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龍?zhí)独习偷碾p喜面粉加工廠的大門被一堆建筑垃圾堵死了。

那天下午，廠門口突然來了一卡車不熟悉的面孔。那群人，一窩蜂似的從車上跳下來時，順手扯起隨身攜帶的白布條幅，上面用重墨寫著：還我血汗錢！我們要吃飯！血債要用血來還！廠里的大門，被這群人推搖得吱吱作響，眼看就要散架。看門的老支書反應迅速，一個電話，大兒子運偉的鏟車端著一車廠區(qū)后面的建筑垃圾，呼嘯著沖到廠門口，咣咣當當?shù)貎A倒在朱紅大鐵門前面。

大門總算保住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瀝啦個不停?；颐擅傻奶炜眨屓舜簧蠚?。

月亮出來了。

四周靜寂得沒有一點聲音。初秋的蛤蟆不知都躲哪兒去了。

“老廠長，老廠長。”老支書大聲嚷嚷著走了過來。

老巴睡眼惺忪，瞇著緊閉的雙眼一聲不吱。

“爛鼻，你再不說話，我就不讓你瞌睡?！崩现腿粩嗪?，氣急之下，喊出了老巴的外號。

云散了，月亮高掛樹梢。初秋的風輕輕吹拂著，廠門口合圍粗的大槐樹下葉影漂移。風吹得愜意，老人像個貓兒似的，漆黑一團，隆起的背，仿佛扣著一個鐵鍋，蜷曲在竹床上。

“有點小涼。你涼不涼？涼，咱就進屋?！?/p>

“隨你的便。小風吹得使人醉，黑燈瞎火的，進屋喂蚊子??！”

老巴在竹床上翻個身，又瞇上了眼睛。

雙喜面粉廠是村民集資與村集體合建的混合所有制企業(yè)，建在村子和黃河大堤中間那條還鄉(xiāng)路邊上，是當初老支書和幾個村委成員響應政府“建設(shè)美麗鄉(xiāng)村，增強集體經(jīng)濟活力，提高農(nóng)民生活質(zhì)量”的號召而建設(shè)的一家私營企業(yè)。村民拆除自己的老屋，搬遷到新建的居民小區(qū)樓房，每年夏秋兩季的糧食收割后，如何存放糧食，成了上樓后鄉(xiāng)親們最頭疼的大事。讓在任的老支書抓耳撓腮、寢食難安的事，則是社區(qū)物業(yè)費的收繳。村民和物業(yè)公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最后險些動手，甚至發(fā)展到物業(yè)公司要強行退出物業(yè)管理的境地。老支書為解決群眾的實際困難，也為了村集體增加收入，免去村民的物業(yè)費用，提升村里幾戶孤寡老人的生活標準，又動員村委成員和有意愿的村民集資，改擴建了這個廠子。廠子是兼具收購、儲存、加工為一體的村辦民營企業(yè)。由于糧食價格不穩(wěn)，幾個大股東又老眼昏花，經(jīng)營管理不善，廠子幾近倒閉。

那一段時間，老巴在省城的家的門檻，都讓村里的父母官們踢爛了。老支書一遍又一遍地上門動員老巴 ，利誘和威逼、軟硬兼施，讓他回家接手幾乎斷氣的爛攤子。老巴不得已，才放棄自己在省會醫(yī)院的股份，回村接手了這家面臨關(guān)門的面粉廠，幾經(jīng)折騰方，才有如今儲存規(guī)模和深受市場歡迎的強筋高質(zhì)量雙喜牌面包專用面粉。

眼看又到了給鄉(xiāng)親們兌現(xiàn)售糧款的時間，他存在省城家里保險柜的錢，竟不翼而飛了。這可是老少爺們辛辛苦苦忙一年，用汗水換來的孩子們的學費、老人的看病錢、一家人一年的用度花銷。他懷疑是自己的兒子軼杰拿去還了賭債，猶豫著報案不報。思忖著和老支書商量，面粉廠如何度過這一難關(guān)，就上演了這出堵門鬧劇。

“你醒了？還記得今天是啥日子不？”

“過日子的日子，最倒霉的日子！還能是啥日子？”

“今兒個是你接手面粉廠五年的大喜日子！”

“否極泰來，樂極生悲！是你禍害我的日子?！?/p>

“大侄子啊，咱農(nóng)村有句老話叫作‘走得快了碾上窮，行得慢了窮攆上’，命??！”

“奇怪，我怎么會把今兒的日子給忘了。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個結(jié)果。我說這幾天，一連有好幾天的不安生，眼皮直跳，誰說啥都聽不進去，煩躁得很。我是在關(guān)公面前燒過大香，磕過頭，作過揖的。”

我說呢，那一天派出所的警察來問你孩子的年齡，你怎么說不知道呢。叫我隨便胡亂說一個十六七歲。你原來心里不凈?。　?/p>

老巴心里“咯噔”一下。

這兩天我回城一趟，拜訪一位多日不聯(lián)系大款哥哥，回來時給您帶些茶葉喝。

“不用，心領(lǐng)了。有這工夫你還是看看咋給鄉(xiāng)親們的儲糧款還上，面粉弄回來，不能餓著人家，都不容易。”

老人頓了頓，點上一支煙遞給老巴。

“日子長著呢，街坊四鄰都知道你沒錢，也都記著你平日的好，不然的話，早就把你給活撕了。等你回轉(zhuǎn)了身，發(fā)了財，怕不多花你幾個？特別是恁隊的葛奶奶老兩口都八十多快九十的人了，孤苦伶仃，還能活幾天？那是有準的事兒？那才是活受罪?。≌嬗辛四敲匆惶?，到那時就全靠你多照顧照顧，謝謝您的大恩大德了。”

老巴沉思著，不敢抬頭。

發(fā)財？轉(zhuǎn)身？遭此劫難，自己發(fā)不發(fā)財，轉(zhuǎn)不轉(zhuǎn)得了身也是沒有準的事兒。萬一發(fā)不了財，轉(zhuǎn)不過身呢？他有自己的難言苦衷，說給誰呢？自己苦啊。誰說鄉(xiāng)下是桃花源啊？好了，管他呢，我只管說一句大話，安慰安慰老人家，從明天起哪怕是拆家賣屋、東拼西湊，也要還清鄉(xiāng)親們的儲糧款，送足鄉(xiāng)親們夠吃三個月的面粉，不達目標誓不罷休?！?/p>

“老支書，明天無論如何我也要回城一趟。”

“不攔你。今兒晚上，就住在廠里。一會兒我讓運偉送來倆蘿卜、一斤羊肉燉，咱爺倆喝上兩口，也給你補補身體。如果你承情不過，就算我請你，不要緊的，我老頭手里還有倆錢兒?！?/p>

“不吃您的，問題不解決，就算再過幾個月，還是還不清鄉(xiāng)親們的賬，最后總不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更不能讓這些鄰居們到我家祖墳里找我算賬?！崩习蛧@口氣低聲嘟囔道。

“百年修來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叫我說呀，當個人本就不易，平時過得寒苦就算了，生活上也就別較真了，過到哪里算哪里。再說了，救自己還得靠自己，指望別人，就別想了。就算別人能夠幫忙，也只能證明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對得起他，人家那是回報，這就是人心啊?！?/p>

老人這句不經(jīng)意的話，如萬箭穿心，刺得老巴心尖尖疼。

老支書用筷子夾起一塊羊肉送到嘴里，把小竹椅往前挪挪，已經(jīng)微醺的臉，顯出更大的談興。

“鄉(xiāng)親們的賬要還，大伙兒也記著你平日里的好，沒有人往死里逼你，盡力就好！”

言畢，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

“誰不是看著你勉勉強強接了這快要斷氣的面粉廠，為了種出高產(chǎn)優(yōu)質(zhì)的高強筋面粉，山南海北滿世界地跑，找回優(yōu)質(zhì)麥種，又是添置拖拉機、收割機、植保無人機，讓鄉(xiāng)親們免費用，不收鄉(xiāng)親們的現(xiàn)金，算賬時也就捏個油錢和農(nóng)藥的成本，都明白著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一碼歸一碼，雖然都念你的情，賬也要慢慢地還，不昧良心就行了?！?/p>

老人說著，慢慢從竹椅上弓起羅鍋的腰，站起來了，進了門衛(wèi)室，又出來，手里拿著墊子，立在竹椅前，頓頓身體，站在老巴的面前。

“你起來?！?/p>

老巴無意識地起立，老人把破棉褥子片改成的墊子放在老巴坐的小凳子上，這就不涼了。

老人也坐了下來。

“當年軼杰他媽到底是咋回事兒？”

軼杰是老巴前妻留下的兒子。

老巴覺得這些瑣碎的往事，不值得在前輩面前敘述，容易引起傷感，但他沒忍住。

二

“我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時，總是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跑醫(yī)療機構(gòu)執(zhí)業(yè)許可，找場地，吃了上頓沒下頓，晚上時常在一個廟里湊合著過夜。廟叫關(guān)公廟，道士曾是一個把家業(yè)賠得一干二凈的商人，不愿意過多談自己的往事。我躺在香堂關(guān)公像前，他睡在關(guān)公像后。夜闌人靜，我喜歡注目黑暗香堂里關(guān)公面前那一炷鬼火一般的長明燈，整理一天下來的工作，細心尋找疏漏之處。廟小，且孤居荒郊，香堂窗外便是曠野，曠野之際是古城，古城盡頭又是曠野。”

“往下說唄，干嗎垂頭喪氣的？”

“一日淺夜，正是八月十五團圓節(jié)燈會。關(guān)公廟外的城垣上焰火明滅，護城河里船燈飄搖，把這小廟弄得分外寂寥。朦朧之中似有一女子聲音，當時我心臟突突直跳，不知道是不是撞上鬼了?！?/p>

“側(cè)耳細聽，是我近幾日最耳熟、最不愿聽的聲音。前幾日，我進衛(wèi)生局服務大廳，來來回回無數(shù)趟，大廳的門檻幾乎被我踢破。向?qū)徟崎L英子遞交申報材料時，我忘記把在破廟里的涂鴉殘稿抽出來，她按圖索驥，找到了這荒郊野外的破廟里?！?/p>

“英子科長是大學選調(diào)生，縣衛(wèi)生局鍛煉一年，調(diào)任市衛(wèi)生局審批科。多次打交道，我知道她正直、剛毅、心地良善熱情，就是不善于周旋。她總是逗辦事人員樂，嚴肅莊重的政府大廳，被她搞得歡聲笑語。她讀的書比我這個二八腳多得多，見識比我廣，專業(yè)能力強，常常拿著我的申報材料反反復復指出修正意見，我自愧不如。她最招人愛的地方就是盡自己最大能力幫助我們這些申辦醫(yī)療機構(gòu)的商家。這年輕姑娘，就是大方，善解人意。離開關(guān)公廟的時候，她把我塞在申報材料里的1000塊的信封又悄悄地塞到了我從不離身的破背包里。

“那一夜我是怎么在破廟的暗夜里熬過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了。自此以后，每到衛(wèi)生局的政務大廳，我會多看英子科長兩眼。我總是躲開里三層外三層圍在她身旁遞交申辦醫(yī)療許可的咨詢者和工作人員，悄悄的遠遠望著她，或是輕聲詢問一下發(fā)證窗口的漂亮美女“東方”的申請批了沒有。

“醫(yī)院開業(yè)后，我和英子好上了，三年后，我們的兒子軼杰出生了。

“我離開這個城市，去省外的一座城市開拓新的醫(yī)院，從此英子、軼杰和我聚少離多。那一年的秋末一日，一個不留名字的男士和我通了電話，急匆匆地告訴我：速回！家屬在醫(yī)院病危?！?/p>

老支書的鼾聲雷一般響起，老巴依舊自言自語，兩眼噙著淚花。老支書啊，人大概到了百年，也不知足，也許死有余怨吧。

“繼續(xù)說，別停。我聽著呢?！?/p>

老人在竹床上翻個身，打個哈欠，揉揉眼睛又坐起來。

“客車停到終點站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我匆匆攔了一輛出租趕到醫(yī)院。此時，市紀委、衛(wèi)生局的頭頭腦腦已經(jīng)在病房門口聚攏，一聲不吭。

“有位領(lǐng)導模樣的人把我拉到走廊的一角，悄悄告訴我——英子從紀委的五樓跳樓自殺了！

“啊？咋會走到這一步？’

“英子實名舉報了衛(wèi)生系統(tǒng)的貪污腐敗。她連自己平時收受他人的水果、煙酒、油卡，雞零狗碎的事都寫得一清二楚。她指望著局里的那一幫蛀蟲統(tǒng)統(tǒng)完蛋，結(jié)果是別人嘻嘻哈哈從容不迫地走出紀委大院，而她被紀委留滯了兩個月。她咽不下這口氣，感到絕望，就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趁著看守交接班的空檔，一個箭步?jīng)_出房間從旋梯跳下去，嚴重顱腦損傷失血性休克死亡?！?/p>

“匆匆安排了英子的后事，我?guī)е鴦倓偭昙壍妮W杰，回到省外的那家醫(yī)院。轉(zhuǎn)學復學，軼杰小兒一時難以融入滿目生面孔的新同學，那時起軼杰就變得性格孤僻。等軼杰讀初三的時候，我又奉命回到省會拓展一家二級婦科醫(yī)院。軼杰跟著回到了省城，轉(zhuǎn)到省會一家民辦初中，再一次成了學校的新生。

“回到省會的第二年，我在去北京請京城婦科專家到醫(yī)院坐診的高鐵上，偶遇了圓圓，我和她是醫(yī)院管理EMBA第三期培訓班的同學。后來我就和圓圓走到了一起。

“圓圓也是個工作狂，一忙起來，顧不得家。果不其然，廣告公司一運轉(zhuǎn)，連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她那還有心情和時間來過問孩子的事情。軼杰三天兩頭逃學，早上背起書包和小伙伴一起去了學校，他半路逃之夭夭，拐進游戲廳或是電玩店，下午放學時間又和小伙伴一起回家。我沒有時間開家長會，圓圓懶得去，也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慢慢軼杰就成了流浪學生、問題青少年。沒辦法我只好又當?shù)譃槟?。初中一畢業(yè)，無論咋哄，孩子不想再跨進學校的大門一步。總不能讓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在社會上飄吧，這不就時不時跟著我?！?/p>

“你的電話響了，弄啥咧，也不接電話？”

老支書提醒道。

“我現(xiàn)在特怕聽電話。你老接吧?！?/p>

老巴把電話遞給老人，看都不看一眼。

“??？好的?！?/p>

打個電話都沒好事！

“大侄子，讓運偉送你，趕快回家。家里出大事了！”

老支書一個電話，兒子運偉開著私家車，一個急剎就停在了廠門口的土堆外面。

老人陪著老巴，跨過那堆垃圾堆，立在運偉的車旁。

“別急著回來，家里的事處理完再說，有事電話告訴我?！?/p>

老支書拉開車門交代運偉。

陪著你大哥把事情處理完。路上注意安全，家里的事我和鄉(xiāng)親們商量著解決?？倳修k法的，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三

推開家門，眼前的一幕讓老巴愣在了門口。

他大驚失色，幾乎是跑著進了圓圓的房間：圓圓的上半身斜靠在床頭的內(nèi)側(cè)墻壁上，左手半扶著床頭，右手五指扣著床頭柜一旁的插銷盒，半睜著眼睛，吃力地看著兩手空空、目光呆滯的老巴。

“快給120打電話，給110報警啊！”

那聲音要沖破屋頂，掀掉窗戶，撞碎房門一般。

“媽媽不讓！”

傻乎乎、木呆呆站在一旁的軼杰和托著圓圓后背的女兒寶娑異口同聲地說。

“巴哥，坐在床上，我慢慢告訴你?！?/p>

圓圓的話音已經(jīng)沒有了力量，氣若游絲。

“別忘了，我是學醫(yī)的。我知道自己的傷勢，去了醫(yī)院恐怕就回不來了。我要在家里和哥哥多呆一會兒。我有那么多的話要給哥哥說?！?/p>

老巴蹲下去，雙手撫摸著圓圓的臉，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又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巴哥，別提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年多舒心了。你不干涉我的事情，我不過問你的事業(yè)，多么地心靜啊。最對不起的是軼杰，這孩子在我身上沒有得到一點關(guān)心和愛護。浪在社會上，沾染了不少的惡習，尤其是和那幫小混混整日混跡賭博場里。幸好，是他打開你的保險柜，取走了你存的零花錢。不然也是讓今天的小毛賊給偷去。那個小年輕一分錢也沒有找到，巧的是趕上我回來取一份合同，被我堵在家里。他用刀頂著我的后背問我要錢、珠寶首飾、銀行卡。他不知道姑奶奶外號財迷西施，那些東西是老娘拼了命掙得的東西。我哈哈大笑，用眼覷了他一眼，猛轉(zhuǎn)身一把抓住他的頭發(fā)，誰知那小年輕的刀就捅進了我的后背直插進肺。他掙脫我的手，開開門就溜了?！?/p>

圓圓停了停，努力睜開眼睛，看了看門口的運偉。

“說吧，這是老支書的兒子，送我回來的。副廠長?！?/p>

“那也就不背他了，反正這些話也跑不了風。好兄弟，替俺老家遮掩遮掩，不能讓外人笑話他爺們兒，拜托了。”

圓圓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爸，別怪哥哥，原本哥哥是要打120的，媽媽不讓。我要報警，媽媽幾乎是瘋一般地罵我。她說‘這個家有個賭徒的兒子，還不夠壞老家名聲么？還要讓警察大模二樣地進進出出，生怕街坊鄰居不知道么！’

“好閨女，別說了，不要抱怨你的哥哥。即使我死了，我也要用我的方式阻止你父親被擊敗——我這一輩子有好名聲的好哥哥?！?/p>

圓圓哭著說，她的決心如此堅定以至于全身顫動。她的雙眼怒視，握緊拳頭。

“如果我死了，只要能看到哥哥變成像爸爸一樣人生有意義的人物，也就心滿意足、死得其所?！眻A圓頓了頓，“我現(xiàn)在有這個責任，我將承受跌落在身上的任何打擊，只要我兒子能夠為我們兩個的付出，改變一下，哪怕只是邁出一步！”

圓圓不確定地停了一下，看看盯著哥哥的寶娑。

“不能讓你哥哥被別人瞧不起。只要成功！”

“我身后的插銷盒是個假的，裝飾用。盒后面的洞里藏有一張銀行卡，原打算是寶娑的嫁妝錢，不多，300萬?？磥憩F(xiàn)在不行了，給你爸爸用吧！”

寶娑點點頭。

圓圓閉上了眼睛，腿腳變軟，上半身失去了支撐，順著墻壁，慢慢地禿嚕下來，癱在地板上。那假插銷盒上沾滿圓圓的血，殷紅的血……

四

咚咚，一陣急促的擂門聲。

躺在客廳里休息的運偉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地，踢拉著棉拖，單腿一躍一躍地來到門口，趴在貓眼上，看到門外站立著三四個保安。

“開門，開門，”小區(qū)門口一群鄉(xiāng)下來的老頭老太太堵在那里，要找405的青龍?zhí)睹娣蹚S當家的，說是要討回什么賣糧錢！

咋回事兒？運偉揉搓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

“你做的事你問誰？他們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躲了和尚，廟還在。難不成你們會把廠搬走？別再裝了，再裝迷瞪我可就報警了。”

保安威脅道。

“運偉，你先出去安慰一下鄉(xiāng)親們，給老少爺們把家里的情況如實告訴他們，咋著咱也不會賴賬，一個禮拜后準會解決他們的賣糧款?！?/p>

老巴也起了床，眨巴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說：一會兒我得去轄區(qū)派出所一趟，給你嫂子備個案，也好開火化證明。”

“也稀罕了，他們咋會知道我家的地址？廠里的大門堵了不說，家里的大門也讓堵了。作孽，該呀！”

運偉立在門口，愣住神半晌說不出話來。

“去吧，辦完你嫂子的后事我就回去，你可以告訴鄉(xiāng)親們，我老巴說過的話，就是吐沫星子掉地上。你中午安排好他們的午飯，租個車送他們回去吧。”

“這是老巴的家嗎？誰是老廠長？”

樓道電梯口再次傳來了幾聲嚴厲的喝問。

老巴快步走出門口，迎面碰上兩個衣著整潔的警察。

“你們？”老巴目瞪口呆。

“派出所的。有人報案說，小區(qū)的大門遭到一群鄉(xiāng)下老人圍堵，我們過來看看，一打聽才知道是你們老家的人，也就過來問問情況。”一個年長的警察客氣地說道。

“正好有事要找你們，警察同志，進來坐?！崩习桶褍晌痪熳屵M室內(nèi)。

運偉一看情況，用征詢的目光看了一下老巴。

“回去吧，就按我說的做?！?/p>

運偉返回室內(nèi)匆忙收拾好沙發(fā)上的衣物，和警察招招手，拉著保安下了樓。

五

圓圓的后事處理完的當天下午，老巴帶著軼杰回到廠里。晚上和老支書一番激烈爭論后，第二天一大早，忍著巨大的悲痛，兩眼噙著淚花，兌現(xiàn)了自己當初給警察的承諾，將自己的兒子軼杰親手送進了當?shù)毓簿峙沙鏊?/p>

六

鄉(xiāng)政府門口，老支書和兒子運偉坐在車里等著周一開班子會的鄉(xiāng)黨委書記。

“書記來了，我知道他的車。”運偉給父親說道。

“下車?！?/p>

“老支書，大清早的，你咋摸來了？”書記一下車就握住老支書的手問道。

“給您添麻煩了。廠子遇到大難題了，弄不好都不一定會邁過這道坎？”老支書為難地告訴書記。

“已經(jīng)知道了。聽司法所的同志匯報說，他們在摸排矛盾糾紛時，黨委已經(jīng)掌握了咱面粉廠的事兒。今天黨委會就是專題議論這件牽涉人民群眾生活的大事兒。您老就放心吧，我馬上開會，一有結(jié)果就告訴您。您回吧?！?/p>

“別讓書記溜了，堵住他！”

老巴在省城的日子里，運偉回到廠里把自己所看所聽如實告訴了自己的父親。老支書和擔任面粉廠副廠長的兒子運偉商量，盡早把有可能釀成影響儲糧群眾生活和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事匯報給黨委政府，看看鄉(xiāng)里能否出面協(xié)調(diào)金融部門給以貸款，以解燃眉之急。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父子倆商量的事兒，不知誰說漏了嘴。這不一大早，儲糧戶就聞訊而來，以為老支書要給鄉(xiāng)里弄大事兒，加上個別別有用心的人私下里一搗鼓，鄉(xiāng)親們一哄而上，開著拖拉機到鄉(xiāng)政府大院準備堵門給黨委施加壓力，聲援老支書。老支書歹說好說，一番哄勸，大伙才垂頭喪氣爬上拖拉機打道回府，從而避免了一場圍堵政府大門的鬧劇。

鄉(xiāng)政府領(lǐng)導積極協(xié)調(diào)金融部門，最終以把廠里的設(shè)備作抵押為條件，從銀行貸出500萬用以恢復生產(chǎn)的資金。用圓圓藏在插銷盒后面銀行卡里的300萬，解決了面粉廠因欠款而紅了眼的鄉(xiāng)親們的心頭之怨——售糧款和面粉錢。

圓圓一周年的第一個清明節(jié)，老巴領(lǐng)著軼杰和女兒寶娑回到老家。

在老家祖墳前，三人焚香點紙，跪拜先人。

他從提包中掏出兩本《老世家譜》，遞給了自己的兒子軼杰、閨女寶娑。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兒孫來看您們了。

“英子，圓圓，那里可好？”

老巴細聲呢喃，摸著眼角。

“英子，圓圓，我再也不能謀面的親人，您的軼杰和寶娑回來看望你們了。

作者簡介：

巴薩，原名李海，河南中牟人。在公務員隊伍中鍛煉二十余年，后在醫(yī)療衛(wèi)生機構(gòu)打工十余年。愛好文學，在網(wǎng)站發(fā)表文字十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