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武
近年來掀起的“博物館熱”“文博節(jié)目熱”使各大博物館人滿為患。與那些躺在博物館里的精巧文物相a比,我更喜歡那些立于荒郊野外的古廟、古塔、古橋、古碑,以為那里才藏著真正古典的中國,那些斷壁殘垣無不是歲月滄桑真實的記錄,那些崩裂茬口無不是歷史沉重的壓痕。特別是那些古碑,因有著解讀古人玄機的文字藏焉,更讓我醉心尋訪。
麓山寺無疑是長沙人最熟悉的景點之一,但若說起《麓山寺碑》則恐怕見過的人寥寥無幾。
《麓山寺碑》立于唐開元18年,即730年,最早存于麓山寺,后遷入岳麓書院內(nèi),至于何時遷入則失考。該碑由唐代著名書法家李邕撰文并書丹,江夏黃仙鶴勒石。碑文敘述了自晉泰始4年即268年建麓山寺至唐立碑時,麓山寺的沿革,折射出佛教在湖南的傳播軌跡,是湖南重要的歷史文獻。該碑為青石質(zhì)地,高272cm,寬133cm,圓頂上飾有龍紋石雕,上書陽文篆字“麓山寺碑”。碑文字口清晰,共28行,滿行56字,共1413字,因碑左和右下方有損缺,故只余1000字左右。1080年,北宋著名書法家米芾專程來訪麓山碑,現(xiàn)碑側(cè)仍可見其正書陰刻題名“襄陽米黻同廣惠道人來元豐庚申元日”16字,元豐庚申即公元1080年。
《麓山寺碑》是中國現(xiàn)存以行楷入碑的第一例,更是李邕留下的絕世精品。李邕,江都(今揚州)人,由于他在唐玄宗時任過北海(今山東青州、萊州一帶)太守,人稱“李北?!?。李邕撰寫的該碑詞句華麗,字體挺秀,學(xué)王羲之而脫王習(xí)氣,全篇力足氣盛,雄健豪放。其字態(tài)則左低右高,呈現(xiàn)出更多動感,讓人感受到大唐昂揚的精神和勃勃生機,因而歷代書家都將它視為珍寶。明代董其昌稱:“右軍如龍,北海如象?!毙蜗蟮貐^(qū)分了他和王羲之二人書法質(zhì)地的不同。元代趙孟頫自言:“每作大字一意擬之”。同時代的唐代書法家李陽冰則評其為“書中仙手”。朱熹、張栻、王夫之、李東陽等都親往觀碑并留下詩詞詠嘆。
漫步于岳麓書院清雅素凈的亭臺樓閣間,肅立于古樸深厚的麓山寺碑前,不禁想起杜甫《陪李北海宴歷下亭》中對李邕的贊賞:“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币约袄畎住渡侠铉摺吩姡骸按簌i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fēng)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恒殊調(diào),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千年歷史如煙云散去,物是人非,只剩下他們留下的詩文和碑石還長留天地間,給長沙這座古城平添許多詩意和才情。
在中華大地上,留下了許多關(guān)于“三絕碑”的傳說和遺跡,而這其中郴州蘇仙嶺的“三絕碑”無疑是最具傳奇和悲情色彩的。
蘇仙嶺位于郴州市東北2公里處,山不高,只有526米,卻因風(fēng)景秀麗而成為道教“天下第十八福地”,更因集秦觀的詞、蘇軾的跋、米芾的字于一身的“三絕碑”而天下聞名。
元豐八年(1085年)秦觀中進士,為太學(xué)博士。后因新舊黨朋之爭受牽連,屢遭貶謫,最后被削官去職,于北宋紹圣三年(1096年),流放到當(dāng)時被稱作蠻夷之地的郴州。紹圣四年,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秦觀在郴州簡陋的旅舍寫下了千古名作《踏莎行·郴州旅舍》:"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知何處。可堪孤館閉春寒, 杜鵑聲里殘陽樹。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本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蘇軾對這首詞愛不釋手,并將其詞的最后兩句書于自己隨身的扇上。1100年,秦觀病逝于謫所廣西藤州(今廣西藤縣),蘇軾悲慟欲絕,于扇上加跋:“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后米芾將秦詞、蘇跋書后輾轉(zhuǎn)送至郴州,郴州人民將其勒石立碑。南宋咸淳二年(公元1266年),郴州知軍鄒恭將原碑拓上,轉(zhuǎn)刻在蘇仙嶺白鹿洞的大石壁上,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三絕碑”。該碑高52cm,寬46cm,共十一行,八十一字,行書,面積只有2平方尺,卻是全國十大“三絕碑”之首。一方小石,卻成為了一座豐碑,這不能不說是文化的魅力!
若要訪碑,浯溪碑林絕對是首選!我曾三次過往瞻仰,每觀一次,都心潮澎湃!
浯溪碑林距祁陽縣城南5里,浯溪匯入湘江處有摩崖,寬78米,落差30米,下臨江水,水波來親,怪石嶙峋,宛如畫屏,是摩崖石刻絕選之地。誰能想象,在這不大的地方竟鐫刻著唐宋元明清民國的505方石刻,令人嘆為觀止!
大歷六年(771年),道州刺史元結(jié)請好友顏真卿將自己寫于10年前的得意之作《大唐中興頌》書寫下來,并鐫刻在浯溪摩崖上,成為了浯溪碑林的第一塊碑。元結(jié)所撰碑文汪洋恣肆,充斥浩蕩正氣,批評了唐玄宗重色昏庸,歌頌了唐肅宗的盛德之興。而顏真卿所書,則字如長風(fēng)忽起,巨浪滔天,字大撐格,正面視人,碑面達10.56平方米,332字,字徑達15cm,如此巨幅杰作,且為顏真卿63歲時所書,實為顏體最成熟時期的巔峰之作,其流動而又剛健的運筆,秀麗而又圓潤的點畫,形成質(zhì)樸雄強的氣勢,有如一曲剛勁有力的正氣之歌,顯示出這位為國捐軀的大將軍顏魯公的博大胸懷與氣度,最好地詮釋了“字如其人”的中國書法理念?!洞筇浦信d頌碑》兩旁的方石柱上篆刻著清同治年間永州太守楊瀚的對聯(lián):“地辟天開,其文獨立;山高水長,此石不磨”。代表了歷代文人對這方摩崖的深深敬意。
北宋崇寧三年(1104年)三月,黃庭堅來了,風(fēng)雨中來泊浯溪,留下“春風(fēng)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讀《中興碑》。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鬢成絲。”的詩句;
明朝的董其昌來了,發(fā)出“幾回吹律寒谷春,幾度看碑陳跡新。”的感嘆;
清代的何紹基來了,他“歸舟十次經(jīng)浯溪,兩番手拓中興碑”;
清代詩人錢邦芑則發(fā)出了“豐碑讀一過,百拜不能休?!钡暮茋@!
據(jù)史載,米芾、秦觀、張孝祥、范成大、陳與義、沈周、錢灃、吳大澂、阮元等均專程來訪過該碑,并留下詩文與石刻,后世的石刻如眾星捧月般拱守著《大唐中興頌碑》。
今天的孩子們學(xué)書法,絕大多數(shù)是以顏體為入門。當(dāng)顏體那寬博正大的筆劃一筆一筆地從孩子們心底流過時,顏真卿的人格力量也會注入他們的心靈,讓人們思考怎樣做好一個中國人,我想,這也許是浯溪碑林和《大唐中興頌碑》帶給我們的最好財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