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學術界關于湘繡的探討多針對湘繡本體。本研究參考清末民初的報刊等第一手資料,以文化象征為理論基礎,探討晚清社會飄搖動蕩,湘繡卻能在極短時間迅速崛起的“異現象”。這與湘軍力量的崛起、女性勞動力的充足與
現代性的介入等隱性因素所帶來的巨大文化象征力量息息相關,彼此間存在傳播的交互性。
關鍵詞:晚晴;湘繡;文化象征;湖湘文化
清朝季末,吏治腐敗,內憂外患,社會矛盾空前積聚。然而,地方手工業(yè)品牌“湘繡”卻在該時期獲得空前大發(fā)展,不僅在國內外享有“針絕”“跡滅針線”的美譽,還形成了“湘繡甲天下”的局面,特別是“繡像”,更是成為湖南乃至中華民族的“藝術名片”,被贈給美國總統(tǒng),登上國際舞臺。究竟是何種因素促使湘繡逆時崛起,并在光緒年間這個特定的時間節(jié)點,出現“萌芽”,并迅速成名,獲得蓬勃發(fā)展?
一、報刊中的“湘繡”
(一)“湘繡”與四大名繡
蘇繡、湘繡、粵繡、蜀繡是中國傳統(tǒng)刺繡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四大名繡,它們起源于民間刺繡,以不同地域文化為底蘊,在清代逐漸形成了針法、色彩配置與圖案題材等顯性因素各異的刺繡風格。其中,粵繡以構圖飽滿、色彩對比強烈、極富裝飾性著稱;蜀繡以軟緞和彩絲為主要原料,構圖疏朗、渾厚圓潤、色彩明快;蘇繡脫胎于吳文化的浸潤與繪畫藝術的影響,構思巧妙、繡工細致、色彩清雅。湘繡汲取眾家之長,色調和諧、針法細膩,所繡內容多為人物、山水、走獸等,尤其是湘繡的獅、虎題材,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二)報刊中的“湘繡”發(fā)展歷程
湘繡成名較晚。1904申報刊登的《再續(xù)出使俄國大臣胡考求中國出口土貨公文 》中論述中國可供出口的手工藝時,僅夸贊蘇繡、粵繡“甲于環(huán)球”,對湘繡并無半點論述?!啊脑惶K粵繡物我國人工黹繡,甲于環(huán)球,而又以蘇粵為尤勝。所惜者我國人罕通畫理,于盈丈大件,其人物山水未得繡影繡光之妙,不能奪目。小件則又嫌繡工太精,過費人力,售不獲利?!?/p>
然而,自1908年始,與湖南接壤的地方報刊,如《四川教育官報》等,陸續(xù)提及湘繡技藝,“湘繡日佳:湖南省有繡貨,皆由男工組織,殊不足觀。近有李繡湘吳彩霞諸家招集女,大則屏風,小則配件,皆極精美……與蘇廣兩省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徐崇之在《滬瀆羈居記》中也記載:“長沙光緒末葉,湘繡盛行,超越蘇繡,已不沿顧繡之名。”1910年的《湖南地方自治白話報》中,也可查閱到對湘繡日漸精美的夸贊:“湘繡發(fā)達:湖南繡貨,近年大為改良,故生意日漸發(fā)達,昨有省城彩霞繡局招學徒……”
直至1933年,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湘繡繡像作為中國刺繡的杰出代表,參加了芝加哥博覽會,湘繡才正式登上國際舞臺。
湘繡為何能在清末獨領風騷,并在短時間內位居四大名繡之首,成為眾人搶購的繡品?目前,學界對湘繡的探討囿于湘繡本體的視角,尚未對促使其迅猛發(fā)展的文化象征價值進行專題探討。緣于此,本研究通過重新梳理湘繡發(fā)展脈絡,透視湖南地域文化走向興盛給湘繡藝術的崛起帶來的巨大象征力量。
二、湘繡崛起背后的隱性因素
(一)女性勞動力資源
湖南地處云貴高原向江南丘陵和南嶺山脈向江漢平原過渡的地帶,三面環(huán)山。崇山峻嶺的生存環(huán)境使它與外界交流較少。百姓的生存方式以男耕女織為主,依靠世代沿襲的女性刺繡技藝解決保暖的基本需求。據清嘉慶庚午年《長沙縣志》及光緒丁丑年《善化縣志》記載,長沙“婦女刺繡者多,事紡績者少,大家巨族,率以細錦相奢尚”。湘繡是以湖南長沙為中心,構建輻射圈的發(fā)展路徑。由于地域偏僻,新思想尚未傳播,女性自我意識沒有覺醒,她們囿于閨房之中,絕大部分時間被用于制作各類繡品,在實用、美化生活的同時,也傳承了刺繡技藝。
歷時二十多年的咸同大亂使得民生凋敝,嚴重破壞了湖南正常的生產和生活秩序,社會原有的經濟結構失衡,男性人口急劇縮減,女性不得不在勞作之余生產繡品貼補家用,進而把刺繡作為一種重要的謀生手段。今屬長沙的沙坪、榮灣鎮(zhèn)等區(qū)域的女性均善于刺繡,并以刺繡為副業(yè),女性勞動力為湘繡的崛起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資源。
(二)湘軍力量的崛起
封建帝制的逐漸解體、社會結構與軍事力量的分崩離析,導致國家控制減弱。借助清政府急于尋求力量鎮(zhèn)壓太平天國的契機,湖南的地方軍事勢力獲得寶貴的生存空間,原有鄉(xiāng)紳的民團組織與軍事基礎得以迅速發(fā)展。直至同治四年,他們幾乎成為晚清政權唯一可以依靠的武裝力量。據記載,湘籍要員官至督撫者多達27人(總督14人,巡撫13人),其社會地位也由地方勢力上升為國家力量。
湘軍的崛起對晚清湖南乃至中國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他們接近國家權力中心,對國家軍事力量的把控,使他們在中國社會的經濟、政治與文化結構等多方面逐漸有了一定的話語權。他們尤其推崇“經世致用”之學,強調“虛心涵泳”讀書、“切己體察”實踐,認為有志者只有入世,直面破敗的國家結構、幾欲崩潰的國家經濟與混亂的社會現狀,并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才能救國家于危亡之中。在該理念的號召下,各類湖南籍優(yōu)秀人才匯聚,地方社會權力空間中具有新思想的族權、紳權被進一步增強,并構建了湘軍堅韌不拔的集體性格與湘軍“朋友圈”,共同為國家的興盛奔走、奮斗。
“湘軍”品牌的興盛也促進了湖南手工業(yè)的發(fā)展,一大批具有地域代表性的手工業(yè)品牌,如瀏陽爆竹、夏布等開始占據國家市場。同時,為滿足“湘軍新貴”的文化需求與表征身份差異性的特殊符號,湘繡憑借精致的特點,能迎合其審美標準,被主流社會重視,成為送禮佳品,進而獲得資本投入與發(fā)展空間。
(三)現代性的介入
伴隨著生產技術的發(fā)展,“現代性”開始介入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湖南地方社會原本傳統(tǒng)的“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的經濟結構與社會結構逐漸被打破和重構。在現代性入駐過程中,湖湘文化、外來思想與中國其他地域的“異文化”,呈現“沖突”與“碰撞”等多維度的“較量”,進而形成兼容并蓄的文化格局。湘繡吸收了蜀繡、蘇繡、粵繡與苗繡等技法,融合了中國花鳥畫、人物畫等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構圖特點與配色原則,在時代巨變的空間下,在短時間內形成了具有鮮明自我屬性的刺繡藝術。
其間,刺繡已經由湖南長沙、湘潭與湘鄉(xiāng)等地區(qū)的女性最初的自繡自用,發(fā)展為女性謀生與自我價值實現的重要手段。女性意識開始覺醒,封建主義生產制度趨于解體,新的經濟法則也在不斷調適中被建構。因此,清末民初,繡莊這類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短短十多年間,僅在長沙新開設的湘繡繡莊就有40~50家,極大地促進了地方經濟的發(fā)展與社會新思想、新文化在長沙的落地、發(fā)芽。
三、文化象征背后的晚清湘繡之崛起
象征是“鑒于關聯、聯想、習俗和偶然的相似,某物代表或者暗示其他事物,尤其是有形事物成為無形事物的符號”。因為物品一旦被商品化,便超越其固有屬性,帶有某種超然的象征性?;蛘哒f,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的消費行為,如送禮、炫耀性購買等,更趨向于對商品文化象征價值的追求,而非單純地獲得使用功能。在社會變革與轉型時期的晚清,象征性消費依然如此。
象征互動理論認為,消費者深受社會某類特定群體的影響,準確知道該群體成員具有哪些特殊象征意義的產品,為了融入這一群體,會傾向于按照群體成員青睞的方式行事,其消費行為中的象征互動其實就是文化象征消費。湘軍迅速崛起的優(yōu)勢之一是文人治軍,其中超過一半的高級將領是書生。據《湘軍新志》載,湘軍將領凡182人,書生104人,文人占比約為58%。這種人才配置方式為軍隊的治理提供了新的路徑,如怎樣鼓舞軍心、運用戰(zhàn)術等,被后人推崇效仿?!吨型饨洕閳蟆分?,關于長沙湘繡業(yè)現狀有如下描述:“湘繡風行一時,厥在湯薌銘、吳佩孚等人在湘時代,北人于湘繡傾倒異常,遂為繡貨開一大好銷路。列隊而出,吳佩孚在湘,當其壽誕時,僚為賀儀,十之七八皆繡品,吾人于此,足見湘繡之風行之一斑矣?!?/p>
吳佩孚秀才出身,早年曾在開平武備學堂、保定陸軍速成軍校學習。來湘駐守時,或多或少對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等著名湘軍將領有所了解,對湖湘文化中蘊藏的愛國救亡、自強堅韌、強悍尚勇與兼容并蓄等“類同性”精神特質頗為認可。湘繡是耗時長久的手工品,做工精細、價格昂貴,適合作為禮物表達對收禮人的尊重。它既是交換媒介,也是湖南地域文化的典型性符號,被作為壽禮贈送,是基于社會賦予湘繡的文化構成世界的象征價值,贈送過程也是個體向特定群體公開傳遞和展示其象征價值與期待被認可的過程,文化象征價值的交互性也得以實現。
四、結語
湘軍自太平天國時期崛起后,短短數十年,其聲譽“東至東海,南逾嶺南,西辟回部,西南震苗疆,至今尚炙手可熱,三湘民族之大有影響于全國”。湖湘兼容并蓄的文化土壤培養(yǎng)了一批高級軍事人才,眾多新的學術思想、經濟人才與政治人才也應運而生。尤其是甲午戰(zhàn)爭后的維新變法運動,在以“經世致用”為施政理念的湖南,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形成了以譚嗣同、熊希齡等杰出青年為代表的維新救國群體。他們的創(chuàng)新實干行為迎合了社會現實需求,在全國各地極富象征與號召力,湖南也因此成為當時“全國最富朝氣的一省”與最令人向往的變革圣地之一。湘繡作為湖湘地域文化的表征性符號,呈現出“附魅性”與“神圣性”。中國儒家的集體主義思想與獨特的湖湘地域文化,以文化象征為內核,三者彼此不斷加持,成就了晚清時期湘繡的短暫輝煌。
基金項目
湖南省教育廳一般項目“文化象征視角下的晚清湘繡之崛起研究”(19C1115)階段成果。
作者簡介
胡獻雯,1980年7月生,女,漢族,湖南長沙人,湖南師范大學工程與設計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數字藝術、文化遺產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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