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
(青島大學,山東青島 266071)
海明威是美國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于1952 年發(fā)表了《老人與海》。伴隨著其在美國的成功,《老人與?!穫鞯街袊?,受到的關注也不斷增加,陸續(xù)有很多譯者對其進行了漢譯。其中誕生最早的是余光中的譯本,然后是1955 年張愛玲的版本。1957 年大陸出現了海觀的譯本,隨后三十年里大陸再未出過漢譯本。不過1987 年開始,吳勞、趙少偉和吳鈞燮都陸續(xù)重新翻譯了《老人與海》。本文選取張愛玲、海觀以及吳勞從三個不同的漢譯本,基于譯者本身以及其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其各自的譯本風格進行比較分析。
翻譯不是閉門造車,翻譯者與原作作者一樣,都是受外界、受時代影響的;時代在變化,人也會跟著變化;在不同的時代,甚至是在同一個時代的譯者,對相同文本的翻譯都肯定會存在差異,一切翻譯活動都會受到歷史和時代的控制。
張愛玲與海觀翻譯《老人與海》的年代相近,但是張愛玲身處香港特別行政區(qū),而海觀身處大陸;一個是資本主義社會,一個是社會主義社會;再加上前者是女性,后者是男性;所以兩者的譯本風格還是有很大不同的,值得我們對其進行分析。而吳勞的譯本又是在隔了三十年后才問世的,與前兩者所在的時代背景也有很大不同。
翻譯《老人與海》時,張愛玲在美國駐香港新聞處工作,翻譯了很多美國的文學作品,而且大部分譯作是為了謀生而譯。當時美國駐香港新聞處的翻譯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陣地,用來與亞洲國家進行意識形態(tài)之爭;其主要是想讓東南亞的華人支持美國的政策,并煽動他們產生反共的情緒。但可能是因為張愛玲對《老人與?!返臉O度喜愛,所以在翻譯此書時,她抱著一個不摻雜任何政治色彩的態(tài)度,如實地翻譯了原作中當時美國社會文化的主流價值觀。
海觀的譯文目的很顯著,就是為了迎合當時的社會趨勢、翻譯潮流。海觀的譯本誕生于1957 年,那個時候的帝國主義將中國封鎖了起來,為了維護國家的利益,中國與以蘇聯為代表的社會主義國家進行了良好的合作;積極學習蘇聯的文學知識,發(fā)展社會主義文學就是其中的一項舉措。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那個時代的文學文本翻譯體現出了維護社會主義和反對帝國主義的特點。
而吳勞的譯作是在表達他本身對原著的理解,他賜予“老人”一個英雄的形象,在他的腦海里已經有了一位“老人”的原型。在這一原型上,他添加了自己的看法和見解,賦予了老人“基督的化身”,這也讓一個新的原型產生于讀者們的心中,進而讓讀者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吳勞在翻譯這本書的過程中,這個原型一直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對他的翻譯有著深深的影響。根據吳勞的描述,他給原作故事增加了深刻寓義和濃厚的悲劇色彩。因為在當時改革開放、中美正式建交大背景下,人們不以階級斗爭為綱,文學意識逐步增強,而且開始客觀地評價和接受外來的作品。翻譯學界開啟了名家“同臺競技”的局面。正是在這樣的文學、文化環(huán)境中,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逐漸受到越來越廣泛的關注。
身處不同的時代背景,結合自身的翻譯風格,在此我們對《老人與?!啡齻€漢譯本中一些句子的不同處理進行對比分析。
例1:I must hold him all I can and give him line when he must have it. Thank God he is travelling and not going down.
張譯:我一定要盡我最大的力量不讓他跑掉,他掙扎得厲害的時候我就把繩子放長些。幸而他只是航行,并沒有往下面去——感謝上帝。
海譯:我一定要拼命牽住它,它要釣絲的時候就把釣絲放長些。謝天謝地,它還在游著,沒鉆到海底去。
吳譯:我得拼命牽住它,必要的時候給它放出釣索。謝謝老天,它還在朝前游,沒有朝下沉。
以上案例中,張愛玲的譯文完整傳達了老人的疑心和期待,“感謝上帝”顯示了張愛玲對老人的宗教意識的足夠尊重,如實表現出《老人與?!吩髦兴w現的基督教精神。相比之下,海觀則將“Thank God”翻譯成中國人常說的“謝天謝地”,略掉了西方宗教之風。海觀之所以會采取這種翻譯調整策略,是因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大陸盛行馬克思主義信仰,同時也要破除封建迷信這一意識形態(tài)。與前兩者相比,吳勞的譯文最為簡潔,也最具譯者自身風格,這里的“謝謝老天”與海譯的“謝天謝地”從字面上來看表達的意思相同,實際上吳與海不同的是,他沒有刻意采取什么翻譯策略來對待西方宗教用語,而是順隨自己的想法來譯,后面的“還在朝前游”“沒有朝下沉”既簡潔又互相照應。
例2:Then, on his back,……,the shark plowed over the water as a speed—boat does.
張譯:然后,他朝天躺著,……,那鯊魚就像拖著個犁耙耕田似地,把那水滾滾地撥翻開來,如同一只小汽艇一樣。
海譯:接著,它肚皮朝上,……,像一只快艇一樣在水面破浪而去。
吳譯:它這時肚皮朝上,……,像一條快艇般地劃破水面。
此例中,張愛玲的譯本依然是三個譯本中最忠實于原文的那個,原文本中“plow”原本的意思是“耕地”,因為船在水面上航行將水劃開的動作跟犁劃地的動作很像,而且張愛玲在譯出引申義的同時,還增譯了“犁耙耕田”的比喻,更加有助于那個年代的中國讀者對譯文的理解。相比張愛玲的版本,海觀和吳勞都直接譯出了原文的引申含義,但對于海觀那個時代的讀者來說,其中大多數還不是很了解“快艇”是什么或者不知道快艇行進時是何情景,這樣的譯文會讓讀者有些迷惑。而伴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接觸的事物在不斷變化,人們的認知水平也得到了相應的提高,此處吳勞直接譯出引申義,使用“快艇”一詞,在那個時代也能為大多數讀者所理解接受。
例3:The boy……with the light that came in from the dying moon. He took……the boy woke and turned and looked at him.
張譯:孩子……月亮就要落下去了,月光照進來,……那孩子醒過來,翻過身來向他望著。
海譯:孩子……,借著從外面射進來的暗淡的月光……孩子給弄醒以后,轉過臉來對他望著。
吳譯:男孩……,靠著外面射進來的殘月的光線,……男孩醒來,轉過臉來對他望著。
從本例可以看出,張愛玲的譯本完全忠實于原作,以至于將海明威的電報式文字風格也在譯文中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將“with the light came from the dying moon”,靈活地翻譯成了“月亮就要落下去了,月光照進來”,表現出了原作簡單凝練的特色。相比于張愛玲和吳勞的譯本,海觀將“boy”都翻譯成了“孩子”,會給讀者一種親切的感覺。海觀之所以會這樣譯,筆者認為是因為當時海觀所處的年代盛行集體主義價值觀,人民當家做主,勞動人民都是一家人,老人將孩子也看做是自己的家人,譯成“孩子”顯得不見外。而吳勞譯文中的“男孩”“殘月”等詞的使用,順應了那個改革開放之后的年代,當時的中國人民在思想文化層面和物質生活層面的水平都有很大的提高,所以三個漢譯本中最為生動的吳勞的版本在他那個時代能為大多數讀者所接受,同時這種風格的譯文也能夠豐富讀者的思維。
總之,時代不同,背景不同,相應的翻譯風格也會不同,對于同一部文學著作,每個時代都會有很多不同的翻譯版本。本文以海明威的《老人與?!返谋姸嘧g本中的三個譯本為例,進行了對比分析。因為當時張愛玲身在香港,雖然她在翻譯原作時抱著不過問政治的態(tài)度,忠實于原文作者的寫作風格與價值觀,但張愛玲模糊的政治身份影響了其譯本在中國大陸的接受與流傳,再加上后來有許多人翻譯此書,張愛玲的譯作也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而身處大陸的海觀的譯本卻正好迎合了時代潮流,根據當時社會各方面的取向和人民大眾的審美,海觀在翻譯過程中對原作做了相應的主觀修改,得到了讀者的廣泛認可。到了吳勞的那個時代,人們的思想得到了大大的解放,再加上吳勞自身的翻譯風格,其譯本既忠實又凝練,也受到了廣大讀者的歡迎。所以,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翻譯風格,譯者的譯作多多少少都會受到當下時代背景的影響,我們不能從單一的角度去片面地對比批判他們的好與不好,而應該結合實際,客觀全面地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