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述軍
1
302宿舍住著初二(3)班的6名男生,矮胖的叫張鐵。因為才初二,所以學習氛圍沒有多么濃烈,也沒有火藥味,業(yè)余時間也多了些快樂的音符。302宿舍的窗口時常飄出歌聲,雖然有的音調很不協(xié)調,像殺豬,但那可是男生們最酣暢淋漓的演唱,沒有任何修飾,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地方特色和個人風格的統(tǒng)一。張鐵是男低音,唱起歌來“哞哞”的,像掉凈了牙的老牛。宿舍長批評他:“阿鐵,你也太缺男子漢氣概了,照你這樣,絕對不會有女生欣賞你,什么時候能找到紅顏知己??!”
對了,差點忘了說,同宿舍的人習慣叫張鐵為阿鐵,大概是受了港臺電視劇的影響。阿鐵長阿鐵短,很快竟傳遍了校園,叫他阿鐵的學生比叫他張鐵的還多。張鐵也曾極力反對,可大家說這是昵稱,是愛他的表現(xiàn),胳膊擰不過大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只能由它去了。
事實正像宿舍長說的那樣,阿鐵顯然被女生們冷落了,別的不說,單是周末沒人約就夠阿鐵郁悶的。
周末,同學們的業(yè)余生活豐富多彩,有去看電影的,有上網(wǎng)吧的,有逛超市的……玩就玩吧,偏偏是女生邀請男生同往。如今的人真是開放,類似的活動放在20年前,恐怕要男生哀求女生,阿鐵對此十分不解。
除了不解,還有嫉妒。不信你聽:“李四,去看電影?!薄皬埲?,去上網(wǎng)吧?!薄巴跷?,陪我去超市買東西!”……一到周末,302宿舍窗外的喊聲此起彼伏,當然都是女生來約室友的,阿鐵的名字從來沒有被喊到過。
“唉,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阿鐵慨嘆。室友壞笑著跟他告別:“對不起了,阿鐵,這些女生好煩哦,我們要去了,不然她們會生氣的?!?/p>
“滾!”阿鐵氣呼呼地每人踢上一腳,然后砰的一聲把門關緊,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書,書頁里蹦跳的除了文字,還有許多女生的面孔。
又是一個周末,陽光暖暖地射進宿舍,早上8點,全宿舍的人沒有一個起床的,或睡著,或聽音樂,或看小說,總之,全在床上。
“怎么今天沒人喊你們???”阿鐵覺得有些反常。
“別急,時辰未到?!彼奚衢L庸懶地說:“阿鐵,別泄氣嘛,沒準今兒就有女生邀請你啦!”
“呸,誰稀罕,有陪女生的時間不如和蛐蛐玩會兒!”阿鐵嘴硬地說道。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干脆豁亮的喊聲:“阿鐵!阿鐵!”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喊阿鐵,所有人為之震驚。但見胖胖的阿鐵麻利地蹦下床,光著半截身子躥到窗前,迫不及待地把頭探了出去,同時探出窗口的,還有五個腦袋。
不看則已,還可以給自己留下一點美好回憶。這一探頭,將阿鐵及所有人的好奇、期待全都粉碎了:樓下,一個身材魁梧的女生正痛痛快快地打著噴嚏:“阿嚏!阿嚏!”
2
今天的作文課,老師要讀一篇優(yōu)秀作文。同學們屏息凝神,準備聆聽語文老師那抑揚頓挫的朗誦。阿鐵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跳個不停。因為他的作文本沒發(fā)下來,根據(jù)經(jīng)驗,應該是讓老師留下當例文了,也就意味著老師接下來要念的就是他的作文。那可是萬分榮耀的事,阿鐵的作文還從來沒被當作范文讀過。(后來他才知道,是讓老師落在辦公室了。)
老師捏起嗓子,盡量讓聲音甜美,每次朗讀作文都是這樣:“同學們,今天我給大家讀讀咱們班長的作文,文章寫得有感情,有文采,題目叫《我心中的阿鐵》?!?/p>
哇噻,阿鐵在別人心中竟如此重要!頓時,所有男生和99%的女生都瞪圓了眼睛,像是突然間發(fā)現(xiàn)了曠世奇珍。
補充一下,班長是女生,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去年當選了?;ā?/p>
目光像一道道閃電,刺到阿鐵的臉上。阿鐵坐在位子上,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熱,從臉上到心里都滲出了汗珠。其實外面是陰天,涼颼颼的。
同學們用驚愕的、費解的、羨慕的眼神等著老師朗讀。老師也極力醞釀情緒,調動五官,可她開口的同時,清脆的下課鈴聲也響了。
平時盼望著下課,盼望著放學,今天則不然,大家都在遺憾怎么這么快就下課了!
下課了,阿鐵心里仍滿是幸福感。男生齊刷刷地圍在他周圍,有恭喜的,有嫉妒的,還有來審訊的。
“阿鐵,行啊,竟然不聲不響地打入女生內部了,還贏得了班花的青睞。”
“坦白交代吧,阿鐵,多長時間啦?”
“阿鐵,我們是叫喚雀兒沒肉,還是你有本事,牢牢占據(jù)了?;ǖ男?,佩服啊佩服!”
“明兒也給咱哥幾個開個輔導班,把你的絕招教我們兩手?!?/p>
阿鐵的臉上不知從哪兒跑來那么多歡笑,任憑大家怎么說,笑容也沒從他的臉上消失。擱以往,他早急了,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阿鐵興奮的同時又有些害羞,畢竟是跑進了女生的心里。到底自己有什么優(yōu)點受女生的青睞,他說不出,是矮胖的身材還是穩(wěn)重的性格?他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女生們,竟害得她們單相思。
終于又上課了。老師擺出了最適合朗讀的姿勢。同學們豎起耳朵,捕捉著作文中的細膩感情,隨著作文接近尾聲,阿鐵羞澀地低下頭,心里想著:“現(xiàn)在的女孩子真開放,怎么能把對自己的感情表述得這般露骨啊?!辈贿^他和別人一樣,不允許任何一個字從耳邊溜掉:
“……親親的阿鐵,伴我走過一天又一天,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生活。阿鐵,每天夜里我都會夢見你……阿鐵,我心愛的小貓?!?/p>
嘩——笑聲像決堤的洪水,把阿鐵沖得渾身顫抖。原來班長心中的阿鐵不是自己,是只貓。
“喵……咪……喵咪”,課間,阿鐵身邊圍過來一大群“貓”。
3
還別說,阿鐵還真有讓其他男生羨慕的時候。
又迎來一個周末,302宿舍的成員們打開窗子,溫暖的陽光灑進屋里。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五月底,正是百花爭艷的時候,陣陣淡雅的清香撲進鼻孔。
“好天兒?!彼奚衢L齜牙咧嘴地伸個懶腰,然后鄭重地表態(tài),“我敢說,一會肯定有女生約我去玩?!?/p>
“臭美吧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彼奚崂洗蟛环饬恕?/p>
阿鐵不想?yún)⒓铀麄兊拇綐屔鄳?zhàn),半臥在床上,抱著本已經(jīng)沒了一半的《紅樓夢》,細細地揣摩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
“反正我敢保證,今天絕不會有女生來約阿鐵?!?/p>
“沒準樓下又有女生打噴嚏呢!”老大張開血盆大口,使勁打了個噴嚏。
阿鐵把半本破書摔到床上,他實在容忍不了別人的挖苦。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上次的事他可受了不小的打擊,也不知道哪個混蛋,事發(fā)當天就編出一條謎語:樓下女生打噴嚏——打一男生名字。在這么沉重的心理壓力下,沒點心胸的人,還不得跳樓。
“關我什么事,再說我跟你們急?!卑㈣F氣急敗壞地喊著。
302宿舍成員就這么一個毛病,誰越是不攙合,就越攻擊誰。好多時候,無論什么事,大家說來說去,最終總會落到阿鐵頭上。加之上次班長的作文《我心中的阿鐵》反響強烈,地球人都知道了,主要就是同宿舍的人宣傳的,弄得阿鐵又一次丟了面子。所以,現(xiàn)在只要有人一提女生,阿鐵就特別敏感,像觸電似的。不過話說回來,阿鐵又非常盼望女生邀請自己去逛街、看電影,那樣多少可以在這幫“勢利小人”面前找回點尊嚴。
“阿鐵,跟我們去公園吧?!崩咸煊醒?,就在阿鐵最需要這個聲音的時候,它真的出現(xiàn)了。
又是6個腦袋擠到窗口。樓下,班上的5名漂亮女生正昂著頭,用渴望的眼神期盼著阿鐵的回答。
“只喊阿鐵一個呀,有沒有搞錯?”宿舍長問。
“當然只有阿鐵一個,你們呀,呆在宿舍吧?!迸鷤冃ξ?。
“阿鐵,帶上你的東西,快點?!?/p>
阿鐵揚眉吐氣的時刻終于到了,眾目睽睽下,他用手指做梳子理了理頭發(fā),沖著大家笑笑:“抱歉了,各位,人家只邀請我一個人。”說完飛出了宿舍。
“呸,重色輕友的家伙!”身后一片噓聲。
今天是阿鐵最幸福的一天,他拿著自己新買的數(shù)碼相機,給每個女生拍照,當然,為了表示友好與感謝,女生們也搶過相機,自己拍,給阿鐵拍,甚至和阿鐵拍了好幾張合影。
小橋流水,紅花綠葉,全攝入了鏡頭,夕陽半落之時,阿鐵把今天的收獲帶回了302宿舍。
和女生們玩了一天,總得炫耀一翻。當阿鐵在十二只眼睛下瀏覽照片時,突然發(fā)現(xiàn)照來照去,里面根本就沒有自己,全是女生的身影。奇怪了,明明是拍合影的,怎么自己就消失了呢?
“哈哈,傻了吧。”宿舍長給阿鐵潑了一瓢冷水,“我看今天被女生邀請的不是你,是你的數(shù)碼相機!”
阿鐵懊惱不已,唉!誰讓自己買了架相機呢,全是相機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