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玲
摘要:近人程俊英、蔣見元將《蒹葭》定義為“描寫思慕追求意中人而不得的詩”,得出《蒹葭》“愛情說”的結論,歷來多有爭議,與之相比《蒹葭》“求賢說”自有傳統(tǒng),并不斷完善,而更加貼近題旨。下面本人將依據文本對《蒹葭》“求賢說”的合理性加以說明。
關鍵詞:《詩經》;蒹葭;伊人
一.《蒹葭》“求賢說”的歷代解讀
鄭玄箋“所謂是知周禮之賢人,乃在大水之一邊,假喻以言遠”。認為“伊人”為“周禮之賢人”,已有“求賢”之意。朱熹《詩集傳》:“言秋水方盛之時,所謂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本驮娬撛?,沒有明確所指,表明其本人對毛詩序所言“蒹葭,刺襄公也”存闕疑。
宋王質《詩總聞》:“秦興其賢有二人焉,百里奚、蹇叔是也?!^伊人,豈此流也耶?”與鄭《箋》同意為求賢。元朱公遷《詩經疏義會通》“所謂伊人,雖不知其所指,然味其詞,有敬慕之意而無褻慢之情,則必指賢人之肥遁者,惜不知其何人耳。舊說以為未能用周禮者非是”。此種說法將“伊人”定義為“賢人之肥遁者”亦有求賢意,但否定了鄭《箋》將“伊人”解釋為“周禮之賢人”的看法。
清人讀《詩》多有贊同《蒹葭》“求賢詩”的觀點。朱鶴齡《詩經通義》:“序說與詩不附,毛鄭太泥周禮,永叔諸家推衍愈覺紆回,穎濱云襄公不知以周禮治其國,故告之曰:有賢者于是不遠也,胡不求與為治哉?此近之?!贝苏f贊同蘇轍的觀點,有《蒹葭》“求賢”之意。姚際恒《詩經通論》“此自是賢人隱居水濱,而人慕而思見之詩”。崔述在《讀風偶識》中進一步分析:“《蒹葭》,亦好詩也?!酵鯑|遷,地沒于戎,秦雖而有之,而所聽信者寺人,而經營者甲兵,征戰(zhàn)而不復以崇禮樂敦教化為務。人材風俗,于是大變。然以地為周之舊也,故猶有守道之君子,能服習先王之教者;見其政變于上,移俗于下,是以深自韜晦,入山惟恐不深。詩人雖知其賢,而亦知其不適于當世之用,是以反復嘆美而不勝其惋惜之情。”從分析作詩之人的心理窺探“賢人”的形象。方玉潤《詩經原始》“蒹葭,惜招隱難致也”,“蓋秦處周地,不能用周禮。周之賢臣遺老,隱處水濱,不肯出仕。詩人惜之,讬為招隱,作此見志。一為賢惜,一為世望”。今人陳戍國亦同此說:“我們認為這首詩中的‘所謂伊人’蓋即《小雅·白駒》‘所謂伊人’,指賢而隱居者言。”
從以上論述可知,歷代學者在解讀《蒹葭》“求賢”主題中,大多以判斷“伊人”的角色來推論此說,自鄭《箋》將《蒹葭》所求之人為“知周禮之賢人”,后世學者在論說《蒹葭》“求賢說”主題中逐步深化對作詩之人和“伊人”的形象分析,得出更為細致的結論。
二.《國風·秦風》之《蒹葭》
《國風·秦風》中《無衣》《駟驖》《小戎》等篇頗見秦人的尚武精神,而《蒹葭》一篇于《秦風》中尤為特別,從其飄渺婉曲的氣質中可窺見這一詩歌所表達出復雜惆悵的情緒,王國維曾言“《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
《秦風·晨風》毛序:“晨風,刺康公也。忘穆公之業(yè),始棄其賢臣焉?!编崱豆{》:“先君謂穆公。言穆公始未見賢者之時,思望而憂之”;《秦風·車鄰》毛序:“車鄰,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焉”。鄭箋:“君臣以閑暇燕飲相安樂也”。寫“君臣相得之樂”??芍嵐{言《蒹葭》“所謂是知周禮之賢人,乃在大水之一邊,假喻以言遠”。自有遵循。
三.“蒹葭”、“伊人”之窺探
1.“蒹葭”之說
《蒹葭》中除了所求“伊人”著墨甚多外,“蒹葭”一物占據了詩歌三段中各段的開端,“蒼蒼、萋萋、采采”描寫“蒹葭”的狀態(tài),并由“蒹葭”的狀態(tài)寫后句“白露”“為霜、未晞、未已”的變化以表現(xiàn)時間的變化,此后才重墨于“伊人”,如此說來“蒹葭”與“伊人”存在某種微妙的聯(lián)系。
《爾雅》:“蒹,薕。葭,華?!惫弊ⅲ骸拜?,似萑而細,高數尺。葭,即今蘆也”?!墩f文》:“蒹,萑之未秀者”,“葭,葦之未秀者”?!拜筝纭币晃镌凇对姟分卸啻纬霈F(xiàn),《召南·騶虞》“彼茁者葭”,寫“葭”的粗大肥壯;《豳風·七月》“七月流火,八月萑葦”,寫“萑葦”的季節(jié)性特征等等,可推斷“蒹葭”一物在《詩》三百中為尋常意象,在不同詩歌中,詩人選取的生長狀態(tài)不同,稱謂不同。
而《蒹葭》中“蒹葭“狀態(tài)的不同,詩人追求“伊人”的足跡也發(fā)生了變化,對應詩人追求“伊人”,而“在水一方”的“伊人”“上下求之而不得”,相應地可以解釋為“蒹葭”的“飄渺之態(tài)”也表現(xiàn)著詩人追求“伊人”的心境發(fā)生了變化。
2.“伊人”之謂
鄭《箋》“所謂是知周禮之賢人,乃在大水之一邊,假喻以言遠”,將“伊人”定義為“賢人”南宋朱熹《詩集傳》“言秋水方盛之時,所謂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所指也?!蔽粗该鳌耙寥恕钡男蜗蟆6迦艘﹄H恒、崔述、方玉潤等人認為“伊人”為“隱居的賢人”。
《小雅·白駒》“所謂伊人,于焉逍遙?!薄八^伊人,于焉嘉客?!泵颍骸啊栋遵x》,大夫刺宣王也。”鄭玄箋:“刺其不能留賢也。”詩中,“伊人”即為“賢者”?!啊墩f文》釋“伊”,言“伊,殷圣人阿衡,尹治天下者”;釋“人”,言“天地之性最貴者也。凡人之屬皆從人”;而釋“民”,言“眾萌也。凡民之屬皆從民”。可見“人”與“民”的性質不同,而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天地之心謂之人,能與天地合德。”“萌,尤懵懵無知兒也?!比纭缎l(wèi)風·碩人》,方玉潤謂“夫所謂碩人者,有德之尊稱也”;《衛(wèi)風·氓》方玉潤謂:“觀其以氓直起,亦某甲某乙無知之人耳”集釋:“氓,民也。蚩蚩,無知貌?!苯Y合《說文》對“伊”的解釋,《詩經》中“人”和“民”的用法,可推《蒹葭》中的“伊人”為“賢者”,而詩人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求“賢人”,可說這位“賢人”存在“隱”的行為。
而《論語》中長沮、桀溺、楚狂接輿皆可定位為“隱居的賢者”,從《論語》內容上看,孔子雖然覺得與這些“隱士”“道不同”,卻也十分尊重他們,這與《蒹葭》中詩人對“伊人”“敬”的態(tài)度相似。
此外,《莊子·雜篇·漁父》“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yè)而卒學大道?!驮唬骸崧勚?,可與往者與之,至于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耸勾?,延緣葦間?!敝锌鬃訉﹄[士“漁父”的“敬”亦是如此。
根據文本分析可得“求賢說”更貼近《蒹葭》的題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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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民族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