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尚榮
我一直關(guān)注北京人藝,向往北京人藝,真想到現(xiàn)場去看看。我以為,北京人藝既是藝術(shù)家成長的舞臺,也是不叫學校但最像學校的學校,有著最好的教育。北京人藝幾代的著名導演,首先是教育家,然后才是藝術(shù)家,抑或說,是藝術(shù)的教育家;他們的人生,與其說是藝術(shù)的,不如說是教育的。教育與藝術(shù)的本質(zhì)是相通的。我們可以從北京人藝那兒汲取教育的養(yǎng)分,獲得教育智慧的啟迪。
1953年,北京人藝的鄭榕29歲。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年,他第一次見到著名導演焦菊隱,焦菊隱對他說的最主要的一句話是:“過去你是知道怎么在臺上演戲,我現(xiàn)在要教會你怎么在舞臺上生活?!保ɡ顣x榮.鄭榕:《茶館》伴我一起成長[N].光明日報,2019-06-04)就是這么一句話,讓鄭榕記了一輩子,也影響了他一輩子,讓他成長為著名的表演藝術(shù)家。這句話,是對鄭榕藝術(shù)人生的指點,輕輕的,又是重重的。北京人藝的演員們都說,焦菊隱導戲,從來都是指點,而不是指指點點。北京人藝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大幕拉開才是真的?!币馑际钦f,演出前一切的一切,只有等大幕拉開才見分曉,而這見分曉的一刻又一刻,都透射出演員演出前受到指點后,在舞臺上生活的藝術(shù)功力。
對演員的成長需要指點,而不是指指點點,那么,對孩子的成長呢?當下廣為流傳的青年數(shù)學家陳杲的故事,生動而具體地演繹了這一點。陳杲14歲考上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18歲赴美讀博士,26歲放棄美國名校教職毅然回國,成為母校的特任教授,攻克世界級數(shù)學難題,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楊振寧等人的量子力學模型間架起了一座“新橋”。陳杲的成長也引起了我對教育、對家庭教育的關(guān)注與思考。陳杲在接受采訪時說:走上科研之路“離不開父親的引導”。他的父親陳錢林是一位知名校長,我和他曾有過交流。陳錢林十分善于發(fā)掘孩子的興趣,并能把興趣引向與學習相關(guān)的領(lǐng)域。他發(fā)現(xiàn)陳杲小時候總喜歡聽鬧鐘的嘀嗒聲,有次和家人出門玩,還發(fā)現(xiàn)住宅樓門牌單雙號的排列規(guī)律……這些平常無奇的小事被陳錢林敏銳地捕捉到,他意識到了陳杲對數(shù)學有獨特的興趣,為此讓陳杲放棄了一些學習項目。為了讓兒子免受標準化教學的消極影響,陳錢林在與老師溝通后,與陳杲商量后,決定不讓孩子做學校統(tǒng)一布置的作業(yè),把更多時間放在感興趣的數(shù)學上,學得更深更精。
陳杲在談父親對他的教育時,用了兩個字—“引導”。這里的引導就是指點。指點,不是硬性的規(guī)定,而是“溝通”,如怎樣對待作業(yè)問題;不是教訓,而是“商議”,如商討跳級問題;不是指責,而是鼓勵,如鼓勵他把數(shù)學學深學精。指指點點則不然。指指點點往往一方是居高臨下的批評、指責,表現(xiàn)出對另一方的不滿,也彰顯了自己的無能。指指點點的結(jié)果是讓受教育者手足無措,不知所從,心中慌亂,以至產(chǎn)生焦慮,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當然我們也需要去指點指點,但我們應當牢記:要用“指點”而不是指指點點去引導學生發(fā)展。
同樣的,年輕教師的成長,也需要高人的指點。青年教師渴望得到指點,因為他們知道并體悟到“指點”里情感的溫度和思想的張力。而且,關(guān)于自己的成長方式,關(guān)于指導他們成長的方式,他們早就有了自己的辨別力和選擇傾向。他們對“指點”自己成長的人充滿敬意和謝意。前些日子,我去浙江杭州上城區(qū)考察一所初中。沒想到鄰近的一所初中校長聽說后去“旁聽”,更沒有想到這位被年輕教師稱為“超哥”的校長,還帶去三位更年輕的教師—90后、95后一起去“蹭課”。當天晚上,三位教師都寫了“隨感”,我從他們的“隨感”里知道,他們這樣跟隨校長一起“旁聽”“蹭課”已好幾次了。一位小尹老師說:“今年是我正式工作的第二年,接‘超哥校長這樣的電話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個了。校長經(jīng)常組織我們幾位跟他一起去學習,去見識見識大家風范。我十分珍惜這每一次難得的機會,因為在我眼中,和名師大家近距離接觸,學到的東西遠比在屏幕上、手機上、書本上要多得多?!彼麄冋J為這是校長給他們的機會,是引導,是指點。他們喜歡這樣的指點方式,而不是校長的嘮嘮叨叨、喋喋不休的指指點點。小尹老師繼續(xù)說:“你可以對我指點,但是不能指指點點。這是一句年輕人中廣為流傳的話,從一位專家的嘴里說出來,我當場就傻眼了?!睘槭裁瓷笛郏恳驗?,這句話久違了。讓“指點”早點來到,讓“指指點點”早點遠離—這是年輕教師的共同心愿。
五百年前,麥哲倫在航海出發(fā)前,跟船員們說:“我們將開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航行,我們中間有些人會葬身大海,不可能所有人都回來。但是,我們將會證明,地球是圓的?!币话倌昵埃珴蓶|說:“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他們指引著航向,指點著未來。
大幕即將再次拉開,時間將會證明一切。
(編輯 孫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