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婦女生活》是當代作家蘇童的短篇小說,導演侯詠對其進行了大膽的改編,將它搬上了大銀幕,講述了祖孫三代女性的愛情、婚姻與生活。電影《茉莉花開》和原著《婦女生活》在情節(jié)、基調、人物各方面都存在不小的差異,從而造成了主題上的變化。本文對此進行深入分析,探索文學作品與電影藝術的互動關系。
關鍵詞:《婦女生活》;《茉莉花開》;電影改編;主題變化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7-00-02
如今,文學改編電影的趨勢愈演愈烈。小說通過語言文字敘述故事,而電影通過畫面和聲音作用于人的視覺和聽覺,這兩個不同的藝術形式既有差別,又有很多共性。電影《茉莉花開》是侯詠導演結合了個人的體會和審美情趣,對蘇童的小說《婦女生活》進行的二次創(chuàng)作,兩種文藝作品各自擁有不同的魅力。本文從整體基調、人物設置以及視聽語言三個方面入手,分析原著與電影在主題上的不同,從而更好地把握小說與電影文本的思想內(nèi)涵。
1 整體基調的轉換——主題走向的變化
蘇童極擅長寫女性,創(chuàng)作風格唯美而頹廢,文字精致而細膩,在對人性的審視中蘊含著感傷的氣質?!秼D女生活》講的是嫻、芝、簫三代女人的故事,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她們卻擁有同樣悲劇的人生軌跡。蘇童把女性在面對不可抗的歷史與現(xiàn)實面前的無力掙扎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憂郁、凄迷的色彩籠罩著整篇小說,其基調是陰暗而沉重的。
嫻與母親靠經(jīng)營匯隆照相館為生,年輕貌美的嫻選擇“抓住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機遇”[1]——孟先生,成為了光鮮亮麗的女明星,后因不愿墮胎而被拋棄,只得回家并生下了女兒芝。芝背著母親和工人家庭出身的鄒杰在一起,但她和婆家發(fā)生了很多矛盾,又回到娘家,無法生育的她終日疑神疑鬼,又發(fā)現(xiàn)丈夫對養(yǎng)女簫有非分之想,最終鄒杰臥軌自殺,芝自己也精神失常。簫為了逃離自己的家庭而選擇去農(nóng)場插隊,回城后和男友小杜結婚,懷孕期間丈夫出軌,憤怒的簫殺夫未遂,產(chǎn)下女兒后,和小杜打起了離婚官司。祖孫三人的命運何其相似,“結局都是令人嘆息的”[2]。她們都經(jīng)歷了不幸的愛情,兜兜轉轉,一個在悔恨辛酸中死去,一個被送進精神病療養(yǎng)院,一個遭遇背叛、婚姻破裂。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她們一個比一個更有自我意識和反抗意識,但卻始終無法抵擋“不可估量、不可抗拒的宿命”[3],仿佛總有一雙無形的手推動她們走向既定的結局。正如芝所說的:“一切都會變的,只有人的命運不會改變?!?/p>
侯詠基本保持了原著的敘事結構,通過分段式敘事的方式,對整體基調進行了調整,弱化了小說中的壓抑和無奈,呈現(xiàn)出的基調是明朗、向上的。
嫻、芝、簫三個人物在電影中分別對應茉、莉、花。天真而美麗的茉完全陷入了孟先生的甜蜜攻勢,直到她拒絕流產(chǎn),孟先生逃往香港,她一下子墜入了深淵,但晚年生活沒有小說中那么悲慘。莉由于“輸卵管不通暢”而生育困難,這給她帶來了致命的打擊,再加上原生家庭的影響以及過度的壓力,莉的精神發(fā)生了錯亂,冤枉了鄒杰,間接導致了鄒杰的死亡,自己則離開了家,不知所蹤。到了第三代,花得到了小說中的簫所沒有的親人的呵護與關懷,雖然小杜的變心使她備受打擊,但在協(xié)商離婚的時候,她還是無比冷靜,并且有條不紊地養(yǎng)胎,還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在一個雨夜中獨自生下了孩子,最后帶著女兒向新生活邁進?;ㄔ谝欢ǔ潭壬贤黄屏四袡嗌鐣o女性設置的種種桎梏,不再自甘墮落,不再糾結于依附男性,不再總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們的身上[4],實現(xiàn)了內(nèi)在自我的獨立。她的未來或許是美好的,也可能再次重蹈她母親、外婆的覆轍,觀眾無從得知,但導演其實已經(jīng)表達了他的態(tài)度與觀點:女性的命運正在改變,自立自強的花正朝“擺脫自己的悲劇過去”[5]和“實現(xiàn)自我并超越自我”[6]的方向前進,女性不再“是需要男性賦予生命價值的一方”[7]。
蘇童強調女性走向絕望的永恒性,揭示了“人物扭曲而真實”[8]的內(nèi)心世界,而侯詠則肯定了女性斗爭的力量和女性的主體地位,賦予了人物一定的積極色彩,這正是小說冷色調到電影暖色調的轉換的根本原因,同時,這也預示著主題的不同走向。
2 人物設置的差異——對主題的深化
導演并沒有照搬小說的所有內(nèi)容,而是根據(jù)作品的感情基調,在人物形象方面進行了藝術化的重塑,深化了主題,帶給觀眾與眾不同的審美體驗。
嫻一出場就是一個頗有心計、涼薄的人。她甘當孟先生的情人以換取金錢、公寓和電影資源,反感母親打來的電話,厭惡母親的絮叨。遇到一系列變故后,她再也無法找到人生的方向,渾渾噩噩,幾乎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還和母親的情人通奸,窺視女兒和女婿的性生活,而且她一直以來都無法原諒自己放棄流產(chǎn)的決定,常常沉湎于過去的輝煌,后來得了褥瘡而死。而《茉莉花開》中的茉沒那么世故、無情,她本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少女,一頭扎進了華麗的娛樂圈,雖然被拋棄,但內(nèi)心依舊留有對孩子的愛,與外孫女相依為命。
芝敏感多疑的形象和莉相差無幾,但在電影中導演對相關情節(jié)進行了改動,沒有安排鄒杰的出軌行為,從而強化了莉的神經(jīng)質,并且最后她并沒有被女兒冷酷地送走,而是自己選擇了出走,留給了觀眾很大的想象空間。侯詠對莉的刻畫使電影主題有了不一樣的深度。莉很明白自己要牢牢控制住男人,她也是這么去做的,但因為自己無法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而缺少安全感,甚至自殺,“我怕失去你,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我們的感情就一天天的淡下去,沒有孩子,到最后只剩下怨恨”。生育對于一個女性來說意義重大,哪怕有了養(yǎng)女,莉還是漸漸崩潰,將無辜的丈夫“一步步推向深淵”[9],將他逼上了絕路。但盡管如此,在電影中,女性的那種“擺脫不掉的被玩弄感被削弱”[10]了,這也為第三代女性跳出命運的牢籠做了有效的鋪墊。
簫童年不幸,是一個冷漠、自私的人。她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我母親患有精神病。她從來不關心我。我的外婆一把年紀還要打扮得妖里妖氣。她每天讓我吃泡飯,我沒有辦法,我只好天天吃泡飯。”且養(yǎng)父對她的所作所為是她心中永遠的痛。簫和小杜本著“一切要從實際出發(fā)”而結合,但最終她也敵不過“宿命”,最終離婚。而電影中“花”的部分幾乎完全顛覆了小說?;ㄊ且粋€勤勞能干的女子,她“為了未來踏踏實實地努力”[11]打拼,一心一意等待著小杜,盡管換來的依舊是“被拋棄”,但她以無比的勇氣和信念走出陰霾,獨自撫養(yǎng)女兒,心靈有了質的蛻變。
在《婦女生活》中,母親和女兒之間、外婆和外孫女之間沒有絲毫的溫情可言,比如芝說:“我母親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讓我承擔她的悲劇命運,我恨透了她?!北热玎u杰從兒童福利院將棄嬰抱回來時,當了外祖母的嫻對簫的態(tài)度很是無所謂:“就當養(yǎng)只波斯貓吧。”而且在簫的結婚之夜,癱瘓在床的嫻還不停用棍子敲打墻壁。再如物價上漲時,簫為了縮減開支,用速溶豆?jié){晶取代了嫻喝的牛奶。而在《茉莉花開》中,女性之間少了些怨與仇,侯詠導演通過刪改一些情節(jié)“表達著濃濃的親情”[12],尤其是茉和花祖孫間的關系,與小說截然不同。比如茉帶著溫柔的笑容幫花洗澡,給回城的花做飯,心疼沒日沒夜掙錢的花,還給花張羅婚事,花平日里也與茉很親近,對外婆的去世悲痛萬分??傮w來說,蘇童筆下的“婦女生活”是絕望凄涼的,而經(jīng)侯詠改編之后的“婦女生活”是帶有生氣的。
從嫻到芝再到簫,她們的命運構成了一個循環(huán),而從茉到莉再到花,則是一段女性覺醒的歷程?!叭齻€人物的遞進與互動,其實就是對自己命運不同程度的掌握?!盵13]導演對主題給出了新的闡釋:“婦女生活”會越來越美好,女性慢慢地不再被男權思維裹挾,人格上有強烈的獨立意識[14],“自我角色認識更加清晰”[15]。
3 獨特的視聽語言——對主題的豐富
視聽語音是構成電影必不可少的要素,是表達主題的利器。在《茉莉花開》中,導演對聲畫技巧的巧妙運用使電影獲得了非同一般的表現(xiàn)力,使“對原著的跨媒介改編效果”[16]表現(xiàn)得很到位,進而“產(chǎn)生了新的審美境界”[17]。
江南民歌《茉莉花》是《茉莉花開》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它貫穿影片始終,不僅“牽引觀眾的心情”[18],也使影片的情節(jié)更加緊湊、完整[19]。它第一次出現(xiàn)在茉的生日宴會上,當茉在臺上唱著這首歌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妊娠反應使她暫停了表演,這似乎預示了茉的人生將要發(fā)生轉折。第二次出現(xiàn)在莉和鄒杰的婚禮上。莉在眾人的起哄下唱起了歌,在唱到“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年……”的時候,一個小孩接了句“不發(fā)芽”,引得滿堂大笑,但熱鬧的背后卻暗含莉無法懷孕的事實,可以說莉在步入婚姻的那一刻,她的未來就注定是悲劇的。影片結尾處再次出現(xiàn)了《茉莉花》?;◣е畠哼w出照相館,搬入新家,在這里導演先是別出心裁地加入了一段花的幻覺:一家人正幸福地玩鬧著。緊接著,《茉莉花》緩緩響起,一個將近一分鐘的固定的長鏡頭使觀眾得以細細體察花的心緒,她釋然的微笑代表著女性終于在“對自我命運的把控”[20]上、在解除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機上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此外,《茉莉花》對應了電影中三代女性的名字:茉、莉、花。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在內(nèi)容上,這首歌都完美詮釋了導演想要傳達的女性意識,使主題意蘊更加深刻。
導演還充分利用了色彩美學,使電影更具張力,進一步強化了主題,這是小說很難體現(xiàn)的。茉的部分大都呈現(xiàn)出綠色,比如在影片的開始,茉穿著綠色外套和格子裙,邁著輕快的步伐去看電影,后來幾乎穿的都是綠色旗袍。“綠色的生機與活力”[21]符合茉一開始天真爛漫的追夢女孩的形象,但隨著劇情發(fā)展,茉的生命力慢慢枯竭,前后有了鮮明的對比,更顯其悲涼?!袄颉辈糠指嗍羌t色,比如莉額頭上的胎記、結婚時的喜服、恍惚中看到的女兒床單上的血跡以及鋼鐵制造時的火光等。紅色契合了中國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努力奮斗、蓬勃發(fā)展的時代色調,也體現(xiàn)了莉后期那種瘋狂與極致的愛恨之情?;ú糠值闹魃{則是藍色,其中夾雜著些許白色,比如藍色的衣服、毛線,藍白相間的被子等,這樣的顏色象征著一種平和、理智?;ㄔ谝粋€比較有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性格堅韌、善良,她放下一切,書寫人生的新篇章,導演在這部分“突出了諒解和成全”[22],與藍色的某種特性是一致的。
綠色、紅色、藍色,這些顏色在氛圍的營造、人物情緒的烘托、情節(jié)的推動等方面都發(fā)揮出了重要作用。色彩給觀眾帶來的視覺沖擊是文字無法比擬的,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使電影的主題表現(xiàn)更有感染力和吸引力。
4 結語
茉、莉、花的三段故事本質上就是一代代女性逐漸實現(xiàn)自我的重構與拯救的過程。侯詠導演在整體基調、人物、情節(jié)上所進行的調整以及他對視聽語言的精心設計,對主題思想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意在表現(xiàn)“茉莉花”,也就是生命之花的成功綻放,使觀眾看到了原著中所沒有表現(xiàn)出的光明與希望??傊盾岳蚧ㄩ_》是一部值得品鑒的好電影,《婦女生活》是一部有深度、有價值的小說,兩者各有千秋。
參考文獻:
[1] 李曉薇.淺析《紅樓夢》中三位次要女性的形象[J].戲劇之家,2019(17):222.
[2] 胡紫君.淺論《紅樓夢》中“四春”命運悲劇性的成因[J].漢字文化,2019(15):49.
[3] 陳興麗.從《婦女生活》到《茉莉花開》——小說文本與電影文本的比較[J].電影評介,2006(21):14.
[4] 馮鑫.香港電影《投名狀》中的悲劇意味分析[J].漢字文化,2020(19):110.
[5] 姚佳.淺析小說日劇《絕叫》中陽子悲劇的原因[J].藝術科技,2019,32(09):106.
[6] 劉燕.淺析電影《穿普拉達的女王》中的職場理念[J].藝術科技,2020(07):59.
[7] 趙陽.清代閨閣女性筆下的才女陳素素——以名媛題詠《二分明月集》為中心[J].三峽論壇(三峽文學·理論版),2020(04):61.
[8] 岑雅婷,鄭鈺.鏗鏘的“啞語”——論《小城畸人》中“手”的表現(xiàn)意義[J].大眾文藝,2019(08):41.
[9] 繆依蕾.黃金枷鎖下的人性掙扎——論《金鎖記》中曹七巧命運的悲劇性[J].漢字文化,2020(07):66.
[10] 肖涵,楊紅旗.語言與影像的女性建構——從《婦女生活》到《茉莉花開》[J].懷化(下轉第頁)(上接第頁)學院學報,2010,29(01):77.
[11] 劉微.唐傳奇《李娃傳》中李娃形象探析[J].大眾文藝,2019(11):60.
[12] 鄧艷.微電影《父親》中肖利的人物形象塑造[J].藝海,2020(11):102.
[13] 侯詠.茉莉花開時[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216.
[14] 基語馨.美學視角下淺談《桃花扇》“多層次”之美[J].漢字文化,2019(15):53.
[15] 侯婷.服飾變遷下現(xiàn)代女性審美觀念探究[J].大眾文藝,2019(08):218.
[16] 徐珊珊.淺析電影《許三觀》對原著的改編[J].漢字文化,2020(06):91.
[17] 趙陽.《復仇者聯(lián)盟3》的特色與突破[J].電影文學,2018(17):148.
[18] 黃曉宇.從《霸王別姬》看京劇藝術與影視藝術的融合[J].藝術評鑒,2019(15):142.
[19] 馬妍.淺析《一出好戲》的藝術特色[J].漢字文化,2020(20):114.
[20] 徐志豪,吉玉萍.所謂伊人:《聊齋志異·俠女》中高揚的女性主義意識兼蒲松齡的女性觀[J].蒲松齡研究,2018(04):49.
[21] 江逸華,劉雪芹.試論短片《Wrapped(毀滅)》中的生態(tài)美學思想[J].藝術科技,2020(15):50.
[22] 陳子諾.《本杰明·巴頓奇事》影片與原著主題比較[J].漢字文化,2020(18):116.
作者簡介:顧雯清(1999—),女,江蘇蘇州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漢語言文學。
指導老師: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