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博

縱觀漢語世界四十年來對勒內(nèi)·夏爾詩歌的翻譯，對其詩中措辭和文句的誤譯占據(jù)了較高的比例。這一現(xiàn)象一方面與勒內(nèi)·夏爾的詩歌寫作習慣直接相關(guān)：他極度個人化的隱喻方式以及對個人經(jīng)驗的高度濃縮使得對其做詩習慣及生活處境缺少足夠了解的譯者極易浮想聯(lián)翩，以自身過度主觀的理解重構(gòu)原詩的邏輯，最終使譯文發(fā)生重大的偏移；另一方面，在前人的翻譯實踐中，除了樹才2002年出版的《勒內(nèi)·夏爾詩選》內(nèi)容較為豐滿之外，只有張棗、王家新的譯文相對集中，其余譯作均為零星選譯，多則十余首，少則一兩首，故而在客觀上割裂了夏爾詩作與其詩集總體語境的聯(lián)系，加之缺乏周邊文本如傳記、專著、手稿的參照和標定，譯者發(fā)生誤讀的幾率自然隨之增高。正是這一內(nèi)一外兩重原因使得夏爾詩歌漢譯的錯誤率長期居高不下。這一結(jié)果無疑令人遺憾，作為譯者我們必須在后續(xù)的翻譯活動中通過進一步的閱讀與積累對此加以克服和修正。但與此同時，這些誤譯本身作為運用漢語書寫的詩歌文本客觀上也在中國詩壇流傳了二三十年甚至更久，其自身的傳播已經(jīng)足以構(gòu)成一段“誤譯的接受史”。許多誤譯并不因為其錯誤而缺少影響，其重構(gòu)出的內(nèi)容在漢語語境中同樣可以發(fā)生有效的意義，同樣帶給讀者以驚嘆和驚喜，甚至成為一些當代詩人的精神養(yǎng)分。這就使得我們不能由于其錯誤而一笑置之，并且要求我們具備一種雙重的研究視角：一方面，我們必須對誤譯做出澄清，給出原詩正確的閱讀語境；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對由這些誤譯所形成的接受史進行追蹤，探討其中究竟生成了哪些有效內(nèi)容。本文中，筆者將以勒內(nèi)·夏爾在中國擁有最多翻譯版本的《比利牛斯山》一詩為例，討論這一系列問題。

一 《比利牛斯山》的創(chuàng)作背景

勒內(nèi)·夏爾的《比利牛斯山》一詩，最初發(fā)表于其1950年由伽利馬出版社出版的詩集《早起者》中的第二章《白色午休》。翻閱由夏爾本人親自編定的《七星文庫》版全集，雖然他對于這首詩作并未給出任何背景說明，不過，作為夏爾緊隨1948年《憤怒與神秘》之后推出的下一部詩集，《早起者》收錄了他1947至1949年之間創(chuàng)作的作品，這一時間點具有重要的指標意義：一方面，“二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法國迎來解放，勒內(nèi)·夏爾作為詩人也終于得以自由地呼吸，歌唱生命的重歸，故而《早起者》中飄動著《憤怒與神秘》內(nèi)鮮見的柔和與輕盈；另一方面，“二戰(zhàn)”中作為抵抗運動領(lǐng)導人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并未從他的記憶中徹底消散，依然在這一時期的詩篇中留有痕跡，并促使他在解放之后對于抵抗運動的前前后后展開深入細致的反思。在《早起者》1950年初版腰封上留有這樣一句話：“走出你的居所與黑暗?！北惆凳玖诉@兩方面因素：“走出”既代表迎向生命的新階段，又說明過往的“黑暗”依舊近在眼前，“走出黑暗”的要求極為迫切。這兩點對于理解《早起者》中的詩篇至關(guān)重要。

那么，在詩人創(chuàng)作之初，《比利牛斯山》是否指向某些特定的歷史背景或具體所指，是否存在某種確切的寫作動因？雖然夏爾本人從未給出任何解釋，但線索依然存在。就此問題筆者專門向勒內(nèi)·夏爾的遺孀瑪麗-克勞德·夏爾致信求教。在2019年11月12日瑪麗-克勞德·夏爾寫給筆者的回信中，附錄了一份《比利牛斯山》原始草稿復印件：

在這份從未正式公開的草稿中，一方面在右下角標明了該詩的詳細創(chuàng)作時間：1948年10月30日，這與《早起者》標注的“1947—1949”完全吻合，充分證明這是一首夏爾作于“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的作品，更重要的則是右上方的兩排小字：“Républicains espagnols 1936-1938”(“西班牙共和派 1936-1938”)，亦即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期間與弗朗哥對抗的西班牙共和派戰(zhàn)士們。這也使《比利牛斯山》的最初創(chuàng)作動機變得十分清晰：紀念十年前西班牙內(nèi)戰(zhàn)中的共和派抵抗者，這些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之前便與納粹和獨裁浴血奮戰(zhàn)并最終失敗的勇士。在各種意義上，他們都可以被視作夏爾的精神先驅(qū)，也是夏爾多次在其詩作中所提及的形象。比利牛斯山作為法國與西班牙的國土邊界，也由此產(chǎn)生了清晰的象征意味。

回到《比利牛斯山》的正式出處——出版于1950年的《早起者》——夏爾在其草稿右上角的這一標注或曰題詞并未在定稿中出現(xiàn)。包括1964年版的詩人自選集《共同在場》以及1983年詩人親手編訂的《七星文庫》全集，但凡在正式出版物中收錄的《比利牛斯山》一詩均不見“西班牙共和派 1936—1938”這一行小字，包括在其遺孀瑪麗-克勞德·夏爾在詩人去世后選編的詩文集《夏爾 在詩人工坊中》一書里也同樣如此，僅僅在邊縫處留有瑪麗-克勞德的一條簡短的注解：“《比利牛斯山》一詩創(chuàng)作于1948年并在1950年發(fā)表于《早起者》中，誕生于同一種靈感源泉并且表現(xiàn)出夏爾對于西班牙共和派的愛意之持久?！焙茱@然，瑪麗-克勞德下判斷的依據(jù)正是夏爾的詩歌草稿，但她并未在其注解中對此進行任何征引或論述，也就使得這份草稿一直不為學界及大眾所知。對比《比利牛斯山》的原始草稿與最終問世版本，我們有理由確信，這段題詞是在定稿過程中被夏爾本人主動刪除的。類似的刪減并非孤例，例如其《紅色饑餓》一詩也曾在草稿上有一段題詞“你曾在我的青春面前奔跑，革命”，在正式出版時同樣被刪除了。因為“革命”一詞給予《紅色饑餓》中的“紅色”過于明確和固定的意義。正如萊頓大學謝夫·豪普曼斯教授在探討《紅色饑餓》時所指出的，“這一被舍棄的題詞給出了一個夏爾之后可能試圖避免的閱讀暗示，基于其過于強烈的明確性?！惫P者認為，《比利牛斯山》“西班牙共和派 1936—1938”這一題詞被夏爾主動刪除的原因與《紅色饑餓》十分類似，也是試圖避免一種“過于強烈的明確性”，避免把詩歌的主題約束于西班牙內(nèi)戰(zhàn)這一過于具體的歷史時刻，使其成為一種單純的回憶或悼念。我們不能忘記兩個事實：第一，《比利牛斯山》作于“二戰(zhàn)”結(jié)束后的1948年，時間上遠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十年之后；第二，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發(fā)生期間，夏爾同樣就此創(chuàng)作過數(shù)量可觀的詩歌作品，收入其戰(zhàn)前發(fā)表的詩集。所以，西班牙內(nèi)戰(zhàn)一方面成為了《比利牛斯山》一詩初創(chuàng)時的出發(fā)點和靈感源泉，是這首詩最重要的主題；另一方面，它并非詩中唯一的主題，它既是對十年前西班牙內(nèi)戰(zhàn)中失敗的共和派戰(zhàn)士的追憶，也是對剛剛結(jié)束不久的、夏爾本人親身參與的抵抗運動的一次深思，是對人類當下處境的一種追問，是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構(gòu)筑的同頻共振。理解了這幾點，我們就可以切實地把握整首詩的思想意義并對詩中的諸多意象加以辨析，從而最終確定其準確的譯法。

二 《比利牛斯山》的五種漢譯及其修正

縱觀中國大陸近四十年來對于勒內(nèi)·夏爾的譯介，《比利牛斯山》是其中譯者最眾、譯本最多的一首詩作，也是論者提及夏爾時引用頻率較高的一首詩作。除去詩歌網(wǎng)站上的試筆或私人印刷品上的譯文，筆者在正式出版的書籍、雜志中一共找到了五個版本，其譯者無一不是法國詩歌翻譯領(lǐng)域的名家大家。在討論這首詩作為何在中國有此熱度之前，我們需要首先對這些譯文進行一次梳理和辨析。這五個版本按其正式發(fā)表的時間順序分別如下：

比利牛斯山

徐知免譯

雄奇突兀的山啊，

在你那重巒疊嶂的峰巔，

消歇了落日余暉。

只留下空蒙和雪崩

絕望和悵惘！

多少失戀的行吟詩人

都曾看見他們那溫柔而悲愴的國度

在一個夏天白了頭。

啊！無情的雪啊，

你喜歡人們在你腳下經(jīng)受苦難，

你要人們凍死，

當人們生活在沙土里的時候。

比利牛斯山

錢春綺譯

過度高大的山，

在你那些熱狂的摩天樓頂上，

最后的陽光黯然失色。

只有空虛和雪崩，

憂傷和悔恨！

一切失戀的行吟詩人

都見過他們安詳?shù)谋^的王國

在一個夏天里變成一片白茫茫。

??！白雪真是殘酷無情，

它喜愛人們在它的腳下受苦，

當人們在沙地里生存時，

它希望人們凍死。

比利牛斯山

江伙生譯

為所欲為的山啊，

在瘋巒魔嶂的穹顛

你泯沒了那最后的一絲光線。

殘留的只有茫然若失和雪崩一片。

窮苦憂傷和懊惱遺怨！

一切得不到情愛的行吟詩人

都眼睜睜地看見——在某個夏天

他們心愛和憂郁的王國白發(fā)披肩。

??！嚴酷無情的雪啊，

它竟喜歡人們痛苦呻吟在它的腳底，

它要世人冰凍麻木地死去

當人們落荒在萬頃沙漠之際。

比利牛斯山

葛 雷譯

泛濫著雄偉的峰巒，

在你狂聳的蜂擁塔頂，

有一抹夕陽闌珊。

廖廓放曠，亂云崩雪，

蕩痛苦遺憾無涯！

這些失寵的游吟詩人

在夏日遙對

這溫柔頹唐的王國一派凄迷。

?。¤F石之心的雪啊，

他喜歡人家在你腳下痛苦，

讓跋涉于漠漠荒河里的人

凍僵殞命。

比利牛斯山

何家煒譯

被大大愚弄了的山，

在您焦躁的塔頂上

削弱最后一絲光芒。

僅?？斩磁c雪崩，

遺憾和悲傷！

所有那些不被愛戴的行吟詩人

都曾見過在某個夏天

閃耀他們溫存的悲觀王國。

??！雪是嚴酷的

它喜歡人腳下受苦，

它要我們死于冰凍

當我們在沙漠活過。

“雄奇突兀的山啊”以“雄奇”對應“grands”，以“突?！睂癮busés”，兩個形容詞是并列關(guān)系；

“過度高大的山”以“高大”對應“grands”，以“過度”作副詞對應“abusés”，“過度”是對“高大”程度的定義；

“為所欲為的山啊”以“為所欲為”來形容一種極其過度、完全不加限制的狀態(tài)，相當于“大大過度”，也就是以“大大”作副詞對應“grands”，以“過度”對應“abusés”，“大大”是對“過度”程度的定義；

“泛濫著雄偉的峰巒”把“abusés”形容詞動詞化譯作“泛濫著”，以“雄偉”形容詞名詞化對應“grands”，“泛濫著”是對“雄偉”狀態(tài)的一種描述；

“被大大愚弄了的山”以“被愚弄”對應“abusés”，以“大大”作副詞對應“grands”，“大大”是對“被愚弄”程度的定義。

可以說，以上五種譯文對“grands”和“abusés”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了各不相同的調(diào)試，對這兩個詞的具體意義以及詞性的理解也大相徑庭。在語法規(guī)則上，“grands”和“abusés”理論上都不可能作副詞使用，不過不能否認詩歌用語可以不符合語法，甚至常常對現(xiàn)有規(guī)則進行突破，所以不能單純因為語法原因而斷定譯文有誤。真正的問題出在內(nèi)容層面，因為“grands abusés”根本就不是對山的形容，五位譯者完全沒有理解原文中“grands abusés”究竟所謂為何。

比利牛斯山

張 博 譯

偉大受騙者們的山岳，

在你們狂烈塔樓的峰巔，

消散了最后的光彩。

唯剩虛空與雪崩，

悲痛與哀嘆！

所有這些不受歡迎的游吟詩人

都曾眼見在一夏之間染白

他們溫柔的悲觀王國。

啊！雪冷酷無情

它喜好我們在其足畔受苦，

它希望我們在死時封凍

曾經(jīng)當我們生活于沙中。

后人可以在筆者譯文的基礎(chǔ)上對具體用詞進一步修繕，甚至根據(jù)原文的尾韻回旋關(guān)系(例如第四節(jié)ABBA的尾韻)來選擇中文用語，但對其總體的方向與意義應能有所共識。反觀上文中的五種漢譯，則是方向性錯誤，把一首描寫抵抗者經(jīng)歷的詩譯成了一首風景詩、愛情詩，因此亟待做出修正?？陀^地說，《比利牛斯山》是夏爾詩作中比較易讀的一首，雖然其意象一如既往地致密，但其筆觸并不像戰(zhàn)時作品那樣紐合與郁結(jié)，更多了一份順暢，只要抓住了其真正的描寫對象，余下的部分在理解上便沒有任何疑難。這也是收錄《比利牛斯山》一詩的《早起者》作為一部詩集相比《憤怒與神秘》最主要的特點：作為夏爾在解放后創(chuàng)作的詩集，其最重要的特點便是它的歌唱感及其愈發(fā)輕盈的音色。盡管《比利牛斯山》作為一首悼念往昔的詩作在這方面的體現(xiàn)不是特別鮮明突出，但依然能感受到它的流暢度，比如在原文的形式上，也有明顯的押韻規(guī)律，筆者的譯文未能有效還原這一形式特征，后繼者可再做嘗試?，F(xiàn)存五種漢譯的最大問題，在于譯者對詩歌描寫對象理解錯誤而導致的意義含混以及主觀改寫。筆者在本節(jié)中已然通過對原詩逐字逐句的解讀提出了修正。僅就翻譯本身而言，這五種漢譯無疑需要揚棄。但是接下來，一個有趣的問題卻是，這些“誤譯”，作為以中文寫成的有效文字，在其傳播過程中究竟以“勒內(nèi)·夏爾”之名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

三 誤譯之影響及其反思

在上述五種誤譯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首推徐知免的譯文：“雄奇突兀的山啊……”所以本節(jié)便以徐知免的譯文為范例作為問題的切入點。徐譯之所以影響巨大，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兩點原因：

徐譯“雄奇突兀的山啊……”所留下的這條足跡，不僅事關(guān)《比利牛斯山》一首詩的翻譯和傳播，也可以看作是勒內(nèi)·夏爾漢語接受史的一個象征。縱觀勒內(nèi)·夏爾在漢語中的接受史，其中有不低的比重可以歸屬于誤譯與誤讀的歷史，而且是誤讀誤譯最終讓讀者迷戀和神往的歷史。誤譯遮蔽了原詩的內(nèi)在邏輯，使其無法在漢語中得到本真呈現(xiàn)，不斷地把文意偏移向其他方向。但對于讀者而言，除了在整體上感到夏爾無比神秘、難以捉摸之外，卻又被這種神秘感俘獲，通過自主想象重構(gòu)出一套其心目中的夏爾詩意，并且從譯文的細部詞語中抓住一些表達方面的亮點。另外，誤譯雖然存在對原意的改寫或扭曲，但也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詩中的詞法和句法。與此同時，每一位譯者都在翻譯中試圖厘清詩句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雖然這種厘清表現(xiàn)為一系列誤讀、誤解，許多原詩中新穎的意象與寫法卻因此以這一特殊方式融入了漢語譯文，從而直接成為了漢語新詩寫作的精神資源。這構(gòu)成了誤譯有效影響的另一個側(cè)面。依舊以徐知免的《比利牛斯山》譯文為例，雖然徐譯弄錯了整首詩的描述對象，但其最后一節(jié)卻完全正確：“??！無情的雪啊，/你喜歡人們在你腳下經(jīng)受苦難，/你要人們凍死，/當人們生活在沙土里的時候?！边@段譯詩，無論其對雪的描摹，還是對人類生存境況的指涉，都足以讓漢語讀者為之心驚。當這段正確譯文與之前誤譯的風景描寫組合在一起時，其意義不但明晰，而且加強了風景描寫的層次，這對于現(xiàn)代漢語風景詩的寫作同樣有其助益。

? 由于瑪麗-克勞德·夏爾與法國學術(shù)界出于種種原因而導致的緊張關(guān)系，這份原始草稿此前從未在法國本土公布，也不見諸任何法國學者的研究專著，能夠藉此機會在此重見天日筆者需要對瑪麗-克勞德·夏爾的無私幫助致以特別感謝。

? Char dans l’atelier du poète, édition établie par Marie-Claude Char, Quarto Gallimard, 2007, p.558.

? Sjef Houppermans, René Char et la couleur, in Lectures de René Char, études réunies par Tineke Kingma-Eijgendaal et Paul J. Smith, CRIN 22, 1990, p.30.

? 徐知免譯《夏爾：詩四首》，《外國文藝》1983年第6期，第48-49頁。

? 錢春綺譯《法國名詩人抒情詩選》，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年12月第1版，第373頁。

? 江伙生譯著《法國當代詩選》，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年6月第1版，第140頁。

? 飛白主編《世界詩庫 第3卷 法國·荷蘭·比利時》，花城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第573-574頁。

? 何家煒譯《勒內(nèi)·夏爾詩選》，《詩歌月刊》2004年第2期，第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