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笛聲，劉昕藝

(1.西安外事學院 人文學院，西安 710077；2.陜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西安 710062)

一、引言

賈平凹的長篇小說《極花》由英國漢學家韓斌(Nicky Harman)譯成英文，題為BrokenWings，于2019年由英國査斯出版(亞洲)有限公司(ACA Publishing Ltd.)出版發(fā)行。《極花》講述了進城務(wù)工的農(nóng)村女青年胡蝶被拐賣至圪梁村黑家做媳婦，被警方成功營救后卻又重返圪梁村的故事。賈平凹小說的語言素以敘述語言枝蔓橫生、優(yōu)柔舒慢、古雅簡白、人物語言個性鮮明、多用方言土語而在文壇獨具一格，他的小說語言最典型的特點就是用語新奇獨異，呈現(xiàn)出鮮明的陌生化色彩。實際上，賈平凹小說敘事藝術(shù)的獨特風格在很大程度得益于其小說語言的陌生化?！澳吧馕吨鴮εf規(guī)范舊標準的超越、背反，它是對讀者的心理審美定式、慣性和套板反應(yīng)的公然挑戰(zhàn)?！盵1]語言是文學陌生化手法作用的主要對象，“陌生化語言是作者對語言符號本身的陌生化，是對‘陳詞濫調(diào)’的陌生化”[2]，是“扭曲的語言”(distorted speech)，“基本上是一個選擇和替代的問題，即選用新鮮的、不落俗套的，甚至是不合規(guī)范的語言來取代陳詞濫調(diào)”[3]，是文學語言對常規(guī)言語方式的偏離。文學文本中的語言陌生化在“實現(xiàn)層”“形式層”和“語義層”等三個層面上表現(xiàn)出六種形式的偏離：語音偏離、書寫偏離、詞匯偏離、語法偏離、語體偏離(語域偏離、方言偏離、歷史時代偏離)和語義偏離，如下表所示[4]：

表1 語言陌生化偏離分類表

為論述的便利，根據(jù)六種語言偏離的特點，將修辭歸入語法偏離，將民謠、方言、粗俗語和文言歸入語體偏離。理想狀態(tài)下的陌生化語言的翻譯，是譯者在充分理解源文本中各常規(guī)層次偏離的基礎(chǔ)上，再現(xiàn)源文本中“被偏離”的文本意蘊和文化內(nèi)涵的跨語言交際過程。

二、《極花》中陌生化語言的英譯

按照上文所列六種陌生化語言的偏離分類，筆者從《極花》中選取典型的陌生化語句，將其與韓斌英譯本BrokenWings中的對應(yīng)譯文做文本細讀分析，考察敘事文體學視角下陌生化語言的翻譯策略、技巧與翻譯質(zhì)量和效果。大體而言，譯者翻譯陌生化語言時要在兩種要素上依次做出選擇：首先，是語言材料的文化傾向——歸化還是異化；其次，若選擇歸化策略，則表示不保留陌生化語言的異質(zhì)性，若選擇異化策略，則需進一步考慮語言技巧的取向——陌生化還是常規(guī)化。

(一)語音偏離的翻譯

語音偏離是指語音層面上由方言口音、擬聲詞、同音異義詞等表現(xiàn)形式造成的陌生化現(xiàn)象，由于英漢語言語音上的差異，翻譯時想要凸顯異質(zhì)性十分困難。據(jù)筆者統(tǒng)計，《極花》中的語音陌生化共有96處，韓斌對其中的82處進行了歸化翻譯。以下是典型的歸化翻譯案例：

原文：

打嘴！星全落了那還是天嗎？東井十二度至鬼五度，鶉首之次，于辰至未……

自問？把我關(guān)在這里，自問的應(yīng)該是你們！

是至未不是自問，我是在說星野哩。[5]

譯文：

“Don’t talk like that. If all the stars fell out of the sky, there wouldn’t be any sky left. From the twelfth degree of the Eastern Well to the fifth degree of the Spirit, there’s the Quail’s Head and…”

But it all sounded like a lot of mumbo-jumbo to me. I couldn’t make heard or tail of what he was saying, especially with his accent, and I told him so.

He explained:“I’m talking about star-fields.”[6]

此為胡蝶與老老爺?shù)牡谝淮螌υ挘渲杏腥N語言陌生化。第一種是由于陜西方言口音造成的語音偏離，來自城市會說普通話的胡蝶誤將“至未”(zhi-wei)聽成了“自問”(zi-wen)，體現(xiàn)出她對于圪梁村口音的陌生，證明了“小有文化”的胡蝶沒有理解老老爺?shù)脑挘瑫r也反襯出老老爺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豐厚知識。語音層面上相似或相同音節(jié)造成的含義截然不同的“文字游戲”一向是翻譯的難點，而其最精妙之處往往是不可譯的。此處雖不是胡蝶有意造成的“文字游戲”，但同樣事關(guān)譯者對兩個音節(jié)相似、含義各異的詞匯的處理。譯者干脆規(guī)避了這兩個詞語，使用歸化策略將胡蝶所說的話轉(zhuǎn)化為心理描寫，讓胡蝶直接向目標讀者解釋自己沒有聽懂，以期達成與原文相似的效果，即老老爺進一步解釋何為星野。

此外，上例還有兩種語言陌生化，一種是書寫偏離，作者省略了說話者的人稱代詞和直接引語標點符號，將人物對白與心理、情節(jié)描寫等混雜在一起，讀者需要結(jié)合上下文語境自行判斷說話人的身份。首先，“打嘴”一詞用于長輩對晚輩胡言亂語的斥責；其次，就說話人對天、星的崇敬語氣亦可看出說話人是傳統(tǒng)尊長的形象。感嘆號與問號的使用突出了老老爺斥責胡蝶不敬天的口吻，而譯者翻譯時只連用了兩個陳述句，訓斥的語氣便消散了。另一種是語體偏離，“東井十二度至鬼五度，鶉首之次，于辰至未……”本是口語，卻屬文言，內(nèi)容涉及中國古代天文學，根據(jù)《晉書·天文志》所載，占星家將天上的星辰分為十二星次、二十八宿，分別與地上的十二國、州相對應(yīng)。譯者選擇異化策略與陌生化技巧，將源文本中的“東井”“鬼”“鶉首”直譯為“East Well”“Ghost”“Quail’s Head”，未加以任何解釋說明，將目標讀者置于全然陌生的文化細節(jié)之中。而此時譯文讀者根本無需理解老老爺所說的內(nèi)容，因為同樣聽到這句話的胡蝶也是茫然，譯文讀者與胡蝶在這一點上的體驗是一致的。

(二)書寫偏離的翻譯

書寫偏離是指通過打破書寫的常規(guī)形式造成的陌生化現(xiàn)象，常見手法包括針對字詞的飛白以及故意違反句段篇章結(jié)構(gòu)常規(guī)，具體表現(xiàn)為誤用標點符號。《極花》中的書寫偏離主要體現(xiàn)在標點符號的有意誤用上，然而，出于對英語讀者閱讀接受習慣的考慮，韓斌幾乎完全遵循了英語語言文體常規(guī)。據(jù)筆者統(tǒng)計，《極花》中的書寫偏離共有262處，韓斌對其中的256處進行了歸化翻譯，補全或修正了標點符號，下為成功再現(xiàn)書寫偏離的譯例：

原文：

山真會走嗎？

昨晚就走了。

走了？是河對面那條溝里的山嗎？

是東溝岔。

走了多少？

走了十里。

走了十里？！[7]

譯文：

Can a mountain really walk?

It did last night.

It walked?

Was it the one in the gully on the far riverbank?

It was the one at East Gully Bottom.

How far did it walk?

Tenli.

It walked tenli?![8]

此例選自小說第四章“走山”，上接胡蝶自被拐賣以來首次主動接受黑亮的情節(jié)，下接一眾村民七嘴八舌討論地震的場景。而這寥寥數(shù)行文字中既未明示說話人的身份，甚至也沒有冒號、引號等標點符號，這意味著這段對話可能發(fā)生在胡蝶與黑亮之間，也可能發(fā)生在村民之間，需要讀者自主分析推斷，從而產(chǎn)生不同的理解。翻譯時，韓斌完全保留了原文段落的結(jié)構(gòu)與缺失的標點符號，成功再現(xiàn)了陌生感，讓英語讀者也能享受自由“填空”想象的閱讀快感。

(三)詞匯偏離的翻譯

詞匯偏離是指通過生造詞、仿造詞、連動詞、疊詞、反復(fù)及詞性轉(zhuǎn)換等手法造成詞匯層面上的陌生化現(xiàn)象。如賈平凹在小說中生造了“黑明超亮”一詞，用來形容石像的臉經(jīng)過多年觸摸后黝黑反光的狀態(tài)，這種陌生的形式代替了“又黑又亮”等常見表達，顯得新奇有趣，對讀者來說又很容易理解，不會造成閱讀障礙。據(jù)筆者統(tǒng)計，《極花》中的詞匯陌生化共有79處，韓斌對其中的27處進行了異化翻譯，對其中的52處進行了歸化翻譯，語言陌生化的再現(xiàn)頻次高于前述兩種語言偏離。以下兩例中的詞匯是理解小說主題的關(guān)鈕，所以選為典型譯例加以分析。

1. 原文：

老老爺說：青海的冬天是蟲夏天長草，咱這兒的冬天是蟲夏天開花，青海人說他們是極草，咱這兒就是極花。[9]

譯文：

Great-Grandad said:“Their grass grows in summer from a grub that overwinters underground, and Qinghai folks call their fungus the nonesuch grass. Our woollies do the same but they put out a flower, so we can call ours the nonesuch flower.”[10]

此處情景是黑亮向胡蝶介紹有關(guān)圪梁村的事情，解釋了“極花”這一名稱的由來，“極花”就是作者借老老爺之口仿照“極草”創(chuàng)造的新詞，屬詞匯偏離。而經(jīng)筆者查證，“極草”本身并非“冬蟲夏草”，而是一家生產(chǎn)蟲草產(chǎn)品的公司創(chuàng)造的品牌名稱，并無英譯名。為了與“冬蟲夏草”區(qū)分開來，譯者未采用“(caterpillar) fungus”的固有譯法，而是選取“極”字所具有的“極品”之意，將“極草”直譯為“nonesuch grass”，進而將“極花”譯為“nonesuch flower”，保留了源文本的語言陌生化。同時，譯者將原文結(jié)構(gòu)略作調(diào)整，將青海蟲草的生長規(guī)律和名稱整合在一起，再將圪梁村的情況相應(yīng)地表述出來，選擇常規(guī)化處理，更符合目標語的表達習慣。

作為貫穿全文的幾大線索之一，“極花”一詞具有重要意義，出現(xiàn)在正文中的“極花”盡數(shù)譯為“nonesuch flower”，而讓讀者第一眼就感覺新奇陌生的書名《極花》，則被譯者翻譯成了“Broken Wings”(折翼)，這是譯者在深刻理解了這一意象的真正涵義之后，費了一番巧思，作出的選擇。極花由蟲死到花開的生長過程正對應(yīng)了胡蝶由心死到重生的成長過程，象征著胡蝶被拐后由奮力反抗到糾結(jié)掙扎，再到妥協(xié)認命，最后處之怡然的心路歷程。而簡單的名詞“nonesuch flower”無法給目標讀者帶來同樣的暗示和閱讀效果，所以譯者另辟蹊徑，用“Broken Wings”(折翼)給目標讀者以悲劇暗示，而且在目標語中與“Butterfly”(胡蝶/蝴蝶)相呼應(yīng)，再現(xiàn)了源文本中的“極花—胡蝶”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是很成功的變通譯法。

2. 原文：

老老爺說：你有孩子了，會有兩顆的，待星可披。

待星可披。是等待著星光照耀我嗎？我第一次聽到待星可披四個字，覺得是成語，但這成語以前沒聽說過，或許是老老爺自己生造的。[11]

譯文：

“You’ve got a baby now, there might be two of them. Two stars to watch over you.”

Two stars to watch over me. Was I waiting for stars to shine down on me? It sounded like a saying, but it wasn’t one I’d heard before. Maybe Great-Grandad had made it up himself.[12]

這是胡蝶與老老爺關(guān)于觀星的又一次對話，正如胡蝶所想，“待星可披”的確不是個成語，是“生造的”，屬詞匯偏離。只是造詞的人并非老老爺，而是作家賈平凹本人。早在2014年，他就曾在一次中國當代文學全國學術(shù)研討會上說：“我在書房懸掛了一塊匾：待星可披。意思是什么時候星光才能照著我啊?！彼粌H在《極花》中借老老爺之口提出這個新詞，接著讓胡蝶以揣測的心理加以解釋，還在201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平凹四書》扉頁上親筆題寫“待星可披”，可見他對這個詞的喜愛。譯者充分理解了這個詞的涵義，將其譯為“Two stars to watch over you”(會有兩顆星注視著你的)，相應(yīng)地將原文中的“成語”轉(zhuǎn)譯為“saying”(格言)，將“披”字帶有的擬人意味通過“watch”一詞再現(xiàn)出來，采用了常規(guī)化的翻譯手法。

(四)語法偏離的翻譯

語法偏離是指語法層面上的陌生化現(xiàn)象，此處具體表現(xiàn)為非常規(guī)修辭手法造成的語法陌生化?！稑O花》中的語法陌生化主要包括與眾不同的比喻和擬人兩種修辭手法造成的陌生化。據(jù)筆者統(tǒng)計，《極花》中的語法陌生化現(xiàn)象共有206處，韓斌對其中的185處進行了異化翻譯，對其中的21處進行了歸化翻譯，陌生化的再現(xiàn)程度居于六類語言偏離之首。且看下例：

原文：

夜深了，夜黑得是個瞎子，我也是瞎子，還是沒有看到我娘。[13]

譯文：

It was very dark, like the night was blind, like I was blind. I still couldn’t see my mum.[14]

此例中，作者將“夜”擬人化，比作“瞎子”，將“我”也夸張表述成“瞎子”，同時運用了擬人和隱喻兩種修辭手法，表述方式十分新奇。翻譯時，韓斌仿照賈平凹的手法，但用“l(fā)ike”一詞將隱喻轉(zhuǎn)化為明喻，同時還將其表述成“l(fā)ike the night was blind, like I was blind”的平行結(jié)構(gòu)，使句式更加緊湊，成功地保留了原文的語言陌生化，以平行結(jié)構(gòu)“召喚”打動目標語讀者。

(五)語體偏離的翻譯

1. 原文：

她一邊剪一邊唱：能把雞毛撂遠，能把犁轅拉展，能把牛皮吹圓，能把驢籠嘴尿滿。她剪出了一個人，我說：是村長。她說：這是你說的，我沒說。比如她剪了一個窯洞，窯門口坐了個婦女，旁邊有樹，樹上有鳥，面前是狗，狗在攆雞。她就唱：太陽一出照西墻，東墻底下有陰涼，酒盅沒有老碗大，筷子哪有扁擔長，一只襪子不成對，兩只襪子剛一雙，媽的兄弟孩叫舅，哥的丈母嫂叫娘，七月陰雨九月霜，五黃六月分外忙，我說這話你不信，姑娘長大變婆娘。剪完唱完了，她說：我剪的是你。我的眼淚就往下流，她立即說：我剪我哩。[15]

譯文：

As she cut, she sang an old folk rhyme:

He’s a fixer for everything,

He ploughs his furrow far and wide,

He blows his trumpet loud and clear,

He fills a donkey muzzle with piss.

When the figure emerged, I said:“It’s the village boss.”

“You said it, not me,” she said.

Then she cut out a cave with a women sitting at the door, a tree full of birds nearby and a dog chasing chickens.

“As soon as the sun rises, it hits the west wall, the foot of the east wall is always in shade, the wine cup is smaller than old rice bowls, chopsticks are shorter than carrying poles, one sock has no mate, two socks make one pair, the child calls mum’s brother Uncle, big brother’s wife calls his mother-in-law Mum, there’s rain in the seventh month, frost in the ninth, the fifth and the sixth months are hot and busy, you don’t believe what I’m saying, the girl grows up to be an old hag.” She finished cutting and singing.

“You’ve cut me,” I said, and the tears ran down my cheeks.

“I cut out myself,” she said quickly.[16]

小說第五章“空空樹”中含有大量麻子嬸剪花花時所唱的陜西民謠，屬語體偏離，此處選取了其中的兩段。第一段短小精悍，唱的是村長，“能把”一連四個本不能實現(xiàn)的事變?yōu)楝F(xiàn)實，使村長“神通廣大”的形象鮮活起來。譯者首先調(diào)整了原文結(jié)構(gòu)，采用了詩歌的形式；其次連用四個“He”再現(xiàn)四個“能把”的節(jié)奏美；最后舍棄了“能把雞毛撂遠”一句，依照全文概括出村長的形象后，再創(chuàng)了一句“He’s a fixer for everything”(能把一切搞定)，如小說中寫到的能把光棍變?nèi)朔颍磪f(xié)助圪梁村村民拐賣婦女。

第二段篇幅較長，唱的既是胡蝶，也是麻子嬸，更是廣大被拐婦女。源文本共有十二個小句，每兩小句構(gòu)成一個意群，六個意群乍看互不相關(guān)。“太陽一出照西墻，東墻底下有陰涼”描寫的是日出時窯門前的鹼畔；“酒盅沒有老碗大，筷子哪有扁擔長”講述的是有關(guān)日常用品的客觀事實；“一只襪子不成對，兩只襪子剛一雙”以一雙襪子的關(guān)系暗指一對男女的關(guān)系；“媽的兄弟孩叫舅，哥的丈母嫂叫娘”講的是男女結(jié)成一家后的親戚稱呼；“七月陰雨九月霜，五黃六月分外忙”講的是節(jié)氣和農(nóng)耕的規(guī)律；“我說這話你不信，姑娘長大變婆娘”講的是煎熬中老去的女人。由于漢語重意合的特點，意象的簡單堆砌亦可構(gòu)成意境，同樣，此處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六個意群連在一起，交織成一個被拐婦女漸漸習慣農(nóng)村生活、歷盡艱難歲月的洗禮后接受現(xiàn)實、甚至變得丑陋不堪的人生悲劇。譯者保留了源文本的結(jié)構(gòu)，只添加了引號突出此處為麻子嬸哼唱的直接引語，同時完全保留了源文本的內(nèi)容，將原文原汁原味地直譯出來，采用陌生化手法，甚至違背了現(xiàn)代英語的語法規(guī)范，將每一個有完整主謂成分的小句全部串聯(lián)起來。此外，譯者在處理胡蝶聽完民謠后的反應(yīng)時，達成了一個非常巧妙的效果，將“剪的是胡蝶”這一信息由麻子嬸告知胡蝶，轉(zhuǎn)變?yōu)橛珊约翰聹y。這樣一來，“You’ve cut me”一句中的“cut”就帶有了雙關(guān)的意味，首先是指“剪的是胡蝶的形象”，其次還可以指“傷害了胡蝶的心”，無論作何解都能與下文“我的眼淚就往下流”的細節(jié)完美地銜接起來。

2. 原文：

譯文：

There was nothing on it except one character drawn with a brush, which I didn’t recognise:

I counted the brush strokes - sixty four.“Why have you stuck that up?” I asked.

…it was pronounced ‘biang’, and was a kind of wide ribbon noodle.…this character contained elements of food, clothes and houses, carts and farm beasts, heart and soul and language, and beautiful scenery to go and see, so if you hung it in the house, the family would be lucky.[18]

此處是胡蝶第一次對圪梁村好奇，第一次向黑亮“請教”。臆造漢字“biáng”是關(guān)中方言生僻字、象聲字，源于制作陜西特色面食褲帶面、扯面時發(fā)出的biáng biáng聲，屬語體偏離。“讀波陽音”使用了古人給漢字注音的“反切法”，取第一個字“波”的聲母“b”，及第二個字“陽”的韻母和聲調(diào)“(y)iáng”，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biáng”字的讀音。處理此類方言也是譯者面臨的一個挑戰(zhàn)，要在傳達內(nèi)涵的基礎(chǔ)上將文化特色再現(xiàn)出來真是難上加難。譯者選擇異化策略與陌生化手法，使用“零翻譯”技巧將源文本中的漢字直接照搬到目標文本當中，并沒有給目標讀者理解小說情節(jié)造成閱讀障礙，反而由于這個漢字本身獨特而復(fù)雜的筆畫可能還會引起讀者的興趣。對于“反切法”，譯者則選擇了常規(guī)化的手法，將其譯為拼音。

(六)語義偏離的翻譯

語義偏離是指意義層面的陌生化現(xiàn)象，主要借由無邏輯搭配、轉(zhuǎn)義、反語等方式實現(xiàn)。如《極花》中賈平凹描寫人物的外貌特征時寫道“立春又黑又粗”，其中的“粗”顯然不能直接修飾角色，而應(yīng)理解為對其膚質(zhì)甚至性格的描述。又如，將“烏鴉”比作“吉祥鳥”，顛覆了對烏鴉是兇兆的常規(guī)認識。據(jù)筆者統(tǒng)計，《極花》中的語體陌生化共有76處，韓斌對其中的72處進行了歸化翻譯。下例即為典型譯例之一：

原文：

我就站在窗格里露著個臉讓他們看，再轉(zhuǎn)過身把后腦勺和脊背還讓他們看，我說：看夠了吧？他們說：真是個人樣子！我就大吼一聲：滾！[19]

譯文：

I used to stand at the window so they could see my face, then turn around and show them the back of my head and shoulders, and say:“Want an eyeful, do you?”

“What a fine girl!” they’d exclaim.

And I yelled back:“Get lost!”[20]

此時的胡蝶剛被拐至圪梁村不到六個月，全村的光棍都對年輕貌美的胡蝶趨之若鶩，而他們的贊美卻只限于“真是個人樣子”，由于村民的文化水平較低，故而只能做出這樣的稱贊，不經(jīng)意間將原本中性的“人樣子”變成了一個褒義詞，屬語義偏離。譯者選擇譯出偏離后的語義，即“a fine girl”(美女)，放棄偏離前的陌生化表達，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避免了生硬的直譯帶來的閱讀障礙。

三、結(jié)語

小說《極花》極富鄉(xiāng)土氣息，極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對已被“城市化”的青年一代漢語讀者來說，也充滿著陌生的、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的語言魅力。想來這也是賈平凹獨特寫作風格能夠享譽中國當代文壇、吸引大批讀者的原因所在。在《極花》的英譯過程中，譯者韓斌在不造成英語讀者閱讀困難的前提下，盡可能在英語譯文中再現(xiàn)原作陌生化語言的異質(zhì)性特征，在遇到英漢語言固有差異造成的不可譯現(xiàn)象時，果斷舍棄陌生化的形式，保留原文真正的內(nèi)涵，實屬靈活且成功的處理手法。

對于如賈平凹一類的經(jīng)典或者正在“被經(jīng)典化”的作家及其作品，在向海外讀者譯介時，譯者顯然應(yīng)盡量保留原作者獨特的寫作風格和原作的敘述模式，以更好地呈現(xiàn)中國當代文學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在目標語讀者中營造良好的中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