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

我和兒媳婦的關系一直不好，就因為她覺得我都進城住著價值八十多萬的房子了，還放不下那些臟兮兮的麥稈，一天到晚坐在客廳兩萬多的沙發(fā)上，編著十圈幾塊錢的草繩。每次一見我編著草繩，兒媳婦那臉立馬就拉得能掉地上一樣，太難看！可我不編草繩干啥？

結婚沒多久他倆就都調到鄭州去上班了，我心想一年到頭待得最多也就是過年十多天，忍忍就過去了。去年也是一樣，打電話說臘月二十七回來，八點多，他們才回家。

一進門兒，媳婦沒走彎路，先把客廳的窗子全都打開。“媽，這么大味道，你聞不到嗎？冬天也得多通風，不然細菌繁殖得更快?！?/p>

我“嗯嗯”笑著答應了，轉身就進了廚房。兒子喜歡吃我做的臊子面，趕緊下面去?？蛇€沒等打開氣，兒媳婦就進來了，說是讓我歇一歇，飯她做。兒子跟在后面也幫腔，說是讓我嘗嘗兒媳婦的手藝。兩個人一推一拉，廚房就成了別人的陣地。我坐在沙發(fā)沒事干，又編起了草繩。

等到兒子喊吃飯，我剛一抬頭，就和兒媳婦的眼神撞上了。

“你怎么又編上那東西了？臟兮兮的，不知道上面帶了多少病毒。你看看你那手，都被染成啥顏色了，說了多少回也不聽?！?/p>

我低著頭手忙腳亂地把草繩綁到了一塊，趕緊去洗手。兒子過來，他幫我遞上香皂，小聲地說：“媽，現(xiàn)在外面都在說有病毒感染，她是擔心你。”

什么病毒感染，不就是嫌棄我這老婆婆唄！

晚上睡覺的時候，一想起要和兒媳婦在家熬十多天，頭皮都發(fā)麻，要不明天跟兒子說說，讓我回農村過年算了。可惜沒等張口說呢，就出現(xiàn)了意外情況。

兒子突然接到通知，單位全員加班。我有點慌，過年你們單位還蓋房子？

兒子回單位是臘月二十八，那一整天，我和兒媳婦沒說一句話，她在自己房間沒出門，我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編著草繩。

第二天早上，兒媳婦才出了臥室，說是出去買東西。

我自己下了碗面，快吃完的時候，她回來了，提了兩大袋東西，全是吃的喝的，甚至還有兩大袋口罩。

冰箱塞不下的往陽臺搬，我沒去幫忙，忙著編草繩，反正兒子也不在家，要是兒媳婦敢說我的麥稈把沙發(fā)弄臟了，我就跟她鬧，大不了讓別人聽見了笑話去。

可沒想到人家根本沒理我，只是在我準備出去扔垃圾的時候，遞過來一個口罩。

“戴上，從今天開始，只要是出門，不管是小區(qū)還是外面，必須戴口罩，還有進門消毒，這是消毒噴霧，我就放在鞋柜上面，回來記著噴。”

我沒忍?。骸跋?？我活了快六十了，也沒見中毒死了！不消，有本事把我趕出去算了?！?/p>

兒媳婦被我說得眼淚在眼眶里轉圈圈，她一使勁，把我拉到了電視前面，指著那正說話的播音員大聲吼：“聽聽，聽聽，這病傳染呢，嚴重的會死的，你要是想讓你兒子回來看不見你，就別戴。”

大年三十晚上，我在自己房間，打電話跟親戚說兒媳婦的各種不是。當我出來倒水的時候，卻無意中聽到了兒媳婦跟誰打電話的哭泣聲。

我偷偷站在門外，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兒子去了重疫區(qū)武漢，參加修建火神山醫(yī)院。萬一兒子被感染病毒，后果不堪設想。

我傻了似的推開了房間門：“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她點點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兒子不準我說，怕你擔心。他是主動申請帶著一隊工人先到了工地?！?/p>

前幾天還可以自由出入的小區(qū)，已經開始了設崗檢查。測量體溫，發(fā)放出入卡，一家一張，除了采購生活必需品，不能隨便使用。

每天進家門的時候，兒媳婦幫我噴消毒噴霧，我讓她多噴一次，好好消毒。

兒媳婦倒了杯水遞給我：“媽，什么都別想，咱得相信國家，咱們好好地在家待著，等著他回來?！?/p>

從那天開始，我把電視一直鎖定在了中央臺。編著草繩眼不眨地盯著電視上公示的新冠病人人數(shù)，看著一天一個變化的數(shù)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不知道兒子怎么樣了，他又是兩天沒跟我們聯(lián)系。

兒媳婦比我鎮(zhèn)靜了不少，她每天做四個菜，有涼有熱，遇到我沒胃口不想吃飯的時候，就把我兒子拿出來說事。

“你要健健康康地等你兒子回來！”

她這話每次一說出來，我都能多吃半碗飯。

后來我也學會了這個辦法。

兒媳婦一天到晚地抱著手機、電腦看，甚至有時候是整晚整晚地不睡覺硬熬著。我就故意瞪她：“你就會看手機、看電腦，這么聰明的人連個草繩都不會編，想當年我兒子，就是你老公編這個，過完暑假能掙小一百呢！”

兒媳婦聽了嘴合不攏，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給你算算啊。

十多分鐘編八十厘米，八十厘米是一圈，一圈賣兩毛錢，你除了吃飯上廁所睡覺，怎么還不編個二十圈，二十圈是不是賣四塊錢？一個暑假一個多月，掙小一百沒問題吧？

她手指頭扒拉了半天，驚奇地說，還真是！要不我也試試，看起來挺好學的。

看著兒媳婦拙手拙腳，掰著一根麥稈往另一根麥稈上使勁壓的樣子，我好像回到了兒子小時候跟著我學編草繩的時間。

一根一根單獨的麥稈，在經過一次一次的彎曲后，慢慢地揉到了一起，穿成了一整條拉扯不斷的草繩，拉著我和兒子努力地往前走。

現(xiàn)在，這一根根的麥稈，又在串著我和兒媳婦的心，它讓兩顆心，在慢慢的試探中，一步步靠近，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