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果 趙巖
摘要:步入江南園林,園中花香鳥語,流水潺潺,風吹葉響……可以給予游人一種聽覺上的享受——步移景異,游覽全園,游人好似聆聽著一曲溫婉的江南絲竹。江南園林整體空間蘊含音樂性,園林要素是填充園林空間的質(zhì)料,因此,園林要素可以轉(zhuǎn)譯空間的音樂性特征。本文旨在對江南園林要素的音樂性進行適度探討與論證。通過相關資料查詢,結合對“東南名園冠”——豫園的考察,證實江南園林各要素可賦予園林整體空間音樂性特征。江南園林通過園中各要素傳達音樂美感,園林與音樂共享著殊途同歸的美。本研究不僅能從不同學科的視角加深園林學習者對江南園林體系相關特征的認知,亦能為未來的園林設計工作提供一種新的審美眼光和一套新的理解方式。
關鍵詞:江南園林;豫園;音樂性;交融
中圖分類號:TU98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7-0-02
1 研究起因:江南園林要素潛藏的音樂性
有關園林要素音樂性的描繪由來已久,早在明朝計成的《園冶》中就有“夜雨芭蕉,似雜鮫人之泣淚”“溶溶月色,瑟瑟風聲”此類描述,對園林要素在特定環(huán)境、季節(jié)和氣候條件下產(chǎn)生的各種聲音進行著記錄[1]。這些詩句產(chǎn)生的意象甚至不用讀者親歷,僅從字面上便可為人帶來極美的詩意。江南園林中有諸多可以營造出特定聲音環(huán)境的要素,如山水草木、花鳥蟲魚、亭閣樓榭等。這些要素中蘊含的聲音能與視覺上的美景一同營造出清幽典雅的意境,在激發(fā)前來賞景的游人自然情趣、藝術遐想的同時,展現(xiàn)出古代造園者“雖由人作,宛若天開”的自然審美觀??傊蠄@林要素能通過合理的組織傳達出其潛藏的音樂美感。為此,筆者通過查詢資料,結合對部分江南園林的實地調(diào)研,探析隱藏于音樂造園藝術之間的端倪。
2 原理闡述:音樂空間、園林空間在屬性上的共通
由上文的敘述可知,音樂能以抽象的形式轉(zhuǎn)譯園林空間的特征。那么,園林空間有哪些特征,而音樂又如何與這些特征實現(xiàn)共通呢?
近代學者在研究人類審美心理時曾提出“異質(zhì)同構原理”,該原理認為“外部事物的存在形式、人的視覺、知覺組織活動和人的情感以及視覺藝術形式,一旦這幾種不同領域的力的作用模式達到結構上的一致時,就有可能激起相同的審美經(jīng)驗,即異質(zhì)同構”[2]。
從字面上來看,“異質(zhì)同構”是對“共通性”的進一步表述。換言之,音樂空間與園林空間若存在某種共通性,則必須滿足“異質(zhì)同構理論”成立的基本條件——與人類情感產(chǎn)生結構上的一致性。
分析音樂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的特征可以發(fā)現(xiàn):音樂的組織形式是通過音調(diào)的起伏、音域的轉(zhuǎn)換、調(diào)性的改變,引發(fā)聽眾情感上的共鳴以及對作品主題的思考。因此,翩躚的音樂旋律與人類的情緒活動能夠在結構上彼此呼應,而現(xiàn)實中的景觀或建筑空間與音樂存在相仿的表現(xiàn)形式——設計師通過延續(xù)、轉(zhuǎn)折等布局手法改變空間的體量、虛實、動靜等特征,傳達相應設計理念和情感內(nèi)涵,從而令現(xiàn)實空間的情感傾向與觀賞者的情緒活動產(chǎn)生聯(lián)系。
園林進行空間組織的“質(zhì)料”便是各種各樣的園林要素。因此,當我們將音樂的組織手法與空間的表現(xiàn)技法相對應,將音樂的節(jié)奏韻律屬性與空間的體量虛實特征相對應時便可發(fā)現(xiàn),園林與音樂雖然屬于不同領域,但在轉(zhuǎn)譯人類情緒所用到的表現(xiàn)手法與表達形式上卻是殊途同歸的。園林要素可體現(xiàn)出音樂性,江南園林即蘊含著音樂美感的園林。由此可知,音樂空間與園林空間皆具藝術性、情感性和目的性,并與人的心理活動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交融——可進行實驗性的轉(zhuǎn)換,具備一定的共通性。
3 交融性體現(xiàn):江南園林要素——“園林清曲”的音符
3.1 聲音與音樂之辨析
關于自然之音,莊子《齊物論》中有這樣一段話:“山陵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3]?!贝蟾乓馑际钦f,風吹過山石、樹木等自然界中萬物的孔竅,產(chǎn)生相應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組織在一起就如同天地間的“大合唱”。由此可見,只有眾多孔竅在風的吹拂下振動產(chǎn)生不同的鳴響聲時,聲音才會顯得豐富而有層次感,具有音樂性,這就是莊子所說的“天籟之音”(籟,一種樂器,與人為演奏音樂有關)。同理,芭蕉、梧桐這一類園林要素,在一般條件下所發(fā)出的只能稱得上“聲音”,要想展現(xiàn)出園林要素的音樂性,將它們真正結合成一曲“園林之歌”,就需要滿足莊子筆下“天籟之音”的特征,即必須有不同種的聲源進行有規(guī)律、合理化的組合,如音符排布在五線譜上組成樂章一樣,園林要素正是在園林空間這一“五線譜”上的“音符”,可以譜寫出別致的“園林清曲”。
3.2 園林要素中的音樂:一首由自然之音編織而成的“園林清曲”
如果說園林空間本身便是一曲流動的音樂,那么在我國園林體系中,以布局精巧、意境高雅為顯著特征的江南園林,就必然一首精致而雋永的交響曲。觀賞“妙及自然,巧奪天工”的江南園林,不僅可以給游人帶來視覺上的享受,還能為他們提供精神上的愉悅與安撫。江南園林的音樂美感感染也慰藉著世人的心靈,引發(fā)了歷代游園者深刻的沉思與無盡的遐想。江南園林要素的音樂性主要體現(xiàn)為將各種自然樂音運用于園林造景中,如雨打芭蕉、山壑松吟、瑟瑟竹濤等,造園者將這些自然的協(xié)奏曲巧妙地組織于園林各節(jié)點之間,串接在游人觀覽的全過程當中,譜寫成一曲曼妙清新的“園林之歌”,使之蘊含音樂的美感,產(chǎn)生引人入勝、感人至深的觀賞效果。
藝術家齊白石曾說:“藝術彼此交融的奧秘,在于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苯蠄@林與音樂的交融,不似山水畫那般可以找到近乎相同的構圖布局,編織“園林清曲”的園林要素體現(xiàn)出的是園林與音樂之間的一種抽象的、間接的關聯(lián)——游人在觀賞的過程中并沒有直接聆聽到音樂,卻能夠感受到諸多具有音樂性的特征被園林中的要素以一種隱晦的方式進行了轉(zhuǎn)譯與表達,從而使園林具備了音樂的屬性,蘊含了音樂的美感。江南園林與音樂之間這種“似與不似”的交融,實則印證了齊白石大師所說的“藝術交融的奧秘”之所在,與山水畫那種較為“媚俗”的直白相比,反倒更具藝術性,更加耐人尋味。
4 江南園林要素的音樂特性——以豫園為例
豫園,作為“東南名園冠”,是體現(xiàn)江南園林要素具有音樂性的一則佳例,讀者可從豫園中進一步理解江南園林的音樂美感。
西方學者在研究事物結構的普遍規(guī)律時提出“結構主義”一詞,這種主義認為,事物結構是“事物整體內(nèi)部各要素之間的有機組合”,并認為其包含兩個向度,一是動態(tài)的結構過程,二是靜態(tài)的結構樣式。他們在探尋事物結構的過程中,不僅著力于認識事物所展露出來的“表層結構”規(guī)律,同時還力求探尋表層背后所隱蘊的隱性的“深層結構”,即事物結構在本質(zhì)屬性上的相通,并且在這兩者之間建立起了轉(zhuǎn)換性的關系[4]。
可以從結構主義的視角審視園林的結構和音樂的結構,“園林的結構”指的是“在相地、選址后,對園區(qū)進行從分區(qū)到各要素的統(tǒng)籌安排,確定它們的位置和相互關系,通過有機組織,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完美的整體”[5];而“音樂的結構”指“一個由音高、節(jié)奏、音色、速度、力度、曲體等諸多元素按照一定的邏輯法則建構起來的具有多維度的系統(tǒng),其各結構元素之間相互作用、相輔相成”。
下文以結構觀為出發(fā)點,研究各結構節(jié)點上的園林要素特征,旨在從結構主義的視角證實江南園林整體的音樂性,并結合具體實例——豫園進一步加深讀者對這種對應性的認知。游人進入豫園(如圖),一般會按照三穗堂—內(nèi)園—萬花堂—會景樓—點春堂—玉華堂的順序進行游覽(由于玉華堂游客聚集,無特別園林要素聲景特征,故下文不進行分析)。三穗堂入口處靠近湖心亭,亭及周圍水域常有白鵝棲息戲水,禽鳴聲、戲水聲猶如引人入勝的樂引,揭開了人們游園的序章;步入內(nèi)園,這里運用了大量疊石理水的手法,在營造了整體幽深環(huán)境的同時,構圖布局精巧而細膩,游人在內(nèi)園幽徑穿梭行進的過程中,耳畔回響著流水潺潺,整體氛圍深幽而不失活潑,石之多姿、水之靈動,不禁讓人在游覽過程中聯(lián)想到過渡樂引與主體段中間的一段輕松的小快板;再往內(nèi)走,到達萬花堂、會景樓,此區(qū)域內(nèi)栽有四百多年的古銀杏,經(jīng)過此處者,可以在樹影婆娑間感受時光在豫園中沉淀下來的古意,聆聽風之呢語及樹葉輕響,在銀杏葉響中感受時間的流逝,其安靜自然的環(huán)境,仿佛對應著樂曲的主體部分——一段從容而安寧的行板,事實上,萬花堂與會景樓正是全園的主要觀賞區(qū);步入點春堂,這里經(jīng)??陕剱偠镍B鳴聲,整體特質(zhì)活潑而靈動,與入口的禽鳴遙相呼應,而鳥鳴與禽鳴相比,音調(diào)較高、響度更弱,其特質(zhì)就好像樂曲的末尾,在與開篇相呼應的同時,愈來愈輕,愈來愈弱,逐漸消逝卻令人回味無窮[6]……游賞全園,除園中各要素可以帶給游人視覺感受上的安撫,其聆聽到的各種風格迥異的自然之音也如傳統(tǒng)絲竹樂般清新雋永,令人回味無窮。
從禽鳥到古木再到水體,這些要素本身發(fā)出的只是聲音,并無音樂性可言,而這些聲音一旦以特定的方式穿插于游人行走的路線中,其各自相應的聲學特點便能使游客在游園的不同時間段聽到有變化、有層次的聲音,宛如一段清曲般動人。這種“清曲”與莊子筆下的“天籟”雖在組織內(nèi)容上相異,但表現(xiàn)形式相通。這些聲音雖然與人為演奏的樂音有所不同,兩者之間卻是相通的,因為這兩種聲音信號“在一定程度上和人的情緒活動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同構”,這種同構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人們體驗這些園林要素的聲音時,如同在享受一段翩躚起舞的音樂旋律,內(nèi)心情感會伴隨聽覺神經(jīng)一同波動起伏。因此,當不同的園林之音被合理地編排、組織起來時,園中各類設計要素便也具有了音樂的特性,具有了活力,具有了生命,它們各自以其實體的特征轉(zhuǎn)譯著音樂抽象的美,共同編織出一曲美妙而雋永的“江南園林之歌”。值得一提的是,園林能讓人聯(lián)想起音樂的美感,我國許多傳統(tǒng)民樂也正是作者在游覽園林的過程中被各種園林要素吸引,受到其整體音樂特征啟發(fā)而創(chuàng)作的。如竹笛代表樂《姑蘇行》,便是作者一覽蘇州園林的美感后所譜,這從側面印證了園林要素的音樂美感。
5 結語
音樂是一門無形而抽象的時間藝術,而園林則是現(xiàn)實中物質(zhì)化的空間載體。本文的研究既證實了江南園林要素確實存在音樂性,亦可以加深讀者對江南園林音樂美感的理解。園林要素蘊藏的音樂性觸動著觀賞者的美學神經(jīng),啟迪著設計師的創(chuàng)作靈感,別具一番趣味。江南園林的音樂美感體現(xiàn)出了我國古代造園工匠的智慧,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可以為今人提供精神享受。園林藝術的音樂性是園林設計師時常關注的話題,對景觀設計工作品質(zhì)的提升與意境的升華具有永恒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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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劉安寧.江南古典園林聲景的評價與優(yōu)化——以上海豫園為例[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9:20.
作者簡介:俞果(2001—),男,江蘇南京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風景園林規(guī)劃設計理論與實踐。
趙巖(1976—),女,山東泰安人,博士,副教授,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風景園林規(guī)劃設計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