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
內(nèi)容摘要:突轉是敘事性的作品情節(jié)設置的常用手法,這種小說情節(jié)或人物命運發(fā)生突然的轉變往往能給讀者造成強烈的審美刺激,同時突顯主題。
關鍵詞:突轉 寫作 技巧
在一些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中,我們往??吹健N令人們拍案叫絕地的富于戲劇性的突然變化,比如說,—場有組織有預謀的聲勢浩大的搶劫化肥案眼看即將發(fā)生,瞬息之間卻改變了性質(zhì),搶劫者紛紛排隊掏錢,由“劫”變成了“購”(楚良《搶劫即將發(fā)生》);一個平時牢騷滿腹、玩世不恭的農(nóng)村遠輸專業(yè)戶,在大壩出現(xiàn)險情時,竟會開著自己的拖拉機沖進堤壩泡眼,舍身護堤(陳世旭《車燈》),一個離家才幾天,就給丈夫打半小時長途電話傾訴思念之情的女演員,剛放下話筒,卻立即投入另一剛剛相識的男人的懷抱(叢維熙《霉雨》)……
這都是“突轉”技巧的運用。
所謂“突轉”,是指小說情節(jié)或人物命運發(fā)生突然的轉變,而且這種變化是讀者和作品中人物始料不及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突轉”并不等同于—般意義上的轉變。可以說,所有的小說情節(jié)或人物命運、人物性格,都處在不停的轉變之中。就情節(jié)而言,或由高潮轉入低潮,或由低潮轉入高潮;或由緊張變?yōu)樗删彛蛴伤删徸兊镁o張。就人物而言,或由順境轉入逆境,或由逆境轉入順境;……停滯的一成不變?nèi)宋锖颓楣?jié),在小說中幾乎是不存在,然而這種轉變是緩慢的、漸進的,作品中的人物和讀者很早就能感覺到這種轉變。而“突轉”卻與之相反。
一.“突轉”是大跨度的轉折
“突轉”的概念最早出自亞里士多德的《詩學》,雖然他是針對戲劇而談的,但在小說中同樣適用,尤其是那些篇幅短小、戲劇性很強的性格小說。
在創(chuàng)作中,“突轉”運用最早、最多、最好的是戲劇,《俄狄浦斯王》《威尼斯商人》《雷雨》等許多古今中外名劇,都是運用“突轉”的典范作品。十八世紀末以后,隨著小說結構由故事型向性格型轉化,這一技巧逐步被批判地吸收到小說中來,在《項練》《胖子與瘦子》《我的第—個上級》等名作中,“突轉”都顯示出了它迷人的藝術魅力。
當代小說中,“突轉”越來越受到作家的青睞,短篇小說獲獎作品中不乏其例。
“突轉”技巧在作品中的成功運用,能強烈地震撼讀者。究其原因如下:
其一,“突轉”可以使表面單純的情節(jié),實際上變得復雜起來,使靜止的、平面的情節(jié)變得大起大落、搖曳多姿,象流水突然跌下懸崖,激起奇妙壯觀的飛瀑。
“突轉”可以使人物性格由扁形一躍而成圓形,由單維的低層次進入雙維的高層次,成為多樣統(tǒng)一的結合體,變得豐滿,變得光彩。
“簡短”、“單純”與“復雜”、“豐富”是一對矛盾,“突轉”技巧,則是解決這—矛盾的一把鑰匙。
我們先來看陳世旭的小說《車燈》。這篇六千多字的短篇,情節(jié)十分單純:新提拔的縣長夏邦清下鄉(xiāng)指揮抗洪,碰上了中學同學、運輸專業(yè)戶胡月生。胡因自己的意中人嫁了夏而對夏不滿,又因自己讀了十二年書而仍在農(nóng)村覺得屈材,便牢騷滿腹,怪話滿嘴。他明明知道夏縣長正在第一線指揮抗洪,卻對前來視察的地區(qū)專員說“不知道”、“大概沒來過”,害得地區(qū)防汛指揮部點名通報了夏邦清。誰也想不列,就是這位“老油條”式的人物,在堤壩出現(xiàn)險情時,竟毫不猶豫地開著自己的拖拉機沖進洪水,舍身護堤。
小說至此嘎然收尾,讀者的思維卻無法煞住。對于胡月生的壯舉,他們會想得很多很多!為什么這位護堤英雄在平時反給人一種落后的印象?這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客觀社會的原因,還是主觀性格的因素?這不僅激發(fā)讀者對小說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世界更深入地體會、把握,還往往會跳出作品的框框,到廣闊的現(xiàn)實世界中去找答案。這就無形中加深拓寬了作品的容量,豐富了人物的性格,使讀者對人物從外部和內(nèi)部全面把握,并不斷有新的認識。不難設想,假如《車燈》中砍掉“突轉”的文字,情節(jié)將會變得怎樣單薄,人物也將會怎樣的黯然失色?。”R卡契在評論《十日談》時說:“薄伽丘短篇小說的結構——是主觀的故事的結構,雖然象剪影一樣地明了,但也象剪影一樣地是靜的性格的葛藤?!边@間接地證明,在創(chuàng)作中運用包括“突轉”在內(nèi)的一些結構技巧,對于創(chuàng)造復雜的人物性格是多么重要。
其二,在于讀者萬分驚訝后對生活有了新的認識,新的發(fā)現(xiàn),從而獲得審美快感。
“突轉”之所以會使讀者驚訝,是因為“突轉”所產(chǎn)生的結局往往出乎讀者的意料之外。那種“觀前事便知其有后事”,“觀前文使知其有后文”的情節(jié),自然不會使人驚訝。
另外,從小說的基本構成單位——“場面”來看,“偉大場面十分之八九及由突轉造成的?!痹谶@些場面中,除了情節(jié)陡折急轉,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向發(fā)展外,人物也往往亮出他們性格中最隱秘、最主要的那部分,使讀者從中有許多新的“發(fā)現(xiàn)”,新的認識,從而留下最鮮明、最突出、最生動、最深刻的印象。比如《車燈》中胡月生英勇獻身后,人們不能不對他的平時的表現(xiàn)重新加以認識,也不能不對自己的看法來個反省,從中一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亞里士多德在論述“突轉”技巧時,往往和“發(fā)現(xiàn)”并舉,這是很有道理的。
我們不妨再舉一例。叢維熙有一篇四千余字的小說《霉雨》,大意是:老導演要拍一部歌頌人間堅貞愛情的倫理道德戲,戲中要求主人公的心胸如同浪花一樣晶瑩和透明。女演員阿眉恬靜文雅的氣質(zhì)和脫俗的儀表一下被老導演看中了。阿眉離家才幾天,便給丈夫掛了近半小時的長途電話,暢述別后思念之情,這位老導演“異常欣慰”,覺得自己“眼力深邃”,沒有選錯人。誰知情節(jié)來個“突轉”,老導演在屋里聽見阿眉掛了長途電話,出來尋她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已和另一個男人摟在一起,用“一團黃黃的”風雨衣?lián)踔?,正恣意發(fā)泄情欲!這一“發(fā)觀”,頓時使老導演“一陣胸悶”,差點兒“心肌梗死”!同樣也使讀者大吃一驚,陷入深深的思考。
二.哲學依據(jù)和生活基礎
“突轉”技巧的成功運用并不完全取決于作家的主觀臆造,而有其哲學依據(jù)和生活基礎。
“突轉”的哲學依據(jù)是什么呢?就是必然與偶然、現(xiàn)象與本質(zhì)的辯證關系。
我們知道,任何事物的現(xiàn)象都是復雜多樣的,既有與本質(zhì)相一致的表現(xiàn)形態(tài)——真象,也有與本質(zhì)不相一致的甚至顛倒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假象。列寧“假象的東西是本質(zhì)的一個規(guī)定,本質(zhì)的一個方面,本質(zhì)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本質(zhì)具有某種假象。假象是本質(zhì)自身在自中的表現(xiàn)。”一個本質(zhì)高尚的人,在一定條件下也可能以“落后”的假象表現(xiàn)出來;而一個品質(zhì)惡劣的人,在一定條件下也可能以“高潔”的假象表現(xiàn)出來?!巴晦D”技巧之所以能獲得成功,也正由于作者較好地認識處理了這二者的辯證關系。對《霉雨》來說,阿眉對丈夫的難分難舍,軟語纏綿,很難說不是為迷惑對方而有意做出的假象。
從讀者角度來看,“突轉”令人吃驚,在其本質(zhì)上,是因為它帶有偶然性。胡月生假如一直以“英雄”、“模范”、“優(yōu)秀黨員”的面目出現(xiàn),那么他的獻身是順理成章的事,決不至于使人吃驚;阿眉假如平時作風不檢點,或夫妻不和,那么她離家才幾天就與人勾搭也是在意料之中,不會使人驚訝。偏偏他們在常態(tài)下都以相反的面目出現(xiàn),這就使“突轉”帶有偶然的性質(zhì)。也許有的讀者覺得這種“偶然性”不合常理而難以接受,其實這是欣賞水平不高所致。從哲學上說,只承認必然性而否認偶然性,這是機械決定論的觀點。馬克思主義則認為,必然性和偶然性是對立統(tǒng)一的,因而是相互聯(lián)系的,在一定的外在條件之下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事物發(fā)展的必然性建立在大量的偶然性基礎之上,馬克思說“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話,那么世界歷史就會帶有非常神秘的性質(zhì)。”有些具有生命力的事物在發(fā)展的階段往往是以偶然的形式出現(xiàn)的。
那么,從偶然性極強的“突轉”中,能否找到必然的原因呢?應該是肯定的。以《車燈》為例,如果試圖從作品中去找“暗示”,那也許會令人失望,即使找出一兩句話,也難免失之牽強。但如果跳出作品的框架,將生活和作品結合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突轉”確實含有合情合理的因素。胡月生雖然平時牢騷滿腹、玩世不恭,但畢竟生長在新社會,黨的教育,正面力量的影響畢竟占主導方面,并且,他平時的所謂“牢騷怪話”,與他愛情上的失意,與對夏邦清的誤解,與對社會上某些不正之風的看不慣,有很大關系,并非出于人品本質(zhì)上的原因。況且,在出現(xiàn)險情的關鍵時刻,他聽到“共產(chǎn)黨員留下來”的響亮號召,看到身為縣長的夏邦清帶頭沖上去,他的性格中的正面因素便立即得到升華,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行動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
至于“突轉”技巧與生活的關系,更是顯而易見,我們平常所常見的一些生活現(xiàn)象,如“好心辦了壞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禍得?!保奥斆饕皇篮恳粫r”等,都可說明“突轉”源于生活。
三.巧設伏兵,欲擒故縱
運用“突轉”技巧,首先,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特殊的條件。即在讀者眼皮底下“設伏”,而讀者又不以為這是“伏”,這樣,才能使突然暴發(fā)的結尾有必然性和震動性。阿眉如果不是遠離家庭,如果不是碰上另一個風流哥兒,她的輕浮本性也難以表現(xiàn)出來;胡月生如果不碰上堤壩險情,可能還會繼續(xù)扮演“老油條”的角色。其次,要千方百計地使讀者對“伏兵”暫時地忘卻,這樣,設伏之后,往往就要用更新奇更富有吸引力的情節(jié)把讀音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第三,“突轉”要符合藝術真實,不能憑空捏造,脫離現(xiàn)實。用奇人怪事、神魔鬼怪拼湊的“突轉”,讀者在思想、感情上都難于接受。當然,非現(xiàn)實主義的神怪小說等,又另當別論了。
(作者單位: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