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平
【摘要】山水詩產(chǎn)生于“理過其辭,淡乎寡味”之玄言詩盛行的南朝。作為山水詩開山人物的謝靈運,其詩作一掃彌漫于南朝宋初詩壇的玄學陰影,開創(chuàng)了詩界的又一領(lǐng)域,但仍未完全擺脫玄言詩的影響,玄氣猶未盡除,而到了三百年后的詩人兼畫家的王維那里,山水田園詩不再是錯彩鏤金,雕字琢句,而是將禪理畫境融入詩中,力求勾勒一種畫面,表現(xiàn)一種意境,創(chuàng)造出渾然一體的氣象。筆者就王維后期詩作中的禪意畫境談?wù)剛€人的體會。
【關(guān)鍵詞】王維;山水田園詩;禪意;畫境
中圖分類號:G6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485( 2020) 30-0175-02
一、心空山亦靜,神澹水自清——王維的禪意入詩
唐代,佛、道二教并存,共同促成了隱逸風氣的盛行。道教主張少私寡欲,清靜無為,返淳歸樸。佛教則追求“自我解脫”“自我凈化”,希望能遠離塵世,到僻靜幽美的山林建筑精舍,排除雜塵,習靜修心。這些思想,無疑對厭倦官場生活,一心寄情山水田園的詩人們頗具吸引力。此外,佛寺、道觀多筑于名山,也吸引了諸多文人將求佛問道與游歷山水結(jié)合起來。早期曾懷“所不賣公器,動為蒼生謀”(《獻始興公》)之雄心大志和“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廷”(《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之宏偉抱負的王維,后因張九齡的罷相,李林甫的上臺,朝政日益腐敗而篤佛信禪,消極退隱的思想愈益增長,從此結(jié)魏闕與山林,著冠帶而禪誦,崇尚“唯好靜,萬事不關(guān)心”(《酬張少府》),或“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傲嘯終日”(《舊唐書》本傳),在終南別業(yè)和后來的藍田輞川別墅過著一種亦官亦隱的悠閑生活。佛法有云:無為寂靜之樂,方名真樂,無為即空,寂靜即適。自唐以來的禪宗里,也有行禪和坐禪之說。“禪”,是“禪那”的略語,梵文作Dhyama,漢譯就有“靜慮”之意。在這種禪理昭示下,其詩作也沒有了早年那種“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jīng)?!保ā端挖w都督赴代州得青字》)“孰知曾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少年行四首》其二)的意氣風發(fā),慷慨激昂,沒有了“誓辭甲第金門里,身作長城玉塞中”(《燕支行》)“愿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老將行》)的雄心壯志和報國激情,代之以“雖與入境接,閉門成隱居”(《濟州過趙叟家宴》),“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yè)》)等模山范水、追求超脫塵世、抒寫閑情逸致、幽境禪理的清遠之作,往往將空寂和嫻靜的禪意,熔鑄在云山林水的描摹之中,從禪理上把握物象,通過高妙的山水畫境,寄寓生生滅滅、窮盡復(fù)通的禪理,追求空寂、靜穆的境界,以達到擺脫塵囂,心靈有所寄托的目的。王漁洋在《蠶尾續(xù)文》中曾這樣評價:“王、裴(指裴迪。筆者注)輞川絕句,字字入禪”“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的確,王維詩而禪,人稱“詩佛”。他不像謝靈運那樣把物質(zhì)自然還原為形而上的義理,而是“獨坐幽篁里”“明月來相照”(《竹野官》)般的物與心會,“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酬張少府》)似的思與境偕,在凝神于景時,自然萬物成為他心靈的投影,在傾注筆端時,眼前景象也就成為他心靈的寫照了。清人徐增在《而庵詩話》中云:“太白以氣韻勝,子美以格律勝,摩詰以理趣勝”,道出了王維詩的“獨家獨味”。事實如此,在王維的筆下,禪家最高的悟境“默語無際,不言言也”和詩家最高化境“不著一字,竟得風流”,得到了最有效的、毫無斧鑿痕跡的契合。
二、含情山水詩,有聲形色畫——王維的畫境詩
詩與畫作為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其本質(zhì)特征是有根本區(qū)別的,西晉陸機曾云:“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中國美學史資料匯編》)。但在王維筆下,卻能有效地使“宣物”與“存形”相通。他以畫家的眼光觀察和攝取自然景物的光、色、形、態(tài),參用繪畫的表現(xiàn)手法隨物賦形,描繪山水,把詩歌藝術(shù)和繪畫藝術(shù)成功地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性地將主觀感受與客觀意象、寫境與造境、聲色與詩境有機融合,相得益彰。讀王維的詩,就像是在欣賞一幅幅流動的畫、有聲的畫。
寫入、物之吟詠,以聲襯靜。“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鹿柴》),以喃喃人之傳語反襯靜;“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竹里館》),用美妙的琴聲來烘托靜;“古木無人經(jīng),深山何處鐘”(《過香積寺》),以悠遠的鐘聲來顯示靜;“草堂蛩響臨秋急,山里蟬聲薄暮悉”(《草秋山中作》),讓單調(diào)的蟬聲來送靜;“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用驚鳴的鳥聲襯托靜;“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酬張少府》),用飄逝的漁歌來詠唱靜。
取微妙之音響,以動寫靜?!帮S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fù)下”(《欒家瀨》),以動感寫靜,颯颯飄灑的秋雨,緩緩流瀉的溪水,微微跳動的水波,輕輕飛動的白鷺,四種不易覺察而又富有動感的物態(tài),一旦被詩人兼畫家的慧眼所識,便迅即成了一幅形、色俱佳,而靜謐境界全出的有聲畫?!坝曛猩焦?,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發(fā)興造語,摹景體物,以不易察覺的聲響“落”,形成一種靜境:因雨中環(huán)境極靜,才顯出果落之聲響。同時,這個“落”字又與下旬的“鳴”相照應(yīng),共同構(gòu)建出“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一般的意境。既傳達了融于畫面的音響,又賦予畫面以動態(tài),此可謂典型的以動寫靜的詩句。
品讀王維的詩,就是在享受那種優(yōu)美清雅、素凈流動的美。他的每一首詩中的每一種景物,幾乎都是那么清新秀麗,饒有情趣?!胺稻叭肷盍?,復(fù)照青苔上”(《鹿柴》),“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陽夏木囀黃鸝”(《積雨輞川莊》)……形、色、光、聲和諧交融,客觀景物與主觀感受高度契合,既有精妙工麗的描畫,又有渾融完美的意境,時人“最傳秀句寰區(qū)滿”的盛譽,右丞確實勝之無愧。
參考文獻:
[1]肖馳.中國古代山水詩的三重境界[J].文學評論,1987(02).
(責編侯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