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君超
朱樸,字樸之,號樸園,亦號省齋,1947年10月中旬從國內移居香港沙田后,主要以書畫買賣和鑒藏為業(yè),遂以“朱省齋”為名。由于他曾出任過汪偽政府的多種官職,并在上海淪陷時期又曾主編著名的文史雜志《古今》,所以他在當時的香港收藏界中頗具人脈和名聲,故曾有人將其與“堪稱巨眼”的張大千、葉恭綽、張伯駒、張珩相提并論。此說雖稍涉嫌過情之譽,但也可見朱氏當年在香港書畫鑒藏界的名聲與地位。
朱省齋出生于無錫一個職業(yè)畫師之家,故幼年即受家庭熏染。后在北京的英國麥加利銀行(即渣打銀行)任職時,曾得到麥加利銀行買辦、著名畫家、鑒藏家金城(北樓)的指點;中年得益于好友吳湖帆和外舅梁鴻志(眾異)的傳授、提攜,而且受益終身。晚年移居香港后,又與張大千等人日夕相處,析疑解惑,眼力益精。1952年《省齋讀畫記》出版時,香港報紙稱其為“我國評畫界之權威人物,近在港隨張大千游,見解更廣”。其晚年因財力所限(無法與陳仁濤、王南屏等人相比)而最終未能成為頂級的大鑒藏家,故曾自言:“稀世之寶,則為物力所限,雖有所遇,亦僅能心向往之而已?!钡麉s憑借自己的眼力與學識而成為當時香港頗具影響的鑒藏家和書畫商人,確是此道“麟鳳”。
[晉]王羲之 行穰帖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藏
朱省齋晚年與中國文物機構及日本、美國等公私藏家關系甚密,比如有“海外高江村”之稱的美國猶太裔書畫商人侯士泰,有“紐約古董教母”之稱的龐耐女士等,遂以藏養(yǎng)藏,聲名遠播,也因此見證了許多古代書畫的流失海外或回歸中國的經過,故其自稱是“適逢其會,身預其事”者。他在香港報刊上撰寫了許多書畫鑒藏的隨筆文章,頗得好評。他生前曾將已經發(fā)表過的文章先后結集為五本書出版:《省齋讀畫記》(香港大公書局1952年初版)、《書畫隨筆》(星洲世界書局1958年初版)、《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香港新地出版社1958年12月初版)、《畫人畫事》(香港中國書畫出版社1962年8月初版)、《藝苑談往》(香港上海書局1964年初版)。在1961年7月出資成立中國書畫出版社,并編輯出版中英文版《中國書畫》(首集),彩色精印海外私人收藏中國古代書畫三十八件,其中有韓滉《五牛圖》、韓幹《牧馬圖》、董源《溪山行旅圖》、黃庭堅《伏波神祠詩卷》、宋徽宗《寫生珍禽圖》、宋徽宗《牡丹詩》卷、馬遠《竹澗焚香圖》、趙孟頫等《三世人馬圖》、吳鎮(zhèn)《草亭詩意圖》、王蒙《葛稚川移居圖》、曹知白《溪橋泊舟圖》、沈周《閑釣圖》、項圣謨《悲秋圖》以及陸治、陳洪綬、“清初四僧”等人作品,并附錄自撰《論書畫賞鑒之不易:古代中外實例舉證》一文的中英文本。當年香港報紙評論該書時曾說:“以內容精湛,博得國內外輿論佳評;尤其歐美各國之愛好東方藝術人士,無不贊揚備至,譽為關于闡釋及賞鑒中國書畫之唯一權威刊物?!?/p>
朱省齋《論書畫賞鑒之不易》一文,堪稱其平生關于古代書畫鑒賞的理念之作,故不可藐然視之。此文起首即開宗明義:“賞鑒是一件難事,而書畫的賞鑒則尤是難事之難事。賞鑒是一種藝術,而書畫的賞鑒則是藝術之藝術?!睂嬭b賞(賞鑒)也視為一種藝術,而且是“藝術之藝術”,此或是米芾、董其昌等文人鑒賞理念的延續(xù)。他也曾在多篇文章中反復強調鑒賞家與好事家的區(qū)別,且明確表示:“所謂賞鑒者,乃是一種極專門而又極深奧的學問。普通一般的書畫家不一定也是賞鑒家,而所謂收藏家者,更不一定就是賞鑒家。試以筆者的友朋中來說,往往有大名鼎鼎的書家或畫家對于鑒別古代書畫這一門竟一竅不通者。收藏家亦復如是,往往有珍藏所謂‘名跡’無數,且出書多種大吹大擂而且自鳴得意,實際上對于孰真孰偽孰高孰下,也竟完全莫名其妙者。”故此類友朋,在朱氏眼中,皆是附庸風雅并以此獲利的“好事家”。
但同儕中有哪些鑒藏家能入其“法眼”?他在《賞鑒家與好事家》一文中說過:“至于當代,則張大千、吳湖帆、張蔥玉三氏,眾望所歸,堪稱巨眼,尤其以張大千為此中祭酒,已是世所公認的了?!绷磉€有葉恭綽也被他認為是“目前國內數一數二的賞鑒家”。
那朱省齋是否是“百無一失”的鑒藏家?當然不是,古今也無此類的鑒藏家。他在鑒賞或購買、交換古代書畫的過程中,也時常出現“走眼”或斷代失誤,如文徵明(款)絹本設色《關山積雪圖》卷、唐盧鴻《草堂十志圖》和宋人臨《草堂十志圖》、易元吉《聚猿圖》(溥心畬舊藏)、石恪《春宵透漏圖》(葉恭綽舊藏)、宋鄆郡王題《吳中三賢像》(張大千偽贗)、宋高宗翰墨真跡(朱氏自藏)、趙孟頫《〈樂志論〉書畫合璧卷》、趙孟頫《〈九歌〉書畫冊》(張大千舊藏)、倪云林《疏林圖》、金農《墨竹圖》(橋本關雪舊藏)等。這些因當時信息所限而“走眼”,即所謂“時代壓之”而導致的誤鑒,不妨寬容視之。誠如他平生所膺服的董其昌名言:“宋元名畫,一幅百金。鑒定稍訛,輒收贗本。翰墨之事,談何容易?!?/p>
[宋]佚名 摹盧鴻草堂十志圖卷 25.6cm×711.6cm 故宮博物院藏
友人田洪先生經過多年對朱省齋相關資料及古代書畫圖片的收集與整理,從朱氏生前出版的五本著作中,選擇八十余篇文章,并配以相關的高質量圖片,編輯成《朱省齋古代書畫聞見錄》一書,可謂功莫大焉。在本書即將出版之前,他誠邀我為之作序。實在盛情難卻之后,遂將平日讀書、寫作及鑒賞時的一些個人淺陋之見,勉強為文。但因交稿限時僅有十天左右,且查閱并核實資料頗費工夫,所以只能選擇書中近三十篇文章中所涉及的書畫,作一些簡略的背景鉤稽、遞藏始末、真?zhèn)舞b定、史實甄別及今藏何處(凡曾出現過拍賣市場者,即為“私人收藏”)等。盡可能地交代某些作品及事件何時、何地、何人、何價的“鑒藏四要素”,以便能為從事此方面研究的人士提供一些參考,也試想使讀者在讀文賞圖之時,能夠獲得某些閱讀的愉悅。由于寫作時間較為倉促,故其中難免有疏漏或失誤之處,在此懇請海內外方家不吝賜教指謬。
王羲之《行穰帖》(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藏)
朱省齋在文章中認為“雖不敢斷言它是否確為唐人模本”。今學術界公認《行穰帖》為唐初摹本,是在硬黃麻紙上綜合運用“單筆”和“廓填”法(見傅申《海外書跡研究》、方聞《中國書法理論與歷史》)。1957年(丁酉)冬,張大千經在香港的程琦(可庵)中介,從合肥李經邁(小畫禪室)之子李國超手中以一萬美金購藏,并由高嶺梅親自送往時居東京的張大千。1962年5月,在日本便利堂珂羅版精印若干件后,以約二萬美金售于日本某藏家。1970年為美國收藏家艾略特購藏,后捐贈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此帖于20世紀80年代,曾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進行過重裱,已非原裝原裱,嘆為可惜。
另,臺北故宮博物院亦藏一卷《行穰帖》,鈐有乾隆鑒藏御璽真印,今諸多學者認為是明末或清嘉慶至光緒年間勾摹之物,質量低劣。徐邦達先生在《古書畫偽訛考辨》一書中,認為是將唐初摹本盜出宮外,所謂“偷天換日”者,大約用于頂替原卷。但亦有學者認為,此《行穰帖》極可能是乾隆內府刻《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時,依唐初摹本而勾摹之副本,非有意作偽之物。在此聊存各家之說。
韓滉《五牛圖》(故宮博物院藏)
朱氏在文章中所提及的項圣謨《臨韓滉五牛圖》卷是“雙胞胎”之作,葉恭綽舊藏紙本設色《臨韓滉五牛圖》卷(今藏上海蘇寧藝術館),卷后拖尾紙上有葉氏1936年跋記:“韓滉原本久在清宮,庚子之亂,為皖人吳幼陵以賤值得之,余曾獲觀。吳氏所藏書畫僅此,但亦甚加寶愛也。項氏此臨本固不及原作之古厚,然意致尚能仿佛,蓋非易事??渍糜谏剿⒒B均致力甚深,乃于走獸亦臻斯詣,可謂多能。余在滬購此,價尚昂于吳氏所購韓本,足征癖嗜矣。民國二十五年秋日,遐庵葉恭綽記。韓畫尺寸較小,但亦為紙本,用筆頗拙。”
此《臨韓滉五年圖》拖尾紙上李日華“崇禎辛未初秋”跋,亦見李氏《恬致堂集》卷三十八。卷末左下鈐白文長方印“春暉堂書畫記”,當是晚清上海徐渭仁(紫珊)之?。痪硎子蚁骡j朱文方印“耕馀收藏”,當是民國吳江唐耕馀(唐九)之印。此圖卷“文革”期間曾入藏上海博物館,后落實政策遂退還原藏家。
[元]趙孟頫 楷書湖州妙嚴寺記 35.3cm×362.8cm 紙本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美術館藏
乾隆內府亦藏有項圣謨臨韓滉《五牛圖》卷(今藏處不詳),引首篆書題“項孔彰摹韓晉公五牛圖”,有乾隆帝“甲戌孟春御題”,系蔣廷錫之子蔣溥所進奉。拖尾紙上亦有李日華(跋文與葉藏本同)、高士奇、蔣溥、汪由敦、裘曰修、觀保、董邦達、錢維城、金德瑛、錢汝誠諸人跋。
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中云,韓滉《五牛圖》卷在庚子(1900)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時,為一英國士兵從光緒軟禁地瀛臺劫走,后即在京城地攤上出售,被商人吳蘅蓀(幼陵)以三十銀元購得,后吳氏攜往香港,1954年被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國家文物局前身)出資購歸。
韓幹《牧馬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朱氏在文末說:“至于數年前張大千所藏后來他賣給法國博物館的一幅所謂《韓幹圉人呈馬圖》,則來歷不明,一無所征,斷難信其為真跡也?!痹凇锻豸酥葱叙μ怠芬晃闹幸舱f:“據余所知,張氏于一九五七年將所謂《韓幹圉人呈馬圖》以六萬五千元美金售與巴黎博物館后,即斥美金一萬元在香港向合肥李氏小畫禪室購得此劇跡……”
此《圉人呈馬圖》為絹本設色,圖右上瘦金體題“韓幹圉人呈馬”五字,清宮內府舊藏。今藏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今定為明摹本。該館于1947年從某基金會購入,與張大千無關。
董北苑《瀟湘圖》始末記(故宮博物院藏)
顧閎中《韓煕載夜宴圖》的故事(故宮博物院藏)
朱氏在上述兩篇文章中,均敘述自己為“玉成”《瀟湘圖》和《韓煕載夜宴圖》回歸大陸之事。當北京方面得知張大千決定出售二圖之后,“于是故宮博物院就特派專員來港與我面洽,懇為玉成,那時張大千正以美國方面接洽毫無眉目,而又需款殷急為愁,結果遂欣然從我之請……”所謂的“特派專員”應是徐伯郊(詳見《鄭振鐸致徐森玉函札》)。此二圖當時(1952)已被張大千以五萬港幣的價格抵押給了香港大新銀行(見《顧閎中〈韓煕載夜宴圖〉的故事》),那二圖的物權應該屬于大新銀行,已與張大千無關。所以文物部門如果出資購買二圖,應該付款五萬港幣及利息給大新銀行。后來所謂張大千“賤賣國寶”之說,不知從何而來?不僅破綻頗多,且難以釋疑。如查閱當年香港報紙(如《華僑日報》等)有關張大千移民南美的報道,則“愛國賤賣”之說,似有臆想之嫌。
其實,張大千在將二圖抵押給香港大新銀行之前,還曾將另一件巨然(款)《溪山圖》卷(今為臺灣林百里收藏)抵押給陳仁濤,中介人(擔保人)為畫家、詩人陳方(芷町)。至抵押逾期之后,陳仁濤欲將三圖收歸己有,但大千不允,幾至訴訟。后托人幾經斡旋,最終《溪山圖》卷歸陳氏,《瀟湘圖》《夜宴圖》則歸還大千,遂了結此抵押借貸糾紛(詳見黃天才《張大千的后半生》)。
盧鴻《草堂十志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朱氏文章中云:“唐盧鴻《草堂十志圖》卷,原跡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尚有摹本宋人臨盧鴻《草堂十志圖》卷一,現在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圖寫山水人物樹木之屬,前者筆墨古拙而后者瀟灑纖麗,余俱獲觀之,皆妙品也?!逼湓凇逗M馑娭袊嬩洝分性u“大阪本”《草堂十志圖》卷亦云:“此圖是否為李龍眠筆,未敢輕斷,愚見仍以原題‘宋人’為宜。惟作者筆墨高超,自非高手不克臻此,謂之神品,非虛譽耳。”
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草堂十志圖》卷(《石渠寶笈續(xù)編·重華宮》著錄),徐邦達先生鑒定為南宋人之畫。而卷末“老少傅弘農人題”,下鈐“凝式”朱文印,南宋劉克莊早已鑒定非楊凝式真跡,周必大之跋亦偽。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宋人臨盧鴻《草堂十志圖》卷,十圖名目之次序與臺北故宮本不同,卷末有完顏景賢光緒戊申(1908)人日跋記,其中有云:“此卷其出龍眠真筆,夫復何疑?”此圖與清宮舊藏燕文貴(偽款)絹本墨筆《草堂十志圖》似同一人所制,絕非所謂李公麟“真筆”,年代亦不到宋。后由完顏氏售與日人。
石恪《春宵透漏圖》(今藏處不詳)
朱氏在文章中認為此圖卷“不愧是一件名跡”,當屬走眼誤鑒。吳湖帆《丑簃日記》中鑒為“元末人摹本也”。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鑒定此圖卷:“此定是明人憑空偽造之本。葉譽虎(即葉恭綽)先生曾藏,后歸陳仁濤,影印于《金匱藏畫評釋選印畫冊》中,都以為真跡不疑。我于葉氏處見之。”此圖卷晚清陶樑《紅豆樹館書畫記》卷一亦見著錄,其中有云:“唐制,除夕賜百官歷日,鐘馗前人文集多載謝表,所以御不祥而迓新福。透漏之義,或取于此。”
宋徽宗《四禽圖》(臺灣林氏廣雅軒藏)
此圖今公認是宋徽宗真跡,或是晚年手筆。遜帝溥儀偷運出宮,近五六十年間大致經譚敬(未鈐印)→周游(未鈐?。跄掀粒ㄢj?。嚏ㄢj?。职倮铮ㄇ匦x跋)遞藏。譚氏之前藏者不詳,王南屏約1953年購藏。朱氏在文章中說:“到了前年,又轉入古董商的手中,現在風聞已售往日本,一說已往美國,究竟落到何處,尚無確悉?!贝斯哦碳闯嚏ú畩^、可庵),王南屏曾將《四禽圖》抵押于程氏,逾期后被拒絕贖回,隨即攜往日本。在譚敬收藏期間,曾由湯臨澤等人偽贗一卷,幾可亂真,今藏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森藝術博物館。
王安石之墨跡(上海博物館藏)
王安石六十五歲時書《楞嚴經旨要》卷,民國時曾為北平市市長周大文(華章)收藏,藏于天津寓所。某年水災而原裱綾受水泡損,所幸紙墨一無所傷,遂予以重新裝裱。周氏曾攜此卷先后至中國臺灣、美國求售,均未被認可為真跡,王南屏約于1961年購藏。后王氏因所經營公司倒閉而發(fā)生資金斷裂,故欲將之售與國家文物局,后因故未能成交。1985年2月,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上海市文化局以退還王南屏舊藏二百件明清書畫并允許出境為條件(獲文化部批準),上海博物館協(xié)同上海海關人員與王氏家人在深圳完成《楞嚴經旨要》卷交換手續(xù)。在此一個月前,王南屏因心臟手術失敗辭世于美國加州斯坦福大學附屬醫(yī)學中心,享年六十一歲。
黃山谷《伏波神祠詩書卷》(日本東京細川家族永青文庫藏)
1925年(乙丑)春,葉恭綽從顏世清手中以四千元(銀元)購得。1922年12月,顏世清曾攜此書卷至日本,日人擬以重金求購而未得。顏氏當年求售時有書信致葉氏(信札今藏上海圖書館),其中云此山谷書卷“購自濰縣陳氏”(即陳介祺后人),購價為四千元。當時顏氏因“需款甚殷,免由他處乞貸”,遂將《伏波神祠詩》卷及釋法能(款)《五百羅漢圖》卷(標價三千元)、李公麟(傳)《蕃王禮佛圖》卷(標價四千元。后歸王南屏,今藏故宮博物院),共計一萬一千元售與遐庵,其中《蕃王禮佛圖》以抵原來欠債四千元。顏氏于1922年1月曾任北洋政府京兆煙酒局局長,是一個夤緣得來的“肥差”。后因投資實業(yè)失敗而欠下巨額債務,遂將平生收藏變賣一空。
宮素然《明妃出塞圖卷》(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此圖卷清末時曾為景其濬(劍泉)收藏,約1920年歸顏世清(韻伯),或是購自景氏后人,后為阿部房次郎購藏。朱氏文章中說:“阿部氏之得此,殆自顏氏之手耳?!?922年12月,顏世清攜唐、宋、金、元、明、清書畫一百三十余件東渡日本,后選擇其中五十件于12月18日至22日,在東京中華民國駐日公使館內分二期舉辦展覽。阿部氏或是在此期間購藏《明妃出塞圖》卷(今為日本“重要文化財”)。但日本博文堂第二代主人原田悟朗在晚年的訪談錄中卻說,此《明妃出塞圖》卷是他從收藏家關冕鈞(伯衡)手中購得(見鶴田武良《原田悟朗先生訪談》),還說此圖卷的原藏家是一位女士等,簡直是茶寮說書,信口開河。故對老年人的某些晚年“口述”或回憶類文字,不可輕易采信,應當審慎甄別,否則極易“入套”。
宋高宗翰墨真跡(私人收藏)
孔廣陶《岳雪樓書畫錄》、潘正煒《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著錄均為宋高宗書跡,應是宋理宗趙昀之作。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中鑒定朱文印“己未”為宋理宗開慶元年己未(1259)。“丹砂經九轉,芳蕊占長春”是南宋楊婕妤(傳)絹本設色《百花圖》卷(今藏吉林省博物館)中第二段之題詩,乃是宋理宗題祝謝道清皇后(稱“中殿”)生辰之詩句,兩者書法相像。孔廣陶誤將“已未”定為紹興九年己未(1139),二者相差一百二十年。香港瀚邦斯2018年秋拍,定為“傳”宋理宗之作。朱氏之后,曾歸航運家沙榮存收藏。
宋高宗《詩書扇面冊》(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顧洛阜舊藏此冊為十二頁,潘正煒《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卷上著錄。第一頁:“輕舠依岸著溪沙,兩兩相呼入酒家。盡把鱸魚供一醉,棹歌歸去臥煙霞?!彼涡⒆谮w眘書宋高宗題畫詩。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葫蘆印“御書”。宋高宗題畫詩見吳榮光《辛丑銷夏記》卷二《宋元山水冊》。
第二頁:“潮聲當晝起,山翠僅南深?!彼卫碜谮w昀五十六歲書韓翊《送元詵還江東》詩句。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葫蘆印“辛酉”(景定二年,1261年),朱文方印“御書之寶”等。
第三頁:“高標凌秋巖,貞色奪春媚?!彼喂庾谮w惇書韓愈《新竹》詩句。絹本團扇。無款無印?!柏憽弊秩弊詈笠还P,避宋仁宗趙禎名諱。
第四頁:“秋深清到底,雨過碧連空。”宋理宗趙昀書。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葫蘆印“御書”。
第五頁:“湖上晴煙凍未收,湖中佳景可遲留。更臨亭上看群岫,雪色嵐光向酒浮?!彼卫碜谮w昀書梅堯臣七絕。絹本團扇。無款,鈐龍紋朱文葫蘆印“御書”。湖上晴煙凍未收,《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中釋“煙”為“川”字,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中此字未釋□,翁萬戈亦釋為“煙”字。
第六頁:“去年枝上見紅芳,約略紅葩傅淺妝。今日庭中足顏色,可能無意謝東皇?!彼卫碜谮w昀書宋光宗趙惇《題揚補之紅梅圖》七絕。絹本團扇。無款。有“賜貴妃”三字。鈐朱文乾卦圓印、朱文方印“御書”。
第七頁:“長苦春來惱亂人,可堪春過只逡巡。青春向客自無意,強把多情著暮春?!彼卫碜谮w昀書《暮春》七絕。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方印“御書之寶”。
第八頁:“山頭禪室掛僧衣,窗外無人溪鳥飛。黃昏半在山下路,卻聽鐘聲連翠微?!彼卫碜谮w昀書孟浩然《過融上人蘭若》七絕。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乾卦圓印。
第九頁:“池上疏煙籠翡翠,水邊遲日戲蜻蜓?!彼涡⒆谮w眘書。絹本團扇。無款。有“賜志忠”三字。鈐朱文方印“御書之寶”。
第十頁:“天山陰□判混茫,二爻調鼎灌瓊漿。試來丑未門邊立,迸出霞光萬丈長?!彼胃咦谮w構草書《天山》詩真跡。絹本團扇。無款。鈐朱文方印“德壽閑人”、朱文方印“康泰□印”。詩句中未辨字□,有釋為“云”,《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中釋為“雨”字。
第十一頁:“淪雪凝酥點嫩黃,薔薇清露染衣裳。西風掃盡狂蜂蝶,獨伴天邊桂子香。楊妹子?!彼螌幾诨屎髼钍蠒n駒《巖桂花》七絕。絹本團扇。鈐朱文龍紋圓印。右下角鈐朱文方印“太監(jiān)王詵收藏書畫記”,此人生平不詳。
第十二頁:“薄薄殘妝淡淡香,眼前猶得玩春光。公言一歲輕榮悴,肯厭繁華惜醉鄉(xiāng)。楊妹子?!彼螌幾诨屎髼钍蠒洞喝铡菲呓^。絹本團扇。鈐朱文龍紋圓印。書跡真,“楊妹子”三字為后添款。
金融業(yè)作為知識和技術密集型行業(yè),是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轉化的重要載體,金融科技發(fā)展可為其他產業(yè)領域提供具有正外部性的科技應用示范。從這個方面講,金融科技能夠促進金融、科技、產業(yè)的協(xié)同發(fā)展,為經濟可持續(xù)增長提供更強的內生動力和創(chuàng)新活力。
潘正煒《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卷上原第一頁為宋高宗“丹砂經九轉,芳蕊占長春”一幅,至顧洛阜收藏時已失去,但多出楊妹子書《春日》一幅。傳世此類南宋諸帝書法小品,大多無款而僅鈐璽印,且真?zhèn)坞y辨。如是真跡,則應是對畫所題,遂集于一冊之中。后畫與書“分離”,故今僅見書跡傳世。此十二頁絹本詩書扇面,民國年間為何冠五(田溪書屋)收藏,后歸香翰屏(夢詩廬),其中鈐有多枚白文方印“曾藏香氏夢詩廬”,顧洛阜從何人手中購藏不詳。
蘇東坡《維摩贊》(今藏處不詳)
張大千收藏“六大國寶”:唐初摹本王羲之《行穰帖》卷、董元(傳)《瀟湘圖》卷、董元(傳)《溪岸圖》、顧閎中(傳)《韓熙載夜宴圖》卷、蘇軾(傳)《石恪畫維摩贊》卷、黃庭堅《經伏波神祠詩》卷。其中唯有《石恪畫維摩贊》卷至今下落不明,可謂“神龍見首不見尾”。據黃天才《張大千的后半生》一書中說,此書卷1968年時仍在張大千手中。但在他逝世之后,遵其遺囑而捐贈給臺北故宮博物院的七十五件古代書畫清單中,卻無此書卷。故黃氏在書中說“推想他生前已脫手了”,也僅是個人猜測而已。另還有一種可能,《石恪畫維摩贊》卷或許仍在張大千后人手中秘藏。
[元]鄒復雷 春消息圖卷 35.2cm×223.1cm 紙本設色 至正二十年(1360) 美國華盛頓國立佛利爾美術館藏
據朱氏文章中所記載,大風堂藏本是《石恪畫維摩贊》和《魚枕冠頌》二書的合卷,末有東坡自跋,另還有元代楊維楨、杜本、張雨三人跋。似與晚明陳繼儒《晚香堂蘇帖》和乾隆內府《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刻本為同一系統(tǒng)。東坡此二書卷亦見清初吳升《大觀錄》蘇文忠公法書卷五著錄,“牙色闊紋箋本”,但另還有王馀慶一跋。因至今未見大風堂藏本的“廬山真面目”,其是否為明清人摹本?唯有存疑俟考。
宋鄆郡王題《吳中三賢像》(今藏美國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
此卷畫范蠡、張翰、陸龜蒙三人像,無款,有宋鄆郡王題七絕三首,卷末拖尾紙上有溥心畬依韻題七絕三首,跋中有云:“宋鄆郡王楷題吳中三賢畫像,運筆超邁,傅色古艷,當是五代宋初人筆,豈王齊翰、王居正流輩之所作耶?因步卷中原韻題后。溥儒并識?!敝焓显c溥心畬、張大千在日本某藏家處同觀此圖,他在文章中寫道:“案:此圖為項子京所舊藏,圖身首末除有項氏藏章數十外,并有‘晉國奎章’‘晉府圖書’大方印二。原卷必有宋元明人跋記,惜已不存,以致無可稽考。但筆墨之高古,鄙意當在故宮所藏孫位《高逸圖》之上;大千、心畬與我同觀此圖,亦頗同意于我的見解。”殊不知此圖卷正是在旁一同觀賞的張大千數年之前偽贗之作,令人發(fā)噱。1957年7月,佛利爾美術館從紐約日籍古董商瀨尾梅雄處購藏此圖卷。(參閱傅申《張大千仿制李公麟〈吳中三賢圖〉的研究》,臺灣《雄獅美術》1992年4月號。)此是因當時信息所限而“走眼”,即所謂“時代壓之”而導致的誤鑒,不妨寬容視之。誠如他平生所膺服的董其昌名言:“宋元名畫,一幅百金。鑒定稍訛,輒收贗本。翰墨之事,談何容易?!?/p>
易元吉《聚猿圖》(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1927年,溥心畬在日本將乾隆內府舊藏易元吉(無款識)絹本墨筆《聚猿圖》卷售與日本人,后為阿部房次郎收藏。在此之前,葉恭綽(遐庵)曾購得此圖卷,后因溥氏反悔而被追回。張珩《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載:“此卷溥心畬舊藏,遐庵丈以六十金購得,已懷之登車,心畬悔而追回。不久即入東瀛?!贝藞D卷上雖有乾隆御題及鑒藏璽累累,然《石渠寶笈》諸編并未著錄。而遼寧省博物館所藏易元吉(無款識)紙本墨筆《聚猿圖》卷,《石渠寶笈續(xù)編·寧壽宮》著錄,今鑒定為明代晚期之作。傳世之所謂易氏《聚猿圖》《獐猿圖》《戲猿圖》之類畫作,均無名款,亦無宋人題識,僅少數有元人題識(真?zhèn)未嬉桑┒橐资现?,故皆難以確信,其中頗多明清專諸巷“蘇州片”。
此詩卷近代大致遞藏經過為:寶煕(沈盦)→馮?。ü龋??)→袁勵準(恐高寒齋)→周湘云(雪盦、寶米齋)→譚敬(區(qū)齋)→周游→張大千(大風堂)→王徵(文伯)→顧洛阜(漢光閣)→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院。此卷末鈐有朱文長方印“吳興金城鑒定宋元真跡之印”,或是其鑒賞之印,非收藏之印。俟考。
卷首右上小楷書“文正王耶律楚材墨跡”九字,張珩認為是明初宋濂之筆,不知依據何在?或是據拖尾紙上宋濂小楷跋記而定?另,卷末左下處鈐白文長方印“敬原堂圖書”,此印歸屬難定。
[元]朱德潤 秀野軒圖卷 28.3cm×210cm 紙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趙氏三世人馬圖》(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此圖卷是“東北貨”,《石渠寶笈》諸編未著錄。周游或是購自于古董商人靳聲伯,原由偽滿洲“國兵”王恩慶售出。朱氏在文章中說,此圖卷是周氏直接售與張大千,但卷中卻鈐有朱氏四方鑒藏印,即朱文聯珠印“省齋”、朱文印“朱省齋書畫記”、朱文印“梁溪朱氏省齋珍藏書畫之印”、白文印“晚知書畫真有益,卻悔歲月來無多”(陳巨來篆刻),如非自藏之物,何以鈐“珍藏”之???存疑俟考。此圖卷后歸顧洛阜,或是由王文伯中介,經瀨尾梅雄經手并“掌眼”。
此圖卷另有一件摹本(蔣谷孫舊藏,今藏美國耶魯大學博物館),拖尾紙上有張昱、王蒙、文徵明等人題跋,畫與跋皆疑偽。吳湖帆曾有此圖卷臨本,并抄錄畫后諸家題跋。蔣谷孫在丙子(1936)冬日跋吳臨本中有云:“趙氏三世畫馬卷,廿載前由浭陽端氏得來,為吾家元人名畫第一神品。”廿載前(1916)端方已死于非命五年矣,從何“得來”此圖卷?
趙子昂《九歌》書畫冊(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此書畫冊未見古代著錄,不知張大千購自何人。徐邦達認為其中《云中君》一圖系后補,非同一冊之作。冊中之趙孟頫之款與印皆偽。1985年5月,徐邦達、謝稚柳、楊仁愷等到大都會庫房中鑒定書畫,對此圖冊產生不同意見,徐“疑為張渥”,謝“非張渥,乃為趙氏”,楊“款系后添,作品為與趙孟頫同一時代作者繪制”。徐氏《古書畫偽訛考辨》亦說:“我以為此冊決非趙氏所畫。相反的,我又覺得此畫極像元末張渥(叔厚、貞期生)手筆?!贝藞D冊原應有對題,后為人拆去,“改作趙書并說畫亦自作,因為趙名高于張氏,改換后可以多賣一些錢”。冊末葉恭綽民國二十九年(1940)一月跋記,異常精彩,筆者已輯入《葉恭綽鑒藏編年事輯》一書中。
趙孟頫《湖州妙嚴寺記》(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藏)
此書卷近代曾先后經費念慈(西蠡)→龐萊臣(虛齋)→完顏景賢(借自龐氏未還)→蔣谷孫(購自完顏氏)→張珩(購自蔣氏)→蔣谷孫(反悔贖回)→徐小圃→譚敬→約1970年譚敬家人在臺灣售出→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
[元]倪瓚 虞山林壑圖軸 94.6cm×34.9cm 紙本墨筆 1372年 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鄒復雷《春消息圖》(美國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藏)
此圖卷為清宮內府舊藏(《石渠寶笈續(xù)編》著錄),據說乃慈禧太后賜予御用女畫師繆嘉蕙(素筠),卷中鈐有朱文印“滇南女士繆素筠珍藏書畫印”。民國三年(1914)春三月,郭世五(葆昌)從友人處重價購之(見卷后郭氏跋記)。此“友人”是誰?卷中鈐有“吳興金城鑒定宋元真跡之印”“金鞏伯精鑒印”“鞏伯平生真賞”三印,疑出售此圖卷之“友人”為金城。張珩《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中云:“此卷金鞏伯嘗作偽本?!苯鹗蟼伪窘癫靥幉辉?。葉恭綽跋郭氏《觶齋書畫錄》中有云:“觶齋所藏惟王巖叟、鄒復雷為精品,余皆平凡?!?/p>
朱德潤《秀野軒圖》(故宮博物院藏)
朱氏在文末中說:“聞是卷尚有一贗本,數年前為自命‘外國高江村’之猶太人所得,現在陳列于美國某博物館,不知確否?果爾則售者之心術與購者之目力,兩不足取?!贝藞D卷在譚敬收藏時,曾由湯臨澤、許徵白等人仿制一卷摹本(今藏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幾可亂真,但卷后諸家題跋則“一眼假”。拖尾紙末,有高士奇?zhèn)伟希骸霸鞚擅裥阋败巿D真跡??滴跞晔辉陆宀萏觅徲陬櫨S岳,用價三十四(上鈐白文長方印‘朗潤堂’)兩。近年真跡日少,此卷百金不可得矣。子孫守之。江村?!辟徻I本之“外國高江村”即侯士泰,出售者當是譚敬。又據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記載可知,今之真跡本已缺失原有二十一家題跋。張珩先生說“必為隔去,另入他卷”。
倪云林《疏林圖》(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此圖又名《疏林小景》,紙本墨筆立軸。后為阿部房次郎收藏,1943年(昭和十八年)由其子阿部孝次郎捐贈。倪氏題畫詩見《清閟閣集》卷七《題畫》二首之一。此圖疑是清中期偽贗之物。圖上乾隆御題詩及諸鑒藏璽亦偽。
倪云林《虞山林壑圖》(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此圖庚子之亂后流出清宮內府,為端方收藏,后歸恭王府,1903年(癸卯)夏,陳夔麟得之于京城廠肆,陳氏遂名其齋曰寶迂閣。張珩以重金得之于陳氏(或是其后人),后為陳仁濤(金匱室)購藏。約20世紀70年為侯士泰所得,侯氏后將此圖與武宗元《朝元仙杖圖》卷,與王季遷所藏六張古畫交換,遂歸王氏寶武堂。后侯氏反悔,遂致法律訴訟,侯乃敗訴,曾轟動一時。
盛子昭《秋林漁隱圖》(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朱氏在文章中將王紱題詩中“君應頷斯妙”誤釋為“君應領斯妙”。今人鑒定此圖似真跡,但王紱及林鏞二題之款印皆偽。朱氏在文章中說:“二題書法各皆精妙,堪與此畫并峙千秋。”屬于誤鑒。圖右側鈐橢圓朱文印“大風堂”,圖左上鈐朱文方印“第一希有”與白文長方印“葉恭綽譽虎印”,葉氏《遐庵清秘錄》著錄。此圖左上鈐江兆申篆刻白文印“顧洛阜”與朱文印“漢光閣”,圖左下鈐朱文大印“漢光閣主顧洛阜鑒藏中國古代書畫之章”(刻者不詳),鈐印位置失當,真俗手妄為。此圖朱氏得之周游(鐵梅館主),由其售出后流往美國。周氏或在廣州或在香港購自葉恭綽。
狄平子的秘籍—《青卞隱居圖》(上海博物館藏)
此圖邊綾上,原有狄平子戊辰(1928)一段長題:“先君子生平嗜古,所藏宋元劇跡中,此幅及宋人《五老圖》皆屢見著錄者,向不輕易示人。同治初年,先君子宦游豫章,有王霞軒者來權贛章,欲奪此《青卞圖》不得,而隱恨于中。歲戊辰(1868),先君子實授都昌宰。邑俗悍,有兩村械斗案起,不聽彈壓。王乃藉詞委道員以重兵駐邑境,相持年余。至欲加鄉(xiāng)人以叛亂之名,而洗蕩其村舍。先君子力爭。王乃屬道員諷以意,謂《青卞圖》必不可者,或《五老圖》來,亦可解此厄。先君子乃嘆曰:‘殺身吾所不畏,《清明上河圖》之事固愿蹈之。不甘以古人名跡任人豪奪以去。惟因此一畫幅至多殺戮無辜之愚民,則撫衷誠所不忍,不能不權衡輕重于其間也?!谑?,遂以《五老圖》歸之,事乃解。向例,邑有軍事,一切供給皆邑宰任之。綜計因此畫所費,已數萬金之多。至光緒癸巳(1893),其子幼霞以《五老》冊售于盛伯希祭酒。其時,徐頌閣協(xié)祭酒來詢此事之顛末。先君子約略其詞,讬言以友誼相贈,未以實情相告。今歲易周星,記其真相以告后之藏此畫者。按,《五老圖》嗣歸景樸孫。數年前,上海畫估分為五卷,以重價售于西人。惜哉!吾竟未及一見也。戊辰十一月,狄平子葆賢謹志于寶賢盦?!钡沂洗碎L題,今《青卞隱居圖》上已不存,僅見于上海有正書局約1930年再版之《中國名畫集》第一冊中。
朱氏在文章中有關葉恭綽誤了其與吳湖帆合資購買《青卞隱居圖》的“好夢”之事,乃耳食之言。而陳定山《春申舊聞》一書中有關此事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尤不可信。
姚綬《都門別意圖》(今藏處不詳)與文徵明《關山積雪圖》(私人藏)
此《關山積雪圖》卷是絹本設色,張大千題引首:“文衡山關山積雪圖。衡山生平第一神品,省齋道長兄珍秘。壬辰二月,大千居士得觀歡喜贊嘆,因題?!焙髿w移居香港的上海畫家張碧寒靜蔭草堂,1980年攜往美國。香港佳士得2006年春拍,落槌價不詳。朱氏收藏之前,曾為香港莫元瓚庋藏。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中,鑒定此圖或是清初人之筆,卷后董其昌之跋亦偽,疑似明清專諸巷“蘇州片”。估計朱氏當年也未曾想到,此圖卷居然是“雙胞胎”偽作。真可謂“翰墨之事,談何容易”!
臺北故宮博物院另收藏一件文徵明紙本設色《關山積雪圖》卷,圖景及卷末文徵明(款)嘉靖壬辰(1532)冬十月之跋文字與朱氏藏本全同,拖尾紙上另有陸師道(款)嘉靖丁巳(1557)十月跋記。清宮內府舊藏,《石渠寶笈續(xù)編·養(yǎng)心殿》著錄。徐邦達認為是臨摹之作:“論時代恐去嘉靖不遠?!蔽摹㈥懚霞绊椩炅接〗詡?。
《沈石田送吳匏庵行卷》(私人收藏)
此圖卷自晚清起大致遞藏為許乃普(約咸豐年間入藏)→盛昱(光緒辛卯,1891年)→寶煕(光緒癸卯,1903年)→原田悟朗(1929年購自寶煕)→角川原義(入藏時間不詳)→(不詳)→2012年5月香港勞倫斯春拍→2017年12月嘉德國際秋拍,同時拍賣還有金城己未(1919)七月臨摹本一卷。
沈石田《九段錦畫冊》
朱氏在1964年3月所寫的《沈石田〈九段錦畫冊〉》一文中,回憶他十年前(約1954年)在日本奈良林平造后人處所見沈周紙本設色《九段錦》冊(今藏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院),說此冊頁“精彩無比”,為之“欣賞無已”,并記述了九開冊頁的畫面內容。此畫冊實是后人偽贗之作。約20世紀20年代由蔣祖詒(谷孫)售與林平造,但僅存六開(清道光年間已缺失仿王蒙、仿吳鎮(zhèn)、仿李成三開)。而蔣氏另藏有九開本《九段錦》冊真跡(曾為高士奇收藏和著錄,今藏香港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朱氏其實當年所見僅是六開,但在文章中卻記述了九開的畫面內容,不僅是誤記了頁數,而且文字亦轉錄自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像此類有意或無意的誤記文章,頗具誤導性,且極易以訛傳訛。
八大山人《醉翁吟》書卷(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館藏)
此書卷中鈐有朱文連珠印“省齋”、朱文方印“梁溪朱氏省齋珍藏書畫之印”。張大千后可能因建造“八德園”而將《醉翁吟》卷售與日本收藏家住友寬一。當朱氏在知道此事之后,心中的郁悶與失落可想而知。故其在《王羲之〈行穰帖〉》一文中發(fā)泄道:“大千十年來僑居巴西,朝夕與達官巨商為伍,以經營‘有術’,聞其所居廣有千畝,蓄有珍禽異獸,且兼有庭園之勝,宜其躊躇滿志,樂不思蜀,而反思祖國為異域矣!”后來又在《羅振玉與王國維》一則短文中寫道:“客有問余者曰:子與今之‘國畫大師’,昔日非契同金蘭,何今日之情若參商耶?余曰誠然。所謂‘國畫大師’與余之關系,蓋亦猶羅振玉與王國維間之關系也,此中經過,一言難盡;大白天下,終有其日。所不同者,此‘國畫大師’之手段,則尤比羅氏為詭譎,而王氏之行為,乃更較鄙人為愚蠢耳!”1964年,張、朱兩人已公開“絕交”。
[元]王蒙 青卞隱居圖軸 140.6cm×42.2cm 紙本墨筆 1366年 上海博物館藏
[清]金農 為馬曰琯作畫詩 16.8cm×26.4cm×11 紙本 朱省齋舊藏
《墨井草堂消夏圖》(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民國時期,此圖卷曾為費念慈之子費毓桂所藏。約1944年夏,售價黃金十兩,且不允許議價。但不知何故費氏夫人卻不同意出售。二年之后,售價已達五十兩黃金(見《顧廷龍年譜》),且須支付中介人(先后經孫伯淵、曹友卿二人中介)傭金五兩黃金,可謂天價,王南屏最終咬牙購藏(見田洪整理《王南屏鑒藏筆記》)。葉恭綽1947年在廣州時為之跋曰:“石谷夙與墨井齊名,但吾向揚吳抑王,以胸襟品格迥不相同也。墨井之奉天主教,近乎逃世,懷有不帝秦之意。其與許青嶼相契,亦緣同一信仰,非泛泛之交,其文字往來特以表意耳,但其畫特工,固自可貴。民國三十六年四月,葉恭綽獲觀因題?!绷碛袕埓笄П纾?946)十一月朔日跋記。約1952年,王南屏將此圖轉售王季遷。朱氏在1962年9月所寫《吳漁山〈白傅湓浦圖〉》一文中說:“筆者早已于十年前拙著《省齋讀畫記》一書中,寫有《墨井草堂消夏圖》一文,紀其概略。那時候這個長卷正在友人王南屏的手中,他視為珍寶,后來經不起王季遷美金重價的誘惑,終于割愛相讓了?!笔蹆r不詳。
羅兩峰《鬼趣圖》(今藏處不詳)
羅聘(兩峰)《鬼趣圖》卷計圖八幅,均無款印,有翁方綱“為兩峰道人題簽”。乾隆年間王昶、楊元錫、蔣詣、吳省欽、汪棣、袁枚、法式善、紀曉嵐等題詠均系為羅聘所寫。后歸其子羅小峰,小峰卒后,臨川李秉綬(蕓甫)從小峰之子羅小米手中購得,后歸南昌萬承紀(廉山),再轉歸其弟萬承紫(淵北),后又歸新會羅天池(六湖),復歸番禺潘仕成(德畬),同治癸酉(1873)秋歸葉衍蘭,有葉氏“時同治十有三年歲次甲戌(1874年)仲秋端五”題詩及跋,后遺佚不知所在。光緒甲辰(1904)春,由京城畫估轉售順德辛耀文(仿蘇)。民國年間歸居香港之南?;羰希?970年香港九龍開發(fā)股份有限公司影印出版。此著名“牛腰卷”與南海吳榮光(荷屋)所藏李唐《采薇圖》卷(今藏故宮博物院)、錢選《梨花圖》卷(今藏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曾并稱為“粵中三寶”。此圖卷雖已五十年未再出現,應仍存于人世間。
我們今天從朱省齋的書畫鑒賞文章中,大致可以了解他在鑒藏方面的某些特點或短處:(一)由于長期對古書畫的鑒賞與購藏,在此日積月累的過程中,還與一些頂級的書畫鑒藏家研討切磋,從而練就了自己的“目鑒”功力。(二)閱讀并熟悉歷代書畫著錄。他當年移居香港時,應該并未攜帶大量的圖書,可謂“凈身出境”。但他在文章中時常引經據典,想必是經常去公共圖書館查閱資料,具有頗深的“考鑒”功力。(三)相信并認可古代及當代鑒藏家的鑒定結論或著錄(流傳與出處),如董其昌、安岐以及近人張大千、吳湖帆、張珩、葉恭綽等。但在信息相對閉塞且無法輕易獲取文博資訊的年代,因“吃現成飯”而導致某些真?zhèn)魏蛿啻氖д`,今人不應苛責。(四)從嚴格意義上說,朱省齋并非是一位書畫史學者,而是一位頗具人文情懷與文人品味的以藏養(yǎng)藏的鑒藏家,但也絕非是人云亦云、附庸風雅的“好事家”。在近二十年的海內外藝術品拍賣市場上,時常有朱省齋舊藏古今書畫上拍,買家競投,“天價”屢出,或許體現了當今收藏家、投資人對其鑒藏品質的一種認可與青睞吧。
[清]八大山人 醉翁吟書卷 藏處不詳
[清]吳歷 墨井草亭消夏圖卷 36.4cm×268.6cm 紙本墨筆 1679年 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