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雙流藝體中學 四川 雙流 610200)
自先秦開始,中國就逐漸產(chǎn)生了一整套本土化的音樂理論體系,音樂美學理論在其中穩(wěn)步發(fā)展。因受傳統(tǒng)哲學對“道”“器”關系認知的影響,中國古代的音樂美學在和、自然、人、禮等諸多理念下形成了許多具有核心意義的美學范疇,而這些音樂美學范疇則是把握中國音樂美學的認識發(fā)展過程、規(guī)律、特征的根基之所在。本文就“和樂”、“禮樂”、“非樂”、“天樂”這四個核心范疇加以簡要討論。
“和”是中國哲學中一個古老又極其重要的范疇,也是中國傳統(tǒng)音樂所追求的終極審美理想。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對樂之“和”就有了重要的論述,如《國語·鄭語》載史伯言:“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不講”。史伯看到了“和”能促成萬物的生成與發(fā)展,且從反面闡述了沒有勻適融合其他聲的單一的聲并不動聽?!秶Z·周語下》又有單穆公的相關言論,如“耳之察和也,在清濁之間”、“聽和則聰”、“夫政象樂,樂從和,和從平。聲以和樂,律以平聲……物得其常曰樂極,極之所集曰聲,聲應相保曰和,細大不逾曰平?!眴文鹿赋隽藧偠囊魳肥侵^“和”,音樂藝術所應達到的理想狀態(tài)即是和諧。
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和”的闡述,更多集中體現(xiàn)在儒家??鬃犹岢隽恕昂汀钡乃枷?,后荀子又提出了極具特色的“中和”之美的審美理想。荀子在《樂論》中提到“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指出音樂之美就在于“中和”,音樂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等各方面都應以“中和”為準繩綱紀,音樂的功能和本質(zhì)特征也在于“中和”。儒家音樂美學思想之大成者《樂記》從本體論意義上給予了音樂“和”的本質(zhì)界定,通過區(qū)別“禮”與“樂”提出了“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jié)”、“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的命題。
儒家之外,道家亦從本體論角度論樂“和”,如《呂氏春秋》“大樂”篇從生成論意義上說樂“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其將音樂產(chǎn)生的根源稱之為“太一”(也即是“道”),“太一”生發(fā)天地,天地生發(fā)陰陽,音樂即產(chǎn)生于天地和諧、陰陽變化的調(diào)和作用,于是乃說“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調(diào)也”。
“禮樂”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之核心所在,各朝君主們希望通過這一治世觀形成尊卑長幼有序的倫理關系,達到遠近和合的統(tǒng)治目的。
儒家提出“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jié)……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君子要“文之以禮樂”。其“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教育理念在于使人具有誠明篤厚的君子人格,進而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孟子在孔子思想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與民同樂”的觀念,這里的“樂”既有“快樂”之意,也有“音樂”之意。音樂產(chǎn)生于人類共同的社會生活中,它所包含的共通美感能使人產(chǎn)生共同的情愫。君主若能以民為本,參與百姓的審美活動,樂民眾之所樂,便能君民上下一家。孟子還認為對百姓要“明禮”,要“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如此,百姓則能通過禮樂的教化作用得到道德的約束與提升,國家便能得到有序的治理。荀子在《樂論》中亦言:“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
在“禮樂”這一美學范疇中,“禮”與“樂”緊密聯(lián)系且缺一不可。儒家認為沒有外在的“禮”約束的“樂”不可稱其為美,“樂”作為主體內(nèi)在情感欲望的表達,有縱欲放浪的流弊,它只有在外在禮制的約束下才能表達出人類正當合理的情感,其音樂的要素與表達的方式才能稱得上美。這里“禮”是靈魂,“禮”與“樂”為“體”與“用”的關系。但是,“禮樂”這一范疇不僅強調(diào)“禮”對“樂”的規(guī)定性,在另一方面也強調(diào)“樂”對“禮”的調(diào)和性。其認為作為宗法制度規(guī)定的區(qū)分人與人之間等級的“禮”,只有在“樂”的情感和合作用下才能調(diào)和嚴格的等級區(qū)分所造成的個體心理差異,以達到“樂統(tǒng)同”,從音樂藝術上升到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的審美理想。
針對儒家所倡導的“禮樂”,墨家提出了一個反對性的音樂美學范疇“非樂”。在墨家看來,儒家“禮樂”因“弦歌鼓舞,習為聲樂”造成了天下之喪的局面,因此他們立足于中下層的階級立場,以家國百姓利益為準繩、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提出了反對“禮樂”活動的“非樂”觀,這一思想具體見于《墨子·非樂》篇。墨子認為,制禮作樂既不能解決百姓“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的巨患,亦不能匡扶天下之亂,因此認為“禮樂”“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這種功利實用論角度下的音樂美學觀遭到不少質(zhì)疑,如梁啟超曾評價墨子的“非樂”觀為“僅見有之之利,而不見無之之用也。是猶筑室者以室中空虛之地為可惜,而必欲更輦瓴甓以實之也”。
應該說,墨子的“非樂”觀在中國音樂美學史上獨具特色,但“非樂”并非墨子美學的核心或藝術審美標準,相反,墨子認為音樂活動具有魅力和審美性,同時也承認了音樂美具有的客觀性。他提出的“非樂”只是其美學的一種表象,有前提在先,即是在國家遭受兇饑之年、事物不合時宜、反對儒家的繁飾禮樂、社會秩序失范的特定條件下所提出的,是建立在“利人”的人本主義和實用主義基礎上的那個特定時期、特定立場下的結果。因此,墨子才有言曰“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
跳出當前的自身處境,從戰(zhàn)國的歷史語境出發(fā)進行客觀考察,可以對墨子“非樂”這一音樂美學范疇的歷史出場有更全面深層的理解,墨子所提出的“非樂”并非是否定音樂本身,而是關注到了“為樂”的因與果。所以,伍非百評價墨子之“非樂”,“其言雖偏激,為救弊而發(fā),則未嘗非中道也”。
道家從性情合一、道我合一的角度提出了“天樂”概念。老子言“五音令人耳聾”,又言“大音希聲”。他有否定音樂之意,在他看來,把握“道”不需要依賴于外在的感官而在于內(nèi)在的體認,他所推崇的是出于自然而并非人為造作的美。莊子也崇尚自然之樂,他提出了“天樂”的音樂美學范疇,其“天樂”思想是與儒家“禮樂”也即“人樂”相對的概念,他認為儒家的“禮樂”致使人的本心與情感分離,不能讓人遵循自己的本心進而體悟到“道”,而“天樂”是合乎于自然性情的音樂,具有“道”的屬性,能與天“和”。因此,《莊子·天道》中有言“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天樂”的美學范疇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首先,“天樂”是一種充塞于天地之間的大美之樂。莊子有“天地有大美”之言,“大”在莊子那里是一個沒有界限的概念,“大美”是不能用世間言語評贊的至高之美的境界,它具有萬物自然的本性和宇宙的無限性,“無為”但又“無不有”?!疤鞓贰本途哂羞@樣的“大美”內(nèi)涵。其次,“天樂”是一種至真的音樂?!罢妗笔乔f子美學思想的核心之一,它強調(diào)自然與人類的本真和天性,不矯飾,不做作,是發(fā)于內(nèi)而動于外的真性情,與天“和”的“天樂”藝術境界首先是主體與客體真實性的結合統(tǒng)一。最后,“天樂”是一種樸素的音樂。道家所謂的“樸”是指事物的自然本性,保持事物原有的本性不變即“樸素”,莊子認為改變“樸”的本性,便破壞了本性,失去了自然,過于雕琢的事物是不美的?!疤鞓贰睉撌悄茏裱瓨闼刂?,自然而然,能與道“和”的最美的音樂。
當然,莊子的“天樂”美學觀也并非是反對一切音樂藝術,他所反對的只是那些人為造作的藝術。與儒家相比,老莊崇尚的“天樂”美學內(nèi)涵博大精深,雖具有非現(xiàn)實性的特征,但在審美超越以及追求精神自由、追求美的境界上遠超孔孟所倡導的“禮樂”觀。
注釋:
①(春秋)左丘明撰、焦杰校點《國語》,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19頁。
②同上,第25頁。
③轉引歐景星《略論荀子的“中和”觀》,載《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2001年04期,第86頁。
④丁鼎:《禮記解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40頁。
⑤同上,第441頁。
⑥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08頁。
⑦同上,第110頁。
⑧轉引韓鍾恩:《一個存在,不同表述——中西音樂美學中的幾個問題》,載《深圳大學學報》2019年第29卷,第15頁。
⑨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載《梁啟超學術論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30頁。
⑩孫啟治:《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17年版。
?伍非百:《墨子大義述》,上海書店1933年版,第174、1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