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晨暉
American Pie
唐·麥克萊恩
Capitol Records
民謠 1971
“我是個歌手,就這么簡單——唱歌、寫歌、找歌、錄歌。糟糕的是,現(xiàn)在大家的焦點都不在歌曲本身。在這個領域,音樂的價值被貶低了。當然,棒棒糖也縮水了,政治人物也變笨了,什么地方都看得到代用品。不久之后,人們也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音樂?!比缃?,在這個任何一支樂隊、一種風格、一個流派都會有樂迷的時代,歌手唐·麥克萊恩在幾十年前說出的話語,仿佛正在提醒著我們:大家有多久沒有聽到真正干凈、純粹的音樂了?
提起唐·麥克萊恩,幾乎所有的聽眾都會立刻想起他為紀念畫家梵高而創(chuàng)作的Vincent。這首傳唱至今,堪稱經(jīng)典的歌曲,與梵高悲哀而壯烈的藝術人生一道,給予人們永恒的感動。然而鮮少有人能夠意識到,唐·麥克萊恩早在1970年就將它創(chuàng)作完成。當聽者感嘆在那個年代便能出現(xiàn)如此高品質的音樂時,也幾乎無人想到,這并不是一首自創(chuàng)作之初就備受歡迎的作品。在專輯American Pie于1971年發(fā)行之前,歌曲Vincent曾被多家唱片公司拒絕,而他的第一張專輯Tapestry,銷售也十分慘淡。兩年之后,American Pie連續(xù)七周蟬聯(lián)全美專輯榜冠軍,同名單曲則連續(xù)四周問鼎全美熱門單曲榜,并晉升至英國單曲榜第二名;曾被連連拒絕的Vincent,更是登上英國單曲榜首位,成為樂迷們口耳相傳的名曲。
American Pie共收錄12首作品,每一首質量都堪稱上乘。聽慣了當代所謂“民謠”的聽眾們,面對這張專輯時卻無不感慨: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民謠音樂。唐·麥克萊恩利用簡單的配器和明快的節(jié)奏,搭配清澈純潔的歌聲,抒發(fā)著20世紀60至70年代的美國人有關歷史、戰(zhàn)爭、愛情和音樂的種種態(tài)度和思考。如此的創(chuàng)作主題,在主打歌曲American Pie中便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它長達足足8分34秒,聽者卻絕不會感到厭倦,反而會跟隨唐·麥克萊恩的聲線一道,深深沉浸在他的敘述和回憶之中。據(jù)說,它是唐·麥克萊恩在得知自己的音樂偶像巴迪·霍利遭遇空難身亡后創(chuàng)作的,在他看來,這是“音樂死亡的一天”。在哀悼偶像隕落的同時,唐·麥克萊恩還憶及童年,贊頌50年代的溫暖與純潔。然而民權運動、越戰(zhàn)、嬉皮士文化輪番出現(xiàn),美國社會早已不似當年,人們的價值觀念急速崩塌,連音樂也走向了迷幻與墮落。在歌詞中,針對當時炙手可熱的貓王、鮑勃·迪倫和滾石樂隊,唐·麥克萊恩的語意不無諷刺,他甚至直接指斥,這些將人們推上狂熱的音樂現(xiàn)象,是引人犯罪的撒旦魔鬼。那個美好的時代一去不返,留給他的只有失落和迷惘。而他對自身音樂風格的堅持,既是對過往純真的保守,某種意義上也如他所言的那樣“關乎道德”。
為整張專輯開場的American Pie,也給專輯提供了整體的線索。所有風格的音樂都會談論的男女之愛,在唐·麥克萊恩的筆下絕不躁動,而是一片澄明。歌曲中的姑娘,就像春天芬芳中迎著陽光的花朵(Mother Nature),月光沐浴著她的臉龐,她栗色的頭發(fā)散落在枕頭的周圍(Empty Chairs)。他用清冷如冬日樹林的曲調,溫柔地對她訴說:只要有你,我靈魂的黑暗就會驅散,在路上攜手同行,穿過風風雨雨(Crossroads)。The Grave中,他又用悲憤的歌喉,配合沉重的鼓點,對美國歷史上那個混亂的年代發(fā)問:一名年輕士兵義無反顧地參戰(zhàn),卻死在沙場。他的伙伴接連犧牲,他唯有祈禱自己能得善終,卻也沒有逃過慘痛的命運。在另一首節(jié)奏明快的Everybody Loves Me, Baby中,他則相當自信地傾訴:我的軍隊等待我指揮,天使指引我的腳步,我的敵人全都滅亡……我取得了如此的成就,卻為何還是不能讓姑娘歡心?表面看去,這是一首幽默的情歌;細細深究,它又何嘗不是當年的美國人,對自己眼中美國形象的寫照?這個年代復雜、糜爛,也消磨了人們的信仰。而描寫修女形象的Sister Fatima,以及引用《詩篇》文字的Babylon、Aftermath幾首歌曲,便是唐·麥克萊恩對自己信仰的堅持。
這樣的唐·麥克萊恩,會為一百年前的畫家梵高寫下歌曲,也就不難理解:唐·麥克萊恩執(zhí)著的音樂理念,恰與梵高對藝術純粹而不懈的熱切追求相互契合。梵高的傳記給了他絕佳的靈感,讓他寫下這首足以傳世的名作。梵高的一生是慘痛的,為了心中熾烈的藝術,他最終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唐·麥克萊恩在創(chuàng)作Vincent時,卻沒有選擇放大梵高的痛苦,反而極其克制,優(yōu)雅地敘述他對梵高的贊美與嘆惋。歌曲由名畫《星夜》起興,在宛如夏夜星空的溫柔曲調下,串聯(lián)起梵高畫作中種種美麗的景象:燃燒的火紅花朵、農(nóng)田中琥珀色的作物、山坡上的樹林與水仙……梵高創(chuàng)作出如此美好的世界,卻并未得到世人的理解與愛戴,只能以死亡作為苦難的解脫。作為梵高靈魂的傾聽者,唐·麥克萊恩娓娓道來,哀而不傷地反復吟唱:“我想我已經(jīng)明白/你想說什么/……/但人們不會傾聽,也不知如何去做?!贝丝?,他們的心意彼此相通,梵高偉大的藝術生命,也由此得到了正名。
重拾這張多年之前的專輯,實在是樂迷遲到的驚喜。唐·麥克萊恩當年所面臨的音樂亂象,在如今的時代,是否亦有愈演愈烈之勢?而他不遺余力的堅持,又能否重新打動我們的內(nèi)心?當耳邊的音樂越來越聒噪,越來越不知所云、無病呻吟的時候,這張既純粹溫婉,又言之有物的專輯,或許會促使我們重新思索“好音樂”的真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