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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門問診

        2021-05-29 15:50:31姚人杰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21年5期

        姚人杰

        她撥打電話號碼后耐心等待。響了兩聲,三聲——興許周六醫(yī)生不在,興許——

        “喂,里德醫(yī)生嗎?我是喬的媽媽福特太太。是的,拜托你了,你得過來看一下喬!他的臉色好難看,擔心死我了。什么?哦,不,他沒法去你的診所。他……他的模樣糟糕透了?;蛟S,你能到我家來一趟嗎?你愿意嗎?能在半小時內(nèi)到嗎?哦,謝謝你,非常感謝,醫(yī)生!”

        她慢慢掛上電話,撫平幾縷凌亂的灰白頭發(fā)。她的手指雖然粗糙變形,但因為40年來照料兒子們而變得強健有力。她膝下曾經(jīng)有五個兒子,但如今身邊只剩下喬。喬是個好小伙,她的喬不會遭遇任何壞事。所以,她非得讓醫(yī)生上門問診不可,她得將所有的事都妥妥當當?shù)剞k好。

        她踮起腳,順著過道輕輕來到喬的臥室,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喬坐在床沿,身體僵硬,面無表情,和她之前五次察看時一樣。

        “喬?”她輕聲問道。

        喬沒有看她一眼。

        “喬,一切都會好的。你等著瞧吧!我會照顧好你?!?/p>

        她和來時一樣輕輕關(guān)上房門,又看了一眼過道墻上舊時鐘的指針。還要等25分鐘。一想到光這么呆坐著等待,就讓她抓狂——

        她走進客廳,拿起針織工具,繼續(xù)織毛衣。她在一周前開始織這件翠藍色的毛衣,那是喬最喜歡的顏色。他看見毛衣后,肯定會萬分驚喜。

        “哦,媽媽,”喬到時會這么說,“你不應(yīng)該為我費這么多工夫!”

        但他會將毛衣套到腦門上,像小男孩一樣朝她咧嘴笑。是的,她的喬會因為毛衣而欣喜。為了讓兒子開心,她忍受著手指關(guān)節(jié)炎導致的疼痛就是值得的。畢竟,母親的天職如果不是照料好自己的孩子,那又是什么呢?

        門鈴響起時,她丟下毛線,走向大門。她從窗簾邊沿偷看外面,見到醫(yī)生站在門外,松了口氣。

        “里德醫(yī)生,哦,十分感謝你這么快趕來。我心懷感激——”

        醫(yī)生徑直進屋,跨步邁入門廳。

        “福特太太,不用客氣。他在哪兒?”

        “什么?”

        “喬。他在哪兒?”

        “哦,呃,假如可以的話——我們能否先到廚房聊幾句,可以嗎?”

        醫(yī)生嘆氣道:“我真沒有多少時間,福特太太?,F(xiàn)在是周六下午,你曉得的,我的看診時間本該在一小時前結(jié)束?!?/p>

        “拜托,醫(yī)生?”

        她佇立在原地,露出懇求的眼神,而當她轉(zhuǎn)過身,帶頭走進廚房時,醫(yī)生聳聳肩,跟了進去。

        “醫(yī)生,為你倒杯咖啡好嗎?”

        “不用,我——”

        “哎,咖啡是為好心的醫(yī)生準備的。無論他變得多么有錢有地位,他仍然來我們的寒舍,給我們看病。對于好心的醫(yī)生,一定要端上一杯上好的咖啡。讓我來——”

        她將熱氣騰騰的咖啡倒進家中最高檔的瓷杯,又將杯子推到醫(yī)生面前。

        醫(yī)生又一次嘆氣,拿起杯子啜飲一口。這些老女人,這些老女人!他氣惱地想,“喝杯茶好嗎?來杯咖啡吧?”如果你拒絕她們的殷勤接待,她們就覺得被你傷了感情。

        “現(xiàn)在,”醫(yī)生大聲說,“喬怎么樣了?”

        “醫(yī)生,他在自己的臥室里,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盯著虛空看。昨晚到家后,他就一直那樣。他不跟我說話,什么事都不干。兩小時前,他有幾分鐘稍稍擺脫那種狀態(tài),告訴了我來龍去脈,但他接著又逃避起來。他的眼眶里噙著淚花。眼淚!我的喬!”

        她憶起那一幕,搖晃起腦袋。

        “醫(yī)生,你沒怎么喝咖啡?!彼f道。

        “我在喝。請繼續(xù)說?!?/p>

        “其實,我的喬是個重要人物。你曉得的,在這個社團里面。”

        “不,我不知道?!贬t(yī)生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開始要起身。

        “醫(yī)生!”

        醫(yī)生被她的聲調(diào)嚇了一跳,重新坐了下來。

        “這個社團,”她又說,“他們稱之為‘咱們的事業(yè)。”(黑手黨自稱為Cosa Nostra,譯成英文為Our Thing?!g注)

        她沒有理會醫(yī)生專注的表情,繼續(xù)說:“老大們交給喬一項任務(wù),他必須完成。上頭的人發(fā)話說要做什么事時,底下的人要么完成,要么完蛋,懂嗎?”

        “呃呃?!贬t(yī)生答道。

        “但我的喬,他是如此敏感!在我的幾個兒子之中,就數(shù)他天生最為脆弱?!?/p>

        她憶起一些事,莞爾一笑:“他在八九歲時曾從自行車上摔下過一次,你為他縫合膝蓋的傷口時,他還暈厥過去,你記得嗎?醫(yī)生,他就是那樣的孩子。你懂的,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但又如此敏感脆弱?!?/p>

        里德醫(yī)生咕噥了一聲。

        “呃,好像有個男人活躍在這一帶——喬是怎么說的?——‘摻和了毒品買賣的生意,或者干了類似的事。你瞧,上頭吩咐喬解決掉那個男人——就是干掉他,你懂的。因為上頭不喜歡有人搶生意,他們一點也不喜歡競爭。

        “但我的喬,他下不了手?!畫寢?,我也許對陌生人下得了手,他跟我說,‘但對他不行——他開始哭泣。兒子竟然哭了!想想我作為母親,看見眼淚順著他面頰流淌下來的感受!”

        “?。 贬t(yī)生說。

        “喬要殺的這個男人是這一帶備受尊重的人。是一位醫(yī)生……醫(yī)生?”

        她無動于衷地看著醫(yī)生的身子滑下椅子,倒在廚房的地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她倍感釋懷地留意到,醫(yī)生倒下時沒有砸壞瓷杯。她拿起瓷杯,放到水槽里,格外仔細地沖洗了杯子和咖啡壺。接著,她邁步跨過醫(yī)生的尸體,走向兒子的臥室。

        “喬?喬!”

        喬轉(zhuǎn)過身,木然地看著母親:“什么事,媽媽?”

        “全都解決了,正像我說的那樣。到廚房來看看吧!”

        這就是你的母親。她總是將孩子們照顧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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