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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修辭即是修飾文辭，是“去其塵垢、加以褥采”①，也是“積字成章、積詞成辭”。語言離不開修辭，無論在何種文學體裁中，修辭的使用都影響著作品的高下，而在歌詞中也是一樣。詩最早是作為無曲調的音樂也就是唱詞存在的，在藝術史上詩與歌一直無法割裂。即便在如今的審美體系下，大眾對歌詞缺乏統(tǒng)一和科學的評判標準，我們在稱贊真正高質量的歌詞時也稱其如詩一般，兼具藝術價值與文學價值。本文將挑選正反兩種有較大解讀和論述空間的歌詞為例，對其進行修辭學上的分析。

二、修辭與情感表達

創(chuàng)作者在作品中使用修辭是為了能夠準確、鮮明以及生動地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鬃釉?“辭達而已矣?！边@個說法為修辭提出了一個基本要求,認為語言的運用要足以把思想感情表達出來。這一看法要求語言的表達功能與社會作用相統(tǒng)一。一句曾引起大眾熱議的歌詞可視為一個反例，在民謠歌手花粥的《盜將行》副歌中重復多次的“你的笑像一條惡犬/撞亂我心弦”，此句本義是想傳達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可“惡犬”一詞帶給人的感受都是負面的，是畏懼、憎惡感。這就使聽眾無法感受到情感的共鳴。此外，這首歌的詞作過于求新求異，此處的比喻反倒不及慣用的“小鹿亂撞”來得通俗易懂。如此看來，他所使用的修辭在傳情和表達功能上都有所欠缺。同樣是使用比喻修辭，張國榮的《春夏秋冬》中此句“春天該很好 你若尚在場/春風仿佛愛情 在蘊醞/初春中的你 撩動我幻想/就像嫩綠草使 春雨香”,用春風與青草這些清新明快又具體可感，予人以無邊遐想和美好感受的意象，可以輕易地喚起聽者對春天和愛人的思考以及共情，兼具畫面感與情感的傳遞，這首歌的修辭便是巧妙而打動聽眾的。

三、修辭與歌詞風格塑造

常規(guī)的修辭手法如比喻、擬人、夸張等在歌詞中已是司空見慣，若有意的將常規(guī)修辭格運用出新意，則會更具有別出心裁、獨樹一幟的風格。知名作詞人方文山就因其不俗的修辭功力自成一派，他將比擬運用得出神入化，如“一壺漂泊 浪跡天涯難入喉/妳走之后 酒暖回憶思念瘦/一盞離愁 孤單佇立在窗口/夜半清醒的燭火 不忍苛責我”此句運用的是擬虛為實，句子中的“漂泊”、“浪跡天涯”、“思念”、“離愁”、“孤單”等抽象詞語，都被冠以直觀可見的量詞或形容詞，轉化成了酒、燈火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實體，變得尤為形象，使歌詞的意境更加深遠。他不僅擅長拆解語言使用的慣性，賦予其新鮮的意義，還善于化用前人詩作，如“窗外芭蕉惹驟雨”一句化用唐詩“驟雨鬧芭蕉”，《蘭亭序》這首歌本就是沿用蘭亭之典，其中“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也化用了歐陽修的千古名句“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令其創(chuàng)作的詞作中畫面感與美感交融如詩，古時情與今時意相互交織成韻，開創(chuàng)了富有濃郁中國韻味的新詞風。

如今很多歌詞在用詞上流于淺薄庸俗和矯揉造作，實則太過直白通俗，缺少言外之意。其實若在修辭上靈活運用雙關、用典等手法可以增添深層文化底蘊。“我在結賬 你在煮濃湯/這是故事最后的答案”，《布拉格廣場》中描寫的“寧靜小巷一家咖啡館”是布拉格廣場旁的雅克咖啡館，是卡夫卡寫《變形記》的地方，他曾在此給密倫娜寫了20萬字的情書而無果。但密倫娜曾去咖啡館找過卡夫卡，只是由于種種緣由卡夫卡沒有見到她，所以歌詞借此表現(xiàn)這個故事是一場錯過，愛情的的答案其實沒有被等到。用典使情感委婉而隱晦，意境也更加豐厚，好的歌詞是要經(jīng)得起時間推敲的，一首簡單的情歌，其中的內(nèi)涵多少受個人情感與時代風格局限，可如果在其中加入古典的典故，故事就會具有雋永的意味與超越時代性的意義，能夠在流行之外煥發(fā)長久的生命力。

四、變格修辭在歌詞中的創(chuàng)新運用

修辭應該是為了適應文章的主旨和情境，能超越常規(guī)，更好的傳達詞意。最近幾年，有學者已將研究視角從普通的修辭學轉向變異修辭學。鄭頤壽先生把修辭區(qū)分為常格修辭和變格修辭兩種，所謂變格修辭，是突破了語言學、文字學、詞匯學、語法學和邏輯學規(guī)律的不能按照字面來理解的一種特殊修辭。例如林夕作詞的《弱水三千》“三千春江水 暫住寂寞天空/逛夠了世界 跌進了春風/活著自活著 萬象在逝水中暢泳”單從字面來解讀會顯得邏輯并不清晰，若拋下常理去感受和暢想，則可以想象出這是描寫一場雨的形成，品出言語之外的飄逸之感與玄妙意味，“很想抱月光 很想鉆漩渦/很想到無邊搜索 然后與歲月摔角/方知一切故事在游蕩”，擁抱月光、與歲月摔跤都是無法成真的事，是荒謬無端的表達，而詞人正是通過其創(chuàng)作的荒誕展現(xiàn)了人間的無限幻夢、萬種可能。周耀輝的這首《彳亍》寫來充滿新詩式想像，愿意嘗盡可能或不可能遇上的所有事情慢步走向世界，在生存於世間的短暫生命里參透百般滋味。這兩首都是粵語歌，而變格修辭在粵語歌中尤其常見，讀來給人以朦朧詩般的美感和極大的想象空間，不拘一格的修辭往往使表意更加自由不受限，使意境浪漫而意味深長雋永。

獨立的音樂人擁有最自由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因此運用修辭手法也最隨心所欲、信手拈來。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如今華語歌曲中的古風與民謠兩大類型的歌曲，在這兩個領域中，由于題材要求下歌曲的的詩意與深度，以及受眾多為情感豐富的年輕人，故詞作的新意與藝術性被視作十分重要的元素。馬頔《南山南》中的這句“像在她眼睛里看到的孤島/沒有悲傷但也沒有花朵?！睆恼Z義修辭中的類義配置修辭角度看，“悲傷”與“花朵”不屬于同類詞性，本不能如此組句。但結合整首歌詞可以知道，意即不悲不喜平淡荒蕪的生活。用“花朵”暗喻生活中的美好，看似無理實則有趣，讓人耳目一新。而古風歌曲則求古典與韻味，“一曲當年 你折柳 浮橋邊/兩地相思 鳳求凰 飲花前/三剪桃花 笑春風 映人面”(歌曲《白頭吟》)當中用句首的一到十串聯(lián)起零散的意象，用復沓與疊句的手法，將部分詞句反復詠唱，形成一種語意回環(huán)之美。而歌曲《聲聲慢》中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葉落烏啼月牙落孤井”則將兩首古詩詞合并化用，為歌詞注入了空靈寂靜的意境。有時在最為小眾的圈子里有最動人的作品，我想多半是因為作詞能排除浮躁與名利的影響，用時間的沉淀構思出內(nèi)心所想所感，再將靈感融于每一句的修辭之中。

五、結語

在這個很少有人愿意讀詩的年代，人們多少還會聽聽歌。所幸樂壇上還是有許多作詞人有自己的才華靈感和創(chuàng)作方向，不斷用高妙的靈感和才學修養(yǎng)豐富和完善著作品的修辭，讓歌詞能夠成為真正的藝術。惟愿這樣的作品能夠更多一些，讓我們聆聽打動人心的曲調時，也能被千變?nèi)f化的文字與修辭觸及心靈。

注釋:

①引用自許慎《說文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