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堯 胡尹萍
孟堯:你為什么一直把你的作品定義為“事情”?
胡尹萍:2012年我和另一個藝術(shù)家成立過一個小組@PARTY,從那個時候起開始用“事情”這個概念。其實很多時候,作品如果不拿到一個藝術(shù)的場合去呈現(xiàn)和展示的話,做的就是一個事情而已。比如《小芳》這個作品,沒有拿出來呈現(xiàn)的時候,它只是我跟我母親做的一個事情;當它被拿出來以后,就變成了一個具有社會屬性的藝術(shù)項目。實際上即便沒有展覽和藝術(shù)項目,這個事依舊在發(fā)生?!赌憔藡尳惺裁疵??》也是這樣,如果沒有因為“《畫刊》封面計劃”制造的這種很正式的表達途徑,我之前會做這個事,之后也會繼續(xù)這個事。所以“事情”就是這么來的。它就是我工作的一種方式和習慣。
孟堯:2013-2015年,你創(chuàng)作了《賣笑》《保衛(wèi)藝術(shù)》《金融產(chǎn)品升值史》,這些作品表達了你對藝術(shù)的價值、藝術(shù)行業(yè)的一系列態(tài)度和思考。那段時間,為什么集中關(guān)注這方面的問題?
胡尹萍:那個時候我剛剛畢業(yè),對藝術(shù)或是藝術(shù)群體,存在一個理想主義的想象,所以遇到各種事情的時候,對群體肯定是不滿的。比如拍賣的問題、空間的問題、教育的問題、美術(shù)館的問題……太多了。那個時候?qū)嶋H上會條件反射地把這些問題做一個處理,那些作品也是一個階段化的結(jié)果。其實所有這些問題,本質(zhì)是一個生態(tài)的問題,不僅僅是群體或者個體的問題,而是因為形成中國當代藝術(shù)生態(tài)的時間太短了。中國的畫廊也就30年,798藝術(shù)區(qū)成立也才十幾年。這么短的時間,又非常急功近利地瘋狂生長,所以在這個里邊肯定有很多問題。
孟堯:2012 年你做《身份》開始,為了這個作品曾一直增重,把一個陌生人“全方位”地帶入你的生活,為什么?
胡尹萍:那會兒覺得“人可以是任何人”,從上學、念書、選專業(yè)到工作,很多時候都是誤會,并不是自主意識的選擇。正好朋友微信發(fā)了一張說像我的照片,“那么丑卻那么自信”,從厭惡到審視到感受她自信的狀態(tài),后來就那樣做了。中間還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覺得應該要長胖一點比較好。那陣比較自閉,還想跟一個在大慶油田做會計師的朋友交換生活。人對很多東西是上癮的,真的上癮。那件衣服我可能做了五六件,越做越像照片那件,直到?jīng)]辦法再改為止。我希望像照片上的人,越來越像,增重只是途徑。思考和自我審視是復雜的,方式比較簡單。
孟堯:我覺得除了《身份》之外,《小芳》《玲姐》《雪白的鴿子》這些作品之間也都存在某種與“身份”相關(guān)的東西。比如《玲姐》她是一個農(nóng)婦,你租了她的地,讓她按照自己的要求自由耕種,使得她從一種比較粗暴的勞動里面解放出來,變成像一個藝術(shù)家去創(chuàng)作;《小芳》也有類似的地方,你通過你的方式,把她們從一種平淡、乏味的人生里拉出來,讓她們在新的生活情境里獲得了新的“身份”,各自的生活都被激活了。
胡尹萍:其實《玲姐》是從《小芳》那個感覺里順著生長出來的東西,并不是我要去找的一個東西。我也在反思,她為什么突然生長出一個“玲姐”來?也是挺有意思的。但是對身份這個事,我可能還沒有太多的思考,你說了以后,我倒可以好好思考一下。這兩個項目里,不管“小芳”“玲姐”從中獲取了多少自我意識和存在感,我只能在物質(zhì)上不虧待她們,澆水施肥。除此之外,我也是項目觀察者。
孟堯:我曾經(jīng)說,我覺得你的藝術(shù)是以改變別人的方式改變世界。這當然是一種帶有我個人主觀偏見的判斷,但是整體來看,你的很多作品都有這種“效果”。像《健身房》《謝謝——自由生育計劃》,甚至提供了一系列改變生理的治療方案。能談談這兩件作品的關(guān)系嗎?
胡尹萍:我其實還沒有把這兩件作品放在一起比較過,你這樣講好像也有一定的相通性。我天生近視,眼鏡是我的必需品,就像人的每一塊肌肉是可以被訓練的,我為自己的眼鏡做了一個“健身房”,通過反復練習凝視,改變視力度數(shù)。我畫了一些畫,一直放在工作室經(jīng)常可以看到的地方,沒事就凝視它。視力之前是400多度,兩年多以后是300多度,家里放了一個視力測試表沒事就測測,哈哈。《謝謝》是因為我出生后性別讓家人不太高興,我的童年都被家人當成男孩來養(yǎng)。即使這樣,家人還是不太高興。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在出生以前送給父母一個生男生女攻略就好了,我父母和我父母的父母就不會不高興那么多年。兩個作品相似的點可能都是有個攻略,不同的是一個給別人用、一個給自己用。
孟堯:你的很多作品帶有方案性,并且角度和主題都有差異,你如何去“定格”你的創(chuàng)作線索?平時有記錄思考的習慣嗎?
胡尹萍:我很少現(xiàn)做方案,展覽會從記錄里篩選合適的作品呈現(xiàn),記錄想法是一個必備的基礎(chǔ)工作。我的工作方式比較日?;綍r會記錄一些想法,慢慢去審視和完善。實際上,我覺得現(xiàn)在中國的藝術(shù)家簡直是幸福得要死:每天都可以“撿錢包”,不停地遭遇各種各樣的事情,隨時受刺激;每天都可以換不同的角度,用各種方式去反思自己、工作和周圍所有的東西。這在西方固化的日常是不可能的。在中國,藝術(shù)家是一個太幸福的職業(yè)了。當然如果你是一個遲鈍的人,那就不太適合干這個事情,這樣說可能非常殘酷,但我認為情況就是如此。
孟堯:2010年開始的《謝謝》、2012年開始的《身份》、2015年開始的《小芳》、2012年開始的《人間》,以及《玲姐,你真棒!》(2018-2028年),都是長時段的作品。除了《玲姐,你真棒》《人間》,其他幾件,你準備做多久?為什么?
胡尹萍:這些關(guān)于作品形成時間的問題比較有意思,但其實都不是故意的,時間長短是這些事情自身需要,很多時候是想做這個事就要這么些時間。不過2012年后我的工作方式開始調(diào)整,我開始懷疑“反應本身”,希望用時間來過濾作品。一個想法放幾年,如果還想做,那肯定具有原因的,這種原因就可以生成一件作品;如果不想做或者有替代的方式,就先放放,已經(jīng)在進行中的作品也可以持續(xù)生長。個人覺得,做東西和呈現(xiàn)其實需要合適的契機,不怕放,時間可以完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