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旻
(安徽理工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1)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記載劉安“時時怨望厲王死,時欲畔逆”,呂思勉《讀史札記》指出:“漢人之重復仇,觀淮南王事可以知之?!妒酚洝吩瓢矔r時怨望厲王死,欲畔逆;《漢書》云江淮間多輕薄,以厲王遷死感激安。此蓋安謀反之由,他皆不足信也?!眲仓\反,與他的父親淮南厲王劉長之死有著密切的關系。研究者多認為劉長也圖謀造反,并因此招致殺身之禍。胡適《中國中古思想史長編》第五章《淮南王書》稱“厲王在文帝時謀反,發(fā)覺后定了死罪”,朱東潤《淮南王安及其作品》一文說“在史書所見的,當然都是淮南王長如何如何地驕縱不法,陰謀叛逆”,王云度《劉安評傳》稱“劉長……網羅收納各郡縣和諸侯國的人以及在逃犯人,進行謀反,‘自稱東帝’”,馬慶洲《淮南子考論》說“劉安身為‘叛王’之子,其出身決定了他一生都要背負圖謀不軌的嫌疑”,都認定劉長有謀反的行為,并影響到劉安的一生。而事實上,《史記》并未記載劉長謀反;相反,從《史記》記載的各種細節(jié)來判斷,劉長的確沒有謀反,他的死是漢文帝蓄意造成的。由于劉長與劉安的密切關系,澄清劉長“謀反”一事,對研究劉安及其著作《淮南子》,乃至《史記》本身,都有重要的意義。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記載“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輂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漢王朝將劉長召至長安后,就召集大臣論議其罪狀,并決定把他貶謫發(fā)配到蜀郡?!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吠瑫r還記載了丞相張倉等人關于劉長罪狀的奏議,全文如下:
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乘輿,出入擬于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聚收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與居,為治家室,賜其財務爵祿田宅,爵或至關內侯,奉以二千石,所不當?shù)?,欲以有為。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欲以危宗廟社稷。使開章陰告長,與謀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開章之淮南見長,長數(shù)與坐語飲食,為家室娶婦,以二千石俸奉之。開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報但等。吏覺知,使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長匿不予,與故中尉蕑忌謀,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葬之肥陵邑,謾吏曰“不知安在”。又詳聚土,樹表其上,曰“開章死,埋此下”。及長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為亡命棄市罪詐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罪人無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賜人爵關內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長病,陛下憂苦之,使使者賜書、棗脯。長不欲受賜,不肯見拜使者。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陛下以淮南民貧苦,遣使者賜長帛五千匹,以賜吏卒勞苦者。長不欲受賜,謾言曰“無勞苦者”。南海民王織上書獻璧皇帝,忌擅燔其書,不以聞。吏請召治忌,長不遣,謾言曰“忌病”。春又請長,愿入見,長怒曰“女欲離我自附漢”。長當棄市,臣請論如法。
漢文帝下詔說不忍心對劉長用法制裁,張倉等人又上奏議說:
“臣謹與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四十三人議,皆曰‘長不奉法度,不聽天子詔,乃陰聚徒黨及謀反者,厚養(yǎng)亡命,欲以有為’。臣等議論如法?!?/p>
根據這些奏議,劉長的罪名主要就是兩條,一是不用漢朝的法度,不聽漢文帝的詔令,具體包括住房和用車僭越制度、殺害無罪者、隨意處置罪犯、不接受漢文帝賞賜、不配合朝廷辦案等;二是招攬藏匿“士五開章”等謀反者,給他們提供衣食寢居、俸祿甚至爵位。因為“士五開章”等人涉及謀反,劉長藏匿開章,不配合朝廷的抓捕,因而受到牽連?!妒酚洝ぴ魂隋e列傳》記載“淮南王益橫。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謀反事覺,治,連淮南王”,也明確指出了劉長是受到了牽連,而不是自己要謀反。張倉等人的奏議并未指責劉長自己謀反,即使刻意去尋找其中接近于謀反的表述,也不過是一句“欲以有為”。由此可見,漢王朝對劉長的審判,其實是不包含謀反的罪名的。
據《史記·孝文本紀》,“六年(公元前174年),有司言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毋度,出入擬于天子,擅為法令,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遣人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欲以危宗廟社稷。群臣議,皆曰‘長當棄市?!鄄蝗讨路ㄓ谕?,赦其罪,廢勿王?!备鶕@段記載,似乎劉長確實“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罪名確鑿。但是,《史記·孝文本紀》中的這一段記載存在疑問,應為后人補改。首先,《史記·孝文本紀》中“有司”提到的劉長罪名,除了缺少“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等文字以及具體細節(jié)外,與《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張倉等人的奏議完全相同,出自同一原始史料,本來應該完全一致,而不是相互矛盾。根據張倉等人的奏議,“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的是“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與劉長不相干。而在《史記·孝文本紀》中,因為缺少了“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等關鍵的文字,“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的就成了劉長。這樣,兩段出自同一原始史料的記載就相互矛盾了,其中必定有一個失實。如果把張倉奏議中“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等字刪去,那么下文“使開章陰告長”一句的主語也就變成了劉長,邏輯上不對,文法也不通。張倉奏議中還提到“開章使人告但”“春使使報但等”,都說明“士五開章”的背后主謀是“大夫但”,與“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一句文義吻合。所以失實的是《史記·孝文本紀》中“有司言”的記載。第二,《史記·孝文本紀》中的這一段記載,稱漢文帝劉桓為“帝”,與上下文體例不符,疑為后人補改?!妒酚洝ば⑽谋炯o》記載劉桓,在眾大臣迎立其就天子位之前,一概稱為“代王”;迎立之后,多稱呼為“上”,也稱呼為“孝文皇帝”“皇帝”“帝”“天子”。“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一段前面,還有“五月,匈奴入北地”一段、“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一段、“濟北王興居聞帝之代”一段,總共4段相連的文字稱劉桓為“帝”,這4段文字前后,稱劉桓均為“上”或“天子”,顯示出這4段文字可能有后人補改的痕跡。后人補改的時候,因為誤解了《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原文,錯將謀反的主使理解為劉長,所以刪去了“大夫但、士五開章等七十人”等文字,從而導致了這一段記載與《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的記載相矛盾。
綜上所述,《史記》中其實并未記載劉長謀反,漢王朝給他定的罪名里沒有謀反一事。
根據張倉等人的奏議,謀反的首領其實是“大夫但”,和棘蒲侯太子奇謀反的是他,派“士五開章”到淮南國的也是他?!伴_章之淮南見長”后,“與謀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劉長這才得知謀反的事情。據《中國古代道路交通史》一書的研究,漢武帝時任河內太守的王溫舒開辦有私驛,速度驚人,“自河內至漢都長安,直線距離也有700余里,50匹馬接力往返只需兩天時間”。秦漢時期一里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415米,長安距離壽州約有900千米,合2 168里,即使以私驛的驚人速度,日夜兼程,一天行程也不過145.3千米,走完2 168里約需6天時間?!按蠓虻钡热藞D謀造反,未必有能力使用漢朝的公私驛站,再算上路途休息的時間,開章到達淮南國至少已在10天以后,所以“大夫但”等人開始謀反時,劉長是不知道的。開章聯(lián)絡劉長之后,本應即刻回程輔助大夫但,卻被劉長留了下來。從劉長替開章“為家室娶婦,以二千石俸奉之”來看,劉長并沒有參與謀反的打算。相反,劉長留住開章的舉動,實際上阻礙了這次謀反的順利實施,迫使開章“使人告但”,而不是親自返回報告?;茨舷啻河帧笆故箞蟮取?,終于導致漢吏發(fā)覺,陰謀敗露。
大夫但等謀反案發(fā)后,漢朝“使使召淮南王?;茨贤踔灵L安”。據《史記·高祖本紀》,“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上使辟陽侯迎綰,綰稱病。辟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薄稘h書·高帝紀》記載了劉邦的一則詔書,說“燕王綰與吾有故,愛之如子,聞與陳豨有謀,吾以為亡有,故使人迎綰。綰稱疾不來,謀反明矣”。盧綰因為參與謀反,所以當漢朝召喚他的時候,他裝病拒絕了。劉長這么輕易地去了長安,顯然是他并不認為自己參與了大夫但等的謀反。劉長在發(fā)配路上說:“誰謂乃公勇者?吾安能勇!”細讀這句話,劉長是在抱怨一件需要勇力去做,以他的勇力可以去做,而他又沒有做的事情。不用漢朝法律、不聽皇帝詔令、椎擊達官顯貴、收容藏匿罪犯、隨意殺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情他都做了,還有什么事情是他沒敢做的呢?這件事情只能是謀反。顯然,劉長直到臨死,也拒絕認同漢朝把他和大夫但等謀反案聯(lián)系在一起的做法。
另據《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漢文帝六年淮南國一條僅記有“王無道,遷蜀,死雍,為郡”,而此表慣例,如果諸侯王謀反的話,應記“反”。例如漢景帝三年,表中記楚、濟南、菑川、膠西、膠東、吳、趙等七國“反,誅”。以此表為依據,劉長也沒有謀反。
自《漢書》起,錯誤地將劉長與謀反聯(lián)系在一起,把“男子但”等的謀反理解為受到劉長的指使?!稘h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一段雖然與《史記》相同,但其上多了漢文帝派薄昭譴責劉長一事和“王得書不悅”5字,連著讀起來,“男子但”等的謀反就好像是出自劉長的指使;接下來對諸大臣奏議的記載,也在《史記》的基礎上作了改寫,首先是把“丞相臣張倉、典客臣馮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賀、備盜賊中尉臣福昧死言”改作了“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雜奏”,由第一人稱換成了第三人稱;其次是刪去了“使開章陰告長”等事,于是奏議中的相關段落就變成了:
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欲以危宗廟社稷,謀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事覺,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長匿不予,與故中尉蕑忌謀,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葬之肥陵,謾吏曰“不知安在”?!?/p>
這樣,劉長就被牽扯進了謀反的事情,好像剛開始謀反就有他一樣。從《漢書》對《史記》的改寫可以看出,班固是將“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一事理解為出自劉長的指使,所以他把后面群臣的奏議作了改寫,以與前文相符。荀悅《漢紀》因襲了《漢書》的理解,將此事記為“(王得書不悅。)復令人使閩越、匈奴,與棘蒲侯太子柴奇謀反”;王云度《劉安評傳》將此事記為“劉長讓大夫但、士五(但)開章等70人和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一起商議”,都直接把謀反的主使說成了劉長,而與《史記》原文意思不符。《史記·孝文本紀》記載劉長“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遣人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欲以危宗廟社稷”,沒有提及“令男子但等七十人”,存在后人補改的可能。而《漢書·文帝紀》將此事直接簡單改寫為一句“淮南王長謀反”,說明班固也注意到了《史記·孝文本紀》不提“令男子但等七十人”這個問題,為避免與張倉等人的奏議矛盾,只好加以改寫?!稘h書·五行志》又記載“文帝二年六月,淮南王……歸聚奸人謀逆亂,自稱東帝,見異不寤”,所以劉長“謀反”一說應該是肇始于《漢書》,而后世學者沒有詳查,就層層因襲了下來。
《漢書》等各家史書之所以把“男子但”等的謀反誤解為劉長的指使,顯然是因為錯誤解讀了“令男子但”的“令”的意思。如果把這個“令”解讀為命令、指派,那么聯(lián)系上下文來理解,這個下“命令”的人就只能是劉長。如上文所述,這種理解與《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記載的張倉等人的奏議,以及《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等其他材料顯示的情況相矛盾?!傲睢痹谶@里不應理解為命令、指派,而應與“大夫但”聯(lián)系在一起,理解為官職。據《漢書·百官公卿表》,漢設置有“郎中令”,“掌宮殿掖門戶”“屬官有大夫、郎、謁者”。“令男子但”的“令”,應為“郎中令”的意思,“男子但”是“郎中令”的屬官,官職為“大夫”,所以又稱為“大夫但”。“男子但”的這一官職,正好能和他“以輂車四十乘反谷口”的謀反行為相符合。谷口在長安西北不遠,地勢險要,正處在長安北上代郡的路上,是長安的北大門。只有作為衛(wèi)戍京師的官員,“男子但”才有條件在距離長安這么近的地方起兵謀反。據《史記·孝文本紀》,漢文帝即位后,“以張武為郎中令”。據此推測,“男子但”應是張武的屬官。
由于史料缺如,現(xiàn)在對“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一事已不可確知,只能根據當時的政治軍事形勢、當事人的身份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作一些符合常理的推測。
據《史記·孝文本紀》,漢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帝初幸甘泉”,又“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甘泉、高奴、太原均在長安以北。也正是在這一年,“濟北王興居聞帝之代,欲往擊胡,乃反,發(fā)兵欲襲滎陽”?!妒酚洝R悼惠王世家》也記載劉興居“聞匈奴大入漢,漢多發(fā)兵,使丞相灌嬰擊之,文帝親幸太原,以為天子自擊胡,遂發(fā)兵反于濟北”。漢文帝經常到長安以北的代郡附近與匈奴作戰(zhàn),濟北王劉興居正是借著漢文帝離開長安北上的機會起兵造反?!按蠓虻敝\反,應該也是看中了這個機會;而選擇在谷口起兵,是因為谷口地處長安北上代郡的要沖,可以乘漢文帝路過時加以突然襲擊。張武在本次謀反中起著什么樣的作用,史書沒有明確記載。但屬官在京城附近造反,作為“大夫但”的頂頭上司,張武顯然責無旁貸,甚至可能這次謀反原本就是出自他的授意。否則的話,僅憑大夫但的官職權力,要在京師附近集結人員車輛,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西漢時在長安駐扎有南北2個中央軍,負責京師內外的安全守備。漢文帝入主未央宮之后,“乃夜拜宋昌為衛(wèi)將軍,鎮(zhèn)撫南北軍”,宋昌是當時南北軍的最高統(tǒng)帥。據白鋼《中國政治制度通史》的研究,南北軍內部又分為3個指揮系統(tǒng),郎中令、衛(wèi)尉率領南軍的2個部分,分別負責皇宮內外的警衛(wèi);北軍由中尉率領,負責長安城及周邊地區(qū)的警衛(wèi)。漢文帝三年劉桓與匈奴作戰(zhàn)時,“發(fā)中尉材官屬衛(wèi)將軍軍長安”,指的應該就是北軍。也有學者認為“漢初南北軍并不涉及殿中、省中宿衛(wèi),領京師屯兵將軍也未統(tǒng)率殿中郎官”。漢朝這樣設置京城的衛(wèi)戍部隊,就是為了讓這些部隊相互制約,所以即使是張武自己,也不能隨意調動軍隊。作為郎中令屬官的“大夫但”,能夠在谷口聚集起70個人和40輛車,背后必然有更高級的官員指使。
“士五開章”的身份,和他們造反用的“輂車”的用途,也值得思考?!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啡绱咀ⅲ骸奥伞凶锸Ч倬舴Q士五’者也。開章,名?!遍_章是一個因為犯罪而失去官爵的前官員。濟北王劉興居起兵后,漢文帝下詔說:“濟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軍地邑降者,皆赦之,復官爵。與王興居去來,亦赦之。”凡是朝廷征討軍隊還未到達就投降的,或者是率領某支軍隊、城池投降的,不但予以赦免,而且官復原職;跟隨劉興居造反而又投降的,也予以赦免,但官爵就沒有了?!笆课彘_章”正符合后一種情況,他應該是劉興居的殘部,投降后被赦免死罪,但失去了官爵,成了“士五”。大夫但派開章去聯(lián)絡劉長,正是因為他有著跟隨諸侯王反叛的經驗,更容易說動同為諸侯王的劉長。“輂車”,據《集解》引徐廣說,是“大車駕馬曰輂”;《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輂車”作“輦車”,據顏師古注,是“人輓行以載兵器也”。王叔岷《史記斠證》指出:“案《漢傳》輂作輦,《補注》引王念孫云:‘輦車,為人輓行之車,則不得言“四十乘”?!拜傑嚒?,當依《史記》作“輂車”?!墩f文》:“輂,大車駕馬也?!薄廊硕嘁娸?,少見輂,故輂偽為輦?!瘬煿抛ⅲ骸傑嚕溯n行以載兵器也?!撬姟稘h傳》已誤作‘輦車’?!锻ㄨb》亦誤從《漢傳》作‘輦車’?!备鶕吨袊糯缆方煌ㄊ贰芬粫瑵h代的車輛可分為大車、小車、手推車三大類,其中“大車即牛車,也叫方箱車。《易·大有》稱:‘大車以載,積中不敗也’?!@種牛拉大車,可用于載人,但主要用于運載貨物”。大車一般是用牛來拉,而輦車用的是馬,所以徐廣要特別指出“大車駕馬”。大夫但等不僅有70個人、40輛車,還至少有40匹馬,規(guī)模不能算是太小。據顏師古注,這些車輛是用來裝載兵器的。顯然,“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用不了這多么兵器,那么,這些兵器是給誰準備的呢?結合“士五開章”的身份來判斷,這么多兵器應該是為劉興居的殘部準備的。濟北王劉興居于漢文帝三年造反,距離“大夫但”的謀反只有兩三年的時間,類似“士五開章”這樣的劉興居殘部,流竄在長安附近的應該還有不少。把他們集結起來,配上兵器,就能迅速裝備起一支小規(guī)模的軍隊。這是“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要費許多力氣帶上40輛輦車的用途。
棘蒲侯柴武在這起謀反事件中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妒酚洝ば⑽谋炯o》記載,濟北王劉興居起兵反叛后,漢文帝“于是詔罷丞相兵,遣棘蒲侯陳武為大將軍,將十萬往擊之”。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七指出,“陳武,《史》《漢》中亦作‘柴武’。臣瓚曰‘武有二姓’,是也。”《史記·孝文本紀》中的“棘蒲侯陳武”,就是《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的“棘蒲侯柴武”。他在漢文帝三年將兵十萬平叛濟北王劉興居,手握重兵,且距離長安不遠。他的太子柴奇正是因為有著父親的重兵作為后盾,才敢于在京師附近興風作浪。在長安及其周邊重鎮(zhèn),雖然因為漢文帝抗擊匈奴而相對空虛,但一直都有漢朝軍隊駐扎。除上文提到的南北軍之外,濟北王劉興居反叛時,劉桓又任命“祁侯賀為將軍,軍滎陽”。如果沒有柴武的十萬大軍,那么大夫但與柴奇等的謀反簡直就是白白送死,沒有人會做出這種毫無勝算的蠢事。
綜上所述,“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一事,表面上看只是大夫但等幾個小角色策動的一次不成功的造反,但背后卻很有可能是出自郎中令張武、濟北王劉興居殘部和棘蒲侯柴武的謀劃。沒有張武的默許,大夫但無法獲取70個人、40輛輦車、40匹馬和大量兵器,并在長安附近集結;沒有劉興居殘部的參與,40輛輦車所裝載的兵器就沒了用處,也就無法迅速組建一支小規(guī)模的軍隊,僅憑大夫但等人難以成事;沒有柴武的十萬大軍作呼應,就算大夫但等組建起一支小軍隊,也抵擋不住漢朝大軍的鎮(zhèn)壓,而棘蒲侯太子柴奇也就失去了在這次謀反中的作用。最后,如果主謀不是張武和柴武的話,以大夫但、士五開章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和身為諸侯王的劉長平等對話,更不具備足夠的資本去說動劉長,與其共同聯(lián)絡閩越和匈奴起兵響應??v觀整個謀反計劃,其實是分為兩步。第一步以集結劉興居殘部為主,以柴武的軍隊為呼應,試圖在谷口截擊漢文帝;第二步是聯(lián)絡劉長,試圖利用劉長的影響力,說動閩越和匈奴出兵。由于長安距離壽州路途遙遠,單人輕騎往返一趟也需20天左右,在這段不算很短的時間里,大夫但應該不會只是在等待開章的消息,他必然已經計劃好在這段時間內該如何行動。劉長乃至閩越、匈奴,都是這次謀反中的長遠規(guī)劃,只是這些規(guī)劃還沒來得及實現(xiàn),謀反就以失敗告終了。
大夫但等人謀反案發(fā)后,漢王朝“盡誅所與謀者”,但張武卻沒有受到牽連。漢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張武作為車騎將軍遠征匈奴。漢文帝死后,張武受令為復土將軍,為漢文帝營造墳墓。張武沒有因為大夫但等人謀反而被處分,可能有以下4點原因:第一,這次謀反張武沒有直接出面,也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第二,與漢文帝“專務以德化民”的施政方針有關。據《漢書·文帝紀》贊,“張武等受賂金錢,覺,更加賞賜,以愧其心”,張武曾經接受賄賂,有過違法犯罪的行為,但漢文帝非但沒有追究,反而大加賞賜,通過這種手段來激發(fā)臣子的羞恥心,進而達到籠絡人心的目的。第三,與他的出身有關。當漢文帝還是代王時,張武就是他的重要謀臣。據《史記·孝文本紀》,漢朝群臣迎立代王,“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代王決定進京接受皇位,“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詣長安”;代王入主未央宮后,又“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從這些事情來看,張武一直是漢文帝非常依賴的重臣,這是他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的又一個原因。第四,自劉邦起,漢朝就經常赦免一些造反的從犯。例如劉興居兵敗后,劉桓“赦濟北諸吏民與王反者”。濟北王劉興居的反叛,比“男子但”的謀反,規(guī)模要大得多,而除了劉興居本人自殺之外,跟隨他造反的人都得到了赦免。據鄔文玲《漢代赦免制度研究》,“漢代赦免的重要理念之一,即是布大德,赦小過,不求備于人,從而最大限度地籠絡有用的人才。因此,皇帝經常通過赦免的方式,取消對觸犯刑律的才能之士的處罰,以便重新啟用。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對高級官吏犯罪案件的處理上”。張武沒有因為其屬官“大夫但”的謀反受到懲罰,也與劉桓的赦免政策有關。
同樣,柴武也沒有因為本次謀反而被治罪。據《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后元年(公元前163年),侯武薨。嗣子奇反,不得置后,國除?!辈裎湓凇澳凶拥敝\反案發(fā)后,又過了11年才壽終正寢。漢景帝劉啟年間,有一個類似的兒子造反而父親沒有受到牽連的例子。據《漢書·景帝紀》,漢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劉啟下詔說:“襄平侯嘉子恢說不孝,謀反,欲以殺嘉,大逆無道。其赦嘉為襄平侯,及妻子當坐者復故爵。論恢說及妻子如法?!眲⒌倪@道詔書很值得玩味。據晉灼注,“恢說言嘉知反情,而實不知也”;據顏師古注,“恢說有私怨于其父,而自謀反,欲令其父坐死也”。這兩種注解都有缺陷,不能解釋劉啟詔書的意圖。第一,按照晉灼的注解,襄平侯嘉確實不知道兒子謀反,那么恢說究竟和父親有什么仇恨,一定要拉上他一起去死?況且一旦襄平侯嘉被定罪,他的妻子兒女,也就是恢說的母親和兄弟姐妹,都要受到牽連,恢說難道存心害死自己所有的親人?這是不可理解的。第二,按照顏師古的注解,恢說謀反只是為了害死父親。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簡單直接的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謀反這種費時費力又把自己搭進去的辦法?細讀劉啟的詔書,先說恢說“不孝”,又說“欲以殺嘉”,似乎有替襄平侯嘉脫罪的意思。襄平侯嘉的情況,很可能與柴武相似,都是兒子出面造反,父親在幕后支持,最后因為種種考慮,皇帝殺掉了兒子,赦免了父親。柴武早年投靠劉邦,斬殺韓王信,諸大臣迎立劉桓時也有他。又據《史記·律書》,漢文帝即位后,柴武曾建議對南越、朝鮮用兵,“征討逆黨,以一封疆”,可見柴武也是漢文帝極為依賴的重臣。劉桓可能同樣出于籠絡人才,培植心腹的考慮,沒有對他加以制裁。
劉長謀反案主要見于《史記·袁盎晁錯列傳》《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和《漢書·爰盎晁錯傳》《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漢書》關于劉長的記載基本與《史記》相同,主要材料均來自史記,只是個別字句有所改動。此外,《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中還多了“上令昭予厲王書諫數(shù)之”一段,是《史記》中所沒有的記載。上述材料中記載的一些細節(jié),顯示出劉長之死為漢文帝蓄意為之。
細節(jié)之一,是漢朝將其定罪的理由。如上文所述,漢朝給劉長定的罪名就是兩條,一是不用漢朝的法度,不聽漢文帝的詔令,二是招攬藏匿“士五開章”等謀反者。在這兩條罪狀里,第一條更為主要。張倉等人第一次奏議共458字,其中涉及大夫但等謀反一事僅146字,其余列舉的都是劉長平時的各種“擅為法令,不用漢法”的行為,可見漢朝對劉長的審判,絕不是大夫但謀反案發(fā)后才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劉長椎擊辟陽侯后,漢文帝派薄昭送去了一封譴責書,借薄昭之口歷數(shù)了劉長的種種過錯,其中列舉了劉長的8條“危亡之路”:“且夫貪讓國土之名,輕廢先帝之業(yè),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誼。數(shù)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jié)行以高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斷,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劍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睆垈}等人的奏議,幾乎就是漢文帝譴責書的翻版,二者主體內容有許多重復,體現(xiàn)的是漢文帝的意志。漢文帝給劉長送譴責書的時候,大夫但等人還沒有謀反,這就充分說明了漢文帝早已在醞釀劉長的罪狀。
細節(jié)之二,是劉長在發(fā)配路上乘坐的車輛。群臣奏議之后,漢文帝雖然赦免了劉長的死罪,卻決定將他發(fā)配到蜀郡,“載以輜車,令縣以次傳”?!拜w車”,《史記·袁盎晁錯列傳》作“轞車”,《漢書·爰盎晁錯傳》作“檻車”。王叔岷在比較了《史記》和《漢書》中的相關段落后指出:“竊疑《史》《漢》上文‘輜車’本皆作‘檻車’,與《袁盎傳》合。否則上文明作‘輜車’,孟氏何致釋此車為檻車,裴氏又何必從其說邪?……《史》《漢》此傳上文之作‘輜車’,蓋后人所改,以為文帝諱?!d以檻車’,當是群臣所為,非文帝意也?!庇忠夺屆屲嚒氛f:“‘檻車,上施欄檻,以格猛獸;亦囚禁罪人之車也?!瘷戃囍廴?,遠甚于輜車也。”據《中國古代道路交通史》,“輜車也是一種有帷蓋的車子,既可載物,又可作臥車?!蕾F出行,用輜車十分舒適方便,所以漢代有‘貴輜軿而輕軺車’之說”。袁盎稱劉長被“暴摧折之”,漢文帝說“吾特苦之耳”,恐怕一路上不會給他坐舒適方便的輜車;為劉長準備的,應該如王叔岷所分析,是檻車。檻車是一種用柵欄封閉的車,用于囚禁犯人或裝載猛獸?!稘h書·張耳陳馀傳》顏師古注稱“檻車者,車而為檻形,謂以板四周之,無所通見”。宋杰《漢代的檻車押解制度》一文考察了劉長押解的情況,也認為“檻車的車廂是封閉的,并非為有空隙的闌檻所構成”。所以曾經貴為王侯的劉長,是被裝進全封閉的囚車里發(fā)配蜀郡的。王叔岷說“‘載以檻車’,當是群臣所為,非文帝意也”,這種理解可以商榷。劉長死后,“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fā)封饋侍者,皆棄市”,《集解》引《漢書音義》說“檻車有檻封也”。漢文帝既然知道不開啟檻封的事情,就肯定清楚給劉長用的是檻車,說明使用檻車恰恰是漢文帝的意思,目的就是要折辱劉長。
細節(jié)之三,是袁盎諫詞中對劉長之死的推測。關于劉長的死法,《史記·袁盎晁錯列傳》記載袁盎上諫說“淮南王為人剛,如有遇霧露行道死”,又記載“淮南王至雍,病死”;《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袁盎的諫詞變成了“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又記載劉長最后“不食死”?!坝鲮F露行道死”和“逢霧露病死”,都是袁盎的推測之辭,并且“遇霧露行道死”也可以理解為半路上遭遇風寒而“病死”,這樣“行道死”其實就是“病死”;但是,“不食死”和“病死”顯然是矛盾的。袁盎說“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這句話值得推敲。第一,袁盎明確指出劉長受到了“暴摧折之”的非人待遇,并指出這種非人的待遇可能會造成劉長的死亡。第二,劉長性格剛強,遭遇摧殘,與半路上受風寒侵襲而生病,之間沒有絲毫聯(lián)系。劉長“有材力,力能扛鼎”,應該比常人更能抵御風寒疾病。所以袁盎所說的“逢霧露病死”,只是一句掩飾之辭,掩飾的是劉長因為“暴摧折之”而死的真相。第三,即使劉長路上真的會病死,袁盎又怎么會未卜先知,提前說了出來?唯一的解釋是,袁盎已經推測出,或是早就知道,劉長一定會死在路上?!妒酚洝ぴ魂隋e列傳》又記載劉長死后,袁盎勸說漢文帝:“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衛(wèi)不謹,故病死。”而《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則記作“盎曰:‘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寬。’”“有司衛(wèi)不謹”與“病死”也沒有絲毫關系,這都是袁盎的托辭;而“不可奈何”一句,更有劉長自己咎由自取、不可救藥的含義。這些細節(jié),都顯示出劉長之死并非出于意外,他的死在他被發(fā)配的同時就已經注定。
細節(jié)之四,是關于檻封的開閉。劉長被發(fā)配的路上,“縣傳淮南王者皆不敢發(fā)車封”,一直到了雍縣,“雍令發(fā)封,以死聞”,漢文帝于是下令“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fā)封饋侍者”。檻車是全封閉的,又加了檻封。“不發(fā)封饋侍”,說明不打開檻封就無法遞送飲水和食物,那么“不敢發(fā)車封”的行為就不符合常理;況且別人都不敢打開車封,為什么到了雍縣就敢打開了?這些都只能用漢文帝在暗中操縱來解釋。雍縣在今陜西鳳翔縣南,距離長安約有160千米,合漢制385里多。蜀郡嚴道即今天的四川省滎經縣,距離長安約有900千米,合漢制2 168里多。劉長只走了發(fā)配全程的不到五分之一,就死在了路上。檻車沉重,又有隨行的押解人員,速度不會很快。按一天50里的速度來計算,從長安到雍縣約需7~8天的時間。根據張愛珍《醫(yī)學營養(yǎng)學》,成人每天出入體內的水量約為2 000~2 500毫升,即2~2.5千克;而當失水超過體重的5%到8%,即可發(fā)生口渴、疲乏、尿少、脈搏加快、體溫升高等情況。劉長孔武有力,以體重100千克來算,8%為8千克;按每天失水2千克來算,4天就會出現(xiàn)失水癥狀,7~8天的時間足以令其死亡。檻封到雍縣被打開,是算好了劉長死亡的時間;雍縣距離長安并不太遠,也方便漢文帝掌握消息并做出指示。據此判斷,劉長既不是受風寒侵襲病死的,也不是自己絕食而死,而是被關在全封閉的囚車里,由于無人打開檻封供應食物飲水,導致饑渴而死,正符合袁盎所說的“暴摧折之”。假如真的像漢文帝詔書所說的那樣,“計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斗”,即便是關在囚車里,恐怕也談不上是“暴摧折之”。
細節(jié)之五,是漢文帝在劉長一案前后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酚涊d劉長椎擊辟陽侯后,“當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厲王”。這句記載雖然沒有提到漢文帝,但既然太后、太子都忌憚劉長,他們的態(tài)度終究也會影響到漢文帝。漢文帝在給劉長的譴責書里,警告劉長再不改過,則“高皇帝之神必不廟食于大王之手”“行之有疑,禍如發(fā)矢,不可追已”,語氣強硬,已經有了將其治罪的念頭,是劉長最終受到制裁的前奏。劉長定罪后,袁盎上諫說“陛下為有殺弟之名,奈何”,直接指出了漢文帝有殺害劉長的嫌疑,但漢文帝卻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說:“吾特苦之耳,今復之?!比欢膊]有收回成命,說明把劉長折磨至死正是出自漢文帝自己的授意。劉長死后,漢文帝又把袁盎找來,對他說“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由于袁盎初次上諫顯示出他已經知道真相,所以漢文帝此舉是在試探袁盎的反應,看看袁盎在劉長死后的態(tài)度。袁盎獻計說“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但漢文帝只是抓了一些“不發(fā)封饋侍者”,殺掉了事。從這些細節(jié)來看,漢文帝對劉長之死早有準備,根本不必問袁盎“為之奈何”;而殺掉“不發(fā)封饋侍者”,更有殺人滅口的意味,避免他們泄露幕后主使。
綜上所述,早在大夫但等謀反以前,漢文帝就有了將劉長治罪的念頭。諸大臣給劉長定罪的奏議,處處體現(xiàn)了漢文帝的意志。劉長定罪后,不論是檻車的使用,還是檻封的開閉,均由漢文帝在暗中操縱。袁盎在知道了劉長被“暴摧折之”后,上諫漢文帝,漢文帝仍一意孤行,最終導致了劉長饑渴而死。劉長死后,漢文帝又殺掉“不發(fā)封饋侍者”,掩蓋真相。劉長之死實為漢文帝蓄意為之。
劉長在接受漢王朝的召喚,最后一次踏進長安城的時候,沒有預料到后果這么嚴重。在他看來,這次還會和以前一樣,以漢文帝不予追究告終。劉長在發(fā)配路上說“吾以驕故不聞吾過至此”,正說明了他的心態(tài)。劉長一生恃寵而驕,“常附呂后,孝惠、呂后時以故得幸無患害”;漢文帝即位后,“淮南王自以為最親,驕蹇,數(shù)不奉法”。椎擊辟陽侯、不用漢法、藏匿并謀殺士五開章,都是劉長任性胡鬧的表現(xiàn);而這些任性胡鬧的背后,則是他“驕蹇”的心態(tài)。從漢文帝給劉長列出的8條“危亡之路”來看,真正為漢文帝所不能容忍的,是“數(shù)逆天子之令,不順”和“言節(jié)行以高兄,無禮”這兩條,而這兩條也正是張倉等人奏議中的主體內容。尤其是劉長在長安城內椎擊辟陽侯之后,漢文帝深深感受到這個不管不顧的弟弟在人身安全上帶來的威脅,最終決心把他除掉。恰逢大夫但等人謀反,劉長藏匿士五開章,不配合漢朝辦案,給了漢文帝下手的好機會。后世史家未加詳查,給劉長安上了“謀反”的罪名,于是,這位自認“吾以驕故不聞吾過至此”的淮南王,就這樣背負著莫須有的“謀反”罪名,在歷史的迷霧中蒙冤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