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20 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在新教育中國化運動與教科書中國化運動,這兩次“中國化”運動的雙重社會背景下,涌現(xiàn)出了一批優(yōu)秀的民國科學譯者和教科書譯者。但以往民國研究的宏大敘事語境中,多集中于教材、譯作和出版等角度的討論,鮮有對個人譯者翻譯活動的詳細描述與梳理。本文中所講述的民國科學譯者陳岳生,正是在整個民國時期,長期活躍于基礎教育、高等教育和出版發(fā)行一線的多產(chǎn)翻譯家。目前譯界對其人其作還未有學術研究發(fā)端者,筆者希望從碎片化的文獻記載中能夠拼接起這位被遺忘的民國科學譯者生平,將其在民國時期為中國科學與教育進步所做的諸多努力呈現(xiàn)給后世研究者。
目前史料中提及陳岳生的記述寥寥,最早的文字記載可以追溯到1929年,《商務印書館印刷所致張元濟函及張元濟批注》中有“是否直送陳君岳生校閱”的字樣。當時的商務印書館編譯處數(shù)學部共有8人,陳岳生主要負責翻譯數(shù)學書籍。於崇文院士回憶1930年到1940年間自己就讀澄衷中小學時,提到他的算數(shù)老師是陳岳生,自編商務印書館的算術書籍,是上海各小學的通用教材。1936上海地區(qū)中等學校協(xié)進會舉行算學討論會,函請各校研究報告,與會名單中也可找到澄衷中學陳岳生的名字。1946年,作為科學畫報社編輯人的陳岳生,邀請上??茖W界人士,在中國科學社召開科學家座談會。1947年,為推進與加強中國科學之工作而籌組的中國科學期刊聯(lián)誼會,推定陳岳生等人為會章起草委員。同年,大公報刊登《大夏大學教授為本校學生被捕陳訴書》,可見陳岳生等人的聯(lián)合簽名。1948年,陳岳生在其譯著《原子能與原子彈——核物理學發(fā)凡》譯序頁署名單位為上海大夏大學。1951年,中國物理學會在當時新形勢下重新組織起來,于9月召開成立大會,秘書長陳岳生在大會上做了題為《物理通報》的報告,并對大專物理教學進行了討論總結。其后,據(jù)1952年考入上海航務學院的學生描述,陳岳生時為物理教授,曾任開明書店編審,是著名科普作家。從簡單的歷史勾勒不難發(fā)現(xiàn),陳岳生一生都活躍在數(shù)學、物理等學科的教學一線,且長期供職各出版機構從事編譯等相關工作。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個人背景,他的譯著主要涉及物理、數(shù)學、科普等科技領域。
陳岳生一生編、譯、著作品頗豐,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28年到1949年共出版圖書58部,其中編著27本、譯作20本、著作8本、編譯作品3本;依據(jù)圖書內(nèi)容劃分,涉及數(shù)學25本、物理學19本、科普讀物14本,大多收錄在萬有文庫、自然科學小叢書、開明青年叢書、百科小叢書、小學生文庫等叢書中。其早期譯書多傾向于科普讀物,如《明日之世界》(1934 I.O.Evans)、《無脊椎動物的智慧》(1934 M.Shipley),其后又著重于科學專業(yè)書籍的翻譯,如《最新實用物理學》(1935 Black & Davis)、《范式高等代數(shù)》(1935 H.B.Fine)、《光的世界(1-4冊)》(1936 W.H.Bragg)以及《透視術便覽》(1937 W.G.Warren)。值得一提的是,依借陳岳生的物理學專長,在他的編、譯作品中有兩本涉及到了核物理學知識,分別為《原子及宇宙》(1936 H.Reichenbach)和《原子能與原子彈——核物理學發(fā)凡》(1948),使其成為民國時期為數(shù)不多的核科學技術譯者之一。
除出版著作外,于近代報刊上也常能覓得陳岳生的撰文和譯文。在1925年到1949年間,陳岳生共在近代報刊上發(fā)表文章128篇,其中署名原作者譯文11篇;主要雜志有《前線日報》(31篇)、《科學畫報》(24篇)、《中學生》(15篇)、《新科學》(11篇)等。相較于其譯作書籍的涉獵內(nèi)容,他在期刊上的翻譯作品主題主要包括軍事外交與科學理論,此外還有以“未來”為主題的科學預言,譬如《未來的衣與食》(1935 I.O.Evans)。1945年廣島原子彈轟炸后,陳岳生的文章與翻譯作品明顯偏向了原子彈和原子能主題,1945年和1946年中有9篇文章以原子能為主要內(nèi)容。1947年,《東方雜志》第43卷,第15期刊登了陳岳生整理的《原子能發(fā)展年表》,是同時期較早對核物理科學進行系統(tǒng)歷時梳理的文獻,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
相較于同期科學譯者,陳岳生的著述和翻譯作品時間較為連貫,涉及領域相對集中,在中小學理科教材建設與物理理論普及方面都做出了很大貢獻。
1912-1949年的中華民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發(fā)生巨大變革的時期,經(jīng)濟、科教、文化等也開始由落后保守向近現(xiàn)代化過渡。民國時期科學翻譯活動的特點,必然帶有民國時期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各方面的痕跡。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興起的“新教育中國化”運動促使了一種觀念的形成,這就是“沒有教科書的‘中國化’,也就不可能真正實現(xiàn)新教育的‘中國化’”。同時“新教育中國化”側重平民教育和基礎教育,于是編譯適合于當時國情的中小學中文教材便成為實現(xiàn)教科書“中國化”的有效且迫切途徑。陳岳生的翻譯生涯正是民國時期社會大背景的個人折射,他的翻譯和編譯作品始于中小學教科書,從最早的《混合算學教員準備書》(1928)開始,他的編譯書籍就陸續(xù)被收錄在小學生分年補充讀本、新學制初中教科書、中學補充用書、復興初級中學教科書、初中復習叢書、理科教育研究會測驗叢書、中學各科綱要叢書等中小學教育叢書中,而1937年的譯作《透視術便覽》(W.G.Warren)是作為職業(yè)學校參考書出版的,涉及到了民國時期的職業(yè)教育教材。隨著時局有關部門對新教育中國化的介入與推進,教育部對中小學教材實行了官方的審定措施,陳岳生編著的《物理學實驗》(1937)被收錄為復興初級中學教科書,并在封面印有“民國二十六年十月教育部審定”字樣。在陳岳生的20本譯作中,原作者大多來自英、美等國家,唯獨《原子與宇宙》一書的原作者H.Reichenbach是德國人,但是此譯作的底本卻是轉譯自德語原版的英文版本Atom and Cosmos,這在此書的重譯者序中有詳細的描述:“美國移譯此書的人,是一個算學教授,我雖然不是教授,卻也是喜算學的學生,以學算學的人,身居東西二半球,大家譯這一本德國的名著,不是很有趣味么?”雖未有文獻記述,但從以上史料可以大致推斷,陳岳生的翻譯源語知識來自于英語。
在陳岳生的早期翻譯作品中鮮有譯序或后記,而在1948年出版的《原子能與原子彈——核物理學發(fā)凡》中,罕見地有兩位學者為其做序,分別是曾任上海私立大同大學校長的曹惠群教授和著名物理學家姚啟鈞;此外,陳岳生還寫了長達3頁的自序。這些不尋常的背后,有著強烈的政治歷史背景,即1945年8月廣島原子彈爆炸事件。民國時期幾乎所有重大現(xiàn)象都受到世界性事態(tài)和主題的影響,包括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構、現(xiàn)代性的全球傳播、世界性的危機與戰(zhàn)爭等。廣島原子彈爆炸后,為了趕蹭時代熱度,很多商家推出了“原子糖”、“原子筆”之類的商品,更有甚者“原子美人”的稱呼也曾見諸于報端。當時社會上掀起了一陣“原子風”,而對于原子能和原子彈有正確概括和認知的書籍少之又少。在該書的三個序言中可以看出,譯者和做序者都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本“適應一般讀者的程度與需要”,“對于現(xiàn)代青年之從事科學研究者,實為有益”的“系統(tǒng)而明白易曉的‘原子書’”。這樣的譯作既體現(xiàn)了中國翻譯現(xiàn)代性的要求,同時也將讀者群體精準的定位于青年與學生。韋努蒂(Lawrence Venuti)就曾指出,“中國譯者的作品所帶來的社會影響更為深遠,它們的直接受眾是知識分子、中學生和大學生,而不是學術精英和高官”。
民國時期,由于科學類著作譯作漸多,多種學科間術語存在著交叉使用的現(xiàn)象,又因很多外文科技術語新進傳入中國,需要對其進行漢譯與統(tǒng)一,所以科學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常常會被術語問題所困擾。而陳岳生的翻譯對科技術語,尤其是核物理專業(yè)的英語術語漢譯定名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其中《原子能與原子彈——核物理學發(fā)凡》的譯序里,編譯者陳岳生詳盡敘述了新興核科學技術詞匯的翻譯過程,可以從他的描述中窺探到早期科技翻譯工作者們,對術語命名的原始理念。他認為“因為‘disintegration’既譯作‘蛻變’,‘decay’既譯作‘衰變’,故將‘fission’譯作‘裂變’,‘fusion’譯作‘聚變’”,“原子、分子、電子、中子、等等既然都是‘子’,而‘particle’一字指的就是這一大批‘子’,那為何不將它譯成‘粒子’呢?”,所以陳岳生在此書中將它譯成“粒子”。在這段珍貴的史料中,呈現(xiàn)了我國科技界對外來科技名詞定名的過程雛形。譯文中提到的“裂變”和“聚變”恐怕可以算的上是,這兩個核科學專業(yè)詞匯在中文書籍中的首次亮相。
鋪開浩如煙海的中國翻譯史長卷,無數(shù)近代科學譯者以自己的譯作推動著現(xiàn)代教育在中國的融合與發(fā)展,是中國現(xiàn)代性構建進程中不可替代的角色,他們的翻譯活動加速了近代科學在中國的本土化,對中國的科技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陳岳生作為這些被遺忘的民國科學譯者之一,理應被后世學人進行顯性書寫,給予其客觀系統(tǒng)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