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王旭輝
八月的雨后,蔓草滋長,仔細聽,窸窸窣窣的,它們也在呼吸。
山坡上偶爾能見到幾只灰不溜秋的野兔,它們豎著長長的耳朵,遠遠聽到上山干活的人們的腳步聲,便警覺地保持距離,幾個奔躍,身形就沒入了草窠子,不見蹤跡。偶爾也有從樹下冒出的幾朵野生菌,微微張著傘,被兔子們的皮毛蹭出一團團肉眼難辨的孢子,在晌午的微風里散向空中。
在膠東,我們把野生菌統(tǒng)一叫做“窩兒”。這樣稱呼,是因為這些野生菌傘蓋的中間總是凹陷的,像個窩子,而兒化音的叫法,則透露出人們對這些味道鮮美的小東西們的喜愛。膠東人的口味偏咸鮮,比起冬季里溫室大棚出產(chǎn)的平菇,這些野生菌的鮮美更勝一籌,人們對它趨之若鶩,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一員。
當時家中以種樹為業(yè),住在山上,說是山,其實更像個小土丘,房子對面是稍高一些的山丘。暑假里,每一場雨的腳跟后都是無云的晴天,孢子們被陽光一曬,瘋也似的從山坡上冒出頭來。每到這時,我都起得特別早,挎著荊條籃子在山坡上游蕩,大大小小的“窩兒”時不時地被收入籃中,其中大多是些雞?菌,菌柄細長,傘蓋中間灰撲撲的,像女孩子臉上的雀斑,邊沿呈現(xiàn)淡淡的灰白色,有的甚至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每當撿到這樣大的“窩兒”,我都會高興一陣兒。當然,有時也會看到一條一米多長的“長蟲”從山坡上掠過,這時候就會驚出一身冷汗,遲遲不敢挪步。母親說,她小時候曾在山里見過一米多高的大蘑菇,那是“蘑菇精”。從此,撿到“蘑菇精”的幻想,就一直穿插在我撿“窩兒”的記憶里。
一直到中午開飯前,我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屋子里,媽媽把我采來的“窩兒”清洗過后,下到鍋里,和肉一起炒,味道鮮得有些過了頭,以至于小時候的我都有些受不了,很少下筷子。也許,比起吃,我更喜歡撿的過程。
和“窩兒”一起到來的,還有山坡上一株株的野生黃花菜。黃花遍野的時節(jié),上午的山野總是有三三兩兩摘黃花的人。到了下午,母親和我便拿上兩個袋子出門采摘,一人一個袋子。母親的袋子滿得總是比我的快一些,但我也不著急,只是看著袋子里的黃花一朵朵地堆起來,那種手里逐漸沉甸甸的感覺給人的快樂很難用語言傳達。如果我的袋子也滿了,就該是回家的時候了。新鮮的黃花有毒,花蕊含有秋水仙堿,食用前要高溫過水,那騰起的蒸汽都有些辣眼睛,這些活計常常由父親來做,處理后,只需要放到鍋里與肉同炒,便是一盤菜了。
與“窩兒”一樣,我對吃黃花菜并不熱衷,但那種采集的樂趣卻始終讓人著迷。成年后,我離家多年,已很久未曾踏足膠東的山野,而那種沉甸甸的快樂如今也只能在記憶里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