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遵遠

1938年快要過去了，本應由國民黨安徽省政府按期撥發(fā)給新四軍的部分軍餉卻一拖再拖，致使前方將士經(jīng)常吃不飽、穿不暖。新四軍參謀長張云逸氣得大發(fā)脾氣，當即打電話給省政府主席廖磊，質問為什么不按時撥發(fā)軍餉，并說要親自登門索討。

國民黨政府對新四軍一向采取表面應付暗中排擠的態(tài)度，對新四軍軍費的撥付自然也不太積極。聽說張云逸要親自來催討軍餉，廖磊坐立不安。為了推卸拖欠軍餉、破壞抗戰(zhàn)的責任，慌忙叫財政廳將已拖欠近半年的軍餉撥出去。12月下旬的一天，張云逸參謀長真的來到國民黨安徽省政府駐地——金家寨。廖磊一面趕緊傳令準備宴席，一面親自帶著10多個幕僚和20名衛(wèi)士前去迎接。

廖磊故作姿態(tài)說道：“張參謀長遠道來省府視察工作，未曾遠迎，失敬失禮！”

張參謀長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這次來是要飯?。　?/p>

廖磊明知張參謀長話中帶刺，只得滿臉堆笑道：“張參謀長見外了，都是一家人，我倆還是兩廣老鄉(xiāng)呢，他鄉(xiāng)遇故知，哪能分彼此呢，請到省府敘談吧！”

“好，那就打擾了！”

廖磊先是設宴招待，省政府客廳里四張大圓桌，堆滿了山珍海味。作陪的都是些達官富人、社會名流。

廖磊站在大廳中央，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新四軍張參謀長！”說著，帶頭鼓起掌來。接著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廖磊道：“張參謀長，不辭勞苦，親臨各地，視察抗戰(zhàn)，真乃吾人楷模！”

“嘩——嘩——嘩！”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廖磊便一個一個介紹：這位是某參議、那位是某廳長、那位是某司令……

席間廖磊頻頻舉杯，口中不住地說為參謀長接風、洗塵，殷勤備至。其他人也都緊跟著向張參謀長敬酒。張參謀長每次端杯表示一下。有一個廳長斟滿一杯酒，舉到張參謀長面前，笑著說：“這是地道的十年茅臺！”又夾了海參放到張參謀長的碗里，說：“這是最鮮的海參，都是剛剛空運到的，是你們前方難以得到的佳品。李白說的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張參謀長干了這一杯！”他見張參謀長沒有動杯，又自作聰明地說：“哦，常言道，主不餐，客不飲。好，我?guī)ь^！”說罷，一仰臉，咕嘟一聲，一杯茅臺酒倒下了肚。他把酒杯翻個底朝天，對張參謀長說：“我可點滴不漏??！”

張參謀長用鄙夷的目光看著這個廳長，說道：“請問廳長閣下，這頓佳肴，花多少錢？”

這位廳長哈哈干笑兩聲，大言不慚地說：“偌大個安徽，雖不如天府、江浙富庶，也是江淮寶地，此乃臨時便宴，實在微不足道，為張參謀長視察的到來，甭說一餐酒席，就是傾家蕩產(chǎn)，我們省府也在所不惜！”

張參謀長冷笑了兩聲，說：“是啊，偌大的安徽，只要竭力征辦，不用你們傾家蕩產(chǎn)，每天幾餐這樣十年茅臺、新鮮海參的盛宴，還是能辦得到的。不過，廳長先生，你可知道，14萬平方公里的安徽，現(xiàn)在為我所據(jù)之地還有多少？每天有多少生靈涂炭？我們前方將士天天與日軍浴血奮戰(zhàn)，非但見不到十年茅臺酒和新鮮海參，就連糙米稀飯也難以飽腹。真是‘前方吃緊，后方緊吃?。√圃娭?，杜牧那‘商女不知亡國恨的詩句，你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嗎？”

那個廳長被張參謀長問得張口結舌，自我解嘲地說：“參謀長憂國憂民，敬佩，敬佩！”不住地用手帕擦抹額頭上的汗珠，愣愣地退到旁邊的座位上。

張參謀長接著話峰一轉，問廖磊：省府為什么不按時撥付新四軍軍餉？并嚴肅地指出，這是破壞國共兩黨團結、破壞抗戰(zhàn)的行為，要求追究責任。

廖磊實在沒想到張參謀長在酒筵上就提出沒撥軍餉的問題，便矢口否認，說絕對沒有扣發(fā)新四軍軍餉的事，并一再解釋說是誤會。但他嘴皮雖硬，還是心虛地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說：“參謀長放心，我廖某自七七事變以來，一向是以團結為己任、以抗戰(zhàn)為天職，視將士如手足，誰膽敢作弊，扣發(fā)新四軍軍餉，我一定嚴加懲處！”準備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

張參謀長緊迫不放：“那好，今天趁你們省府要員都在這里，就請廖主席當著大家的面，把撥款憑證拿出來，對證一下，如果是有意誣栽，我們負責！”

廖磊生怕在這大庭廣眾面前丟臉，便竭力推托：“這事好說，回頭我一定認真查辦。如真有此事，我一定嚴辦！”

張參謀長笑笑說：“是要嚴辦?。∧銈冊谶@里喝茅臺、吃海味，我們前方將士勒緊褲帶打仗，怎么抗日?。磕悴灰仡^再煩神了吧，你們財政廳有人在這，我看現(xiàn)在就查查吧！”

廖磊見實在推托不掉，便對財政廳一位處長說：“好吧，你把經(jīng)辦人找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一會，一個職員拿著一疊憑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那個處長面前，將其中一張抽給處長看。那個處長拿著那張憑證揚了揚說：“撥了，撥了，一點不錯！”

張參謀長便戴上眼鏡，要過憑證仔細一看，哈哈大笑起來。在場諸人都被他笑愣了。

張參謀長說：“是撥了，可是撥款日期是前天，是我說要登門討要后，你們才撥的?！闭f罷，將撥款憑證遞給廖磊看。

廖磊兩眼盯著憑證，臉色由紅變紫，青筋暴起。一個佩戴少將軍銜的人，看到廖磊難堪的樣子，便自作聰明地站起來轉圜說：“撥了就好，早撥遲撥是小事，廖主席不必生氣，今后叫他們注意就是了。今天，張參謀長遠道而來，大家三生有幸。來！為了國共兩黨的精誠團結、抗戰(zhàn)勝利，我們共同干杯！”

“團結！”

“干杯！”

場上一片附和聲，個個舉杯待飲。

張參謀長嚯地站起來，對著那個少將道：“少將先生，你身為軍官，總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起碼的軍事常識吧，我們的國土正在一步步淪亡于日軍之手，你們非但不大力支前，反而在后方卡喉嚨，幾個月不發(fā)糧餉，居然還以此為小事，你究竟站在什么立場說話？”

“下去！”廖磊沖著那個幫倒忙的少將大聲喝斥：“張參謀長百忙中來省府指導抗戰(zhàn)，批評弊端，吾人應視為金玉良言。誰要你多嘴多舌！”轉臉對張參謀長陪笑道：“部下愚蠢，參謀長海涵！”

廖磊連急帶氣，無地自容，把那張撥款憑證揉成一團，向那個職員臉上砸去，又順手拿起一只酒杯作勢要向那個處長臉上甩去。一邊破口大罵：“老子的事全叫你們給辦壞了！老子非槍斃了你們不可！”轉身對他的衛(wèi)士命令道：“把他們兩個押起來，交軍法處！”那兩個家伙被衛(wèi)士帶下去了！

張參謀長看完這出戲，才一箭雙雕地說：“好啦！下不為例，但愿你們今后都能深曉民族大義，志誠抗戰(zhàn)！”

沒幾天，張云逸參謀長親臨安徽省政府催要軍餉的經(jīng)過，就變成了膾炙人口的故事，迅速傳播到省內外。

[作者系安徽省金寨縣黨史縣志檔案局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