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幟

(大連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116085)

“廣義而言的古茶詩自晉至清總數(shù)約在一萬七千余首，無疑是我國文化的一宗珍貴遺產(chǎn)?！盵1]遺憾的是為數(shù)不少茶詩因各種原因失佚。唐朝茶圣陸羽在其被譽為開世界茶文化先河之作的《茶經(jīng)》中摘輯了五首魏晉南北朝的早期茶詩，其中西晉詩人左思所作的《嬌女詩》被認為是我國第一首茶詩[2]，另外四首分別為張載的《登成都樓》、孫楚的《出歌》、王微的《雜詩》和杜育的《荈賦》。前四首在《茶經(jīng)》第七章“茶之事”中所輯；而《荈賦》則分別在第四章“茶之器”和第五章“茶之煮”中被反復引用，形成互文傳承[3]，而“互文性的形成是作為文化基因的模因進行選擇、復制和變異的過程”[4]，陸羽為中國保留下了歷史最悠久的獨特元模因群，奠定了茶文化形成的基礎。

詩歌是表情功能最強的文體，在科技文體中引用和插入詩歌語言可以調(diào)動作者和讀者的情感記憶，為冷靜的科技說明文添加了人文元素，拓展了文本的讀者群[5]。被《茶經(jīng)》輯錄的茶詩蘊藏著豐厚的歷史積淀，具備了“能夠引起高度真實而又長期保存的記憶的強勢模因特質(zhì)”[6]。通過集“實用性”“合理性”“時尚性”和“權威性”[7]為一體的《茶經(jīng)》的高復制率，這五首創(chuàng)作于晉至南北朝期間僅存的古茶詩才得以傳承至今，證明了“由共同主題組合成的模因復合體比類似但卻處于分離狀態(tài)的模因更容易得到復制”[8]。詩中許多詞匯和特殊表達已經(jīng)成為茶文化領域的優(yōu)質(zhì)模因，從古至今的縱向互文傳承使許多茶文化模因歷久彌新，爭取到了跨文化呈現(xiàn)的契機。

然而，茶文化模因的橫向繁衍需要語際互文，古茶詩的獨特語域和文體與現(xiàn)代目標語文本間熵差較大，這使得部分《茶經(jīng)》外文譯本略去了對詩的翻譯，如William Ukers的AllaboutTea。由此可推測出，要使模因在目標語中獲得新的生命力，首先要求譯者對古茶詩與背景語篇協(xié)調(diào)互生功能有透徹的理解，使茶詩譯文能夠繼續(xù)具備足以吸引目標語讀者的可理解性和可讀性，才能使茶典輯錄詩的模因優(yōu)勢在跨文化宿體中得以強勢延續(xù)。下文所談及的茶詩為外文出版社出版的姜欣、姜怡兩位譯者的《茶經(jīng)》版本，本文將翻譯的借力手段總結(jié)為“共情演繹”“托借主旨”“闡釋背景”“易題補償”“化專為普”等，以探索古茶詩模因的跨文化表征方式。

一、共情演繹《嬌女詩》中的天倫茶情

左思是西晉著名文學家，《嬌女詩》出自他曾一度造成“洛陽紙貴”的著作《左太沖集》，原詩為56句長詩。唐代陸羽選取其中的12句寫入其名著《茶經(jīng)》的第七章“茶之事”中[9]，從歷史茶事的角度肯定了這首詩的特殊地位。這首節(jié)選詩將詩的重心移至與茶故事相關的生活場景，通過慈父眼中兩個清純活潑女孩嬌憨的貪茶之態(tài)，將全詩與所寄宿的篇章主題緊緊連在了一起。

《嬌女詩》

吾家有嬌女，

皎皎頗白皙。

小字為紈素，

口齒自清歷。

有姊字蕙芳，

眉目燦如畫。

馳騖翔園林，

果下皆生摘。

貪華風雨中，

倏忽數(shù)百適。

心為茶荈劇，

MyCuteGirls

My two daughters are cute girls,

Fair and flawlessa pair of pearls.

We name the junior“Silk Pure”,

Glib and witty,but not demure.

“Orchid”labels the senior’s sign,

Brows are rainbows and eyes shine.

They brisk in woods like two fairies,

Can’t waitto ripe melons and berries.

Rain falls or wind whistles，

They echo all in cheers and helloes.

Tea scents lure them home with desire,

Pursing rosy lips they help kindle the fire.

這首詩中的“荈”如同“荼”“槚”“蔎”“茗”等一樣，都是茶的古稱，統(tǒng)一的名詞“茶”是后來發(fā)展演變而成的。詩中的“鼎”指煮茶用的茶器，在后續(xù)茶文中頻頻出現(xiàn)，最終形成中國茶文化術語“茶鼎”。可見，這首富于生活情趣的詩歌將茶在古時的別稱正式載入文本，同時成為我國最早明確描繪煮茶器具的文獻，具有史料價值。

舐犢之愛為天下父母共性，“情感”這一參數(shù)在翻譯時可自然提升。原詩的敘述風格從第一人稱“吾家”開始，譯文亦以“My two daughters”開篇，給人以隨和溫馨的感受。詩中所用的比喻和贊語頗具中國特色，表現(xiàn)的是作者身為人父的自豪之情。譯文用順暢自然且符合英語讀者審美期待的“中國英語”對原文傳神再現(xiàn)。如用一對頭韻形容詞“fair and flawless”和“a pair pearls”贊美兩個女孩“皎皎頗白皙”，帶來純潔無瑕的美感。譯者用寫真的手法描述了她們各自特色：小女兒的名字譯為“Silk Pure”，與“紈素”的引申義相通；而“口齒清歷”譯為“glib and never demure”，描寫出紈素伶牙俐齒的特征，同時保持詩句的韻腳；將“惠芳”譯為“Orchid”傳達了中國人對蕙質(zhì)蘭心這一品質(zhì)的偏愛；而在翻譯“眉目燦”時，譯者則將眉毛比作“rainbows”，將美、彎、燦等“如畫”元素通感譯出，一雙美目通過“shine”一詞呈現(xiàn)動態(tài)，高度重現(xiàn)了原詩的美學元素。

之后，譯者統(tǒng)籌考慮了“包括詩篇的背景、內(nèi)涵、語氣乃至關聯(lián)和銜接等諸多方面”[8]，將兩個嬌女追逐雀躍的身姿譯為小山羊般歡跑的小仙靈：brisk like two fairies；將她們迫不及待采摘生果的稚氣譯為：Can’t wait to ripe melons and berries；將她們縱情山水的狀態(tài)描繪成與大自然風雨嬉戲的和諧快樂交響曲：Rain falls or wind whistles，They echo all in cheers and helloes，一派通連、彼此呼應地再現(xiàn)原詩的風格與意境。

“愛茶”是這首詩歌全力鋪墊渲染的點睛之筆：只有縷縷茶香才能將在園林中盡情嬉戲的小姐妹“引誘”回家：Tea scents lure them home with desire。譯者使用了原詩中的聯(lián)邊詞“吹噓”，描繪兩個嗅著茶香的嬌女為了盡快喝到茶而努起嘴唇，賣力地幫著給茶爐吹火的可愛形象，對應的譯文是“pursing rosy lips”和“kindle the fire”，“玫瑰般”的嘴唇和鮮紅的火苗的視覺色彩與具有聽覺效果的象聲詞“pursing lips”和“kindle”融合在一起呈現(xiàn)出嬌女對鼎吹火的神態(tài)，產(chǎn)生同樣生動美妙的通感效果，“傳神”地表達原詩父親忍俊不禁的欣賞之情。這與西方印象中傳統(tǒng)的中國式嚴父和弱女的形象截然不同，再現(xiàn)了讓西方讀者耳目一新、充滿深深父愛與濃濃茶香的畫面。

二、托借主旨，表征《出歌》之物豐茶美

被《茶經(jīng)》輯入的第三首詩《出歌》是西晉詩人孫楚所作，表達了對遼闊疆土物產(chǎn)富饒的自豪感。陸羽在《茶經(jīng)》第七章中引用這首詩時使用了單字《歌》。這首詩將“姜桂荼荈、椒橘木蘭”并列，不僅驗證了當時該地區(qū)習慣于將茶與各種佐料放在一起煮食，與《廣雅》記載的古老飲茶方式相吻合，更說明當時巴蜀地區(qū)盛產(chǎn)茶葉(荼荈)。

《出歌》

茱萸出芳樹顛，

鯉魚出洛水泉。

白鹽出河東，

美豉出魯淵。

姜桂荼荈出巴蜀，

椒橘木蘭出高山。

蓼蘇出溝渠，

精稗出中田。

DaintiesontheRichLand

Cornels bear berries on sweet crowns;

With super carps Luohe River abounds.

Shanxi reputes for salt snowy pure,

Shandong’s fermented beans do allure.

Spicing Sichuan are ginger,tea and cassia,

Highland boasts pepper,orange and Magnolia.

Knot-weed and perilla many a pond yields,

So nice rice thrives in all the affluent fields.

這首詩如同華夏志的“特產(chǎn)”章，兩句一組，整飭對仗，全詩以一個“出”為謂語動詞，將各地富饒物產(chǎn)一一道出，向讀者展現(xiàn)一幅地大物博的富庶畫卷，利用外在“形式”直接滿足目標語讀者的審美期待。譯文用高度臨摹的方法對英漢互通的美學符號加以復制，確立了兩句一對的排列形式，每對句長和音步都盡量對應。原詩整飭美觀，譯文亦采用原詩整體結(jié)構，在句式上加以模仿。如詩中的“芳樹”“白鹽”“精稗”等偏正組合，譯文也相應地采用sweet、snowy、nice等定語來修飾名詞，為譯文的達意奠定了表層效度(Face Validity)。

同理，傳達原作音韻之美是詩歌翻譯的重中之重。譯者采用了各種韻，呈現(xiàn)出目標語讀者比較熟悉的雙行押韻詩體，如“crowns/abounds”“pure/allure”“cassia/Magnolia”“yields/fields”，盡量尊重原作的匠心，同時滿足目標語讀者的審美期待。原詩一成不變的“XX物產(chǎn)”出自“XX處”的主謂結(jié)構，而西方讀者不甚推崇“重復”的使用，譯文換成了各種不同的表達，如bear、abound with、repute for、boast等，都是彼此呼應、活靈活現(xiàn)、帶有點自豪炫耀的動態(tài)詞語。譯者還運用擬人法避開了單一的結(jié)構，托借對其他物產(chǎn)多樣化描寫，與所嵌入的載體相濡相融，凸現(xiàn)了《出歌》“物豐茶亦美”之意。

三、闡釋背景，表征《登成都白菟樓》之地杰茶尊

《登成都白菟樓》同樣被陸羽引入《茶經(jīng)》“茶之事”中。詩中提及的春秋時齊國的宰相晏嬰、漢朝的揚雄和司馬相如、三國時吳國的韋曜等著名歷史人物都是愛茶之人。該詩由西晉文學家張載所作，原詩主要描述成都名人輩出、豐饒繁榮的景象，“芳茶冠六清”在后世的《邛州先茶記》等多部茶著茶詩中被引用，成為強勢模因。譯得好，既有助于突出主題，又有助于理解詩中其他內(nèi)容。

《登成都白菟樓》

借問揚子舍，

想見長卿廬；

程卓累千金，

驕侈擬五侯。

門有連騎客，

翠帶腰吳鉤；

鼎食隨時進，

百和妙且殊。

披林采秋橘，

臨江釣春魚；

黑子過龍醢，

果饌逾蟹蝑。

芳茶冠六清，

溢味播九區(qū)；

人生茍安樂，

茲土聊可娛。

SteppingonChengduPagoda

So here used to stand Noble Yang’s abode?

And Sima’s mansion with Han living code?

The Chengs and Zhuos,too,were bestowed,

Their houses arrayed here in grand mode.

Plush carriages lined long on broad road,

Guests’ jade belts studded swords of gold.

Dainties in fine wares were lushly rowed,

Master hands had them roasted or stewed.

Ripe oranges paint autumn wood gold,

Fishin rills invite anglers young or old.

Surpassing caviar are local black carps,

Outshining lobsters are nuts n’ fruits.

Sichuan tea tops all in scents and looks,

Fame goes around without any hooks.

For an easy life with a contented heart,

Stay on this heavenly land and never be apart.

詩中的“揚子”指西漢辭賦家揚雄；“長卿”指西漢著名辭賦家司馬相如；“程卓”指程鄭和卓王孫(卓文君之父)，此處意指西漢時期的富豪；“五侯”指漢成帝河平二年于同一天封其舅王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為侯，時稱“五侯”，此處代指權貴家族?！皡倾^”是一種腰帶上佩用的吳地特產(chǎn)的彎形青銅佩刀,是權貴的象征。

顯然，在有限的詩句譯文中很難直抒這些詞的文化內(nèi)涵，而采用注解的方法反而會影響讀者欣賞詩歌的興趣。譯者直接在詩句中融入闡釋，以便西方普通讀者能夠順利閱讀[10]。譯文以大寫的Noble Yang’s、Han、The Chengs and Zhuos等人名暗示這些權貴的身份；用較有震撼力度的“mansion”“grand”“broad”“gold”等詞匯表明他們的富豪地位，并以三對尾韻abode/code、bestowed/mode、road/gold保持了譯文詩行的韻律，以簡練的鋪墊說明了原文這幾句詩行的功能，即列舉一些地位顯赫的大人物，突出在貴族們享用的佳肴中茶飲的“芳冠六清”。

美食在人類認知中既有較大喜惡共性，也存在諸多偏好，對感官沖擊較強。因此全詩譯文非常貼近生活，既保持了原詩的整飭又維護了詩歌的韻律，生動美妙，展現(xiàn)出一幅廚師藝精、調(diào)料豐富、餐具精致的美餐畫面。具體到某種獨特食材又并非特指時，譯者借助目標語讀者熟悉且珍愛的相似食品取功能對等，如“龍醢”被譯為caviar，“蟹蝑”被譯為lobster，以避開crab和dragon在西方新語境中可能會引起的不適感，而魚子醬和龍蝦對于目標讀者來說是樂于接受的同類食品。譯者用英文闡釋了背景，較清晰地再現(xiàn)原詩謳歌蓉城的目的。

該詩后四句是詩魂所在。詩人在盛贊了“秋橘/春魚”“黑子/龍醢”“果饌/蟹蝑”等珍饈之后，特別突出了產(chǎn)于四川的茶葉：“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區(qū)”，認為茶為飲品遠遠超過古代的“六清”,即：水、漿、醴、涼、醫(yī)、酏，已經(jīng)飄香九區(qū)(即九州)，在全國各地蕩起一片綠色氤氳。這兩行詩句的翻譯非常關鍵，因為它們已成為中華茶文化中的特色表達，至今歷久彌新。譯者用一個簡單的“all”將“六清”一筆帶過，凸顯出川茶的形美味香：Sichuan tea tops all in scents and looks。后一句譯文宣布茶的芳名已經(jīng)播撒九區(qū)(九州)，這一點無須贅言：Fame goes around without any hooks。“hooks”不僅照應了自豪的川人在茶館中談古論今、擺龍門陣時的開朗與認真，而且配韻保持了原文的統(tǒng)一，讓目標語讀者在閱讀時品賞到原詩的韻律。從達意的角度來看，譯文用象征天府之國的heavenly land的隱喻，現(xiàn)出成都的人杰地靈。“人生茍安樂”是川蜀文化中凸顯的閑適安逸，譯者譯成an easy life with a contented heart，凸顯了成都的人杰茶亦尊。

四、易題補償，表征《雜詩》的“孤夜茶獨暖”

《雜詩》也被陸羽摘入《茶經(jīng)》第七章“茶之事”中，其作者王微是南朝宋書畫家兼詩人。他生性愛茶，善于通過描寫飲茶人的心境來映射現(xiàn)實生活。這首短詩中提及的“槚”是茶葉古稱。王微以生動的筆觸描述了一位獨守空房的婦人久等夫君不歸卻執(zhí)意企盼，孤寂中只有靠一杯熱茶慰藉心靈的凄苦：

雜詩

寂寂掩高閣，

寥寥空廣廈；

待君竟不歸，

收領今就槚。

Soul-Mate

Still and silent,the gates remain.

Dull and dreary,the chamber stands.

His return is distant,again n’ again,

I wait at night,a cup of tea in hands.

“雜詩”是一種不拘題目的詩體，多用于描寫隨感及生活中的瑣事。譯者將這種目標語讀者并不熟悉的詩體的題目轉(zhuǎn)譯為“Soul-Mate”，用補償?shù)氖侄伍_門見山地直抒情懷，點出茶為靈魂伴侶的主題，將讀者引入原詩作者的歷史文化背景中，補償了難以言傳的茶的慰藉作用。

小詩前兩句的“寂寂”和“寥寥”不僅將“寂寥”拆分成兩句的開頭，還用表示“家”的漢字偏旁“宀”巧妙暗示了沒有親人的家的空感。譯文將文字進行了通感轉(zhuǎn)移，把婦人的孤苦沉重轉(zhuǎn)換成聽覺傳達給目標語讀者?！凹偶拧庇醚侯^韻的形容詞組“Slack and still”，疊用的英語近義詞可讓人感到空房的冷清曠寂和主人公的心灰意冷；“寥寥”的譯語同樣取了押頭韻的“dull and dreary”，描繪出廣廈的了無生機。譯詩后兩句中的“I wait at night”描述出了丈夫一再的“不歸”與妻子的“待”，讀者有如聽到委屈與不甘的婦人不斷發(fā)出的嘆息之聲。除此之外，原詩第三句“君”字是中國古代對夫君的尊稱，譯詩選用代詞his，既傳達了原詩的意義，也保留了東方古國妻子特有的內(nèi)斂。最后一句“a cup of tea in hands”表現(xiàn)出只有靠“就槚”慰藉孤獨的身心，傳神地再現(xiàn)了原詩中漫漫長夜茶獨暖之意。

五、化專為普，表征《荈賦》的“民尚茶愈興”

晉朝文人杜毓的《荈賦》熱情謳歌了豐腴滋潤的山川孕育的荈草(茶葉)和產(chǎn)于東南的茶具，特別提出了茶的功能是“調(diào)神和內(nèi)，倦解慵除”，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和美學價值。按照當代茶文化大師陳文華的觀點，“《荈賦》是以茶葉與茶事活動為主要描寫對象的真正的茶詩，可以當作茶書來閱讀，說它是篇袖珍《茶經(jīng)》也不會過分。”[11]《荈賦》甚至可以被視為“《茶經(jīng)》的直接思想來源，為唐朝陸羽的創(chuàng)作打下堅實基礎”[12]。

《荈賦》

靈山惟岳，

奇產(chǎn)所鐘。

瞻彼卷阿，

實曰夕陽。

厥生荈草，

彌谷被崗，

承豐壤之滋潤，

受甘霖之霄降。

月惟初秋，

農(nóng)功少休，

結(jié)偶同旅，

是采是求。

水則岷方之注，

OdetoTea

Soul endowed as its name implies,

The mountain offers fancy supplies.

Peak and valleys make a verdant tide,

Winding along from the west side.

Far and wide,tea weaves lush shade,

Hght and deep,like attires of jade,

Rooting deep,the plants grow stout,

Dew as honey moistens each sprout.

When the cool autumn tiptoes in,

Chores aside and tea missions begin!

Folks in flocks merge in the view,

To pluck leaves for a soothing brew.

Minjiang River ripples pure and clear,

《荈賦》

挹彼清流。

器擇陶簡，

出自東隅。

酌之以匏，

取式公劉。

惟茲初成，

沫沉華浮，

煥如積雪，

曄若春敷。

色績青霜，

白黃若虛。

調(diào)神和內(nèi)，

倦解慵除。

OdetoTea

An ideal tea-mate so sweet and dear!

No need to fuss over about tea ware,

Yue Kiln goods do take care,

A gourd makes two handy scoops,

The same for forefathers and present groups.

As dregs go down and foams float,

Tea soothes the heart and the throat.

Like snow tinted in the sunshine,

It looks vernal and feels divine.

Nature bestows the color and taste,

So are its functions soundly based:

To amend inside out,body and soul,

To inspire top down,a super whole.

考慮到中國茶文化書籍譯文已不再僅面向西方的學者或研究者，而是以當代普通民眾為目標讀者，譯者在這首詩的翻譯中顯然采用了化專為普的策略。首先從標題來看，“賦”是古代的一種文學體裁，“荈”是我國古代對茶的別稱，晉代稱秋季采摘的茶葉為荈。譯者未在此一點作專業(yè)化闡釋，而是將《荈賦》譯為最普及化的Ode to Tea，季節(jié)在詩中點出?！办`山”用了Soul-endowed傳達出它將其最豐腴的土地獻給了“茶樹”這一fancy supplies的含義。Peak and valleys和Winding along傳達出“瞻彼卷阿，實曰夕陽”的山巒疊嶂；verdant和tide展現(xiàn)出濃綠的勃勃生機和綠“濤”拍岸的生動景象；Far and wide與Light and deep兩個短語構成的對仗描寫了茶園規(guī)模的壯觀：“厥生荈草，彌谷被崗”，譯文用明喻like attires of jade表達了給山野披上盛裝的茶樹碧色如玉，也為其深淺有致的色差shade押上了韻腳，借助人類共有的聽覺和視覺的通感，傳達出原詩的內(nèi)涵。

Rooting deep、the plants grow stout直述了樹根深植于沃土而挺拔健碩，傳達出“承豐壤之滋潤，受甘霖之霄降”的天時地利；Dew as honey moistens each sprout可讓讀者從味覺和視覺上體會到甘露蜜汁般的滋潤。譯文用漢英互通的擬人手法描繪當秋悄然而至(the autumn cool tiptoes in)時，tea missions這一采茶的美好使命便開始了?！敖Y(jié)偶同旅，是采是求”的翻譯則一語雙關：in the view，可理解成為“視野中”抑或是“景色中”。merge有“融入洪流”的動感，F(xiàn)olks in flock用頭韻將這種一呼百應在山林采茶的美好情景做了升華。

談到中國茶文化極看重的“擇水”，譯文中用岷江的ripples，讓目標語讀者聽到了潺潺水聲，pure and clear描繪出甘美清泉，sweet and dear既滿足了尾韻的要求，更重申了岷江之水是茶葉的理想伴侶。談到同樣為茶事之重的“擇器”，出于“東隅”的越窯青瓷無疑是最佳選擇。譯文No need to fuss over about tea ware,Yue Kiln goods do take care就像是一則現(xiàn)代廣告，大大方便了目標語讀者的理解。“酌之以匏，取式公劉”涉及公劉的典故，對于影響理解的人物和難以理解的典故，譯者采用了“普化的方法，而不采用‘注解’的方法，以免影響讀者欣賞詩歌的興趣”[8]。譯文將隱含意義外化，采用最簡單平實的日常用語A gourd makes two handy scoops,The same for forefathers and present groups，既保留了原文的核心意義，又展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自然美好。

盡管我國沖茶方式已經(jīng)改變，“沫沉華浮”仍是文學語言中對茶湯的最高褒獎。譯者從視域融合的視角出發(fā)，將古人對茶湯的鑒賞與現(xiàn)代目標語讀者的審美期待融為一體：As dregs go down and foams float,Tea soothes the heart and the throat。此外，Like snow tinted in the sunshine,It looks vernal and feels divine將明喻、借喻等和視覺與嗅覺的通感結(jié)合使用，使讀者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香茶的潤澤?！吧兦嗨?，白黃若虛”以大自然賦予茶葉的色澤和滋味(Nature bestows the color and taste)構建出中華茶藝特有的審美意境。“調(diào)神和內(nèi)，倦解慵除”最早明確地從精神層面上詮釋飲茶功效。譯文中的inside out、body and soul都傳達出這種內(nèi)外交融、身心一體的和諧,原本的stupor 就被一掃而空，成為煥然一新的 a super whole。在文體與形式兩個方面自始至終做到了既以詩譯詩，保證了模因的內(nèi)核意義，又將原文中所含的多處專有詞匯普化，使其能借助全面的理解而保存在異域文化讀者的記憶中。

六、結(jié)語

茶詩是中國古典詩歌與傳統(tǒng)茶文化相融相匯的產(chǎn)物，值得含英咀華。交融于詩行間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與茶在色香味形上的審美通感使茶詩具備了獨特的傳承與傳播價值。由上文可見，由于被茶圣陸羽獨具慧眼地摘選錄入《茶經(jīng)》，這五首古詩借助其母本的權威性和可讀性，得到了明顯優(yōu)于散在詩的強勢傳承，至今歷久彌新。而欲讓這些古茶詩跨越語言文化，其英譯文須同樣具備可賞讀性，要融入其上下文主題，與所輯入文本相輔相成，展現(xiàn)茶文化模因在譯語文本中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