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秀
(聊城大學東昌學院,山東 聊城 252000)
在人類世界的演變過程中,人和人之間的共存與矛盾關系從來都是文明進步的必然條件。如何在人群或社會中確立和保持自我,是個人的人格形成和完善獨立意識的必然原因和動力。尋找自我、堅持自我,會一直是人類共同的話題與目標。這不僅僅關系到個人與社會,也關乎著人類未來發(fā)展的走向。2008年,作家菲利普·羅斯出版的小說《憤怒》,就是一部反映人格意識確立與保持的文學作品。2016年,導演詹姆斯·夏慕斯又將電影版《憤怒》投放到銀幕,把觀影者帶入到了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
人格的概念源于希臘語Persona,是指演員在舞臺上所戴的面具,后被心理學借用為人類在不同的社會身份中體現(xiàn)出的獨特表現(xiàn)。也就是一個人的自我的確立,由尊嚴、社會價值和道德品格等條件組成。電影《憤怒》的開篇,是在教堂的祈禱聲中,電影主角馬庫斯送別了在戰(zhàn)場上死去的棒球隊好友約翰。在淡淡的憂傷中,幾個年輕人因擔憂著各自的未來而陷入深深的迷茫里。如何擺脫陷入戰(zhàn)爭的泥潭?猶太學生馬庫斯選擇了去上大學以逃避兵役。這個看似完美的辦法體現(xiàn)著馬庫斯的父親——一個屠夫的愿望。在父親看似嚴厲的態(tài)度背后,是對兒子無盡的擔心。父親的那種“最微小的錯誤都會導致其后果”的人生理念,深深地影響著自己一路走來的人生,更想?yún)⑴c到自己兒子的命運走向。
而向往自由的馬庫斯,總是不能理解父親極端的保護,父子之間的人格反差導致了彼此世界觀的激烈碰撞。一種青春期的叛逆和沖動,正是一個青年的人格表現(xiàn)。如同每個年輕人一樣,初長成年的馬庫斯?jié)M懷著對自己成長的肯定與驕傲,對自我的尊嚴和價值有著極強的認知與保護意識。他不甘心未來之路被他人干涉,即便是自己的父親同樣如此。馬庫斯這種年輕人特有的個性與激情,和父親謹小慎微的人格體驗有著極度的反差。馬庫斯的那種年少輕狂和過度地強調自我,必然會產生一種要在社會中與眾不同的“憤怒”。這種“憤怒”是一種驕傲和自尊,是人格在完善過程中的一種經(jīng)歷和體驗,是馬庫斯“對一個虛假荒誕的正統(tǒng)社會的自然反應”。此時的馬庫斯正身處自我觀念確立過程之中。
盡管如此,馬庫斯還是帶著父親的期望,從新澤西來到了俄亥俄州求學,并結識了新的室友:大三新生羅恩·福克斯曼和有學識的伯特·福盧瑟。三個同樣都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年輕人,各自帶著正在建設之中的人格體驗聚集在了一起。
“能找到另外兩個猶太人,真是個驚喜!”伯特的話是一種對相同認知個體的嘗試與認同,是一種對他人人格的試探和理解。和馬庫斯一樣,同為猶太人的??怂孤透1R瑟,也是這所大學中唯二的兩個沒有加入猶太人兄弟會的學生。這種對社會理解和價值觀的趨同,使得馬庫斯和兩個新朋友拉近了交流關系。馬庫斯隨后也謝絕加入猶太兄弟會,同樣體現(xiàn)出了他對自我個性原則的堅持。人格可以理解為個性。保持獨立的個性,遵從內心的不盲從、不屈于主流和保持自我,是馬庫斯對自身規(guī)劃的人格品質,他只想踐行著自己理想,好好讀書,遠離戰(zhàn)爭。
人格總是在生命的進程中不斷演化與完善,并逐漸形成唯一的自我個性。愛——這個人類精神世界的主題,同樣能改變一個人的人格屬性。而對于馬庫斯來說,他的愛來自奧利維亞·赫頓這個美麗女生。馬庫斯對奧利維亞的愛是純潔的,也是單純的。他嘗試著接納另一個人的一切,包括習慣和建議,哪怕是違背了從前的傳統(tǒng)觀念。這是愛的力量。
但人格中的道德觀念是一道保持自我個性的壁壘。奧利維亞僅在第一次見面就熱吻的舉動,觸碰到了馬庫斯秉持的道德底線。他那青澀的情感想象在現(xiàn)實中產生了迷惑,這不是他對愛情的渴望與理解,甚至覺得不秉承心中的道德標準,就會讓自己內疚。以至于奧利維亞前來解釋,述說自己的親吻完全是出于愛的本能而不是放蕩,卻仍然無法打開馬庫斯道德意識的圍欄。以此來看,人格意識的確立與改變總是圍繞著道德和價值觀進行展開,當然也包括對名譽的堅守。
因為不被理解,奧利維亞那顆受傷的心與馬庫斯?jié)u行漸遠了。馬庫斯也為自己堅持自己的道德標準帶來的后果感到不知所措。而當他去偷偷探望奧利維亞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心愛的女人正從一個男人車上走下,心中的道德信念再次崩塌。包括后來他與??怂孤透1R瑟產生沖突而主動搬去尼爾宿舍的事情,無不令馬庫斯的內心產生了一種憤怒,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開始在潛意識中不斷確立和保護著自己的人格意識,他開始放棄去教堂禮拜的行為,因為他清楚自己是個無神論者。但馬庫斯雖然想秉持自己的道德標準,卻又忍受不了愛的煎熬,他的內心也因愛的力量而改變著自己的人格,他希望奧利維亞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馬庫斯開始一次次徘徊在奧利維亞的宿舍樓下,盡管他并不知道心愛的女孩究竟在哪一扇窗里,但只要能覺得她是安全的,便能讓他感到心安。事實上人格也總是在不斷的矛盾中進行演化和固化的,而就在這時考威爾院長出現(xiàn)了,并開始對馬庫斯精神世界進行嘗試性的否定與教化。無論是關于宿舍的生活矛盾,還是馬庫斯是否隱瞞了宗教信仰,這些問題都在承受著考威爾院長的質疑。但無論如何,馬庫斯都毫不動搖地固守著一個無神論者的信仰。他說:“我不想祈禱,我的寄托是真實的東西?!?/p>
在馬庫斯的眼里,一切膜拜都是荒誕的,他有自己的道德和價值觀,他覺得因此會讓自己變得有意義。馬庫斯想保持自己獨立的個性和人生態(tài)度,即便被世俗排擠,也絕不放棄原則地容忍與妥協(xié)??纪栐洪L的干涉和訓導令馬庫斯再次感到憤怒,他說:“我沒有破壞法律,沒傷人,沒害人,也沒有影響別人的權利。”
馬庫斯只想保持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尊嚴,他不想干擾任何人,同時也不想被任何人干擾,他只想安靜地學習與戀愛。而以考威爾為代表的神權意識對他個人獨立意識的粗暴干涉,終于成為令他憤怒的主因。在馬庫斯年輕的心中,早已確立了自己的道德、信仰和價值觀。他信仰無神論,拒絕接受陳腐的價值觀及說教。他從不憤世嫉俗,也不是一個反叛者,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無理干涉,他只想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但馬庫斯當時所處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如此復雜與矛盾,使他深陷其中面對強大的沖擊力卻無法逃避。馬庫斯在自我意識的堅守中感受到了無比的憤怒,甚至達到了嘔吐與暈厥的程度。
“簡直像中世紀的審判庭……但是他開始拷問我的信仰。”馬庫斯面對桑尼控訴著考威爾院長,他無法接受讓一個無神論者去教堂進行禮拜的要求。馬庫斯認為通往未來的人生之路上應該秉持公平、尊重和堅持的原則,他將為自己的生命去堅守獨特而唯一的個性。
“閉上嘴,放低姿態(tài),微笑,然后該做什么做什么!”桑尼油滑世故的處世哲學也與馬庫斯的道德標準大相徑庭。在馬庫斯年輕而勇敢的心中,絕不肯做出有悖于自我認同的事情。就這樣在對人格的堅守中彷徨著,直到奧利維亞再次出現(xiàn),才給馬庫斯的失落填補上快樂的空白。馬庫斯與奧利維亞的愛,也在踐行著彼此人格之間的碰撞與包容,以及價值觀的趨同與道德理念以及心靈上的傾聽。
在病房里,馬庫斯和奧利維亞談到了各自的父親,馬庫斯認為自己的父親從前是個“了不起的人。現(xiàn)在也是!”他對父親的接受和理解正隨著時間與環(huán)境變化而發(fā)生著巨大的改變,這又是馬庫斯在有關親情的問題上,在自我人格進行完善的過程中,對客觀事物的理解和包容?!拔沂鞘澜缟献詈闷獾娜恕!瘪R庫斯對自己有著如此充分的肯定,卻依舊會對不可認同的事物而憤怒。與此同時,在馬庫斯的媽媽眼中,自己的丈夫越來越不可理喻,她甚至覺得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脾氣越來越差,并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即便是開車的時候也會固執(zhí)地認為“路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是瘋子……”這一切的變化,無論是因生活壓力,或某些精神的影響而產生的人格的極端改變,都直接導致了馬庫斯的媽媽在極度情緒緊張的狀態(tài)下,同樣產生了厭惡和憤怒。她甚至想到了離婚,以此保證自己的精神和生活不再被忽視和踐踏。而這也是一種人格的自我保護意識,并因此產生了他人不易理解的憤怒。
而無論是父母的問題還是馬庫斯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每個人的主觀意識中都不愿接受有任何違背自己意愿行事的行為。事實上,人在這種狀況下,往往都會覺得是外部的原因在變壞,而自己都是正確的。這個時候,主觀者會因自己的意識去主觀地拒絕別人的建議,固執(zhí)地堅守著自己的道德底線和社會認知。這種近似于頑固的人格,又與馬庫斯的保持自我的理念完全不同。馬庫斯是在堅守自己原則的過程中,去嘗試和外部認知達成共識,互相尊重,在彼此和平的基礎上保持自我和包容他人。
馬庫斯的媽媽和奧利維亞會面后,探析到兒子的女友有過自殺的經(jīng)歷,作為一個母親的主觀意識使她產生了強烈的偏見。她不希望兒子將來變得如自己的丈夫一樣平庸,認為這樣的女孩一定有一個不好的家庭。馬庫斯媽媽的偏見存在于一種社會現(xiàn)象之中,即不安定的環(huán)境很難產生完美的事物。但她恰恰忘記了,自己的兒子同樣是生長在一個并不幸福的家庭,這種保守地把自己的認知強加于他人的想法,與考威爾院長何其相似。只是前者出于愛,而后者出于改變人性的野心。
在母親以和父親不離婚為條件的干涉下,馬庫斯和奧利維亞分手了。這也是繼考威爾院長干涉馬庫斯的人格尊嚴之后,又一次對人格的踐踏。在馬庫斯平靜而憂傷的外表下,是他那一顆受傷的心。馬庫斯再也看不到奧利維亞的身影,他只好再次來找考威爾,忐忑地請求院長幫助尋找失蹤的奧利維亞。但考威爾并不相信馬庫斯和奧利維亞的愛是純潔的,并說奧利維亞是因精神崩潰而被醫(yī)院拉走的,特別是在聽到奧利維亞有精神病史和懷孕的說法時,馬庫斯覺得自己和愛人的尊嚴都在受到無情的詆毀和摧殘。馬庫斯再次無法抑制來自人格深處的情緒爆發(fā):“先生,您對我的印象再一次讓我十分憤怒?!?/p>
馬庫斯堅定地維護著自我意識,并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被逐出學院而走向戰(zhàn)場。這是馬庫斯在堅持自我人格的尊嚴、信仰和價值中無法繞過激流,要么他將隨波逐流迷失自我,要么逆流而上拼死一搏。
在馬庫斯年輕的精神世界,樹立自我認知、保持自我人格的美好想法,在電影所描述的時代背景中變得異常艱難甚至走投無路。這時,馬庫斯或者丟棄信仰或屈服于現(xiàn)實,或者在現(xiàn)實中不改初心,哪怕丟掉自己的性命也要堅持自我獨立的標準。這是一種人格的堅持,也是一種人性的升華。馬庫斯在經(jīng)歷一系列挫折、痛苦和抑郁后終于爆發(fā)了,他的憤怒改變了從前向往的人生之路,以摧毀式的顛覆手段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超脫。
在電影的結尾,畫面從戰(zhàn)場上馬庫斯的瀕臨死亡,轉回到此時已是老人的奧利維亞。盡管她也曾經(jīng)嫁給另外的男人,卻仍在此時懷念著馬庫斯,并等待自己死亡的降臨。奧利維亞無法忘記馬庫斯為了保護自我而發(fā)出的憤怒,并為捍衛(wèi)尊嚴與信仰而奉獻出的年輕生命。也許在奧利維亞的心中,馬庫斯的人格魅力是她一生的溫暖,并為能在每一天都對馬庫斯發(fā)出溫情的思念與回憶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