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微
冬天好冷,我縮著脖子往辦公室走。林老師叫住我:“撿到一只鳥,你要養(yǎng)不?”
我接過來一看,還蠻漂亮的呢,黃綠色的羽毛,尖尖的嘴,眼睛又黑又亮,就是精神不振,小腦袋一直歪著。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往辦公室走,路上遇到幾個女孩子,看見我手里的鳥,她們又驚又喜,簇擁著我走。
小鳥被安置在窗臺上,孩子們找來些布條給它做了個簡易的棲身處,希望冬天的陽光能溫暖這個小小的身體??墒遣还芎⒆拥哪抗馊绾螣崆校▲B的眼睛還是慢慢閉上了。
我摸了摸它的身子,說:“不行了,它已經(jīng)死了?!?/p>
頓時一片唉聲嘆氣,小柔說:“不行,我要哭了,小鳥太可憐了。”
我又說:“咱們?nèi)ゲ賵錾习阉窳税?。?/p>
他們頓時又歡呼起來:“好呀!好呀!”
我們前呼后擁地往操場走去,詩人宇還跑到門衛(wèi)師傅那里借來了一把鏟子。學校角落里種了不少柏樹,樹蔭覆地,四季常青,樹下泥土松軟,是個安葬小鳥的好地方。孩子們鄭重地把小鳥放在紙盒子里,給它蓋上餐巾紙,然后圍成一圈,低下頭來開始為小鳥祈禱。
祈禱結(jié)束以后,我問蔚蔚:“你剛才在心里怎么說的?”
她害羞地笑了笑,說:“我祝愿它下輩子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孩,快快樂樂地長大?!?/p>
坑挖好了,該把小鳥放進去了。女孩子們戀戀不舍地跟小鳥說再見,伸出手來摸了摸它的小身子。男孩子們一把一把地往坑里填著土??颖惶钌虾螅娙擞钸€跳上去踩了幾腳,瀟瀟叫起來:“輕點兒輕點兒!別踩痛小鳥!”
孩子們又圍著小鳥的墳頭看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來,相互擠著挨著,說笑著,慢慢走回教室去了。
那只小鳥被葬下以后,我很快就淡忘了這件事。上課,收作業(yè),批改,每天忙忙碌碌的,哪兒還有心思記掛那么多。
一天中午,我正在教室里埋頭批改作業(yè),瀟瀟跑過來生氣地告狀:“王老師,我和小湘摘了些果子去祭拜小鳥,發(fā)現(xiàn)有人把它挖出來了!”
她氣得臉都漲紅了。
女孩子細致的小心思令人動容,瀟瀟經(jīng)常在空閑的時候去看望那只小鳥,為它摘花,陪它說會兒話。
語文課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和學生們說起了這件事?!靶▲B被挖出來,”我說,“其實我更相信那個同學不是出于惡意,他只是好奇,想看看小鳥變成了什么樣子?!?/p>
教室里靜悄悄的,學生們安靜地看著我。那些年輕的、明亮的眼睛讓我突然很感動,這些眼睛里流動著善良。
我打開李娟的那本《羊道》,給孩子們讀了一段話:“當汽車經(jīng)過穆斯林墓地時,不管是什么樣的哈族司機,不管老的少的,不管是嚴肅踏實、愛聽阿肯彈唱的中年人,還是染了紅毛、整天沉浸在震天吼的搖滾音樂中的小青年,都會鄭重地關閉音樂,等完全經(jīng)過墓地后才重新打開。關掉又打開,也就幾十秒時間,我從沒見過一次被含糊過去的。敬重先人,敬畏靈魂的話,心靈的洪水再怎么肆虐也不會決堤……”
我合上書,問學生們:“知道我為什么要給你們讀這段話嗎?”
一個小個子男生站起來,說:“你想告訴我們,不應該去挖小鳥的墳墓,因為它已經(jīng)死去了,它要獲得安寧?!?/p>
“是的,”我對他點頭,“讓死去的靈魂獲得安寧,哪怕是對待一只小鳥。”
我沒有追查是誰挖出了那只鳥,更沒批評。兒童是天真的、單純的,有時也會因為這天真和單純做出殘忍的傻事來,只要告訴他們應該向善,他們就一定會朝著善的方向去成長。
李金鋒//摘自《孩子,我完全相信》,中信出版社,王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