質(zhì)等的差異導致記錄出現(xiàn)偏差。而以類聚、類編彌補某個人對某個問題記錄的“主觀化”傾向,可以起到“參驗”的作用,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記憶者偏差所帶來的一些問題,也使得材料的可信度大大提升。雖然打破了以“記者”為中心,但“語類”對同一類中的相關問題盡可能多地收錄不同弟子的記錄,幾乎每條語錄都在最后標記記錄者為誰,并詳細比對不同弟子記錄的異同,這就使當時朱子言說相關問題的場景得到了盡可能地還原。同時,由于每一問題之下,有不同弟子、不同時間的相關記錄,又使得讀者能夠“參驗”、綜合地看待材料,從盡可能多的視角思考相關問題。同時“語類”所附《朱子語錄姓氏》標示弟子從學年代等情況,所收自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開始到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朱子逝世前為止,歷時共約三十年,這就在一定程度上也為展示朱子的思想歷程提供了便利。
本文認為,“類編”的出現(xiàn)首先是為了增強“語錄”可信度,通過類聚達到“參驗”的效果,盡可能地消除語錄記錄者的記憶偏差,這在理學“語錄”發(fā)展史中具有重要意義。但彌補“語錄”的記憶偏差僅是反映在最表層的“語類”編纂意圖?!罢Z類”的編纂,尤其是其分類的原則更能體現(xiàn)編纂者對朱熹思想邏輯的理解,反映了“朱子后學”對朱熹思想的不同把握。
二、“類編”與知識秩序
“類聚”可以還原某條記錄的客觀場景,但如何分“類”本身則含有對思想的主觀性理解??梢哉f,“類分”是按照對思想的體系理解而整理材料。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講:“物相雜而為之文,事得比而有其類。知事物名義之雜出而比處也。非文不足以達之,非類不足以通之?!雹嘣谒磥?,不按照一定的“類”的原則就無法把握事物的秩序。當代西方哲學家??乱灿兴^“分類”與“知識型”問題,《詞與物》以一部中國百科全書的異質(zhì)性分類學開始,展示了思想與“符號組合順序”的關系。在福柯看來,分類是知識型的基礎,不同知識型背后展現(xiàn)的是不同的“知識的秩序空間的構建”,他所要探究的則是“知識依據(jù)哪個秩序空間被構建起來”。⑨當然,福柯的“知識考古學”有其關于知識與權力的特殊思考,但他對知識分類的關注,至少給當下重新審視“類編”的意義提供了一個視角。
其實,探究分類與編排背后的思想意義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是較為常見的現(xiàn)象。如《論語》《孟子》的注釋者,都曾試圖揭示二書篇章結構背后的思想邏輯。⑩朱熹與呂祖謙編纂《近思錄》將北宋四子思想按照道體、為學、致知等分為十四類,也反映了他們對北宋理學思想邏輯的理解。這點在張栻重編《河南程氏粹言》時亦有明確表達:
……余始見之,卷次不分,編類不別,因離為十篇,篇標以目,欲其統(tǒng)而要,非求效夫語、孟之書也?!?/p>
按照張栻敘述,《程氏粹言》本身沒有“編類”,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對其重新編排,這樣就能方便掌握二程思想的要旨。根據(jù)他的理解,他將《粹言》分為論道篇、論學篇、論書篇、論政篇、論事篇、天地篇、圣賢篇、君臣篇、心性篇、人物篇,同樣是整理北宋理學思想,但這與《近思錄》的原則和邏輯就已經(jīng)不盡相同。張栻言“非求效夫語、孟之書也”也表達了他對《論語》《孟子》篇章邏輯的態(tài)度。
回到《朱子語類》,《語類》以“類”為編排的首要原則,黃士毅按照他或某一些朱熹弟子對朱子學的理解,對朱熹思想做了分類處理,“類”的選取和排序則包含編定者對朱熹思想的理解,在此秩序空間下構建了朱子的思想秩序。黃士毅定下二十六個門目,并為黎靖德所繼承,這些門目為:
①理氣、鬼神、性理;②學;③大學、論語、孟子、中庸;④易、書、詩、孝經(jīng)、春秋、禮、樂;⑤孔孟周程張邵朱子;⑥呂伯恭、陳葉、陸氏;⑦老氏、釋氏;⑧本朝、歷代;⑨戰(zhàn)國漢唐諸子;⑩雜類;作文。
在相關門目下,黃士毅標明門目里所收語錄的具體內(nèi)容。如在“鬼神”下講:
其別有三:在天之鬼神,陰陽造化是也;在人之鬼神,人死為鬼是也;祭祀之鬼神,神示、祖考是也。三者雖異,其所以為鬼神者則同。知其異,又知其同,斯可以語鬼神之道矣,故合為一卷。
這就交代了他對鬼神問題的理解,以及在這一門目下對鬼神問題所做的分類。
黃士毅在《朱子語類后序》中講:
既以類分,遂可繕寫,而略為義例,以為后先之次第。有太極然后有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人物,有人物然后有性命之名,而仁義禮智之理則人物所以為性命者也。所謂學者,求得夫此理而已。故以太極天地為始,乃及于人物性命之原,與夫古學之定序。次之以群經(jīng),所以明此理者也。次之以孔孟周程朱子,所以傳此理者也。乃繼之以斥異端,異端所以蔽此理,而斥之者,任道統(tǒng)之責也。然后自我朝及歷代君臣、法度、人物、議論,亦略具焉。此即理之行于天地設位之后,而著于治亂興衰者也。凡不可以類分者,則雜次之,而以作文終焉。蓋文以載道,理明意達,則辭自成文?!?/p>
然始焉妄易分類之意,惟欲考其重復。及今而觀之,則夫理一而名殊,問同而答異者,淺深詳略,一目在前,互相發(fā)明,思已過半?!?/p>
可以看到,黃士毅的“類分”背后還有所謂“義例”,也就是“類”的劃分原則以及類與類之間的排布邏輯。以“理氣”“鬼神”“性理”為先,也即是以今天所關注的哲學問題為理解朱熹思想的切入點,換成理學話語,這三個門目都與“道體”問題有關,也即是這一系統(tǒng)是從“道體”切入對朱子思想的理解的?!皩W”則講為學之方,通過為己之學去把握道體。以下按朱子理解的治四書的順序排列四書,繼之以六經(jīng),這是講朱熹對儒家經(jīng)典的理解,也是要學的具體對象?!翱酌现艹虖埳壑熳印眲t與“道統(tǒng)”有關,是“學”的傳承譜系;呂伯恭、陳葉、陸氏,皆為同時代人物,或為學友,或為論辯對手;老氏、釋氏則為異端;本朝、歷代則是對歷史問題的討論;戰(zhàn)國漢唐諸子則論歷史人物;雜類收錄不易歸類的內(nèi)容;作文則與今天的文學有關??梢哉f,黃士毅、黎靖德就是按照這一由“一理”張為“萬目”的方式來把握理解朱熹思想的。
蔡杭在《徽州刊朱子語類后序》中講:
《論語》一書,乃圣門高第所集,以記夫子之嘉言善行,垂訓后世?!吨熳诱Z類》之編,其亦效是意而為之者也?;蛟唬骸罢Z必以類相從,豈論語意歟?”曰:“《學而》一篇所記多務本之意,《里仁》七章所記皆為仁之方;若《八佾》之論禮樂,《鄉(xiāng)黨》之記言行,《公冶長》辨人物之賢否。《微子》載圣賢之出處,亦何嘗不以類哉!天下之理,‘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非有以會而通之,則祇見其異耳。《大傳》曰:‘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而伊川之誨學者亦必曰:‘將圣賢言仁處類聚觀之。然則《語類》之集,其有功于學者多矣!”
這其實是蔡杭引用《論語》篇章分類的做法以及《周易》、伊川之言對《語類》以“類”編纂朱子“語錄”合理性的一種辯護。從中亦可反映出“類分”對于理解朱熹思想邏輯的意義。當然,這一思想邏輯的理解未必盡合朱熹本人的看法,但體現(xiàn)出了朱子后學的一種觀念,一種朱子學的知識圖景。
本文認為,采取“類編”的編纂形式,使得朱熹文獻的編纂本身具有了“思想”意義,即在文獻編纂過程當中“寓作于述”,“類”的選取與前后邏輯排布,體現(xiàn)的是黃士毅等人對朱熹思想體系的理解,代表了朱子學本身的發(fā)展。
三、類分與知識圖景的差異
當然,黃士毅等所選擇的“類分”方法在朱子后學那里并不是唯一的,朱子門人弟子以及再傳,對朱子學的思想邏輯結構、知識圖景有著不同的理解,從中可以看出朱子學在朱熹身后不同的詮釋方向與發(fā)展動向,看到對朱子思想系統(tǒng)的不同闡發(fā)。
現(xiàn)存的“語類”除了黃士毅奠定的分類系統(tǒng)外,還有《晦庵先生語錄大綱領》(以下簡稱《語錄大綱領》)及《朱子語略》《晦庵先生語錄類要》等書值得關注。《晦庵先生語錄大綱領》編纂者不詳,其分類、卷次如下:
卷一 心性情才;卷二 命氣質(zhì)、氣;卷三 道德、道、德、誠敬;卷四 禮樂仁智;卷五 禮樂、忠恕、忠信;卷六 中庸、中和、言行、志意、忿欲、 喜怒、善惡、 吉兇;卷七 賢者功用;卷八 圣者功用、一致之理、經(jīng)權、 信順;卷九 明經(jīng);卷十 尚論圣賢、陰陽造化、鬼神。
可以明顯看出,這十卷的結構與黃士毅所分門目有著較大差異。其中較為明顯的是,黃士毅的分類中,經(jīng)學明顯占了重要篇幅,《語錄大綱領》則對經(jīng)學沒有特別強調(diào)。此外,相較于黃士毅的分類系統(tǒng)更強調(diào)理氣論的統(tǒng)領意義,《語錄大綱領》則更突出心性論。如果參考朱子后學的其他著述,就會發(fā)現(xiàn)《語錄大綱領》與陳淳的《北溪字義》以及程端蒙的《性理字訓》有著高度相似的分類和思想邏輯安排?!侗毕至x》卷次分類如下:
卷上:命、性、心、性、情、才、志、意、仁義禮智信、忠信、忠恕、一貫、誠、敬、恭敬
卷下:道、理、德、太極、皇極、中和、中庸、禮樂、經(jīng)權、義利、鬼神、佛老
關于《性理字訓》,《四庫提要》講:“考淳同時有程端蒙者,亦撰《性理字訓》一卷,其大旨亦與淳同?!闭J為宗旨《北溪字義》與《性理字訓》相同。朱熹生前曾見過《性理字訓》,并稱其為“一部大爾雅”?!缎岳碜钟枴方庾址绞饺纭疤炖砹餍匈x予萬物是之謂命”“人所稟受莫非至善是之謂性”,并按照命、性、心、情、才、志、仁、義、禮、道、德、誠、信、忠、恕、中、和、敬、一、孝、弟、天理、人欲、誼、利、善、惡、公、私的順序展開。比較來看,《北溪字義》《語錄大綱領》與之高度相似,當是承繼其分類與邏輯原則。這樣的邏輯結構突出了性情論、道德修養(yǎng)論的邏輯優(yōu)先性,與《語類》突出理氣論不盡相同。
葉士龍編纂的《晦庵先生語錄類要》其分類與上述又不盡相同。其卷次如下:
卷一 太極、命;卷二 心性情、氣;卷三 總論四端、仁;卷四 義、仁義、禮、智、敬義、敬;卷五 誠、道、忠恕、中心;卷六 陰陽造化、五行氣運;卷七 鬼神;卷八 古今人物;卷九 君道、禮制;卷十 祭祀、昏禮、喪葬、官制;卷十一 古今事類;卷十二 政術;卷十三 科舉、刑法、處變、儀刑、警戒、出處;卷十四 學術;卷十五 持養(yǎng)、為學工夫;卷十六 論經(jīng)傳子史古今文集;卷十七 讀書法;卷十八 議論、疑難、字訓義、論異端之學、雜說。
這一分類以“太極”為先,與《語類》系統(tǒng)類似,但在之后的思想安排上,則與《語錄大綱領》等類似,強調(diào)心性論的地位。但比之其他,此一系統(tǒng)“經(jīng)世致用”的比重明顯較高,特別突出了朱子學實踐的向度,這就與前述更集中于思想表達有所不同。
此外,《朱子語略》雖然也是按類進行分類,但現(xiàn)存本并未標出各類為何具體內(nèi)容,這就不利于詳細厘清其脈絡。
上面其實已經(jīng)指出,《語錄大綱領》的知識圖景可以說是編纂者與程端蒙、陳淳等人的共識,黃士毅的分類則是其與黎靖德等人的共識,不同的朱子后學,對朱子思想系統(tǒng)的理解不盡相同,并將之呈現(xiàn)在文獻編纂之中。
那么,還需要進一步探討,黃士毅的分類是自己的獨創(chuàng)嗎?
如果比照黃榦的《朱子行狀》與其他相關文獻,會發(fā)現(xiàn)黃士毅的分類與思想邏輯敘述,與黃榦對朱子思想邏輯理解有高度契合之處?!吨熳有袪睢吩跀⑹鲋熳铀枷霑r講:
其為道也,有太極而陰陽分,有陰陽而五行具,稟陰陽五行之氣以生,則太極之理各具于其中。天所賦為命,人所受為性,感于物為情,統(tǒng)性情為心。根于性,則為仁、義、禮、智之德;發(fā)于情,則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端;形于身,則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見于事,則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常;求諸人,則人之理不異于己;參諸物,則物之理不異于人。貫徹古今,充塞宇宙,無一息之間斷、無一毫之空闕,莫不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后合之盡其大而無余。
謂圣賢道統(tǒng)之傳,散在方冊,圣經(jīng)之旨不明,則道統(tǒng)之傳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窮圣賢之經(jīng)訓。于《大學》《中庸》,……;于《論語》《孟子》,……;于《易》與《詩》,……。于《書》,……;于《春秋》,……;于《禮》,……;于《樂》,……。若歷代史記,……。周、程、張、邵之書,……。程、張門人,……。南軒張公、東萊呂公同出其時,……。至若求道而過者,病傳注誦習之煩,以為不立文字,可以識心見性;不假修為,可以造道入德;守虛靈之識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老佛之說。學者利其簡便,詆訾圣賢,捐棄經(jīng)典,猖狂叫呶,側僻固陋,自以為悟。立論愈下者,則又崇獎漢、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計功謀利之私。……
這一敘述與黃士毅《朱子語類后序》的描述以及《朱子語類門目》幾乎一致,尤其是黃榦在《行狀》中對朱子經(jīng)學注疏有專門說明,對朱子與當時思想家的關系亦有充分的介紹,這些幾乎完全體現(xiàn)在黃士毅的描述與分類當中。根據(jù)鄧慶平博士考證,《朱子行狀》的具體寫作過程是:1207年左右受朱熹之子朱在的囑托,黃榦先用了一兩年的時間準備,然后開始動筆,并求證于四方朋友,如是十年;1216年草成,到1217年初定稿后,又不斷修改,再藏之四年;最后到1221年黃榦才將之公開示眾?!笆耦悺笨逃?219年,在黃榦公之于眾前,而在《行狀》草成之后。黃榦一直關注著朱熹“語錄”的編纂,他在《復李貫之兵部》一書中專門提及過黃士毅,不排除黃榦在寫作《行狀》時其間某個版本曾被黃士毅看到,也不排除黃士毅對《語類》的分類標準參考過黃榦對朱熹思想的理解。更何況,黃士毅選擇類編,本身就是應對“語錄”所遭受的種種質(zhì)疑,特別是“記憶偏差”問題,這是黃榦特別提出和警惕的現(xiàn)象。黃士毅本人還類編過《朱子文集》,今不得見。此外,《語類》中黃士毅對朱子的提問,多偏向心性問題,這就與《語類》強調(diào)“理氣”的統(tǒng)領性有不完全一致的地方。本文以為,一個合理的解釋是,黃士毅的類編并不依從自己的私人興趣,而是采取了某種對朱子思想的公共理解。有理由推測,黃士毅在分類的過程中參考了黃榦《行狀》對朱子思想的定性描述與邏輯結構,并將之融入《語類》的編纂之中。當然,這里還需要討論《朱子語類》編纂與《近思錄》分類的邏輯順序的關系?!吨熳诱Z類》的分類排序與《近思錄》有很強的相似性,從上面對《朱子語類后序》的分析中即可看出,但《近思錄》沒有給經(jīng)學專門的位置,而《朱子語類》當中,經(jīng)學占了十分重要的比重,這就不能一一對照起來。反而《朱子行狀》給了“經(jīng)學”相對獨立的敘述,其整體與《朱子語類》的安排更加呼應。因此,在本文看來,黃士毅編纂“語類”受黃榦《朱子行狀》的影響可能更大。
四、黎靖德的貢獻:“類”分的深化
現(xiàn)通行本《朱子語類》成于黎靖德之手。黎靖德繼承了黃士毅大的分類,但在材料編排上則更加精細,在遵從黃士毅大的分類標準的同時,也加進了自己的理解,尤其是使類目內(nèi)部更具思想邏輯性,這也體現(xiàn)了黎靖德對朱子思想邏輯的理解。要之,黎靖德對《語類》的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細目”的創(chuàng)設。
黃士毅創(chuàng)設了《語類》大的分類原則,但從目前保留的徽州本來看,他并沒有在大類下系統(tǒng)地進行再分類,只在鬼神部分做了三項具體分類,少數(shù)地方對材料談論的問題進行標注。而黎靖德則幾乎在每一大類下又做了“細目”。如《語類》第一部分《理氣》又細分為:天地、氣質(zhì)、氣、陰陽五行、坎離、四時、暗虛、歷、數(shù)、地理。這些細目也是按照一定的邏輯展開的。如《太極天地上》分為幾部分,先言“太極為造化之樞紐”、理在邏輯上先于氣(“理氣先后”問題),陳淳所錄“徐問”條落實到具體的天地分判與理的關系,由此引出“天地”問題。但在具體的討論中先談“天地之心”,這不能不說含有對朱熹哲學的深刻理解,因為“天地之心”這一概念在朱熹思想邏輯中具有樞紐性的“承上啟下”的作用,是形上連接形下的轉(zhuǎn)折,連接著存有論與倫理學,同時也是從對世界進行存有論的分析轉(zhuǎn)入實存性、一體性闡述的關鍵。而在哲學上,“天地之心”這一概念體現(xiàn)著理對氣的主宰,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理生氣的一種表達,而在仁論上,朱熹更是將仁與生物之心直接聯(lián)系起來。在討論完“天地之心”后,則從天的概念的多義性與統(tǒng)一性開始討論現(xiàn)象世界的形成與結構?!独須馍稀穼Υ藛栴}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宇宙之形成、形體樣態(tài)、陰陽五行與世界結構等,是從大的方面總體論述“法象”,而《理氣下:天地下》則集中討論各種具體問題,包括天文、地理、氣象等等。在這些細致的轉(zhuǎn)合排列中,可以體會到黎靖德對朱子思想的把握。
這樣的安排幾乎體現(xiàn)在每一門目當中。由此,本文可以做一大膽推測,黃士毅設立了《語類》大的門目,包括他在內(nèi)的黎靖德之前的編纂者面對不同版本的“語錄”,僅是把材料打散放置在這一門目當中,新增收集到的“語錄”,也很可能是將之打散排在大的類之中;而黎靖德則在前人的基礎之上,對每一大類收錄的材料做了進一步細致整理,并再次分類編排。而這一分類過程包含著黎靖德對朱熹思想的思考。通過細致比較黎靖德本與徽州本,或可認為細目問題不應是刊刻、傳抄導致的,而應該歸結為黎靖德更為細致的編纂,特別是黎靖德對相關問題的邏輯理解。
二是將不同細目歸屬不同門目、大類,重新建立思想的點、線、面聯(lián)系。
黎靖德將“魂魄”這一小類置于卷三《鬼神》之中,而在徽州本中,則被置于卷五《性理二·性情心意等名義》之中。將“魂魄”放在“鬼神”這一類中探討,基于“魂魄”作為“在人之鬼神” 這一向度,其與人的生命構造的關系是這一安排的基準;而將其置于“性情心意等名義”這一類中,則關注“魂魄”與人的心性的關系,特別是魂魄與心的功能的關聯(lián)。其實,“魂魄”這一小類安置的不同,恰恰展現(xiàn)了朱熹思想中魂魄問題的兩個基本方向。這就體現(xiàn)出了不同的分類者對于材料屬性的不同理解。
三是一個類目下材料順序的調(diào)整、優(yōu)化。
如《語類》卷一自“帝是理為主。(淳)”以下條目黎靖德本較徽州本順序等變化頗多,黎靖德本先言帝是理之主宰含義,再言“蒼蒼之天”的含義以及與理為主宰的關系,再言蒼蒼之天何以成立,等與天地有關的問題,邏輯上更為通順。又如卷二黎靖德本于徽州本條目順序變化極大,徽州本先言“星”的問題,黎靖德本先討論“天行”問題,從天行討論到日月星辰之行,再討論日月,再言五星等,再言“氣象”(屬天),再言歷法,再言地理?;罩荼旧婕巴凉缰ǖ拇罅織l目,被黎靖德本置于討論《周禮》的相關部分,可見黎靖德更注重論述內(nèi)容的相關性、清晰性。匯校本土圭之法接有關日月的討論,而黎靖德本則接“數(shù)”條,以之開始討論地理?;罩荼驹谟懻撏隁庀蠛笥懻摎v法。又如在卷三“鬼神”部分,直接與經(jīng)典語句問答有關的條目,黎靖德大多數(shù)放入《語類》相關經(jīng)典的門類那里討論,相對來說使得討論哲學問題的這幾卷更簡潔。再如關于“讀書法”的幾卷,黎靖德完全做了重新編排,意指更加明確,循序漸進,而徽州本只是將材料匯集,少數(shù)地方標明細目,但無整體邏輯。
從這一條目順序的調(diào)整中,可以看到一卷之內(nèi),黎靖德本邏輯線索更為清晰,材料歸屬的原則性較為一致,材料與材料之間具有明顯的起承轉(zhuǎn)合關系。當然,材料順序的調(diào)整、優(yōu)化等也帶來了對思想言說重點表達的不同。這點湯元宋博士曾以《朱子語類》卷一二二《呂伯恭》一卷為例,具體分析了黎靖德本此卷49條語錄與黃士毅本33條之間在語錄選擇、編排、增刪三方面的細微差別,指出黎靖德在此卷中較之黃士毅更具道統(tǒng)立場的編纂風格。
本文以為,黎靖德在前人的基礎上對材料進行了大尺度的調(diào)整,這些調(diào)整進一步優(yōu)化了《語類》的結構,使材料所要呈現(xiàn)的思想內(nèi)涵更為清晰,為進一步消除語錄記錄者的記憶性偏差提供了支撐。當然,不容否認的是,這一再編纂也加入了黎靖德對朱熹思想脈絡的理解,在“述”的過程中進一步體現(xiàn)了“作”,這是在使用《語類》時要注意的一點。
結論:類編背后的“寓作于述”
陳榮捷先生指出:
《朱子語類》首列太極、理、氣、性諸卷,使人印象以為凡此乃朱子之主要者。此一印象,在程朱學派之繼續(xù)發(fā)展中,著重理性,更為加強,因而博得性理學之名。實則在朱子,不止于形而上學也。朱子從不忘孔子“下學(日用尋常)而上達(如天、性、命)”之教。
《性理大全》之輯纂者乃以卷二十六至卷三十七屬于形而上學者,置于卷四十三至卷五十二屬于形而下者之前。此即顯示諸輯纂者并不珍視朱子之新方法。但在《朱子全書》此一次第,乃大為改變。
從陳榮捷先生的判斷中可以看出,分類以及分類順序,會影響讀者對朱子思想“秩序空間”的判斷,《性理全書》遵從了《朱子語類》的基調(diào)——強調(diào)形而上學,而這一基調(diào)隨著清代朱子學的發(fā)展發(fā)生了變化,這體現(xiàn)在《御纂朱子全書》的編纂當中?!队胫熳尤珪し怖费裕?/p>
惟《語類》一編,系門弟子記錄,中間不無訛誤,冗復雜而未理;《文集》一部則是其平生議論、問荅、應酬、雜著,以至奏牘公移皆具焉,精粗雜載,細大兼收,令覽者苦其煩多,迷于指趣,學人病焉。今合此二書,撮取精要,芟削繁文,以類相次,裒為全書以便學者。
《語類》及《性理大全》諸書,篇目往往以太極陰陽理氣鬼神諸類為弁首,頗失下學上達之序?!?/p>
故今篇目首以論學,次四書,次六經(jīng),而性命道德天地陰陽鬼神之說繼焉。
《語類》及《性理大全》篇目,其部分次第亦多未當者。如有天度日月星辰然后有歷法,不應以歷法在天度日月星辰之先;陰陽五行四時即氣也,不應不次于理氣之后;雷電風雨之屬非天文也,不應附于天文;主敬主靜即存養(yǎng)也,不應別于存養(yǎng);道統(tǒng)列周程張朱似已而,程門末派其人頗雜而不分;治道諸目不以九官六典為之次第,前后其事頗亂而無序。若此之類皆關系義理不可不正。
《御纂朱子全書》的編纂者并不滿意《語類》對朱子思想的邏輯理解,他們重新對《語類》和《文集》進行分類整理,其類目排序更為突出“下學”,而非《語類》的形而上學傾向。這里需要指出的是,所謂次第未當,未必是黎靖德等對朱子思想邏輯理解真的有問題,其實是詮釋系統(tǒng)發(fā)生了變化,是《御纂朱子全書》的整理者按照清初對朱子學強調(diào)的重點、理解的方式,通過分類而進行了“再詮釋”。這些是今天面對各種朱子學文獻時要特別自覺的。當然,今人按照哲學的方式對朱子思想進行研究,同樣也是一種范式轉(zhuǎn)化。
從上面的敘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朱熹“語類”的編纂表面上看是“文獻”工作,其實在這一文獻編纂背后體現(xiàn)的是編纂者對于朱熹思想的理解。每一個朱熹文獻的編纂者,都可能有他們對朱熹思想的獨特理解。不同的“語類”以及《性理大全》《御纂朱子全書》以文獻編纂的形式“述朱”,但其中的“作者”之義需要今人揭示并探討。
本文以為,不同的“述朱”形式背后,隨著“述朱”者自身的知識結構、思想意識的差異,反而有可能出現(xiàn)“寓作于述”的現(xiàn)象,朱子學當中的文獻編纂即體現(xiàn)著這一現(xiàn)象,此點或許需要在今后對歷代朱子學的研究中得到關注,由此可豐富朱子學、朱子后學的研究,甚至可以從此出發(fā),發(fā)展出“語類學”。
① 關于《語類》的重要性,歷史上有各種爭論,參見鄧艾民:《朱熹與朱子語類》第(二)部分,收入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清代學者朱沄澤(止泉)如此評價《語類》:《語類》一書,晚年精要語甚多,五十以前,門人未盛,錄者僅三四家。自南康、浙東歸,來學者甚眾,誨諭極詳,凡文詞不能暢達者,講說之間,滔滔滾滾,盡言盡意。義理之精微,工力之曲折,無不暢明厥旨。誦讀之下,謦咳如生,一片肫懇精神,洋溢紙上……是安可不細心審思而概以門人記錄之不確而忽之耶?(轉(zhuǎn)引自《朱子語類》,第9-10頁。)這個評價充分肯定了《語類》對于了解朱子思想的重要意義。
② 近些年,關于《語類》有很多文獻學上的新成果,如徐時儀先生等在九州大學圖書館藏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以下簡稱“徽州本”)的基礎上整理出版了《朱子語類匯?!?,以宋刻《晦庵先生朱文公語錄》及明刻《晦庵先生朱文公語錄》合編而成《朱子語錄》,胡秀娟博士則出版了《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一書,專門對“徽州本”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這些研究主要是從文獻的角度入手,為研究《朱子語類》和朱子學提供了新材料。除此之外的《語類》的研究則集中在語言學,特別關注《語類》里保存的南宋語料。
③ 關于理學與語錄的關系,特別是語錄興起的原因、語錄的功過,可參考陳立勝:《理學家與語錄體》,《社會科學》2015 年第1期。
④ 《朱子語類》,第2479頁。關于此一問題,亦可參朱熹:《程氏遺書后序》,見程顥、程頤:《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目錄第6頁。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5,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第2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624-3625頁。
⑤ ⑦? ? 《朱子語類》,第3、6、6-7、7、10頁。
⑥ 《朱子語類》,目錄第24頁。
⑧ 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8頁。
⑨ 福柯:《詞與物——人文科學的考古學》,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第5頁??蓞⒖祭畛瘢骸陡?屡c章學誠的知識分類思想考察》,《圖書館雜志》2014年第9期;曼弗雷德·弗蘭克:《論福柯的話語概念》,汪民安、陳永國、馬海良主編:《??碌拿婵住?,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年,第90-94頁。
⑩ 邢昺《論語注疏》每篇開篇都著力闡發(fā)該篇的主題,并討論此一篇章主題與前后主題的思想邏輯。這一現(xiàn)象也早就出現(xiàn)在趙岐對《孟子》的注釋當中,趙岐逐篇揭示“篇旨”,并對前后關系進行說明。按照今人的觀點,《孟子》七篇僅取篇章開頭文字作為篇題,可在趙岐看來并不如此,他認為,這樣選取的篇題也是有其內(nèi)容劃分依據(jù)的,同時篇章與篇章之間有著清晰的邏輯結構。其實,是否承認趙岐、邢昺的做法本身,就已經(jīng)反映了不同的“知識秩序”,反映了對文本的理解態(tài)度。
《二程集》,第1167頁。
《朱子語類》,門目第28頁。
《晦庵先生語錄大綱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刻本。
陳淳:《北溪字義》,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96頁,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0,《朱子全書》第22冊,第2330頁。
關于《北溪字義》的編纂邏輯以及與《語類》的比較,參看鄧慶平:《朱子門人與朱子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74-75頁。鄧慶平博士對《北溪字義》的安排邏輯有著十分詳細的研究。
葉士龍編:《晦庵先生語錄類要》,明成化六年本,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8年。
關于《朱子語略》的每卷內(nèi)容與可能分類,可參考傅雪:《〈朱子語略〉研究》,碩士學位論文,上海師范大學,2015年。
黃榦:《朝奉大夫華文閣待制贈寶謨閣直學士通議大夫謚文朱先生行狀》,《朱子全書》第27冊,第560、562-563頁。
黃榦《圣賢道統(tǒng)傳授總敘說》對理學思想的邏輯敘述與《行狀》亦高度一致,與《朱子語類后序》的敘述的相似性也較高。此外,《語類》對經(jīng)學的重視當與這一系統(tǒng)“語類”的參與者魏了翁、魏克愚、黃士毅、黎靖德等的“蜀人”學風有關。有蜀地標識的朱子后學,對經(jīng)學往往特別強調(diào)。
《朱子門人與朱子學》,第227頁。
關于黃榦與《朱子語類》的關系,參見《朱子門人與朱子學》第二章第二節(jié)《朱子門人與〈朱子語類〉的編纂過程》。
參湯元宋:《語類編纂與“朱呂公案”:以〈朱子語類〉為中心的再考察》,《中國哲學史》2017年第1期。
陳榮捷:《〈性理精義〉與十七世紀之程朱學派》,《朱學論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61、263頁。
《御纂朱子全書》,攡藻堂四庫全書本,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8頁。
(責任編輯:顏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