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敏
陳與郊(1544—1610),字廣野,號禺陽、隅陽、玉陽仙史,亦署高漫卿、任誕軒等,浙江海寧人,晚明戲曲家。陳與郊創(chuàng)作的雜劇有三種,分別是《昭君出塞》《文姬入塞》《義犬記》;傳奇有四種,分別是《櫻桃夢》《鸚鵡洲》《麒麟罽》《靈寶刀》,這四種傳奇合稱為《詅癡符》。
明清時期,各位學者對陳與郊劇作水平的評價存在著比較大的爭議。焦循在《劇說》中寫道:“元明以來,作昭君雜劇者有四家……惟陳玉陽《昭君出塞》一折,一本《西京雜記》,不言其死,亦不言其嫁,寫至出玉門關即止,最為高妙?!逼畋爰言凇哆h山堂劇品》中將陳與郊創(chuàng)作的《昭君出塞》《文姬入塞》列為“雅品”,并在《遠山堂曲品》中將《櫻桃夢》《鸚鵡洲》列為“逸品”,稱《櫻桃夢》“炎冷、合離,如浪翻波疊,不可捉摸,乃肖夢境。邯鄲之妙,亦正在此”,稱《鸚鵡洲》“此記逸藻翻騰,香色滿楮,襯以紅牙檀板,則繞梁之音,正恐化彩云飛去耳”。在呂天成的《曲品》看來,《鸚鵡洲》只能屬于“中中品”,因為《鸚鵡洲》“多綺麗,第局段甚雜,演之覺懈”。
自20世紀以來,學界對陳與郊的劇作研究逐漸趨向客觀化。20年代,董康在《曲海總目提要》中對《詅癡符》本事來源進行了考辨,并對《櫻桃夢》進行了評點,他認為其結構不成章法,且語言少和平之音。30年代,莊一拂的《古典戲曲存目匯考》對陳與郊劇作的本事、情節(jié)、版本均有簡單的考證。日本學者青木正兒在《中國近世戲曲史》中考辨了《櫻桃夢》與《靈寶刀》的作者,同時,他認為《昭君出塞》遠不如《漢宮秋》光芒四射。他對《義犬記》的評價也頗低,認為其諷刺程度不如劇中插入的《葫蘆先生》雜劇一場深刻。60年代,日本學者八木澤元在《明代劇作家研究》中指出,《袁氏義犬》是陳與郊劇作中的杰出作品。80年代之后,學界對陳與郊劇作的研究內(nèi)容主要包括對劇作內(nèi)容的研究,對劇作本事及流傳的研究,以及對陳與郊思想及其劇作內(nèi)涵的分析。
研究者從陳與郊劇作的劇情、人物、技巧手法等方面入手,分析了陳與郊的劇作。
胡斌在文章《陳與郊與其雜劇〈袁氏義犬〉》中,分析了雜劇《袁氏義犬》的主要特征,即“戲中戲”的創(chuàng)作技巧,并指出該手法雖然有些喧賓奪主,但對背景、人物、情節(jié)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胡斌從文本內(nèi)容和觀眾接受這兩個維度來評價此手法,是全面且客觀的。胡斌結合陳與郊的親身經(jīng)歷,指出該劇是“寓言劇”,具有自傳色彩??v觀全文,作者行文流暢,沿著背景、手法、思想這一思路,將《袁氏義犬》這部雜劇分析得透徹明了。但美中不足之處在于,作者忽視了對曲辭的研究。雜劇之美不僅僅在于情節(jié)結構或者藝術構思,作為表演藝術,它的曲辭應該有自己的美感,也會帶有劇作者獨特的氣質。
郭曉彤寫的《琵琶訴怨,唱嘆情深——陳與郊劇作〈昭君出塞〉評析》對昭君的內(nèi)心活動作了細致入微的分析,指出此劇是站在“人”的角度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而不像其他的作品是站在國家的角度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所以后來者多批評此劇只注重訴說個人的苦痛。但這種關注人本身的寫法其實更符合當代戲劇的走向,人的生存模式要在戲劇中體現(xiàn)出來。郭曉彤的這篇文章觀點與以往的許多觀點不同,而她的評價也緊緊地跟隨時代的腳步,更貼合于當下的文學批評標準。
楊田春的《異曲同工 相映成輝——陳與郊雜劇〈昭君出塞〉〈文姬入塞〉比較論略》將《昭君出塞》和《文姬入塞》這兩部雜劇做了對比,指出這兩部雜劇都是截取一個生活片段來表現(xiàn)女性的悲劇命運,且流露出了民族歧視。這篇論文的對比主要集中在兩部作品的取材與剪裁、情節(jié)構思、人物形象塑造以及思想情感注入等方面,得出其異曲同工之妙處,構思新穎。作者結合時代背景而挖掘出來的細微的心理活動,具有啟發(fā)性。
陳與郊的劇作多從傳奇小說、歷史故事中取材,常改編前人的劇作。許多學者都對陳與郊的劇作本事進行了研究,并將其劇作與原作進行對比研究。
張人和在《陳與郊及其劇作》中敘述了陳與郊劇作的本事。同時,比較了同樣題材的劇作。他還將原本和改編本作了比較,并指出了作者的思想局限性,評價了曲詞。雜劇方面,他簡介了《昭君出塞》題材來源,并給予此劇很高的評價。對于《義犬記》的寫作背景及其所針對的對象,作者在此列舉了三種說法,并指出本劇意在說明:忘義者反不如犬。這篇文章內(nèi)容翔實,資料充足,論證清晰。其關于本事的研究,常為后學者所借鑒。
吳曉紅的《〈漢宮秋〉與〈昭君出塞〉比較》將《漢宮秋》與《昭君出塞》進行了對比。文章指出,在故事情節(jié)上,《昭君出塞》是以王昭君為主要人物的旦本戲,王昭君在劇中是一個對個人命運悲怨的女子;《漢宮秋》在人物塑造上卻要更加出彩,不但體現(xiàn)了漢元帝的復雜心理,還將王昭君塑造成了一位巾幗英雄。在悲劇氛圍上,吳曉紅認為《昭君出塞》遠不如《漢宮秋》,因為前者只是王昭君的悲劇,而后者卻將個人的悲劇與國家興亡緊密地聯(lián)合在了一起。在曲調的審美上,作者肯定了二者的曲調都十分優(yōu)美。最后分析了造成這些差距的原因,即所處時代背景不同。這篇文章的論述集中在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悲劇氛圍、曲調的審美情思以及時代背景這五個方面,論證比較充實。但只將差異歸結于時代背景,是不全面的。陳與郊的宦海沉浮經(jīng)歷與個人思想、創(chuàng)作水平也應考慮在內(nèi)。
王欣在《論〈漢宮秋〉的曲辭流播》中寫道:“《昭君出塞》在內(nèi)容上與《漢宮秋》相近,并且陳與郊在《昭君出塞》中化用了《漢宮秋》的曲辭,從而塑造了一個憂郁憤懣的昭君形象?!?/p>
李苒苒的《〈雙烈記〉與〈麒麟罽〉的比較研究》從概況、版本、內(nèi)容源流、作者、創(chuàng)作特點等方面對《雙烈記》和《麒麟罽》進行了比較全面的對比和研究。在內(nèi)容源流上,討論了二劇不一致之處并進行討論,如梁紅玉身世問題;韓世忠、梁紅玉以及其子韓彥直的冊封問題等。文章指出二劇在創(chuàng)作方向上有著明顯的不同,《雙烈記》長于兒女情、家庭戲,而《麒麟罽》則長于家國志、政治戲。李苒苒分析兩位作者的創(chuàng)作背景差異是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此文還將《雙烈記》和《麒麟罽》的寫作特色進行了對比,指出《麒麟罽》比《雙烈記》更具有文人化的傾向,并指出《麒麟罽》不如《雙烈記》本色當行,所以藝術成就也不如《雙烈記》;《麒麟罽》比之《雙烈記》,在傳奇色彩上有所增強。這篇文章將兩部雜劇做了詳細周密的對比,評價到位,可信度高。
鄧駿捷、梁燕洪在《韓世忠梁紅玉故事源流考略》中指出,《麒麟罽》通過對《雙烈記》情節(jié)的改動, 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突出,另一個突出之處在于明顯的文人化傾向。
汪姍的《試析〈靈寶刀〉改編〈寶劍記〉的得與失》先從曲子的數(shù)量上確定了《靈寶刀》與《寶劍記》的改編關系。同時,汪姍指出,與《寶劍記》相比,《靈寶刀》做到了聲律昆腔化、出目精簡化、角色定位精確化、語言通俗化、舞臺提示具體化等。從舞臺效果上來說,《靈寶刀》不如《寶劍記》。她指出陳與郊的改編本不如李開先原本的原因在于,陳與郊的改編是文人改本,只注重規(guī)范體制和唱腔聲律,而沒有考慮到優(yōu)伶的表演與觀眾的接受程度。這篇論文不是從內(nèi)容情節(jié)方面簡單地定義《靈寶刀》改編于《寶劍記》,而是通過曲子數(shù)量進行確定,具有科學性。同時,這篇論文還詳細比較了二者的舞臺效果,這對于戲劇研究來說是很重要的。
黃珍的《萬歷年間“水滸傳奇”對〈水滸傳〉的改編》,首先探討了萬歷時期的社會政治背景。然后指出,《靈寶刀》為了凸顯“忠義”主題,在戲曲中增加了天子斷案平反、梁山英雄“忠”于朝廷這兩個情節(jié)。同時,為了凸顯主題,也改編了一些情節(jié),如補述張貞娘經(jīng)歷等。林沖、武松、宋江以及女性形象都得到了改編,如林沖在《靈寶刀》中的形象改編成了林沖對自己的境遇不滿意,他才能過人,但無法施展。接著指出,陳與郊在《靈寶刀》的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了高超的戲劇化編排技巧。 最后,黃珍總結了“水滸傳奇”對小說原著改編的三點原則。這篇文章詳細分析了《靈寶刀》對《水滸傳》改編的原因,最后總結的三點原則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在陳與郊的劇作中,讀者往往可以透過文字看到陳與郊的心緒。對單篇劇作研究的論文中也有提到陳與郊的思想,但那只是停留于某種單一思想,而這一類型的研究結論是綜合陳與郊的全部劇作作品而得出的,具有概括性。
張桂芳在《陳與郊及其曲作研究》中總結了陳與郊劇作中的規(guī)律。第一,根據(jù)作者的主觀創(chuàng)作意圖于主要故事情節(jié)之外插入小故事。第二,一半左右的作品是對前人戲曲的改編。第三,陳與郊的作品取材無一例外都是來源于歷史故事或傳奇小說。第四,作品思想內(nèi)容及情節(jié)結構受作者封建正統(tǒng)觀念影響很深。第五,作者在作品中注重對自身和現(xiàn)實的隱喻。這些規(guī)律主要是對陳與郊劇作的內(nèi)容結構與思想主旨方面的總結,是比較客觀的。
閆勖的《陳與郊研究四題》中寫到了陳與郊曲論?!对f癡符·凡例》中強調了其對曲律的重視,作曲以文雅見長,論曲也十分崇尚文采,并指出陳與郊的劇作具有很強的自娛自樂性,舞臺表演也多使用自己或友人的家班,其觀眾群體也具有一定的固定性和特殊性,因而其創(chuàng)作空間有很大的自我發(fā)揮的余地。陳與郊的劇作特點與他的文人身份息息相關,然而曲家的才思不足正是陳與郊劇作不夠動人的原因。這些規(guī)律是對陳與郊劇作的風格特色的總結,作者對其不足之處的點評比較到位。
王麗麗的《戲曲家陳與郊研究》中,談到了從《詅癡符》傳奇的結局看陳與郊的“出世”與“入世”精神。王麗麗指出,這四部傳奇均以大團圓結局收尾,這是儒家文化的體現(xiàn)。雖然在劇中他還多次描寫官場的黑暗和世態(tài)人情的炎涼,似乎欲將遠離官場是非,選擇出世,但卻毫不猶豫地為劇作里的男主人公賦予拜相封王的命運結局。陳與郊的入世心理在他的劇作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而這種劇作里的生活正是對他現(xiàn)實中壓抑情感的補償。
劉梅在《淺談陳與郊劇作中的價值取向——“自適與憤世”》中提道,進入萬歷之后, 以文人士大夫為主體的曲家隊伍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肯定人對欲望的渴求,張揚個體的特色,甚至于有時能在歌舞聲色中突破傳統(tǒng)觀念,陳與郊劇作中自適與憤世的價值取向由此形成。
總之,從單一方向到全面研究,從個人傾向到客觀公正,學界對陳與郊劇作的研究走過了一條漫長的道路。陳與郊作為一名中心之外的劇作家,還能在當今社會得到眾人的關注,這無疑要歸功于將其閃光點挖掘出來的各位學者。然而我們也應看到研究中還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多方位、深層次、準確化地了解陳與郊,才能為我們構建系統(tǒng)化的中國戲劇史整體框架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