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累,原名張東,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山東淄博。出版詩集《紙上的安靜》《內(nèi)部的雪》等。曾參加第二十七屆“青春詩會”。曾獲“詩神”詩歌獎、《人民文學》詩歌獎、“紅高粱”詩歌獎、山東文學獎、博鰲國際詩歌獎等獎項。
童年紀事
那天在黃河邊久坐,
陷入回憶。想起小時候,
大約八歲那年的一天。
我急匆匆地去給在田間
勞作的母親送午飯。
在繞近道穿過樹林的時候,
不小心碰碎了提著的瓦罐,
祖母熬的小米粥灑了一地。
我沮喪地坐在那里,
一直到小米粥凝結(jié)。
我終生都記得那一刻陽光
穿過密密匝匝的樹枝,
落在那一灘不規(guī)則的橙黃上,
就像落在我的命運上。
如今三十多年了,我感覺
我的靈魂一直留在那里。
我接受來自塵世洶涌的愧疚
也是為了讓那一刻
更安靜,不帶一絲偽證。
月 光
有多少次,我看見
空蕩蕩的大堤上,看林人
弓著腰,孤寂地走在
一天最后的霞光里。
月亮升上來了,
和昨晚一樣,巨大
蒼白而寧靜。
暗影中,那些楊樹、
榆樹上密密匝匝的鴉巢,
像一座座懸在樹杈間
的小廟。
河水依然流著。
這些年,它帶走了多少
平淡,但又攝人心魂的秘密。
那些,悲從中來的秘密。
當看林人的背影越來越
模糊,我就會變得越沉默。
我喜歡的場景是一燈如豆,
我最愛:河水的孤傲。
記 憶
在我的記憶中,
最深刻的應該是那個
黃昏。我從遠方
歸來,經(jīng)過自家的
麥地。在煙靄彌漫的
空蕩蕩的晚霞中,
我看見戴著斗笠的母親,
緩緩直身時的側(cè)影。
一瞬間,我饑腸轆轆,
看見了母親。
很多個深夜,萬籟
俱寂。當我的腦子里
一片混沌,再也寫不
下去的時候,就會
想起那個場景。我的
詞語如此清晰而生硬,
與這污濁的人世
強烈地反差。仿佛
痛苦和愛,總是
走到 無以復加的地步,
才會變成一首
平靜的詩。
天 鵝
突然想去入??诳?/p>
天鵝。在去春天的路上。
我看見蘆葦正傾斜著身子,
而陽光,像真理閃爍。
那緩緩波動的海面上
有我業(yè)已失去的悲哀和勇氣。
我渴望天鵝出現(xiàn)。
我想要的人性
正在衰老,但我必須服從。
什么樣的詞會隨波紋漾出?
細密、猛烈,
如沉重的心跳般傳過來,
像整個海面一樣閃著光?
當我寫詩,當我營造一個
小世界,以星光的格局和志向。
天鵝讓舊跡凋零,也讓
一顆心倍顯孤獨。
中 午
午間淺夢。
我亦看見自己的稚相,
在一場源自故鄉(xiāng)的
雪中,或匍匐,
或佇立。
但我夢見的明明是春天,
燕子清晰,已落
檐下。
醒來,恍惚,
桌間的茶水已涼。
我深知自己并不具備相反
的能力,在真理的表面
凌波微步。
我只是深信文心可雕龍,
不去傷神又一個
中午消逝時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