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的藝術市場經歷了極為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不同時期的畫家對市場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與看法。本文將中國古代書畫市場分為雇傭性市場、自由性市場的萌芽和自由性市場的成熟三個階段。本文以這三個市場階段為背景，對不同社會文化影響下畫家的市場意識進行分析。

關鍵詞：市場意識；藝術市場；中國畫；揚州八怪；徽商

中國的藝術市場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畫家對市場的態(tài)度與看法也隨之表現(xiàn)出不同的變化。在《中國古代藝術市場探幽》一文中，李向民與成喬明先生將古代藝術市場的發(fā)展分為了寄生性藝術市場、雇傭性藝術市場和自由性藝術市場三個階段。在總結其內容與方法的基礎上，我認為書畫市場表現(xiàn)為雇傭性市場、萌芽的自由性市場和成熟的自由性市場這三個階段。畫家的市場意識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特點。

一、自漢至魏晉—雇傭性書畫市場

書畫買賣在漢末已經初見端倪，以“傭書”“傭畫”的形式滿足著人們的審美需求。這時的創(chuàng)造者以畫工、畫匠為主，他們按照雇傭者的要求進行創(chuàng)作，表現(xiàn)的是一種人身雇傭關系，畫工、畫匠的個人勞動是這種雇傭關系中用于交換的商品。

到了魏晉時期，書法最先在市場中發(fā)展起來，創(chuàng)作主體開始轉變?yōu)槭苓^良好教育的士大夫群體。因為社會動蕩，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不能滿足士大夫階級實現(xiàn)社會理想的需要，于是他們紛紛轉向對個人的內在求索，道家逐漸被重視，玄學在此時開始興起，書法被用來抒寫個人情懷，那些直抒胸臆的作品受到了追捧。隨著書法市場的興起，士大夫群體也開始參與市場貿易，書畫市場呈現(xiàn)出了自由性市場萌芽的特點?！赌鲜贰な捵釉苽鳌分械挠涊d便證實了這一點：“（蕭子云）出為東陽太守。百濟國使人至建鄴求書，逢子云為郡，維舟將發(fā)。使人于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許步，行拜行前。子云遣問之，答曰：‘侍中尺牘之美，遠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跡。子云乃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獲金貨數(shù)百萬。性吝，自外答餉不書好紙，好事者重加賂遺，以要其答。”①在此“交易”過程中可以看出，作品的商品屬性已經逐漸被書畫家接受，但畫家的市場意識在此時還遠未成型。一方面是因為魏晉時期政權更迭頻繁，經濟蕭條，在混亂的社會狀態(tài)之下，市場發(fā)展緩慢，沒有促成畫家建立市場意識的條件。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畫作本身仍未被定義為商品，在士大夫心中，作品是抒發(fā)情感的個人所有物，他們雖意識到了作品所具有的商品屬性，但并未認可也無需進行以此牟利的市場操作。

二、由唐到元—自由性書畫市場萌芽

唐宋時期社會穩(wěn)定、經濟繁榮，自唐開始，書畫藝術備受皇家推崇，宋時更是成立了皇家畫院，集納了不少人才，培養(yǎng)出如王希孟等技藝卓越的畫家。此時的畫家主要分為院體畫家和文人畫家。院體畫家享受俸祿，唯一的使命就是創(chuàng)作宮廷需要的藝術作品，根本無需考慮尚未成熟的市場。

在平民階級興起和統(tǒng)治階級的影響下，書畫藝術在全社會備受追捧，藝術市場空前活躍。上至宮廷畫院，下至北宋汴梁的市集、南宋臨安的勾欄瓦子，都反映了大眾熱切的文化需求。職業(yè)畫家、中介、畫店……書畫市場的各種要素紛紛出現(xiàn)。但書畫市場表現(xiàn)出的繁華并未吸引文人畫家投身其中。宋代開始，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理學成為此時的正統(tǒng)思想，士大夫階級接受了儒家“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興于詩、游于藝”“重義輕利”的核心內容，藝術在這些領朝廷俸祿的士大夫眼中是超功利性的，是聊以自娛的產物，但他們能夠了解當時的市場操作，并在對其的觀察中表現(xiàn)出了收藏意識。黃庭堅談道：“古來以文章名重天下，例不工書，所以子瞻翰墨，尤為世人所重。今日市人持之以得善價，百余年后，想見其風流余韻，當萬金購藏耳。”但此時的畫家主體—文人畫家，在文化思想的束縛之下和恥于言商的心態(tài)之中，主動和市場割裂開來，與市場保持著距離。

三、明清時期—自由性書畫市場成熟

明中葉以后，商品經濟空前發(fā)展，資本主義開始萌芽，在社會經濟的繁榮下，自由性書畫市場逐漸走向成熟。這一過程中，富甲天下的徽商作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罩萆倘碎L期受中原文化影響，接受過一定程度的儒家教育，為了改變其在“士、農、工、商”四民之分中最卑微的地位，徽商通過與文人士大夫接觸來提高他們的社會地位，賈而好儒成為他們的一大特點。于是，他們不遺余力地購買、收藏書畫作品，成為書畫市場中最大的購買主體。

此時江南一帶遠離朝廷，受政治波動的影響很小，并且經濟繁榮、交通便利，不少文人、文人畫家和職業(yè)畫家匯聚于此。畫家主體的多樣加上徽商在經濟上的扶持，畫家的思想開始發(fā)生變化，表現(xiàn)出文人畫家職業(yè)化和職業(yè)畫家文人化的趨勢。畫家逐漸掙脫了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束縛，在市場繁榮的誘惑下紛紛開始重新審視市場，在轉變之中萌生了初始的市場意識，具體則表現(xiàn)為以下四點。

（一）文人挾以自持的禮樂文藝傳統(tǒng)被改變

徽商身為藝術市場最大的收藏者與投資者，為了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他們追求高雅風流，以文化來修飾自己，因而大興“養(yǎng)士”之風。明末在董其昌的推崇下，倪瓚的繪畫成為社會的收藏熱點，以弘仁為代表的新安畫派作品顯示出了倪瓚的精髓，受到了徽商的追捧。在雙方審美追求相似的情況下，畫家逐漸不抗拒通過市場來獲取個人利益。弘仁就在接受徽商物質支持的同時創(chuàng)作作品以表示“回報”。此時在畫家眼中，作品的商品性已經完全展現(xiàn)了出來，他們通過交易來滿足個人需求。

到了揚州畫派，畫家們更是擺脫了“以畫為業(yè)則賤，以畫自娛則貴”這種非功利性藝術觀念的束縛。鄭燮直接表明“寫字作畫是樂事亦是俗事，士大夫不能立功天地，安養(yǎng)生民，而以區(qū)區(qū)筆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并且開出了確切的潤格。此時，書畫作品在被畫家賦予了商品屬性的基礎上，其價格也被市場精確衡定。

（二）作品面對市場，走向雅俗共賞

傳統(tǒng)文人畫往往為畫家提高修養(yǎng)和怡情悅性的產物，包含著高深的思想境界，體現(xiàn)著個人的精神追求。揚州經濟的繁榮使得市民階級開始有興趣、有能力去消費藝術品，藝術品的受眾逐步增多，不再為上層社會所獨享。以往的文人畫所表現(xiàn)的超凡脫俗的精神不再適應市民階級的文化需求，于是“喜新尚奇”成為社會的新風尚。

在這種文化環(huán)境下，畫家們受市民喜好影響開始改變繪畫的內容題材、風格手法，來回應這批新購藏者的訴求?！皳P州八怪”一改注重筆墨塑造、表現(xiàn)意境的傳統(tǒng)，轉而選取花鳥作為他們創(chuàng)作的主要題材。他們的作品造意新奇，用筆大刀闊斧，顏色濃重艷麗，創(chuàng)新了繪畫的表現(xiàn)形式，“怪”是他們最突出的繪畫語言。

（三）藝術中介為畫家的市場化操作提供便利

自宋代開始，畫店、畫鋪就已經出現(xiàn)，藝術經紀人作為一個新興工作推動著市場的發(fā)展。明清時期，此類藝術交易場所已十分普遍，除了負責銷售、裝裱等工作任務，很多畫店老板同時擔任著藝術經紀人的角色，書畫家與收藏家通過他們建立了聯(lián)系。這個“中間人”的市場地位受到了畫家的認可，他們通過畫店展示銷售作品，了解藏家的評價與偏好……畫家在這種類似初級畫廊的流通渠道中運營著個人作品，介入市場之中。

（四）主動地培養(yǎng)藏家

商人位于傳統(tǒng)“士農工商”四民之分的末流，社會地位低下。在徽商不遺余力地提升自身地位的同時，畫家們也身體力行地回應著這群主要的收藏購買主體。在金農身上就發(fā)生過為鹽商解窘的故事，顯示出了當時畫家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的對待商人的態(tài)度，既幫助徽商化解了窘境，更是在滿足徽商虛榮心的同時拉近了自身與潛在買家的關系，展現(xiàn)出了培養(yǎng)藏家的意識。

隨著徽商的衰敗，揚州的藝術市場也開始衰落。清后期眾多畫家聚集在上海這個經濟高度發(fā)達的商業(yè)城市，海派畫家就此繁榮，它的發(fā)展進一步規(guī)范了藝術市場。在揚州畫派畫家們的基礎之上，海派畫家的市場意識更為成熟，他們完善了藝術品價格的制定方式，在團體的互助之下共同開拓市場。同時，除了上述揚州畫派畫家的市場行為，海派畫家還有了一定的推廣意識。這種推廣 一方面通過傳統(tǒng)的人際關系進行，例如王一亭就利用自己的商業(yè)人際關系幫助吳昌碩開拓市場；另一方面表現(xiàn)為海派畫家對新興媒體的使用，海派后期新聞出版業(yè)開始興盛，不少畫家便通過這個渠道推銷自己，刊登宣傳廣告。海派的畫家們已經開始自覺地進入藝術市場，并主動采用一些積極有效的方式開拓市場。畫家的市場意識在形成發(fā)展中表現(xiàn)出了利弊兩面，一方面畫家們在與市場的接觸中豐富了藝術的表現(xiàn)語言，而另一方面他們又過于考慮市場的需求，極力地迎合買家的喜好，使得藝術再一次陷入僵化的困境。

四、結語

中國畫歷史悠久，藝術市場的生成變化在無形中也影響了中國畫風格的變動。畫家主體從最初的畫工、畫匠變?yōu)樵诔奈娜恕⑹看蠓?，在市場興盛之時又變?yōu)槲娜嘶蚓哂袑W識涵養(yǎng)的職業(yè)畫家。畫家的市場意識也伴隨著這些變革而發(fā)生變化，從最初將個人勞動看作商品，到受儒家文化的影響而輕視市場，甚至形成貶低職業(yè)畫家的風氣，再到明清時期畫家積極主動地靠近市場，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其中，市場像一把雙刃劍影響著藝術創(chuàng)作，它一方面推動著藝術更新自身的表現(xiàn)語言，而另一方面又令畫家過于注重市場價值而忽視了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使得畫家無法良好地平衡藝術與市場的關系，使藝術走向了僵化。本文通過對中國古代書畫市場的梳理與總結，旨在幫助當下的畫家打破對市場的傳統(tǒng)認識，為那些被市場亂象所迷惑而無所適從的畫家們尋找一個合理、準確的認識市場的窗口，使他們在意識到市場重要性的同時樹立正確的市場意識，減少市場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不利影響，進而使藝術的發(fā)展道路更加規(guī)范。

作者簡介

孫瑩，1995年9月生，女，漢族，陜西咸陽人，西安美術學院美術史論系藝術管理專業(yè)2019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藝術品市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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