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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坂幸太郎,日本當代著名推理小說家,2000年憑借《奧杜邦的祈禱》出道,獲得第5屆新潮社神秘小說俱樂部大獎。其作品在日本廣為傳播,深受歡迎。在中國,伊坂也擁有廣泛的讀者群。迄今為止引進并已在中國大陸翻譯出版的小說共計19部。但國內鮮有對其作品進行深入解讀和研究的論文。本文的研究對象《哦!爸爸》一書,首發(fā)于2010年3月,由日本新潮社出版。由新星出版社引進版權,于2012年翻譯并出版。
伊坂幸太郎的作品辨識度很高?!肮殴值娜宋铩⒕畹亩嘁暯菙⑹?、令人拍案叫絕的伏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信手拈來的對流行音樂和電影的知識——當然還有散布文本中的那些金句?!雹倌壳熬W(wǎng)絡流傳甚廣的金句:“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真是太可怕了”就來自伊坂的小說②。其小說雖屬推理小說一派,但風格自成一體,與本格推理文風迥異。
該小說特點之一就是對社會及家庭結構父母角色設定的反諷和解構。傳統(tǒng)的家庭分工隨著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和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正在發(fā)生激烈變革。小說對家庭結構的設定充滿了反常識反現(xiàn)實的部分。書中主角“由紀夫”有四個爸爸,而媽媽“知代”除了小說一開始出現(xiàn)片刻,作者就讓母親角色以“出差”的方式缺席,直至全書結束媽媽方才現(xiàn)身。該設定,對日本乃至中國讀者而言,堪稱耳目一新。
伊坂的多部小說,往往擁有一位共同的父親形象。這個形象,與是枝裕和導演作品中的父親形象有時會發(fā)生交叉重疊。無論是《如父如子》中的“齋木雄大”,或是《小偷家族》中的“柴田治”,父親的形象已經不是日本社會男權至上的絕對權威,而是走下神壇,融入孩子日常的溫情父親形象。
小說設定了四位風格迥異的父親。父親一號,阿鷹,愛好打彈珠和賽馬,偶爾混跡黑社會團體。父親二號,大學教授阿悟。父親三號,長相帥氣的阿葵。父親四號,初中體育老師阿勛。四個父親毫無相似之處,除了都愛好打麻將。以至于由紀夫初中二年級時曾經問過母親:“媽媽你喜歡愛打麻將的男人,對吧?”??墒悄赣H很淡然地回復他說:“跟那個沒關系啦,純屬偶然”。
小說從始至終懸而未決的問題,就是由紀夫到底是誰的孩子。四位父親都努力找出與由紀夫的相似點,進而在內心獲得安全感,從而確認由紀夫是自己的孩子。他們既急于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父親,但是又很擔心自己不是由紀夫的親生爸爸。由于對真相充滿恐懼,所以他們選擇不去做DNA鑒定,而保持家庭目前六口之家的狀態(tài):四個爸一個媽,再加一個兒。
由紀夫的確兼具了四位父親的優(yōu)點和性格特色。誰是他的親生父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四個父親給予了他同樣的愛,這才是最彌足珍貴之處。每位父親都在爭奪由紀夫的信任和愛,但是彼此尊重又緊密團結,他們合四為一,構成了完美的父親形象。
一開場,母親知代就因為要加班要晚些回家,于是由紀夫與另外三個爸爸把冰箱里的咖喱飯熱來當晚餐。這一開頭就讓人感覺頗有幾分不真實,但是作者無意為這種不真實做過多的辯解和修飾。里面的角色仿佛天然接受了這樣的家庭分工設定,而讀者也無暇更多去思考和懷疑這背后的反常之處。
日本社會以女性照顧家庭為主。女性承擔了家庭大部分的事務,育兒負擔由于無人分擔,女性常常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近年來日本社會頻發(fā)虐待兒童,甚至母親殺死自己孩子的事件。這樣的新聞被媒體頻繁報道,社會乃至普通民眾開始逐漸意識到對女性的育兒缺乏應有的支持和幫助。不論是有關部門或是同為家庭成員的配偶——丈夫一方,都沒有承擔作為有關部門應履行的職責或是盡到配偶應盡的責任。
另一方面,日本的經濟自1989年泡沫經濟之后,增速始終低迷,支配日本工薪階層的年功序列③制也發(fā)生松動,尤其是新入職員工收入較低。即便他們成家,也無法支撐一個家庭的全部開支。女性可能需要在育兒的同時,從事一定的兼職貼補家用。這就造成了女性在原有的負擔上,背負更多的壓力。所以如何給予女性在育兒上更多的支持,一直是日本和民間團體著力思考的問題。
本書一開始,由紀夫就呈現(xiàn)了跟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赡苁沁@樣特殊的家庭結構催生了由紀夫的成長。由紀夫愛學習,但是父親反而擔心他過分沉迷于學習而失去自我。四位父親飯后娛樂活動之一就是打麻將。小說一開始的情節(jié),就是飯后父親準備湊一起打麻將。但是碰巧阿勛不在,于是阿鷹懇求由紀夫一起打。而由紀夫的回答是:“那就只打一個小時啊”。這種父子角色性格的對調,讀者不僅不會覺得不真實,反而會心一笑,心生羨慕。
但是很少有家長看到成長的本質。成長原本是一件自然的事,無須與任何人比,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是社會的標準或者評價尺度過分單一化,以致除卻學業(yè)的名次競爭,已無更多參照。其實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價值。其實孩子之于家庭的意義,或許超越我們想象的重要。孩子在某種意義上成為父母生命的寄托,同時也像一面鏡子,讓為人父母的我們有機會反觀自我。
伊坂小說中父母角色的錯位設定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fā)。掩卷之余引發(fā)我們的反思,家庭的結構分工是否需要沿襲傳統(tǒng),能否有新的可能和探索。父母在家庭中的存在感和角色分配可否協(xié)調、修正和改善。
雖然中日兩國國情不同,但同屬于東亞文化圈。日本家庭中父愛的缺失造就了與中國同等的“喪偶式育兒”。日本2017年年度流行詞入圍名單中,就有獨自育兒一詞。社會進步發(fā)展的同時,其文化底部仍然殘留著“男性賺錢養(yǎng)家,女性操持家務”的傳統(tǒng)思想。但是現(xiàn)代社會的劇烈變革,催生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的同時,根深蒂固的文明枷鎖又嵌套在女性和家庭之中,禁錮了家庭關系的重建和再生。
不均衡的家庭分工和家庭結構很容易在壓力和沖突下失衡。因此,家庭和親子關系是否存在另外的可能。女性可否去追逐自己的事業(yè),兼顧育兒也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社會的進步在某種程度上取決于每個人是否能夠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潛質,去追逐自己的夢想,為社會的進步作出自己的貢獻。這是這部小說帶給我們的思考。
注釋:
①錢睿蓀[專訪]伊坂幸太郎.2016.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814383.html
②伊坂幸太郎.一首小夜曲[M].金靜和,譯.新星出版社出版,2016.
③年功序列是日本企業(yè)文化之一,以員工年齡和職位論資排輩。員工的基本工資隨本人年齡和企業(yè)工齡的增長而逐年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