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佩皮斯日記》反映了近代英國災難的真實場景。通過將其納入到災難書寫傳統(tǒng)之中,得以發(fā)現(xiàn)其災難敘事具有世俗化傾向:一方面,《佩皮斯日記》剝離了神學闡釋的隱喻,進而消解悲劇色彩;另一方面,佩皮斯記錄了以世俗方式對抗災難的表現(xiàn),從以神學為主導的闡釋方式,轉向了對生活的關注。
【關鍵詞】 《佩皮斯日記》;災難敘事;世俗化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3-0006-02
基金項目: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名稱:世界文學中的瘟疫敘事研究,項目編號:KYCX20_2143。
《佩皮斯日記》始于1660年1月1日,至1669年5月31日終。這部記載近十年的日記,不僅記述了作者佩皮斯的人生經(jīng)歷,也在諸多歷史事件中滲入了個人視角。與歷史學家總結性的敘事角度不同,佩皮斯是這些重大歷史事件的親身經(jīng)歷者,他的日記生動地反映了個人情感與社會風貌。本文重點關注《佩皮斯日記》中對于災難的記載內(nèi)容。通過將其納入到十六至十七世紀的英國災難書寫傳統(tǒng)之中,得以發(fā)現(xiàn)這部作品中的災難敘事具有世俗化傾向。
一、日記文化潮流與《佩皮斯日記》
塞繆爾·佩皮斯(1633—1703)是斯圖亞特王朝復辟時期的一位能吏。由于要強的個性與旺盛的精力,他一生輾轉多個領域,并為自己贏得了許多頭銜,最為人所熟知的是他日記作家的身份。他的日記內(nèi)容繁雜,與同時代的公務日記不同,他細心地記敘了生活中的平凡瑣屑。與此同時,他在日記中所表現(xiàn)出的“不隱惡”的坦率也常常為人稱道。
事實上,“書寫日記”這一文化現(xiàn)象早在十六世紀的英國就已出現(xiàn),在十七世紀突然變成社會中流行的行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思想使得“人”的自我意識覺醒,十七世紀的人們則通過書寫日記,達到與自我對話和認識自我的目的。另外,宗教改革也促進了日記文化潮流的形成:英國新教提倡通過內(nèi)在的修行直達上帝,日記成為了教徒督促自我宗教修行的方式。除了精神上的改變,伊萊恩·麥凱關注到這一時期公眾識字能力的提高以及印刷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使得個人生活敘述成為一種流行的消遣方式。與同時代的《伊夫林日記》相比,佩皮斯的日記顯得更為率真與生動。這種為人所稱道的坦率,實則是他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人本主義思想與自省精神的表現(xiàn)。伊夫林在記述事件時采用的是旁觀者、記錄員的視角,多作具體詳細的客觀報道。而佩皮斯則不同,他是這段故事里的主角,處處從“我”的角度寫。伊夫林的日記是一種精心編輯和深思熟慮后的撰寫,而佩皮斯的日記則充滿了瑣屑的時人時事,構成了歷史的一個側面。
二、《佩皮斯日記》中的災難紀實
十六至十七世紀是英國頻發(fā)災難的時期,歷史上主要五次災難分別于1563年、1593年、1603年、1625年、1665年爆發(fā)。災難的持續(xù)與毀滅的打擊對于生活在這一時期的人們造成了巨大的身心創(chuàng)傷。凱瑟琳·米勒表示:“人類于這期間所面臨的最重大的威脅就是死亡?!盵1]在飽經(jīng)災難折磨之際,政府與百姓都做出了抵御災難的努力。
災難的爆發(fā)對社會的穩(wěn)定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在這樣特殊的時期,合理的公共管理舉措尤為重要。為使公眾了解災難的實況,官方每周二發(fā)布由倫敦120個教區(qū)的官方記錄匯編而成的“死亡統(tǒng)計表”——根據(jù)地區(qū)與死亡原因錄入較為精確的數(shù)據(jù),清晰地呈現(xiàn)出死亡率的變化與災難蔓延的地區(qū),是災難爆發(fā)時期最具權威也最為全面的數(shù)據(jù)資料。在日記中,也時常能夠看到作者對這些數(shù)據(jù)的記錄與分析,并寫道:“我對此倍感憂慮?!盵2]“死亡統(tǒng)計表”作為量化的方式,反映出當時人們所共同關注的問題,也是國家為抵御災難所做出的重要公共管理舉措。
??略凇兑?guī)訓與懲罰》中提及,17世紀末,國家權力首先采取的措施是實行嚴格的空間隔離[3],除了進行人口管理之外,“公共管理還得負責緊迫的必需品”[4],重視公民對生活物品的需要。由市長頒布的法令為人們以及家庭提供了條件與物資。佩皮斯不僅是災難時期的個體,而且也是人類情感的縮影,他完整地記錄了個人的情感體驗,傳達出人類自我意識與生命體驗。
三、《佩皮斯日記》中災難敘事的世俗化傾向
(一)隱喻的剝離
在近代的英國,書寫災難的作家將關注點放在了“誰應該為災難及社會動蕩負責”的問題上,進而賦予身體政治隱喻:災難、身體、政治合為一體。災難的隱喻為其提供了解剖社會、國家的契機。學者保羅·斯萊克關注到近代早期英國的災難書寫中的一致性。作家們專注于構造災難的隱喻,目的是參與國家弊病的敘述。然而,災難的神學闡釋與隱喻的構造在另一方面突顯出那時的人們對于天命的順從。在日記中,偶爾能夠看到作家涉及到宗教觀點,但是佩皮斯更多以相對客觀的視角描述了災難造成的破壞與人類抵抗災難的舉措。他剝離了災難的隱喻外衣,選擇直面危機。
事實上,早在古希臘時期,修昔底德就已經(jīng)采用了相對客觀的角度來描繪災難。但是,修昔底德在文中所突顯的醫(yī)學、神學對于災難的無效性,以及對于災難之下人類的苦難描繪等方面,都表現(xiàn)出了人類在命運面前的無能為力的悲劇色彩。盡管佩皮斯在日記中多次地表達出自己在災難之中的折磨,但他所記錄的人類抵抗災難的舉措?yún)s早已超越了這種無力感。佩皮斯在日記中剔除了前人賦予災難不可捉摸的隱喻性,進而消解了悲劇色彩。在他的筆下,災難只是一次重大公共事件。剝離了隱喻的災難敘事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神學闡釋所帶來的悲劇宿命,以世俗化的視角關注現(xiàn)實生活。
(二)佩皮斯對情欲及財富的追求
在災難發(fā)生期間,佩皮斯雖描繪了他遭遇的可怕場景,但是他也從未停止享樂。他的日記采用了一種“拼貼式”的寫法,經(jīng)常在敘述過災難場景之后,直接言及對情欲與財富的追求。學者吉爾曼詳細闡釋了佩皮斯在災難時期的“仲夏夜之夢”和他不斷增長的財富,他認為,情欲與財富給佩皮斯帶來的享樂,共同構成了對內(nèi)心恐懼的補償。
面對災難,他深感死亡的威脅,而世俗的享樂直接反映出災難的威脅,佩皮斯越是追求放縱的世俗生活,越反映出他對災難的恐慌。另一方面, 佩皮斯精于計算,并在日記中詳細地記述了錢財?shù)臄?shù)目。在這一年,佩皮斯抓住了每一個獲利的機會,使自己的財產(chǎn)增加了四倍。他為何在這個黑暗的災難期間如此執(zhí)著于財富的累積?吉爾曼指出,“似乎在佩皮斯的腦海中有一個等式,他所得到的財富是上帝對他的獎賞,也是他得救的標志?!盵5]因而,佩皮斯總在計算增長的財產(chǎn)之后,在日記中向上帝表示感謝,不僅因為他認為這些財富是上帝賞賜給他的,而且更代表著他是災難之中的幸運者。伊恩·瓦特在《小說的興起》中提及,此類將財富與個人命途相關聯(lián)的觀念是十六世紀時“作為一種對經(jīng)濟成就的新的強調結果”[6],人們普遍接受了貧窮是現(xiàn)世的邪惡和來世厄運的推定證據(jù)。佩皮斯在日記中過分關注財富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這種觀念的影響:將財富的多寡和現(xiàn)實與來世的命運關聯(lián),并且視積累的財富為受到上帝眷顧的證據(jù)。
當重新回歸到佩皮斯所處的災難語境中時,便可發(fā)現(xiàn),無論是對情欲還是財富的追求,事實上都是佩皮斯用以抵抗災難的方式。借用伊恩·瓦特在《小說的興起》中對世俗化的定義,便可明晰佩皮斯的災難敘事所具有的世俗化傾向。雖然佩皮斯本人和他的日記都不可避免地帶有一些宗教性,但是他的敘事方式嚴格地限用于世間的人物和行為。佩皮斯抵御災難的方式并非完全遵循前人所主張的祈禱與懺悔,而是著眼于人世間,對每一項行動的原因和含義做出了適當而又完整的解釋。
反觀近代早期英國災難書寫傳統(tǒng),《佩皮斯日記》從以神學為主導的災難闡釋方式,轉向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關注。這似乎暗含了作者對于如何抵抗災難的回答:與其追尋未知的、渺茫的宿命答案,不如將目光轉向現(xiàn)實生活中,聚焦到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情上,以尋常生活戰(zhàn)勝災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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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Foucault,Michel.Security,Territory,Population:Lectures at the Collège de France,1977-1978,Trans.Graham Burchell,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7.
[5]Gilman,Ernest B.Plague Writing in Early Modern Englan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9.
[6]伊恩·瓦特.小說的興起:笛福、理查遜、菲爾丁研究[M].高原,董紅均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2.
作者簡介:
李夢雨,女,漢族,江蘇徐州人,碩士,研究方向:18世紀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