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丁睿

（浙江師范大學 浙江 金華 321001）

修海林的《中國古代音樂教育》一書，作為全國教育科學“八五”規(guī)劃項目“學校美育理論與實踐研究”成果“學校藝術教育研究叢書”的其中一本，1997 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發(fā)行。該書是第一部對我國古代音樂教育進行研究的專題史性質的論著，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為中國古代音樂教育的研究勾勒出一個完整的、具有自身特點的學術框架和史料系統(tǒng)。全書分正編和附編兩部分，近25 萬字：正編以歷史朝代的分段為基本體例，共分為九章，對歷代（氏族社會時期直到清朝末年）音樂教育制度、音樂教育行為、音樂的傳承方式以及重要的音樂教育思想和理論等方面進行詳細闡述，“努力揭示歷代音樂教育活動發(fā)生變化的社會動因，從對傳統(tǒng)文化批判繼承的角度，總結和揭示音樂教育發(fā)展的經驗教訓和歷史規(guī)律，為今天教育領域的美育實踐服務”。[附編是中國音樂教育史料匯編，作者首次將我國古代音樂教育的文獻資料進行系統(tǒng)的搜集整理，涵括了散見于經、史、子、集各類古籍中的歷代文獻資料，是學習和研究中國古代音樂教育史必要的工具書。面對當今音樂教育領域的中西問題、古今問題等諸多困境，我們更不能忘記我國歷經千年之久、歷代延續(xù)的傳統(tǒng)音樂教育系統(tǒng)。研讀此書，以史為鑒，批判繼承，對于解決當代音樂教育領域的諸多問題，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一、音樂史學、美學滋養(yǎng)下的深厚學術功底

《中國古代音樂教育》作為一本音樂教育類的通史性著作，無論是對史料的搜集和運用，還是對歷代音樂教育思想特點的總結和梳理，都體現(xiàn)出該著作史學與美學并駕齊驅、“兩條腿”走路的結構特點。首先，史料是歷史研究的第一要素，史料范圍是否寬廣深刻影響著史著的視野和質量。該書在這方面表現(xiàn)出很高的追求，作者在多年的音樂史學研究過程中廣搜博檢，內容囊括經、史、子、集各個部類，使古代音樂教育史的研究有了更加堅實的史料基礎，做到論從史出、有理有據、用材料說話。其次，書中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筆墨用在對歷朝歷代琴學著作和音樂美學著作中的音樂教育思想的梳理上，在音樂思想方面的論述中，作者對于歷代音樂美學的內涵與特征的闡釋可謂考證深入、論證扎實有據、論點獨到。凡此種種，都與作者多年來致力于中國古代音樂史和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研究的學術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首先，全書關于音樂教育史的敘述都建立在豐富而詳實的音樂史料上，無論是對音樂教育制度的敘述還是對音樂教育活動的敘述都能做到立論有據，以史為證。例如第七章“宋、遼、金、元時期的音樂教育”中，對遼、金、元宮廷音樂教育活動、元代中西音樂交流中的音樂教育行為、元代藏族《樂論》中的音樂教育理論的論述，以及第八章“明清時期的音樂教育”中對少數民族音樂教育的敘述，都列舉了大量我們平時聞所未聞的音樂史料，足見作者音樂史學的深厚功力和廣博的治學思想。再如，作者在音樂教育史的敘述中，以歷代音樂文化體現(xiàn)出的不同時代特點為基礎，對音樂教育歷史進行總體把握，抓住時代變遷中音樂教育領域的本質變化，從音樂教育的目的出發(fā)將周代以后音樂教育理念的轉變總結為“人”體系向“藝”體系的轉變。這樣精妙的總結能力，更是建立在作者對整個音樂發(fā)展史的深刻理解的基礎上。

其次，全書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敘述都建立在作者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的深厚理論功底上。縱觀全書，可見每一章的敘述結構都由宮廷音樂教育、民間音樂教育、琴學教育和音樂教育思想四部分組成，其中琴學教育和音樂教育思想的敘述都以著作或代表人物的音樂美學思想為理論基礎。例如，書中在梳理歷代音樂教育思想的時候，針對我國音樂美學史上三部里程碑式的重要著作《禮記·樂記》《聲無哀樂論》和《溪山琴況》都花了大量筆墨，對其中關于音樂審美各方面的理論予以詳細闡釋。除此之外，書中還詳細闡述了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阮籍、王通、白居易、周敦頤、朱熹、王守仁、顏元、汪紱等人的音樂美學思想。

二、見微知著，以“人”為中心的敘述特點

書中對于音樂教育歷史情況的敘述，時刻關注歷史中的音樂人物，以個人或群體的音樂教育行為為切入點，進而關注到具體音樂教育活動、音樂教育場所、音樂教育制度以及音樂教育思想，觀察朝代變遷下不同社會群體的音樂教育活動的目的，總結各個時期音樂教育的不同特點。

例如，關于氏族社會時期的音樂教育，作者將目光著眼于音樂活動中不同身份的人物的傳習行為，從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中抽絲剝繭，探究當時的音樂教育的行為目的和傳習內容。關于夏代音樂教育，作者著眼于音樂活動中的“人”，即專門司樂的人物群體“瞽”，此時的樂教已經開始提倡德育，夏代后期還形成了服務于娛樂的音樂教育內容和方式。商人的音樂教育主要是為了服務于宗教祭祀，出現(xiàn)了專用于音樂教育的場所“瞽宗”，除此之外，商代還涌現(xiàn)出大量服務于娛樂的女樂，形成了兩種不同類型的音樂教育：以禮樂為主的“樂教”和以娛樂為目的的音樂教育。西周時期音樂教育行為仍以宮廷為主，但民俗音樂生活中也開始出現(xiàn)音樂教習的行為。隨著禮樂制度的誕生，出現(xiàn)了完備的教育制度，即國學和鄉(xiāng)學。音樂教育與國家棟梁之材的培養(yǎng)聯(lián)系在一起，主要集中在國學之中，目的是通過“樂教”的審美情感教育施行德育，規(guī)范行為，以培養(yǎng)“德藝雙馨”的治國“通才”，具有很強的美育性。

再如，對漢樂府音樂教育情況的研究，作者依然遵循由制度聚焦于制度中的人物的寫作路徑。首先，漢樂府作為官設音樂機構，“為宮廷中的聲宴伎樂服務”是其主要任務，這也就決定了制度中音樂教育活動的主要目的——“為宮廷音樂活動提供服務和培養(yǎng)人員”，為此還專設“師學”以實現(xiàn)藝術人才培養(yǎng)目標。其次，樂府中的人員由世襲樂工“倡”和來自民間的“女樂”兩部分組成，前者技藝習得得益于宮廷音樂教育的培養(yǎng)，后者則由社會音樂教育私家培養(yǎng)。再次，作者從樂府舉行的音樂活動得知樂府音樂教育的內容包括了合唱訓練、樂舞表演、樂律知識以及大量民間音樂和地方音樂。

三、“縱橫交錯”，在歷時中展開共時

從該書的結構上看，全書層次感分明，謀篇布局井然有序，章與章、節(jié)與節(jié)之間都有著嚴密的層次和邏輯，全面而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了我國古代教育產生、發(fā)展和演變的全過程。在音樂教育史的梳理中，雖是按歷史發(fā)展順序對各朝代的音樂教育情況進行分別敘述，但依然能夠清晰地把握前后兩個朝代音樂教育的延續(xù)和變遷，揭示特殊時代背景下音樂教育隨著朝代更迭而變遷的深層動因，讓讀者能夠“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既能在歷時中把握歷代音樂教育發(fā)展自身的傳承性，又能夠關注共時中同一時代的音樂教育發(fā)展與社會各方面的聯(lián)系，目光獨到，縱橫交錯。

例如，關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音樂教育的敘述，作者縱向上追蹤時代變遷之下宮廷音樂教育制度和宮廷樂人身份的前后沿革；橫向上關注禮崩樂壞時代大背景之下流落民間的宮廷樂師在身份轉變之后的音樂教育行為對時代所造成的巨大影響，總結該時期的音樂教育特點和音樂教育思想，將該時期的音樂教育分為官學音樂教育和民間音樂教育兩大類別進行敘述。作者通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官學音樂教育與西周時期宮廷禮樂教育的縱向對比，發(fā)現(xiàn)該時期的官學音樂教育各方面有顯著變化：其一，隨著文化下移，音樂教育的對象從國子轉變?yōu)橥跏?、公室子弟，教授內容雖沿襲西周“詩樂”教育，但目的由禮制習得轉為“以詩言志”的情感教育；其二，對樂師、樂工的音樂教育，以音樂技藝傳授和樂律知識傳授為主，重藝輕德，朝單一的技術型發(fā)展；其三，大量私人培養(yǎng)的民間樂人進入宮廷，且宮廷并未設置音樂傳習機構，樂人之間的技藝傳授屬私學性質。民間樂人大量進入王室宮廷，宮廷樂人流落民間，是這一時期又一顯著的文化現(xiàn)象，故孔子也曾提出“禮失而求諸野”。此外，作者從橫向上對禮崩樂壞的歷史潮流中流落民間的宮廷樂師在這一時期的社會活動進行密切關注，發(fā)現(xiàn)這一群體為民間音樂生活注入新鮮血液，與文士階層的興起密切相關，使得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民間音樂教育蓬勃發(fā)展，且出現(xiàn)了新興的“文士音樂”。這一縱一橫的觀察對比，一語中的，牢牢抓住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音樂教育的時代特點。

再如，對秦漢時期音樂教育情況的敘述，作者首先從縱向上找到較之前代變化最大的音樂教育活動領域——宮廷音樂教育，聚焦宮廷音樂教育的轉型。作者發(fā)現(xiàn)，西周時期宮廷中的音樂教育以“育人”為目的，在官學之中占有重要地位，經歷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文化轉型，到漢代從官學之中分離出來，由官設音樂機構“樂府”來負責音樂教育。作者將這一文化現(xiàn)象形象地總結為“人”體系音樂教育模式向“藝”體系音樂教育模式的轉變。此外，作者從橫向上關注到社會音樂教育中“女樂”興盛的時代現(xiàn)象，觀察音樂活動與社會文化現(xiàn)象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女樂”之所以興盛，是因為“女樂”在時代背景中被作為財力和權力的象征。因此作者從“女樂”活動的目的入手，分為“自娛”式音樂教育和“盈利”式音樂教育兩方面敘述，從文獻中找出大量實例予以舉證，充分展現(xiàn)了特殊歷史背景之下民間音樂活動與宮廷音樂活動互動的真實境況。

四、結語

通過對《中國古代音樂教育》一書的研讀、體會、梳理，可以看出，對于中國古代音樂教育的專題史學研究而言，修海林這部出版于20 世紀末的史學研究專著，其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都依然具有啟示意義，無論是內容與結構抑或滲透在其中的學術理念和思想，都為當下音樂史學界的年輕學子提供了一份可供參照對比的研究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