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琳

（陜西師范大學，陜西 西安 710119）

一、唐代燕樂概要

從隋初到唐貞觀時期樂舞制經(jīng)歷了從七部伎到十部伎的演變和發(fā)展。其中《燕樂伎》《清商樂伎》是純粹的中原樂舞?！段鳑黾俊肥墙Y合中原與外來樂舞文化的產(chǎn)物。剩下七部《高昌伎》《龜茲伎》《疏勒伎》《康國伎》《安國伎》《扶南伎》《高麗伎》均屬于異域樂舞。燕樂又稱宴樂，代指在宮廷宴會所用的音樂。狹義的燕樂專指唐十部樂的第一部。廣義的燕樂，指漢族俗樂與外來音樂的總稱。若按宮廷表演的具體作用而言燕樂又是和雅樂相對的概念，雅樂主要在帝王朝賀、祭祀天地等典禮活動中使用?！把鄻窐菲骺砂ㄑ艠芬酝獾囊磺袠菲?。管樂器——笛、箎、簫、篳篥、笙、貝、葉、笳、角等；弦樂器——琴、瑟、三弦琴、箏、箜篌、琵琶、五弦、筑、擊琴等；擊樂器——方響、鐘、錞于、鉦、鐸、鐃、鈴、拔、磬、拍板、節(jié)鼓、腰鼓、羯鼓、毛員鼓、都縣鼓、答臘鼓(楷鼓)、雞婁鼓、齊鼓、擔鼓、連鼓、鞉鼓、桴鼓、鐃鼓、槃鞞、王鼓、銅鼓以及鼓吹樂所用的另一些鼓等?！盵1]隋唐燕樂調式源于龜茲音樂家在北周時期帶來的燕樂二十八調。

唐玄宗時期根據(jù)演奏方式把燕樂分成坐部伎與立部伎。就兩者地位而言，白居易在詩作中記載：“立部賤，坐部貴，坐部退為立部伎，擊鼓吹笙和雜戲?！盵2]；大曲和法曲是隋唐宮廷燕樂的重要形式，但就藝術造詣而言，大曲的表演形式集歌唱、器樂和舞蹈三位一體，代表了燕樂的最高藝術成就。但二者區(qū)分中亦有關聯(lián)，在此不多贅述。

二、西安鼓樂中的燕樂遺存

西安鼓樂源于唐代燕樂，成為宮廷音樂，后經(jīng)安史之亂流入民間，是唐代燕樂看得見的源頭活水，對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原始價值。我們至今仍能窺探到其對唐代燕樂的傳承和發(fā)展。西安鼓樂不僅曲目豐富、調式風格多樣、曲式結構復雜多樣，演奏形式有坐樂、行樂，尤其是坐樂與唐大曲結構極其相似。下面具體分析西安鼓樂中燕樂的遺存。

（一）記譜方式

學界通過敦煌樂譜、遼宋俗字譜以及近現(xiàn)代民間工尺譜等進行比較，均認同鼓樂譜抄本中的俗樂半字譜與宋代俗字譜基本相同，來源可能是唐代燕樂半字譜。

（二）樂譜遺存

“西安鼓樂擁有大量的樂譜和樂曲。西安鼓樂的樂曲曲目共一千余首。這些樂曲從曲名上看，其來源包括自唐以來的不同時代和體栽的眾多傳統(tǒng)音樂，如唐宋大曲、雜曲、詞調，宋元南北曲，明清戲曲、器樂曲和民歌等?！盵3]豐厚的樂譜遺存，為研究提供了依據(jù)，為復原與發(fā)展提供更多可能性。

（三）樂曲起名方式

“琴曲以外，唐代其他樂曲，也有以拍名的。在崔令飲《教坊記》的‘曲名’里，有‘八拍子’‘十拍子’‘八拍蠻’等曲名?！盵4]在西安鼓樂鼓段曲中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以拍數(shù)為曲名的方式。

（四）曲式結構

“起目”之名的確切含義和來源不詳，但它應是以“起”為主，有“開始”“引起”“引子”之意。唐大曲的基本結構由散序、中序、破三部分組成，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自注云：“散序六遍無拍，故不舞也?！笨梢娖渲械纳⑿蛟诮Y構形式與功能上與起目基本一致，這種曲首散起的形式，在唐代已是樂曲結構的一種基本形式。

“唐大曲的形式結構與坐樂基本上是一致的?！盵5]文中前輩學者以西安鼓樂坐樂中的《趕東山》為例，充分地闡釋了唐大曲中“入破”“虛催”的遺存。四年后，李石根先生補充道“鼓樂的后部相當于‘中庸’和‘破’兩部分。鼓樂的一些用語，如：‘游聲’‘匣’（即‘靸’的訛音）、‘曲破’‘催拍’‘滾’‘煞’等，與大曲也極相似?！盵6]由此可見唐代燕樂遺留了豐富的音樂曲式傳統(tǒng)。唐代時入破是燕樂大曲結構的一部分，這一點毋庸置疑，發(fā)展至宋代，僅可考的曲破曲名就擁有六十多個。在西安鼓樂中，可以看到大量的以獨立樂曲存在或者作為曲式結構一部分存在的兩種形式。曲破作為獨立樂曲存在的歷史能追溯到北宋可見其歷史悠久，其中以部分存在的形式至今也依然存在，例如曲云教授作曲的《賺·梅花引》中，曲破就是以曲式結構中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五）調式

“鼓樂譜中常用的調，有六（C）、尺（G）、上（F）、五（D）四個調。五調滿庭芳?！盵7]由此可見燕樂二十八調至今仍在西安鼓樂中葆有生命力、具備一定影響力的共有五個。

（六）樂器遺存

“唐代大曲所使用的是以撥弦樂器、吹管樂器與節(jié)奏樂器相組合的樂隊。西安鼓樂樂隊的組合，也依此規(guī)范，完全不使用板胡或二股弦等拉弦樂器。并且在吹管中不使用元代以后興起的嗩吶?！盵7]有的樂器沿用至今，有的樂器即便不再使用也留下了曲譜。例如“箏”在西安鼓樂中作為“大琴”雖已不再使用，但也通過曲譜等方面得到被復原的可能性。我們可以在這種“有所為有所不為”中，凝視西安鼓樂在兼收并蓄中對傳統(tǒng)的鄉(xiāng)愁情懷，得以在各個方面成就了人們對古代音樂文化更為貼切的構想。

（七）精神沿襲

以西安鼓樂花鼓段中《打連廂》與《霸王鞭》為例，二者出處相同，但前者“已經(jīng)是在《霸王鞭》曲調上，完全按照花鼓段的程式進行加工改編而成”。[8]從中能感到西安鼓樂兼容并包、吐故納新的精神品格，實乃大唐遺風余韻。

三、《滿庭芳》具體分析

箏、琵琶、簫三重奏曲《滿庭芳》是王禾、曲云根據(jù)西安鼓樂曲牌《滿庭芳》于1983年譯譜、編創(chuàng)而成。樂曲的不同段落在富于特色的調式及音階中展開并進行轉換，突出地展現(xiàn)了西安鼓樂的音樂特色。

（一）定弦

本首樂曲定弦為西安鼓樂中的五（D）調，即傳統(tǒng)的古箏D宮調性，并通過演奏中的“右手司彈，左手司按”的傳統(tǒng)演奏技法形成七聲音階。

（二）曲式結構及音階

此曲共七個部分：引子1—4第一句1-2第二句3-4；慢板燕樂音階5—55第一層5—23第二層24—38第三層39—54；快板清樂音階55—94第一句55—63第二句63—68第三句69—80第四句81—90第五句91—94；慢板清樂音階95—129第一句95—99第二句100-108第三句109-115第四句116-122第五句123-129；華彩雅樂音階130—153第一層130—144第二層145—153；再現(xiàn)段清樂音階154—189第一句154—162第二句162—167第三句168—179第四句180—190；尾聲燕樂音階190—209第一層190—194第二層194—198第三層198—208。

本首樂曲慢板是由西安鼓樂《滿庭芳》原型古譜移植譯譜而來，慢板快板華彩交替使用了不同的音階，創(chuàng)作者有意識區(qū)別了調式音階聽覺上的不同感覺，把西安鼓樂中遺留的豐富調式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再現(xiàn)大唐音樂的優(yōu)美克制。關于音階的使用，曲云教授曾寫道“由于板式、唱腔音樂的變化而產(chǎn)生的調式色彩和音階的交替與變化，一般都發(fā)生在引子與樂曲、段落與段落之間。音階的交替使用，是陜西箏曲又一重要的風格表現(xiàn)特征。”[9]本曲就是段落與段落之間交替使用的作曲思想。唐大曲的曲式結構是散序、中序和曲破三部分組成。由分析可以看出本首樂曲既融合了唐大曲的基本結構，又運用了重復、再現(xiàn)等發(fā)展手法，共同構成了這首樂曲獨特的個性特征。

（三）演奏技法

至今仍然能在潮州及日本各箏派中看到左手大指按弦技巧的運用，大量潮州人是中原地區(qū)的移民，日本在唐朝派遣唐使，帶走了中原文化。曲云教授也考證，左手大指按弦是唐代就已存在的箏演奏技法，并廣泛地流傳于中原地區(qū)。為了使逐漸在中原地區(qū)消失的技法復興，使得“秦箏歸秦”，陜西箏派藝術家們有意識地將其運用到創(chuàng)作中去，在《滿庭芳》中也有很多處相關指法運用，例如150-157小節(jié)。

（四）表演形式

本曲是箏、琵琶、簫三重奏曲，筆者認為這是一個精心的安排。箏的流行在唐代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不論在宮廷抑或民間都激起了廣泛的影響，做到了真正的雅俗共賞，白居易都忍不住寫下：“古聲淡無味,不稱今人情……廢棄來已久，遺音尚泠泠。不辭為君彈,縱彈人不聽。何物使之然?羌笛與秦箏?！庇纱丝梢姽~的社會化程度之高。唐代詩人崔顥寫道“可憐錦瑟箏琵琶，玉臺清酒就君家?！睆闹形覀兡芸吹焦~與琵琶的合奏形式。在白居易的長詩《霓裳羽衣歌和微之》中記載“磬簫箏笛遞相攙，擊擫彈吹聲邐迤。散序六奏未動衣，陽臺宿云慵不飛?！苯Y合詩歌上下文可知磬、簫、箏、笛等樂器奏散序六遍，聲音婉轉而邐迤。這句詩在此最重要的意義是印證了箏簫相和的傳統(tǒng)，更說明了這首樂曲在樂器配置層面的合理性。綜上所述，可以充分領悟創(chuàng)作者選取這三件樂器的用意。

四、結語

本文對唐代燕樂的幾個重點方面進行梳理，并對西安鼓樂中的燕樂遺存進行要點歸納，對于創(chuàng)作中傳統(tǒng)手法的運用也進行了分析。希望通過本文的研究，更多創(chuàng)作者通過創(chuàng)作，采得一章永不凋謝的千古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