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阿爾貝 · 加繆作為法國杰出的存在主義作家,其作品《鼠疫》自出版以來,各方學者對其解讀歷來莫衷一是。經(jīng)過對文本的研讀與對加繆經(jīng)歷的剖析后,本文將從心理學角度的行為根源——“記憶”角度入手,借助個體心理學有關知識,探究加繆個人記憶對小說《鼠疫》內(nèi)容的陶染作用,以及其記憶在文本中的表現(xiàn)形式,由此闡發(fā)對加繆所屬流派論爭的進一步思考。
【關鍵詞】 阿爾貝 · 加繆;鼠疫;個人記憶;自我精神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8-0015-03
《鼠疫》能夠跨越世紀,經(jīng)久在文壇上熠熠生輝的原因之一,與其多層次的文本內(nèi)容有著密切關系。本文并不是對《鼠疫》內(nèi)容的象征義的探究,而是從個體心理學入手,探討加繆的個人經(jīng)歷在書中的延伸,在創(chuàng)作思路上去靠近作者,為加繆這位偉大作家增補些淺陋的解讀。
關于加繆的流派爭論也由來已久。文本的、結(jié)構(gòu)、內(nèi)容、主旨都可以作為劃分流派的標準。盡管加繆本人否認,但歷史給予他的評價卻是:存在主義作家之一?!盎恼Q中的反抗”常被看作是自我意識的凸顯,但任何與客觀存在相結(jié)合的形式,都可作為加繆所屬流派的佐證材料,使得當代人在文學之林中不斷求索,不斷前進。
一、個體心理學關于“記憶”的闡述
奧地利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得 · 阿德勒①是個體心理學②的創(chuàng)始人。若想真正了解個體心理學理論,恐怕要從龐大的現(xiàn)代心理學的發(fā)展歷程梳理,從阿德勒與精神分析學派弗洛伊德③的爭論說起,從阿德勒的補償作用說起,其間種種,不免太過冗長,且與本文關注點稍顯背離,故在此只介紹對本文立論有幫助的心理學知識。
“一個人的記憶是他隨身攜帶的,個人反復地用這個故事來警告自己或安慰自己,使自己集中力于自己的目標,并按照過去的經(jīng)驗,準備用已經(jīng)試驗過的行為樣式來應付未來”。④簡言之,記憶是人腦對經(jīng)驗過事物的保持、再現(xiàn)或再認,它是人進行思維等心理活動的基礎。一個人的早年經(jīng)歷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其在未來的行為方式。故此處,本文將引用兩個表格來進一步佐證個人記憶的持久性。
(一)普適性案例
以下案例源于《自卑與超越》⑤,作者在研究“記憶與行為”關系時開展了真實調(diào)查。
(二)個體性案例
源自加繆的自傳體小說《第一個人》⑥中主人公雅克對童年記憶的陳述。
通過上圖分析可知,童年記憶,或者說早期記憶對一個人未來的行為模式有著重要影響,足以讓人發(fā)展出一套獨特而固定的行為模式,行為的根源就是早期記憶。
這充分地說明了個人記憶的影響作用,為分析加繆的個人記憶與其作品的聯(lián)系這一問題上,提供了佐證材料與理論支持。
二、加繆個人記憶在文本中的再現(xiàn)
《鼠疫》是法國作家阿爾貝 · 加繆的代表作品,榮膺195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故事發(fā)生在北非地中海地區(qū)小城奧蘭,作者采用細致的筆法描寫了小城在突發(fā)鼠疫后,以醫(yī)生里厄、旅者塔魯?shù)纫慌嗽诿鎸κ笠邥r奮力抗爭,并取得最終勝利的故事。全書的主線索是與瘟疫的抗爭,小城常住者醫(yī)生里厄,旅途中暫住奧蘭的旅者塔魯,是加繆著力塑造的兩個人物形象。
結(jié)合加繆的個人經(jīng)歷有助于對文本更好的分析。加繆出生在阿爾及利亞的一個貧困家庭,父親在一戰(zhàn)中不幸離世,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缺失了父愛的部分,加繆由做傭人的母親撫養(yǎng)長大,嘗遍生活艱辛,母親的辛苦勞作與不易給加繆留下了深刻印象。法國著名傳記作家奧利維耶 · 托德的《加繆傳》⑦中有對加繆家庭情況的記錄。文字節(jié)選自該書第二章節(jié)“家庭悲劇”:“當阿爾貝加繆回憶他父親時,他有種無法避免的距離感,沒有人能夠講述,幾乎也沒有書面材料能夠填補無底的溝壑,一條橫在一個在馬恩戰(zhàn)役中受傷后死去的父親,和一個發(fā)生悲劇時不到一歲的孩子間的溝壑。” ⑧
此時再結(jié)合第一部分關于“記憶對后期行為影響”的分析,不難在《鼠疫》中發(fā)現(xiàn)記憶對文本的諸多陶染痕跡。
(一)關于母親
在一張標明1951年3月至1953年12月的紙上⑨,加繆列出了他心愛的十個詞:世界、痛苦、大地、母親、人類、沙漠、榮譽、苦難、夏日、大海。加繆自己在解釋小說《局外人》⑩主題時曾說:“在我們的社會,任何在母親葬禮上不哭的人都要被判死刑?!?可見加繆在缺少父親的情況下,對自己的母親充滿著無限的感激與敬愛。
《鼠疫》中醫(yī)生里厄的母親具有耐心,冷靜,善解人意的性格特征,是里厄心靈的避風港。縱覽全書后發(fā)現(xiàn),母親是唯一可以讓里厄感到寬慰的人,以溫柔而有力的支持,給予兒子堅持下去的力量。在鼠疫剛剛爆發(fā)之時,主人公里厄這樣評價自己的母親,“的確,有了她,什么事都顯得很容易解決?!?在里厄忙于抗疫期間盡可能多地給予兒子陪伴,“里厄注視著母親,老人美麗的栗色眼睛使他回想起多年前的親情。‘白天這么長,我卻老不在你身邊?!侵滥銜貋?,等你就算不了什么?!币约霸谒斎ナ篮鬁厝岬陌参績鹤樱骸柏悹柤{,你累嗎?他知道母親在想什么,她是在心疼他,他也明白。”母親的關愛不時現(xiàn)于行文之中。
缺少父愛,加繆得到的一切關愛幾乎都來源于母親,是母親將他撫養(yǎng)長大,使他受到教育。這在其早期記憶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使他將關于母親的這部分記憶、親切印象帶入進了他的作品當中,就有了里厄老夫人這一慈母形象,這是《鼠疫》全書中為數(shù)不多的一處柔軟。
(二)關于父親
反觀《鼠疫》中的父親形象則作為反面例子來描寫。塔魯與里厄醫(yī)生談到了自己的父親。“我十分震驚的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顯然參加了多次這樣的謀殺,我不敢把這事告訴母親,但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他,我這才明白,他們之間已毫無感情,母親是在過一種被遺棄的生活。” ?塔魯?shù)母赣H是一位檢察官,其在審判犯人時對待生命的輕慢態(tài)度,使塔魯深惡痛絕。塔魯認為這種審判就是謀殺,披著“合法化”外衣的謀殺,他認為父親的冷漠使他的母親處于被遺棄的狀態(tài)。?
可以看出作者的兩點態(tài)度:對父親的仇視與對母親的憐憫。加繆的父親在其五歲時于一戰(zhàn)中離世,缺少父親的家無疑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生活的苦楚僅有母親一人承擔,父親并沒有對家庭做出應有的貢獻,付出應有的關愛。“然而,對于他父親,他不能臆想出他本沒有的孝思,他打算做到留在阿爾及爾的母親對他長久以來的要求,去看看他父親的墳墓,他覺得掃墓毫無意義。”因為家庭中缺少父親,主人公雅克在學校也面對著充滿輕蔑的尷尬局面。“雅克剛剛發(fā)現(xiàn)這一點,還真得有一顆奇勇的純潔之心,才不至于感到痛苦,也必須有一種難以想象的忍辱精神,才不至于狂怒與愧恨?!?這是《第一人》中主人公雅克的內(nèi)心獨白。成長中父愛的缺失,使母親受到恥辱歧視,通過雅克這一形象,加繆對父親的控訴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綜上,在探究加繆個人記憶的陶染作用這一問題上,本文將兩個形象視為是其個人記憶在書中的再現(xiàn)。
三、加繆個人記憶在文本中的變體
個人記憶在《鼠疫》中延展的第二個方面,是關于小說的題材?!妒笠摺肥且徊考膊∥膶W,整個故事情節(jié)都隨著疫情的變化狀況展開,疾病與抗爭是全書的主線。同樣,在加繆的個人經(jīng)歷中也有與疾病抗爭的記憶。
加繆十分熱愛足球。在1928年進入阿爾及爾大學拉散俱樂部后他寫道:“正因如此,我才特別熱愛我的足球隊,為了勝利后的喜悅,尤其是同拼搏后的疲憊的感覺結(jié)合后,美妙極了。”?可惜的是1931年他因肺病終結(jié)了足球生涯。奧利維耶 · 托德在《加繆傳》采用了大篇幅記錄加繆自染病后的經(jīng)歷,包括母親的擔憂,病情的反復,老師的關心等?!坝捎诖罅靠妊涌姛o法進行高強度的足球訓練。由于發(fā)病及必要的長時間療養(yǎng),他始終被迫約束自己的生活,不得不放棄旅游及其他活動,從那時起,當他看到人們在踢球,在太陽底下奔跑時,苦澀的心情始終伴隨著他,因為他曾經(jīng)和這些人一樣,在他的作品中用反話表現(xiàn)這種心情。” ?
與肺病的對抗中以失敗告終,同時也結(jié)束了足球生涯。疾病也是加繆人生中除貧苦之外的又一痛苦,現(xiàn)實中加繆沒有能戰(zhàn)勝疾病,而在小說《鼠疫》中,人們與疫病的斗爭則是勝利的,記憶對行為的影響在前文中已有詳細分析,此處不再做陳述。書中已有記憶的再現(xiàn),那么對于題材和小說結(jié)局的安排上,可以推測則加繆記憶的一種變體。將現(xiàn)實中遭受疾病的不公,自己與疾病抗爭的無果帶到了《鼠疫》之中,并親手書寫了圓滿的結(jié)局,這不啻其記憶的一種變體形式。
四、結(jié)語
20世紀50年代前,加繆一直被視為存在主義?作家,盡管他本人一直否認,但是時至今日,加繆因其作品中的“荒誕性”思想?、“自由選擇” ?等思想仍被歸為存在主義作家。除了在哲學思想、創(chuàng)作特點上契合之外,加繆作品中凸顯的“自我精神”,也可作為其流派劃分的依據(jù)之一。
存在主義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雖然人的存在本身無意義,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礎上自我塑造,活得精彩,從而擁有意義。可見其強調(diào)以“人”為中心,人可以在原有存在上進行再創(chuàng)造。《鼠疫》中加繆對于塑造父親、母親兩個形象上,與其個人記憶密切相關,現(xiàn)實生活中戰(zhàn)勝疾病的愿望未能實現(xiàn),但在自己的作品中經(jīng)過自身的再創(chuàng)造,重構(gòu)后得以實現(xiàn),充分彰顯作者的自我精神,這些特點難道不符合存在主義所宣揚的“人本思想”“尊重個性與自由”“自我塑造”等種種思想觀點?加繆添加的個人成分不容忽視,體現(xiàn)加繆自我精神的凸顯。如前所述,個人記憶對個體未來行為的影響緊密相關,小說《鼠疫》的敘述中受其早期記憶的明顯陶染則是最好的印證,聯(lián)系作者自身所凸顯出的“自我精神”,也可作為對加繆文學流派歸屬的一種補充解釋。加繆作為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以其獨有的文學主張與精神風貌,給予后輩們有益的思想引領,啟示后人在荒誕中奮起抗爭,在絕望中堅持理想與正義,成了一代又一代人在文學領域與生活層面的精神導師。
注釋:
①阿爾弗雷德 · 阿德勒(Alfred Adler),奧地利精神病家。人本主義心理學先驅(qū),個體心理學的創(chuàng)始人,曾追隨弗洛伊德探討神經(jīng)癥問題,但也是學派內(nèi)部首位反對弗洛伊德的心理學體系的心理學家。
②與傳統(tǒng)心理學體系相比,更關注個人與其社會性的一門心理學體系。
③西格蒙德 · 弗洛伊德,奧地利精神病醫(yī)師、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派創(chuàng)始人。
④( 奧 ) 阿爾弗雷德 · 阿德勒著,曹晚紅譯:《自卑與超越》,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年版,第66頁。
⑤《自卑與超越》是個體心理學的先驅(qū)阿德勒的代表作。書中作者告訴我們,理解一個人,就要從他的過去入手,而一個人的生活風格,則是與他對于過去經(jīng)驗的認識和理解相一致的。關于教育、家庭等社會性問題,作者也提出了十分有價值的觀點。
⑥《第一個人》(Le premier homme)是加繆逝世而未完成的一部長篇自傳體小說。由于主人公出生的時間、活動地點、成長經(jīng)歷等內(nèi)容都與加繆本人極為相似,學界廣泛認為《第一個人》就是加繆自己的心路歷程,本文認為此處引用雅克關于童年記憶的敘述有很強的說服力。
⑦法國著名傳記作家奧利維耶 · 托德為加繆編寫的人物傳記,采用了大量第一手資料編寫完成了《加繆傳》,是加繆研究領域的一項重要成果,真實生動地還原了一個杰出作家短暫而又豐富卓越的一生。
⑧( 法 ) 奧利維耶 · 托德:《加繆傳》,商務出版社2010年版,第10頁。
⑨( 法 ) 加繆著,李玉民譯:《第一人》,漓江出版社2016年版。
⑩《局外人》(L’étranger)是法國加繆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也是存在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品。
?加繆自己對《局外人》的評價。
??( 法 ) 加繆著,劉方譯:《鼠疫》,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
?《鼠疫》中塔魯認為父親的冷漠使自己的母親處于遺棄狀態(tài),書中并沒有對塔魯這一想法的解釋,甚至有些立論不足,故更加顯現(xiàn)出加繆對與父親這一角色的偏激與不滿。
?( 法 ) 加繆著,李玉民譯:《第一人》,漓江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頁、第138頁。
?《拉散俱樂部》周報,李玉民譯,見于加繆《第一人》,漓江出版社2016年版,第237頁。
?( 法 ) 奧利維耶 · 托德:《加繆傳》,商務印刷館2010年版,第45頁。
?存在主義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意義,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礎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從而擁有意義。
?在阿爾貝 · 加繆的全部文學作品和哲學隨筆當中,“荒誕”是他強調(diào)的最重要的一個概念。加繆:“這個世界是不合理的,這是人們可以明確說出的表述。”
?存在主義的哲學主張之一:對于人來說,人首先存在著,然后通過自己的選擇去決定自己的本質(zhì)。在《鼠疫》中深有體現(xiàn)。
參考文獻:
[1]( 奧 ) 阿爾弗雷德 · 阿德勒.自卑與超越[M].曹晚紅譯.北京: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
[2]( 法 ) 加繆.鼠疫[M].劉方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 法 ) 奧利維耶 · 托德.加繆傳[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4]( 法 ) 加繆.第一人[M].李玉民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
作者簡介:
趙漪然,女,漢族,河南洛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文化的國際交流與傳播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