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錦帥
每次回農(nóng)村老家,媽媽都會為我們準備她親手烙的雜糧煎餅,媽媽烙的雜糧煎餅咬起來脆,吃起來香,嚼在嘴里特別有筋道、有嚼勁,吃完以后滿嘴都是香噴噴的,那種酥脆和鮮香,是城里的煎餅攤子上永遠也做不出的味道。
吃著媽媽烙的煎餅,時常會讓我想起小時候,老家院子里的那盤石磨,那圓圓的石磨是又堅又硬的青石做成的,分為上下兩塊,下面的磨盤是用三塊略微圓形的石頭放在地上支撐固定好的,上面的磨盤系上繩子套上木棍,用人工推著可以轉(zhuǎn)動,磨盤中間有一個通透的洞,叫作磨眼。
推磨時將一盆準備好的雜糧和水,用勺子不斷地添加到磨眼里,推動上面的磨盤時,就會碾動磨眼里的雜糧和水,將之碾壓成糊狀,自動淌到下面磨盤的磨槽里,再由磨槽的出口處淌到用于接糊子的瓷盆里,經(jīng)過這看似簡單實則復雜的一套工序下來,烙煎餅的主食材就準備就緒了。
記得小時候,每次看到媽媽推磨,我都會覺得很新奇很好玩,不止一次地跟在媽媽的后面,一邊圍著石磨轉(zhuǎn)圈圈,一邊看著媽媽不停地往磨眼里添加麥子、黃豆、玉米等雜糧,聞著從石磨里飄來五谷雜糧的清香,感覺那盤石磨在媽媽的手里是那樣的聽話,任由媽媽擺布,就像變戲法一般將吞進去的糧食變成了面糊糊。
稍大些的時候,媽媽偶爾會叫上我和她一起推磨,當磨棍真正拿在自己手里的時候,我才感受到那碩大的磨盤是多么的沉重,完全沒有了想象中的那么新奇和好玩,只有媽媽走在前面將磨盤轉(zhuǎn)動了以后,我才能跟在后面走起來,要是媽媽停下來接面糊或是休息一下,任我怎么拼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shù),哪怕是墊著腳尖跳起來推,那磨盤卻是紋絲不動,根本就不理會我。
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媽媽是多么的不容易,為了操持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只能節(jié)儉度日,經(jīng)常起早貪黑一個人推著那碩大的石磨,凡推過石磨的人都知道,那是特別辛苦的活,甚至比種莊稼還要累人。
推著沉重的磨盤原地轉(zhuǎn)圈圈,很多人推不了幾圈就會頭昏目眩,更何況要將一盆雜糧磨成面糊,要推著石磨轉(zhuǎn)上幾個小時,長年累月堅持下來,那需要多么大的決心和毅力啊。雖然當時的我還很小,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如果不是因為一個人推磨很吃力,媽媽是斷然不會叫上我的。
媽媽不僅會推磨,更是烙得一手好煎餅,特別是農(nóng)忙的閑暇時間里,媽媽推磨特別勤快,隔三岔五就會看到她在院子墻角的平地上支起攤煎餅的鏊子,麻利地用干凈的布條沾上食用油不停地在鏊子上擦來擦去,直到把鏊子擦得油光锃亮,然后用麥草在鏊子底下燒火,將鏊子燒得足夠熱的時候,再用勺子舀出一定量的面糊糊,將其放在鏊子上,并迅速地用竹子做成的刮片將面糊糊攤勻,只一會兒,那圓圓的雜糧大煎餅就烙好了。
隨著麥草的燃燒,鏊子上的溫度逐漸地升高,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那雜糧煎餅的香味,特別是剛烙出來的雜糧煎餅兩面金黃,又香又脆,色香味俱全特別誘人,小小年紀的我一口氣能吃下兩大張。有時候媽媽為了獎勵我?guī)退颇?,更多時候是為了給我解饞,她會去菜園里取些她親手栽種的小蔥、韭菜、香菜什么的,然后兌上幾個自家老母雞下的草雞蛋,再配上一些佐料,給我做她拿手、最具農(nóng)家特色的雜糧雞蛋餅,那種酥脆和鮮香,是我童年里最愛的美食之一,至今仍讓我回味無窮。
直到我十四歲的那一年,記得家里正翻蓋老房子,也許是經(jīng)年的積勞成疾,抑或是那段時間過于勞累,媽媽得了一場大病,家里一邊蓋房子,父親一邊帶著她跑遍了市里的大小醫(yī)院,甚至借錢去了幾次南京的鼓樓醫(yī)院,看了一些專家門診,但終究也沒能查出病因。以至于這么多年來,媽媽的身體時好時壞,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常年也離不開吃藥。那場大病以后,媽媽蒼老了很多。既是媽媽身體的緣故,更因農(nóng)村生活條件逐漸改善,打那以后,家里的石磨就荒廢了,再后來,承載著我很多童年趣事的小村子里,也很難再尋覓到一盤完整的石磨。
雖然沒有了石磨,又經(jīng)常生病的媽媽仍會給我們做香噴噴的雜糧煎餅。那口鐵鑄的圓形鏊子用了幾十年,她做雜糧煎餅的習慣也保持了幾十年,她舍不得丟棄陪伴她度過艱苦歲月的鏊子,更舍不得丟棄做煎餅的這個習慣,因為她知道是她的雜糧煎餅養(yǎng)育了她的孩子。每每看著至親的家人吃著她做的雜糧煎餅時,總也收攏不住臉上綻放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滿了她對兒女的愛。
張淑琴
早就想寫一寫我的母親,幾次提筆拿起又放下,我不知如何來描述我的母親。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丑”。但,我怕無法準確地描畫出我的母親,我怕母親的形象不夠生動,我怕有失偏頗。我一直認為我的母親不是一個完美的人。
兒時記憶里,有幾幅畫面一直定格在我的頭腦里。
一是母親打我。我和鄰居小四玩耍時,不小心碰到小四,小四就開始哇哇大哭。母親剛從地里干活回來,看到此景,不由分說,揚起巴掌就要打我,我賭氣跑了。二是母親洗奶奶的衣服,她一邊洗一邊嘔吐。我奶奶年紀大了,經(jīng)常會把大小便弄在身上。我看到衣服上黃黃的糞便,也忍不住要嘔吐起來。奶奶有五個兒子,但她一直住在我家,母親照顧她直到她去世。三是母親冒雨回家。有一天,大雨傾盆,電閃雷鳴,我一個人在家非常害怕。正在我孤獨無助時,大門“咣當”一聲,母親連人帶車撞進家門,她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夜里,我聽到父母的說話聲,母親說,“雨真大,我擔心丫頭一個人在家,我是一路上閉著眼睛騎車子到家的。”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們兄妹漸漸長大,好像越來越惹母親生氣了,尤其是我和我二哥。她有時氣急敗壞,大聲呵斥我們是不講良心的東西。我們還嘴,她就更生氣。父親悄悄拉著我倆到一邊,對我們說:“我們家,以前成分不好,我出去外流,你外婆家里來人,要把你媽帶回去,你媽堅決不回去,一個人帶著你大哥二哥,在莊子里受人欺負,你媽吃了多少苦啊!你媽要是走了,你們就沒有媽了,也就沒有丫頭你了。”父親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震動,我開始覺得母親很了不起,開始佩服她了,雖然有時候還是不聽她的話。
因為我覺得母親脾氣暴躁,容易發(fā)火,是個不懂疼人的母親,有些事情會和她拗著來,這在我的終身大事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和我家先生交往的時候,母親嫌棄先生長相不夠高大帥氣,不同意我們交往。而我一意孤行,母女關系一度很緊張。最后是以母親妥協(xié)告終,我匆匆嫁人。
結婚后的第一個冬天,父親來了,他給我們送來了兩床棉被,每床足足有十一二斤,還有一個大木箱子。父親說,被子是你媽媽做的,自己種的棉花,你媽媽一朵朵挑選出來的。這個木箱子是你媽媽的嫁妝,樟木的,放東西不生蟲子。臨走時,父親又塞給我一個紙包,“我和你媽給的,自己再補買點嫁妝吧!”我抑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自己做母親經(jīng)歷的煎熬,我越來越體會到做母親的不容易,對母親也就一點點理解了,原諒了當初認為的她的不可理喻。
十年前,母親跌斷了腿。那年圣誕節(jié)前下了一場大雪,母親執(zhí)意要去做禮拜,家里人怎么勸說也阻止不了,結果,她在路上摔了一跤,把腿摔斷了。過后,她才囁嚅著說明緣由,她去做禮拜,想給家里人做個禱告,圣誕節(jié)時候的禱告最靈驗了。她信基督教,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哎,我可憐的母親啊,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她觸痛。我覺得她是那樣的讓人心疼,我不再只是物質(zhì)上供給她,更多的是給她精神上的慰藉。我陪她說說話,聊聊天,雖然都是些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內(nèi)容,但是母親高興。
母親今年整整八十歲了,她一生并沒有教會我們什么,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倔強、善良浸潤著我們。在她有生之年,我要讓母親順順心心地走完余下的歲月。每次回老家,我都不再提前打電話回去,免得母親一遍遍地念叨著,一遍遍地進進出出,在門外張望著。我把汽車停在村口,步行到家里,雖然有時候帶東西回去,要來回幾趟到車子里拿,這來回幾趟,每一趟對母親來說都是一次驚喜,她如孩子般的開心。而且,我不想在離開的時候,當著她的面開著車子絕塵而去。有時候離開,她跟著我走到村頭,我再陪著她慢慢回到家里,囑咐她要注意身體,按時吃藥,她都很聽話地答應著,然后我揮手笑著和她再見。一回首,望見她拄著拐,如一株衰老的樹樁佇立在家門口,張望著我們離開的方向。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母親,其實,我想陪著你,慢慢地走下去。
高應蘭
剛上高速不久,就接到媽媽電話:“小蘭,你們大概什么時候到家,我和你爸等你們吃飯,你爸昨天也回來了。”老媽響亮的聲音透著開心。
“媽,我們估計十一點就到家了?!?/p>
“不著急,慢點開。”
今年因為疫情的影響,春節(jié)在家待了三四天就回連云港了。所以這次回家是我們都特別期待的,我的心也隨著媽媽的聲音飛回了家。
到了家,只見老媽一個人圍著灶臺正忙活著。看到我們時,老媽臉上漾滿笑容連忙說道:“馬上就可以吃飯,餓了吧,你爸去買鵝雜了,他一回來就吃飯?!?/p>
不一會老爸回來了,端菜上桌,炒田螺是我喜歡的,梅干菜燒肉是兒子喜愛的,汪豆腐是老公喜歡的,都是按著我們的口味做的。吃著飯,兒子那沾著油的小嘴對媽媽說著:“奶奶,好想吃你做的菜,媽媽做的沒你的好吃?!鞭D(zhuǎn)過來對旁邊的爸爸又說著:“爺爺你在常州,出門上街一定記得戴口罩,還記得我教你戴好口罩的步驟嗎?千萬別忘啰!”“小話癆,一吃飯話就不住”,我說道?!拔壹遗EiL大了,知道關心人了,老頭子你記住了沒,”老媽嘴上說著,手里筷子又夾了塊肉給兒子。
吃完飯出了院門,門口的菜地被老媽拾掇得全是時令蔬菜,小青菜、蒜苗、韭菜、萵苣等,小菜園一隅春色,綠意盎然。
“媽,你快來、快來看呀!”兒子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叫我,循聲走近一看,鍋屋門口放著一紙箱,里面裝著小雞仔,“媽媽,多可愛的小雞,奶奶說,小雞長大了生蛋?!?/p>
到底是把小雞抓回來了,前幾天電話里說了,不讓她抓。本來就忙,哪有時間再去侍候小雞仔。每天在村里廠子上班,下班后還得做飯給奶奶吃。唉,老媽呀,老媽呀,如何說你是好呢。
回來祭祖就兩天,第二天我們就得回去了,孩子七號要開學。老媽開始拿出了給我們準備的東西,菜園里各式蔬菜,菜籽油,糯米粉,山芋粉,剛腌好的咸菜和鴨蛋。最后拿出兩紙盒雞蛋給我道:“這紅盒的雞蛋是一開始攢的,先吃;這白盒后吃,記住了?!薄皨?,哪來的這么多雞蛋,家里不就是兩只雞嗎?”家里這兩只雞是過年舅舅給的。等著我們過年回去吃的,后來老媽見雞生蛋了,不舍得殺了。說草雞蛋有營養(yǎng),就留著生蛋吧。過年走的時候,我們也帶了不少雞蛋回去。
就兩只雞生蛋,望著兩盒雞蛋足足有百十個。此刻的我,心中一股熱浪在翻滾,嘴里無言。想起多年前在上海上班的時候,每次空的行李包回家,走的時候行李包總被塞得鼓鼓的,當時還抱怨道:“每次都塞這么多東西,也不曉得我好不好拿,還要轉(zhuǎn)兩三次車子。”老媽看著我,硬是沒說出一句話來,過了好久才說:“這些東西是你在上海買不到的,再說家里的比買的好,讓你爸送你去車站?!?/p>
父母總是想要把最好的給我們,但是我們卻嫌棄那些太重了,有時甚至覺得多此一舉。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他們會擔心你忙時有沒有吃飯,會不會想家。其實他們的擔心在那時的我們看來是杞人憂天,甚至覺得太瑣碎了。盡管你抱怨,可當你要出門那一刻,他們還是默默地準備好了出門的一切——這就是父母的愛!
沒有一種愛是理所當然的,只有心甘情愿。養(yǎng)兒方知報娘恩,真是如此。想想自己以前的做法多么傷媽的心。
“小蘭,你聽見我說的沒有?”聽到媽媽的聲音,我這才緩過神來,回道:“知道了,你也留些?!薄安挥茫依镉须u,還愁沒蛋吃,你在那邊買不到的?!庇质抢蠇屨f了多少年的這句話。
現(xiàn)在回家一趟,老媽讓帶什么就帶什么。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老了,什么也做不了,女兒不需要他們了。還能為兒女們做點什么,還被需要,他們心里開心不正是我們希望的嗎?讓他們有存在感、價值感。
東西一件件搬上車,“丫頭,你哪是回來看你爸爸媽媽呀,你是回來搬家來了?!编従犹蛉さ卣f道?!班?,太太,我就是回來搬家了!不搬我媽還不高興呢?!泵看位丶抑挥心悴幌霂У模瑳]有他們舍不得拿出來的。
有一種愛,我們永遠都無法回報。爸爸媽媽的一片心,我用盡所有感謝的語言來描述都顯得蒼白。越是樸素的情,平凡的愛,往往越能深深地鐫刻在心頭,靜水流深,細聲流淌。父母對我們的愛不只是要說聲謝謝,還要懂得珍惜、珍藏,讓這份難以回報的愛薪火相傳、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