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fā)展格局下,如何更好適應匯率市場化改革和審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需要,對境內外匯市場建設與發(fā)展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本文指出,順應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需要,應通過健全開放、有競爭力的外匯市場,以更便捷、更低成本的交易,吸引境外主體更多使用人民幣計價結算、更多持有人民幣金融資產。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以下簡稱《建議》),全面擘畫了我國發(fā)展新征程的宏偉藍圖。其中指出的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是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充分利用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的延續(xù),是過去二十年來轉變經濟發(fā)展方式,由投資、出口拉動轉向消費、投資、出口協(xié)調拉動的升華。自2020年5月提出加快構建新發(fā)展格局以來,中央一再強調,這不是內循環(huán)、自循環(huán),而是開放的雙循環(huán)。如何更好適應匯率市場化改革和審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需要,對境內外匯市場建設與發(fā)展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更好適應深化匯率市場化改革的需要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在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前提下,我國統(tǒng)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fā)展工作取得重大戰(zhàn)略成果。在經歷了第一季度的經濟深幅下挫后,第二、三季度連續(xù)同比正增長,前三季度累計同比增速已經轉正,我國有望成為2020年全球主要經濟體中唯一經濟正增長的國家。
當前,我國經濟在疫情沖擊下快速反彈就是靠內外需共同發(fā)力,是開放的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具體實踐。前三季度,經濟累計實際同比增長0.7%,其中,內需(包括消費和投資)對經濟增長拉動合計為0.6個百分點,外需拉動0.1個百分點;內需對經濟增長貢獻率為85.4%,外需貢獻率為14.6%。
雙邊匯率是一種貨幣與另一種貨幣的比價關系,是聯(lián)系經濟內外循環(huán)的重要連接點。2020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如非特指,人民幣匯率均指人民幣兌美元雙邊匯率)走勢先抑后揚,對境內企業(yè)又是一次生動的匯率風險教育。
2020年前5個月,在疫情大流行、金融大動蕩、經濟大衰退、地緣大博弈背景下,人民幣匯率總體承壓,到5月底創(chuàng)下12年來的新低。6月初以來,人民幣匯率震蕩走高,截至12月10日,中間價累計升值8.9%,2020年初以來累計升值6.5%。而從多邊匯率看,截至12月10日,萬得人民幣匯率預估指數(shù)6月以來累計上漲3.2%,2020年初以來累計上漲4.1%,漲幅顯著低于同期雙邊匯率的漲幅(如圖1所示)。
鑒于境內非銀行市場主體的跨境外幣收付中近90%是美元,這意味著,本輪人民幣匯率升值對出口企業(yè)的財務影響大于競爭力沖擊。在沒有外幣支付需求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及時拋出美元,又不做匯率風險對沖,這些企業(yè)不僅損失了人民幣的高息差收益,還可能蒙受較大的匯兌損失。
主動的匯率風險管理正是國內企業(yè)的短板。2020年前10個月,境內銀行對客戶外匯交易中,外匯衍生品交易占比約為20%(如圖2所示)。而國際清算銀行3年一次的抽樣調查結果顯示,2019年,全球銀行對客戶外匯交易的此項占比超過60%。國內企業(yè)除了以人民幣跨境收付或者收外匯付外匯的自然對沖外,對于匯率風險敞口基本是處于“裸奔”狀態(tài)。
《建議》中沒有提及匯率市場化改革,但這不意味著匯改的停滯,而是對2015年“8·11”匯改以來,央行逐步退出外匯市場常態(tài)干預,匯率市場化改革取得決定性成果的肯定。特別是2019年8月初,人民幣匯率“破7”以來,打開了可上可下的空間,匯率市場化程度進一步提高,靈活性進一步增加。這再次體現(xiàn)了機制比水平更重要的匯改真諦。
2017年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在部署擴大金融對外開放工作時,將深化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放在了首位。近年來,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多次強調,要統(tǒng)籌推進金融服務業(yè)開放、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和人民幣國際化。其中,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要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更好發(fā)揮匯率在宏觀經濟穩(wěn)定和國際收支平衡中的“自動穩(wěn)定器”作用。日前,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深化利率匯率市場化改革。人民幣匯率市場化是大勢所趨,已成為基本共識和日常工作,故《建議》中沒有再提及匯率市場化改革。
最近媒體評論稱,盡管人民幣匯率有管理浮動的制度框架沒有改變,但實際上已進入了“類自由浮動”狀態(tài)。適應匯率市場化和靈活性的進一步提高,需要加快發(fā)展境內外匯市場。
一要擴大交易主體。通過引入風險偏好多元化的市場主體,有助于增加市場深度和廣度,提高市場流動性,更好發(fā)揮外匯市場的資源配置、價格發(fā)現(xiàn)和風險規(guī)避等功能。繼續(xù)推動非銀行金融機構參與境內外匯市場,擴大和便利境外機構參與在岸市場。研究降低中小銀行外匯衍生品業(yè)務門檻,更好服務中小微企業(yè)的匯率避險需求。
二要豐富交易品種。根據(jù)適當性原則,支持金融機構創(chuàng)新推出市場有需求、風險可管理的外匯衍生工具品種,便利金融機構為市場主體提供外匯服務??稍诂F(xiàn)有遠期、掉期、期權基礎上,進一步完善避險產品組合。可研究引進外匯期貨交易,以及基于匯率波動性的外匯交易所交易基金(EFT)產品,增加外匯市場的流動性。
三要放松交易限制?;趯嶋H貿易投資背景進行外匯買賣,是我國實行外匯管理的制度基礎,但也容易導致單邊市場,不利于外匯市場功能正常發(fā)揮。要適應金融雙向開放擴大、跨境資本流動增多的新趨勢,堅持服務實體經濟至上,拓展實需交易內涵,更好滿足實體經濟和金融交易的套期保值需求,逐步擴大外匯市場的投資交易功能,激發(fā)市場活力。
四要加強市場教育。引導市場主體平常心看待匯率漲跌,堅持低買高賣,避免追漲殺跌的順周期羊群效應。引導國內企業(yè)樹立風險中性意識,建立財務紀律,嚴格控制貨幣錯配和匯率敞口,主動加強匯率風險管理,更好聚焦主業(yè)經營。
特別要指出的是,前述四方面的政策措施應該是相互關聯(lián)的,需要堅持系統(tǒng)觀念,協(xié)調配套、整體推進。如早自2005年“7·21”匯改以來,就開始鼓勵非金融企業(yè)和非銀行金融機構入市。但是,一方面,迄今為止批準入市的這兩類企業(yè)和機構數(shù)依然偏少;另一方面,由于外匯交易受限制多、產品少,這類入市主體交投不活躍,外匯市場發(fā)展的積極作用尚未得到充分發(fā)揮。當然,成熟的外匯市場需要成熟的市場參與者,培育市場主體基于理性預期的理性交易行為,對于外匯市場發(fā)展至關重要。
更好適應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需要
十九屆五中全會召開以前,各界普遍認為,中國疫情控制有效、經濟復蘇領先、具有資產估值優(yōu)勢,是擴大金融對外開放、加快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有利時機,也是借此減輕對現(xiàn)有國際貨幣體系依賴,降低被制裁、被脫鉤風險的有力手段。有人甚至直呼,人民幣國際化是天命所歸,中國應該加快資本賬戶開放和國際金融中心建設。
然而,《建議》對“金融開放”只是中性地強調“推進金融雙向開放”,前面未加任何修飾語。而且,通篇未提及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與黨的十九大報告的內容安排保持了一致。對于人民幣國際化,更是明確指出要“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堅持市場驅動和企業(yè)自主選擇,營造以人民幣自由使用為基礎的新型互利合作關系”。
“穩(wěn)慎”一詞強調既要穩(wěn)妥還要慎重,日常用得不多。此前的相關提法是“穩(wěn)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與“穩(wěn)步”相比,“穩(wěn)慎”的提法更偏穩(wěn)健,可能與市場預期有一定差距。上一次用到“穩(wěn)慎”一詞,是遭遇了兩波“股匯雙殺”后,2016年3月底國務院常務會議根據(jù)政府工作報告研究部署各項工作任務分工時提出,要“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
筆者以為,對“十四五”期間下一步金融對外開放和人民幣國際化作如此安排部署,可能是基于以下考慮:一是內外部不確定不穩(wěn)定因素較多,特別是我國將面臨較長時期外部逆風逆水的環(huán)境,在低利率寬流動性背景下,要避免資本大進大出、匯率大起大落引發(fā)的外部輸入性風險;二是我國制度型金融開放還在路上,與國際高標準的經貿規(guī)則接軌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且資本市場制度建設和完善宏觀經濟治理也任重道遠,要避免不成熟的金融開放以金融危機收場,國際上這方面的教訓屢見不鮮;三是自2009年跨境貿易人民幣計價結算試點以來,已基本確立了本外幣一視同仁的監(jiān)管政策,只要外匯能做的本幣基本也能夠做,下一步人民幣國際化關鍵取決于市場接受和認可,市場需求要逐漸培養(yǎng),要避免高調的宣傳招致不必要的猜忌;四是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不妨礙我們在時機成熟時創(chuàng)造條件、適時推進。
少說多做、低調務實符合穩(wěn)中求進的工作總基調,是越開放越要強調安全、越要處理好安全與發(fā)展關系的重要體現(xiàn),有助于防止爆發(fā)阻礙我國現(xiàn)代化建設進程的系統(tǒng)性風險。同時,金融開放本身充滿爭議,“穩(wěn)慎推進”有助于積小勝為大勝,凝聚改革共識、行穩(wěn)致遠。
順應穩(wěn)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需要,應通過健全開放、有競爭力的外匯市場,以更便捷、更低成本的交易,吸引境外主體更多使用人民幣計價結算、更多持有人民幣金融資產。具體來講,加快境內外匯市場發(fā)展還要做好以下幾方面工作:
一是推動外匯市場開放。吸收更多的境外交易主體直接成為銀行間外匯市場(中國外匯交易中心系統(tǒng))會員,或通過境內人民幣業(yè)務代理行參與境內外匯市場交易。繼續(xù)消除境外交易主體直接或間接參與境內外匯衍生品交易的限制,支持境外主體的匯率避險操作。研究支持境內銀行在一定條件下參與離岸外匯市場交易,促進境內外匯價差的收斂。
二是豐富外匯交易產品。一方面,為爭取全球外匯衍生品交易的定價權,研究推出在岸的外匯期貨產品。另一方面,為更好服務于“一帶一路”倡議,研究推出人民幣兌沿線國家的貨幣對或貨幣籃子的交易和避險產品。根據(jù)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進程,服務實體經濟需要,逐步擴大外匯交易主體、豐富外匯交易產品、放松外匯交易限制,打造有深度和廣度、有流動性的外匯市場,有助于降低匯率波動性,減少交易成本。2020年,在主要儲備貨幣中,澳大利亞元兌美元匯率的最大振幅最高(如圖3所示),就一定程度與全球澳元外匯交易量較少有關。根據(jù)國際清算銀行最新抽樣調查結果,2019年,全球澳元日外匯交易量4465億美元,僅相當于美元日外匯交易量的7.7%(人民幣日外匯交易量2850億美元,僅相當于美元日外匯交易量的4.9%)。
三是健全市場基礎設施。從國際經驗看,本幣國際化程度越高,離岸本幣外匯交易市場份額越高。如據(jù)國際清算銀行抽樣調查顯示,2016年,全球前四大外匯交易貨幣美元、歐元、日元和英鎊的日外匯交易中,離岸交易分別占到66.2%、68.9%、66.3%和62.5%,人民幣外匯交易的此項占比為53.5%。但掌握本幣匯率定價權的關鍵不在于在哪里交易,而在于誰能夠掌握本幣利率的定價權。為此,要按照健全現(xiàn)代貨幣政策框架的要求,以深化利率市場化改革為抓手,健全政策利率體系,完善市場收益率曲線,理順外匯市場的價格形成和傳導機制。同時,進一步完善健全高效的外匯市場交易和清算體系,繼續(xù)推動以中國外匯交易中心和上海清算所為重點的交易、清算等金融外匯基礎設施建設,更好滿足多樣化的市場需求。
四是改善市場預期管理。配合現(xiàn)代中央銀行制度建設,按照完善貨幣供應調控機制的要求,增強貨幣政策操作的規(guī)則性和透明度,建立制度化的貨幣政策溝通機制。繼續(xù)深化匯率形成機制改革,促進中間價、在岸價和離岸價“三價合一”,進一步增加匯率政策透明度,有效管理和引導市場預期。
五是完善宏觀審慎管理。2015年“8·11”匯改不久,央行即引入了對遠期購匯征收20%的外匯風險準備的措施,對于抑制貶值預期下的外匯市場順周期行為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如圖2所示)。2020年10月12日起,已再次將外匯風險準備金比率降至零,以釋放遠期購匯需求,促進外匯供求平衡。下一步,在加強跨境資本流動和外匯市場運行監(jiān)測的基礎上,要總結遠期購匯外匯風險準備金制度實施的經驗,進一步健全外匯市場逆周期調節(jié)的宏觀審慎措施,運用市場手段、價格工具,平滑跨境資本流動的沖擊,有效防范化解外部輸入型風險,筑牢國家經濟安全防線。
(管濤為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本文編輯/謝松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