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偉
(山西大學文學院,030006,太原)
元人選元詩是元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xiàn)了元人的文學批評觀念,也是保存元代詩歌的重要途徑,對于研究元人的總集編選與刊刻具有重要的意義。
目前學術(shù)界對元人選元詩研究成果主要有以下方面:第一,古籍整理。房琪編《河汾諸老詩集》,有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標點本,張正義、劉達科校注本與張靜整理注釋本。顧瑛編《玉山名勝集》二卷、《草堂雅集》十八卷、《玉山紀游》一卷等,均由楊鐮先生等人整理。第二,總集敘錄。查洪德、李軍《元代文學文獻學》(2002)介紹了二十余種元詩總集,之后有汪桂海的《元刻總集提要》(2007)、鐘彥飛的《元人選編元代詩文總集敘錄》(2011)、武君的《元代后期詩文總集敘錄》(2017)、王媛的《元人總集敘錄》(2018)等。第三,總體研究。有唐朝暉的《元人選元詩總集基礎上的詩歌嬗變》(2010)、武君的《元詩總集開放式的編刊形式及其詩學意義——基于元后期所編元詩總集之考察》(2017)等。第四,個案研究。主要集中于《草堂雅集》、兩部《皇元風雅》《谷音》等?!恫萏醚偶返难芯砍晒信YF琥的《玉山雅集與文士獨立品格之形成——金元文士雅集的典型解析》(2014)、劉飛、趙厚均的《〈草堂雅集〉與元代文學總集的編撰》(2012)、彭曙蓉的《從顧瑛及其玉山雅集看元順帝時期士風的轉(zhuǎn)變》(2019)、谷春俠的《玉山雅集研究》(2008)、劉季的《玉山雅集與元末詩壇》(2012)等。有關(guān)兩部《皇元風雅》的成果有王忠閣、葉盈君的《〈元風雅〉考辨》(2010)、于飛的《傅習、孫存吾編〈皇元風雅〉考論》(2018)《蔣易編〈皇元風雅〉》的成書及其詩學價值》(2019)等。有關(guān)《谷音》的成果有陳冠梅的《杜本及〈谷音〉研究》、臺灣學者王次澄的《杜本及其所編〈谷音集〉》(收入其《宋遺民詩與詩學》)。此外,還有于飛的《〈偉觀圖〉與〈夜山圖題詠〉的詩學文化價值》(2019)、王媛的《〈元音遺響〉作者考》(2011)、閆群的《〈忠義集〉研究》(2011)等。
學術(shù)界對元人選元詩研究成果主要有古籍整理、總集敘錄、總體研究和個案研究等幾個方面,但存在不平衡的情況。具體而言,個案研究較多,總體研究不足,個案研究中又集中于《草堂雅集》《元風雅》等幾部總集。目前既需要宏觀研究,也需要加強薄弱環(huán)節(jié)的研究。本文關(guān)注的是元人選元詩的編選、體例與刊刻特點,這既反映了元代文學的特點,也與元代的出版印刷有關(guān)。元人選元詩的編選目的主要是以詩存史,內(nèi)容呈現(xiàn)出豐富性的特點。
元人選元詩多有保存詩歌,以詩存人、以詩存史的目的。例如,元初杜本編選的《谷音》,選錄了宋金遺民詩人的詩作。張榘跋認為,易代之際,產(chǎn)生很多義士,他們或者能保持高潔的情操,或者臨危不懼,為了氣節(jié)勇于獻身,杜本編選《谷音》,可以讓他們的詩廣泛傳播,不至于泯滅。誦讀他們的詩篇,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正義與高潔。希望杜本之孫能繼承祖父的事業(yè),繼續(xù)將這些感人的詩篇傳播出去。
房祺編《河汾諸老詩集》收錄了金元易代之際活動于河東地區(qū)的八位詩人的詩作,屬于金遺民群體。伍崇耀跋說:“又諸老中惟段氏昆仲二妙集存,而是書所載復之楸花詩一首,誠之蘇氏承顏堂等詩七首均未見?!种糍t故牒,雖吉光片羽,亦足為考訂之資也?!盵1]說明《河汾諸老詩集》可以補充段氏兄弟《二妙集》收詩之不足。元代后期賴良編《大雅集》也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四庫館臣評論說:“此集所錄多嗣立之所未收,其去取亦頗精審?!盵2]
全國性的詩選同樣有保存詩歌的目的,比如,傅習、孫存吾編選的《皇元風雅》。傅習奔走四方,致力于收集詩作,孫存吾加以整理編次,《皇元風雅》得以成書?!痘试L雅》在收錄存詩不多的詩人方面貢獻尤多。比如孛術(shù)魯翀,著有《菊潭集》六十卷,在元末失傳,目前可以輯佚的詩篇不過十首,《皇元風雅》后集卷五保存了他的一首《孫義方壽慶堂》,對于了解這位女真詩人具有寶貴的價值。
蔣易編選《皇元風雅》既有一定的標準,也注意到作者的普遍性與詩歌的廣泛性,他在《皇元風雅》引中說:“是集上自公卿大夫,下逮山林閭巷布韋之士,言之善者,靡所不錄,故題之曰《皇元風雅》?!盵3]
《大雅集》同樣歷經(jīng)編者賴良多年的收集,錢鼒序曰:“天臺賴先生善卿,以三十年之勞,不憚駕風濤、犯雨雪、冒炎暑,以采江南北詩人之詩,其采也公矣?!卞X鼒的話有溢美之詞,實際上,根據(jù)楊維楨序,賴良本欲選楊維楨詩歌刊刻,楊維楨不同意,他在序中說:“東南詩人隱而未白者,不少也。吾詩不必傳,請傳隱而未白者?!痹跅罹S楨的提議下,賴良“于是去游吳越間,采諸詩于未傳者,得凡若干人,詩凡若干首,將梓以行,來征集名?!盵4]顧瑛編的《草堂雅集》保存了元末很多詩人的作品,劉世珩跋曰:“故一無定次,其采輯之富,元季詩家?guī)妆M于此。后顧嗣立選元詩,元末諸人多取材于是集。”[5]
元人選元詩多編撰詩人小傳,包括《皇元風雅》《谷音》《宛陵群英集》《大雅集》,最大程度上保存詩人的資料。例如,《谷音》卷上“洛陽程自修忘吾”,包括了作者的姓名、字號和籍貫,下列小傳,之下收錄其《歸龍門》詩等七首。程自修的事跡與詩作《金史》《中州集》等古籍均未收載,如果不是《谷音》,程自修這個詩人就不會在歷史上留下痕跡。賴良編《大雅集》同樣保留了很多詩人的資料,四庫館臣說該書:“又每人之下,皆略注字號里貫,元末詩人無集行世者,亦頗賴以考見,固不失為善本矣。”[6]阮元《揅經(jīng)室外集》卷四《四庫未收書提要·元風雅三十卷提要》評論蔣易編選的《皇元風雅》曰:“至于每人篇尾各著事實,此則較傅、孫兩家為勝,存之足以資考證之助。”[7]《西湖竹枝集》也有詩人小傳,敘述其姓字籍貫。
元人選元詩編選的目的性很強,內(nèi)容非常廣泛,體現(xiàn)了極大的豐富性。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元人編選的全國性總集有多部都名為《元風雅》,傅習、孫存吾采集編選的《皇元風雅》前后集各六卷,四庫全書分為各十二卷,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成書。前集虞集序,后集謝升孫序。蔣易編選的《皇元風雅》三十卷,成書于后至元年間,卷首有蔣易引、黃清老序、虞集序。天一閣藏佚名《元朝野詩集》亦題《元風雅》,被收入四庫存目。戴良編選的《皇元風雅》未能流傳下來,宋褧編選的元詩總集同樣佚失。[8]賴良編選的總集名為《大雅集》,可見元代中后期詩人對風雅的推崇。
收錄遺民詩人的選本有《谷音》《河汾諸老詩集》等,《谷音》主要是南宋遺民群體的詩作,還有少量金遺民的作品?!逗臃谥T老詩集》所錄的八位詩人為由金入蒙元,多數(shù)不出仕,或者僅為學官,也可以算遺民詩人。《忠義集》收錄歌頌南宋殉難義士的詩作,作者主體為南豐劉氏父子,也有一定的遺民文學的色彩?!对暨z響》則是三位元遺民的詩集,編者不詳,為明初江西遺民詩人的代表。
段輔編輯的《二妙集》為金元之際稷山(今屬山西)段克己、成己兄弟的合集,吳澄序曰:“有如河東二段先生者,則未之見也。心廣而識超,氣盛而才雄,其蘊諸中者參眾徳之妙,其發(fā)諸外者綜群言之美。夫豈徒從事于枝葉以為詩為文者之所能及哉?”[9]對段氏兄弟的道德文章給予高度評價?!豆缣翚G乃集》為湯陰許氏的家集,展示了一門同居而詩詞唱和的情況。元末明初人鄭太和編輯《麟溪集》二十二卷,浦江鄭氏歷經(jīng)十余代不分家,被稱為義門。鄭太和“裒輯宋以來諸家題贈詩賦及碑志序記題跋之類,為表揚義門而作者”[10],屬于家族類文獻。
元人選元詩中有多種圍繞個人的總集,包括唱和酬答與雅集、歌頌官員德政、悼念名人、送別友人等各種形式。
《荊南唱和集》是元末文人周砥、馬治的唱和詩集,發(fā)生在至正十四年(1354)到至正十五年(1355)之間。[11]馬治序曰:“予二人者交舊矣,向年與履道居吳門,或居無錫,其相從之好有之,而聚散恒倏然,非有如今日之久也,更唱迭和,非有如今日之多也?!笨鬃犹岢鲈姼璧呐d觀群怨說,《論語·顏淵》記載曾子講:“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背驮妼儆谠娙巳壕酉嗲写璧幕顒樱兄诩由钣亚?。馬治說:“異時年邁志衰,皤然兩翁復相遇于山巔水涯,開卷一笑,則猶藉此以識窮愁憂患之歲月云?!盵12]唱和詩也有展示才華的因素,《梅花百詠》最為典型,馮子振與釋明本因詩而定交。
釋來復編《澹游集》、釋克新編《金玉編》、魏仲遠編《敦交集》都是個人交游的產(chǎn)物。《編類運使復齋郭公敏行錄》是元代南方中下層文人贊頌郭郁的總集。[13]《余姚海堤集》是贊美葉恒的總集,元文宗元天歷間(1328—1330),葉恒任職余姚州(今屬浙江)判官期間,重修海堤,保護了當?shù)氐拿癖?,文人紛紛寫作詩文加以歌頌?/p>
送別也能引發(fā)友人集詠,然后編輯成卷。唐兀氏沙刺班有過兩次送別歌詠活動,契丹人述律杰曾將時人所贈詩三百余首編為《群玉集》,由黃溍作序以行。圍繞個人的總集還有為其亭臺樓閣題詩,比如江西永豐葉氏的四愛堂題、劉易的居所“破窗風雨”題詠、盧山甫的聽雨樓題詠等等。這些活動往往涉及到不同地域、民族、信仰的文人,是元代多族士人圈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元代文學的特點。
贊頌、悼念、送別這些詩歌活動也屬于同題集詠,文人以同一個題目賦詩,既可以同時發(fā)生,也有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情況。同題集詠的興盛是元代文學的一大特點。
元人選元詩中還有幾部地方性詩選,《河汾諸老詩集》《宛陵群英集》等都屬于這一類總集?!锻鹆耆河⒓返木幷咄魸擅裨谛蛑姓f:“里中施璇、明叔昆弟敦尚文墨,廼請于余,偕張仲淵編輯李少卿而下詩,逮乎今日。凡得一千三百九十三首,分古今體,繕寫為二十八卷,題曰《宛陵群英集》?!盵14]汪澤民與張師愚在鄉(xiāng)人的請求下編選宛陵詩人的作品,始自宋代李少卿,至于當代。賴良編選的《大雅集》主要收錄的是元末吳越地區(qū)的詩人之作,楊維楨編輯的《西湖竹枝詞》體現(xiàn)了杭州的風景與民俗。
孟宗寶輯錄唐宋元文人題詠杭州東南天目山大滌山名勝洞霄宮的詩篇,編為《洞霄詩集》十四卷。釋壽寧編選的《靜安八詠詩集》收錄了貢師泰等人歌詠松江靜安寺八處景點的詩作。這次同題集詠不僅豐富了元末的松江文學,也提升了靜安寺的知名度,使靜安寺成為上海地域形象構(gòu)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書畫鑒賞也是元人選元詩的一種類別。元代色目畫家高克恭詩畫兼擅,曾為李公略畫《夜山圖》,一時題詠之人甚眾,匯集南北各地詩人,包括趙孟頫、虞集、徐琰、鮮于樞、張翥等二十八人。至正七年(1347),吳福生整理這些題畫詩,編為《夜山圖題詠》一卷。至正十六年(1356),董旭畫《長江偉觀圖》,得到蒙古人篤烈圖、漢族人錢載等三十一位文人的題詠,除馬山一首為五律,李燁一首為七絕外,其余均為七律,編為《偉觀集》一卷。[15]不論是圍繞畫家,還是畫的主人,書畫鑒賞既是品評畫作的藝術(shù)活動,也是文人思想交流、增進友誼的形式。
關(guān)于詠物的總集也有一些,前面所舉《梅花百詠》就是其中之一。舒頔的友人余君,號遁齋,“選名公大夫善于狀物、檃括妥帖者凡三百余首”,編為《時賢詠物》。舒頔作序,稱贊“其選之精、集之廣”。[16]
以上這些分類是為了論述方便,實際上存在交叉的情況,《河汾諸老詩集》既是遺民性質(zhì)的總集,也是地域性詩人群體的作品集;《敦交集》既是詩人交游贈答唱和之作,也是浙江的一個詩人群?!睹坊ò僭仭芳仁窃佄镌?,也是唱和之作?!鹅o安八詠》既是地方名勝作品集,也與釋壽寧的交游有關(guān)?!豆缣翚G乃集》既是文學家族的總集,也有唱和與同題集詠的性質(zhì)。
有些元人選元詩時代跨度比較大,不局限于元代,比如《宛陵群英集》兼收宋人作品,《洞霄詩集》包括唐、宋、元三朝之作,《麟溪集》收錄的作品從宋末持續(xù)到明初。因為詩歌雅集由元末延續(xù)到明初,《金蘭集》收錄的范圍也延展到明朝初年,反映了元明易代之際文人的活動與心理。
由于元人選元詩編選的目的性很強,因此選錄的作品雖然以詩為主,但不局限于詩,而是圍繞編選的目標,在體裁方面不拘一格,兼收并蓄。例如,顧瑛編選的《玉山名勝集》等總集、《郭公敏行錄》??偧斜容^特殊的是趙景良編的《忠義集》,收錄了南豐劉塤的《補史十忠詩》,及其子劉麟瑞的《昭忠逸詠》,為了保存這些南宋忠臣義士的死難事跡,達到以詩存史的目的,該書采取詩末加注的形式,以詩歌抒情之后,用大段的文敘述其殉難的經(jīng)過,將詩與史結(jié)合,充分發(fā)揮了二者的文體特點。
元人選元詩還與圖畫結(jié)合起來,除了《偉觀集》等題畫集詠外,《胡氏殺虎圖》《旌孝圖集》等歌詠活動也是詩歌與圖畫結(jié)合的形式。[17]
元人選元詩有很多種都與詩壇名家有關(guān),他們或是詩歌活動的組織者、總集編選者,或者為總集作序、評論。
顧瑛組織的玉山雅集是元代后期規(guī)模最大、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文學活動,據(jù)牛貴琥先生的《玉山雅集與文士獨立品格之形成:金元文士雅集的典型解析》,從后至元二年到至正二十八年(1336—1368),在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里,顧瑛與友人組織了一百七十多次雅集,參加的文人超過二百一十九人。[18]在這些雅集的基礎上,顧瑛編選了《草堂雅集》《玉山名勝集》《玉山名勝外集》《玉山紀游》《玉山唱和》《玉山遺什》等一系列總集。平江(江蘇蘇州)人徐達左及其侄兒徐濟組織了耕漁軒雅集,從元朝末年持續(xù)到明朝初年,這些歌詠詩文匯編為《金蘭集》四卷。
作為元末詩壇領(lǐng)袖,楊維楨主持和參與了眾多詩歌活動。他倡導的西湖竹枝詞同題集詠聲勢浩大,薈萃了南北各族一百多位詩人的作品,包括曹妙清等女性詩人,最終形成了《西湖竹枝集》一卷。他還參與了賴良《大雅集》的編選,賴良自序曰:“良選詩至二千余首,鐵雅先生所留者僅存三百。”[19]他的參與保證了《大雅集》的編選質(zhì)量。釋壽寧把歌詠靜安寺八景的詩作編為《靜安八詠詩集》一卷,請楊維楨作序并加以評點。
據(jù)《元史》卷一百零一《虞集傳》,虞集想要效仿元好問編選《中州集》,編選《南州集》,因為眼疾而未成。他非常支持元人編選本朝人詩歌總集,為多部元人選元詩作序,包括傅習、孫存吾二人合編、蔣易、宋褧編選的三部同名為《皇元風雅》的元詩總集,可見他對于元人選本朝人詩歌的支持。楊維楨也為幾部元人選元詩寫了序言,例如釋壽寧編選的《靜安八詠》,他還對其中部分詩作了評點。楊維楨編選的《西湖竹枝集》對收錄的詩人編有小傳與評論,和維序曰:“集成維楨,既加評點,仍于諸家姓氏之下,注其平昔出處之詳?!盵20]方鳳、謝翱為著名的南宋遺民詩人,吳渭編《月泉吟社詩》,經(jīng)過方鳳、謝翱、吳思齊的評閱,該書記錄了他們對詩人詩作的評語。
在元人編選本朝人總集的過程中,文壇領(lǐng)袖虞集、楊維楨等人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他們或是編選者,或者參與作序、評論,對于引導元代詩壇風氣影響很大。除了文壇重要人物,詩僧群體也值得注意。《梅花百詠》為馮子振與釋明本詠梅之作,既是倡和活動的產(chǎn)物,也是詠物詩的代表。釋來復編選了《澹游集》,收錄了一百多位友人的贈答唱和作品,釋克新的《金玉編》也是類似的總集。釋壽寧編輯了《靜安八詠詩集》,為松江(今屬上海)靜安寺八處景點的題詠,為地方名勝擴大了知名度。釋可觀編選了《岳忠武王廟名賢詩》,收錄詩歌為岳飛墓同題集詠之作。元代的詩僧群體為元人選元詩做出了重要貢獻。
元人選元詩屬于開放式編輯,最大的刊刻特點是隨得隨編隨刊。比如顧瑛編輯《草堂雅集》等書,楊鐮先生說:“《草堂雅集》在玉山雅集期間,曾一再修訂重刻?!薄邦欑冀K是隨編隨刻,每種書都流傳有不止一個刊本或鈔本??偧小缶怼莾H見于《草堂雅集》的特例。景元刊本的十八卷中,竟有五卷后卷,卷二編排了兩個后卷,即‘卷二后一’、‘卷二后二’。出現(xiàn)‘后卷’,其實正是當時曾反復增刪、隨得隨編、隨鈔隨刻的例證?!@種情況,是元人編書的通例。《澹游集》《金玉編》《金蘭集》等總集,不同版本出現(xiàn)的不只是文字的差別,而是內(nèi)容異同,正是它的體現(xiàn)?!盵21]楊老師認為,元人編選本朝詩人的總集,多有隨得隨編、隨鈔隨刻的特點。
蔣易《皇元風雅》也是這樣,阮元說該書“蓋當日隨抄所得,而又出于各人點竄,不可拘于一律”。[22]羅振玉指出,該書“每版所記版數(shù)亦各家分記,蓋隨得隨刊,故不相銜接也”。[23]不僅全國性的總集如此,地方性總集也一樣。比如張師愚敘《宛陵群英集》曰:“若夫采錄未盡,及繼今有作,將俟續(xù)刊之云?!盵24]家族文獻《麟溪集》也處在不斷補充中,鄭太和于元順帝至正十年(1350)初次編輯成書,現(xiàn)存刊本“前十卷以十干紀卷,后十二卷以十二支紀卷。末為別篇二卷,則續(xù)入者也”。[25]
元人選元詩的另一個特點是多人不斷收集編選,例如,杜本將自己見到、聽到的詩歌,編為《谷音》,“刊于平川懷友軒,以傳于世。今歷兵燹,板已不存”。[26]張榘藏有此刊本,延祐五年(1318),杜本之孫杜徳基來跟隨他學習,張榘取出該本,讓杜德基錄下帶走,以后可以繼承祖父的遺志,重新刊刻,廣為傳播。
《月泉吟社詩》同樣經(jīng)歷了幾次重刻,元初吳渭請方鳳、謝翱、吳思齊等人創(chuàng)立月泉吟社,以《春日田園雜興》為題征詩比賽,由三人評定優(yōu)劣。選優(yōu)秀詩作刊刻印行,通過吳直方、吳萊父子等人傳承,后經(jīng)歷兵火而毀。明正統(tǒng)十年(1445),吳渭后人克文與金華錢世淵得到舊刻本,又重刻一次。正德十年(1515),田汝耔獲得該刊本,再次重刊?!队嘁5碳肥珍浀氖歉桧炗嘁ε泄偃~恒筑堤捍海,保護百姓的詩文。元末由葉恒子葉晉收集整理。該本未及刊刻而毀于火,到了明宣德年間,葉恒孫葉翼重新收集散佚的作品,編輯成書。
元人選元詩多次重刻,甚至跨越元明兩代,主要是通過子孫及同鄉(xiāng)、當?shù)毓賳T。這樣的編選刊刻特點具有文獻學與文學史兩個方面的意義。
第一,元人選元詩起到了保存詩歌作品的作用,尤其是詩集散佚的詩人與名聲不顯的詩人。無論是卷數(shù)較多的全國性詩選、地方性詩選,還是部頭較小的個人交友詩集,在留存詩作的方面都不容忽視。傅習、孫存編選的《皇元風雅》收錄了二百七十四位詩人的一千零三十二首詩,蔣易編選《皇元風雅》收錄了一百五十四位詩人的一千三百八十八首詩,二者在保存詩人作品方面具有重要的價值。宣城的詩人數(shù)量在全國府縣一級的排名居于第二位,除了該地深厚的人文傳統(tǒng)外,與《宛陵群英集》保存了大量當?shù)卦娙说脑娮饔嘘P(guān)。[27]釋來復《澹游集》收錄了一百七十七位友人的贈答倡和之作,其中包括蒙古族篤列圖的四首詩作,元代的蒙古族詩人數(shù)量不少,但是有詩作留存的卻寥寥無幾,《澹游集》收錄的這些詩歌成為彌足珍貴的資料。
第二,反映了元人的文學活動與文學觀念。元人選元詩編選目的的多樣性與元代文學的豐富性密切相關(guān),開放式編刊形式也是文學觀念的反映。[28]
從時間看,元人編選本朝人詩以元代后期最為繁盛。根據(jù)唐朝暉《簡談元代詩歌總集與詩歌流變》所列表格統(tǒng)計,存世的元人選元詩分布如下:以元仁宗延祐元年(1314)為界,元代前期共有七部,后期則有十九部。[29]盡管大量的元人選元詩散佚不存,但存世總集作為樣本依然具有一定的統(tǒng)計意義,說明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南北文學交流與整合,到元代后期元詩形成自己的風貌,迎來了繁盛期。
從空間上看,編選者為北方人的僅有四部,即段輔編《二妙集》、房琪編《河汾諸老詩集》、蘇天爵編《元文類》,以及安陽許氏的《圭塘欸乃集》,其余都在南方,其中浙江九人,江西六人,江蘇二人,安徽一人,福建一人、上海一人。元代江蘇、浙江、上海、福建、安徽南部都屬于江浙行省,江浙行省與江西行省為元代文化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元人選元詩編選者基本上都在這兩個行省,其地理分布與各地地域文化及元代文學的格局基本吻合。元人選元詩的刊刻地點可考者不多,已知的幾部也多在這兩個行省的區(qū)域內(nèi)。例如,傅習、孫存吾編選的《皇元風雅》現(xiàn)存重要刊本之一為《四部叢刊》影印上海涵芬樓藏高麗仿元刊本,內(nèi)有牌記,標明是“古杭勤德書堂”刻印。再如,蔣易編選的《皇元風雅》現(xiàn)存元刻本為建陽(今屬福建)張氏梅溪書院,它是“元代福建書院刻書最多的”。[30]連真定人蘇天爵編選的《國朝文類》(《元文類》),也是至正二年(1342)在杭州路西湖書院刊刻的。此外,吳渭編選《月泉吟社》刊刻于浙江,杜本編輯的《谷音》刊于武夷山(今屬福建)平川的懷友軒,賴良編選的《大雅集》刊刻于浙江,均有上海文人的參與。由此可見,元代東南的江蘇、浙江、福建、江西等地,無論在文學活動還是編選刻書,都領(lǐng)先于其他地區(qū),這是延續(xù)南宋以來文化發(fā)展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