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民

別處雖已是早春時節(jié)，但邊境線上的冬天，卻像眼前這林海雪原一樣，深得看不到邊。

“這個春節(jié)期間氣溫比往年更低，我們要對邊界線進(jìn)行一次全方位巡查，請大家提前做好準(zhǔn)備。”

副連長馬曉天跟幾位班長布置完任務(wù)，就轉(zhuǎn)頭同戰(zhàn)士們忙著掛起燈籠來。

“副連長，嫂子打電話找你?！蓖ㄓ崋T小張在連部門口大聲喊道。

馬曉天放下手里的燈籠，眉頭一皺，心事重重地往隊部走去。

剛拿起電話，那頭就氣勢洶洶：“明天可就正月十四了，你到底回不回？”

“不是和你說了嗎，真回不去了。”馬曉天壓低聲音。

“假不是早就批下來了嗎，為什么不能回？”那頭的聲音立馬提高了八度?！拔铱筛嬖V你，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七大姑八大姨，都等著見你這個‘日理萬機的未來姑爺呢，你自己掂量掂量吧?！?/p>

“你就不能跟大家解釋解釋嗎？”

“說好的春節(jié)回，結(jié)果回不來，讓我解釋;現(xiàn)在拖到了元宵節(jié)，還回不來，又讓我解釋。要解釋，你自己回來說……要是明天再不回來，以后就不用回來了！”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

整整一個晚上，馬曉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絞盡腦汁琢磨著該如何收場。本來拍著胸脯說得好好的，這個春節(jié)回去見未婚妻明的家長，把婚事定下來。誰知道連長突然被抽調(diào)去執(zhí)行任務(wù)，指導(dǎo)員的父親又在前幾天被下了病危通知書。作為連隊目前唯一的領(lǐng)導(dǎo)，他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留下來。

馬曉天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剛好瞥見掛在床頭的軍裝，狠下心來，如果明這次真的不原諒他，提出分手，那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為了這身深愛的軍裝，或許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早飯過后，馬曉天集合巡查小分隊，檢查武器裝備、分配任務(wù)、確定路線、明確要求，便帶隊出發(fā)了。

這條通往界碑的路，來回要六個多小時，雖然走過無數(shù)次了，但馬曉天還是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開始一段是寂靜的雪原，踏著沒過膝蓋的積雪，緩慢而行。隨著路越來越陡，到半山腰時，撲面而來的“刀子風(fēng)”，刮得人搖搖晃晃。險峻的臺階早已被大雪掩蓋，只能憑著記憶，慢慢向上爬，步履艱難，每前進(jìn)一步都很費力。

待巡查完回到連隊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通訊員小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副連長，你們巡查期間，參謀長已經(jīng)打過三次電話找你了，趕緊給他回個電話吧！”

馬曉天一刻也不敢耽擱，趕緊向連部跑去，撥通了電話：“報告參謀長，我是副連長馬曉天。巡查任務(wù)完成，一切正常。請問有什么指示？”

“好，大家辛苦了?！眳⒅\長清了清嗓子，“你這次談的這個對象可真夠潑辣的，昨天晚上一個電話打到團部值班室，劈頭蓋臉地把我們好一頓數(shù)落啊。”

“參謀長，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我代她向您道歉并做深刻檢討?！?/p>

“得了吧，要檢討也該我檢討，是我工作做得不夠細(xì)。你也真是的，有困難就應(yīng)該提出來嘛！”參謀長略停頓了一下，“我已經(jīng)安排黃參謀去連隊代理一個月指導(dǎo)員的工作，你和他交接一下，收拾收拾準(zhǔn)備回家談婚事吧！”

“謝謝首長關(guān)心，真的不用了?！?/p>

“你這個犟驢，干工作頂呱呱，是全團的標(biāo)兵，處對象怎么老掉鏈子？處一個黃一個，這回團長可給我下了死命令，你們?nèi)绻冱S了，拿我是問！”

“從昨天到現(xiàn)在，大雪就沒停過，下山的路早就封了，想回也回不去了……”馬曉天委屈地小聲嘀咕著。

“這個我早就有安排，你去收拾你的吧?！边€沒等他弄明白是個什么情況，參謀長已放下了電話。

馬曉天也沒再多想，趕緊開始寫巡查筆記，再急著走，這事兒也不能耽誤啊?？蛇^了一會兒，小張連門都沒來得及敲，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jìn)來：“副……副連長，快，快出去看……看看吧！團警衛(wèi)連的同志們鏟雪，都快鏟到咱們連隊門口了?！?/p>

“啥？”此時，夜色雖已降臨，但眼前這一幕，卻讓馬曉天不禁瞪圓了眼睛——遠(yuǎn)處官兵們正彎著腰奮力鏟雪，忙得熱火朝天。一輛吉普車正從鏟出來的路上，緩緩駛來。

借著微弱的燈光，馬曉天認(rèn)出了那是參謀長的車，于是趕緊跑步迎上去。

看見參謀長從副駕駛位置下來，馬曉天趕緊立定，敬禮，報告。

參謀長擺擺手，示意他走近一點，然后打開了后排車門：“你看看誰來了？”

馬曉天大吃一驚，居然是明。

參謀長看了看猶在夢中的馬曉天，又回頭笑著對臉凍得通紅的姑娘說：“明明同志，人就在面前了，你領(lǐng)回去吧！記住啊，咱們軍人都是言出必行的，是不會騙人的?！?/p>

此時的明，眼里滿是晶瑩的淚花：“曉天，昨天掛了你的電話，我越想越氣，就往團部值班室打了個電話，說你是個騙子，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哪知道參謀長先是耐心做我的工作，之后又答應(yīng)讓我來部隊把你領(lǐng)回去。我頭腦一熱，就真的坐車來了，誰知大雪把路封了，這么多官兵辛苦了一下午，才把路清出來。部隊這么為我們著想，我還不理解你，給你們添了這么大麻煩，對不起?！?/p>

“你……我……”馬曉天一時竟語無倫次，不知道從何說起。

參謀長“重重”地捶了他一拳：“瞧你這點出息，漂亮媳婦來了，話都不會說了？”

馬曉天一臉憨笑，看了看明，又看了看這條通向山下的路。

參謀長意味深長地說：“看見沒有？這是全團官兵齊心協(xié)力，鏟雪除冰，為你們打通的愛情之路、幸福之路?！?/p>

參謀長回頭沖大家擺了擺手，戰(zhàn)士們立刻喊起了響亮的口號：“連長安心回家抱新娘，這里我們來站崗！”

哈哈，哈哈……馬曉天臉上笑著，卻已熱淚盈眶。而對面的明，早就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