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爽 萬磊

今年53歲的重慶巴川中學總校長郭洪，迄今35年的教育路，伴隨著一路質疑，一路風景。

18歲，他從中等師范學校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初登三尺講臺，被分配到全縣最偏遠的小學，任全科教師;一年后，調(diào)入當?shù)仄瑓^(qū)中學（下轄6個鄉(xiāng)生源）任團委書記，承擔兩個人的工作量，卻意外被頂替“下課”;28歲，他調(diào)至重慶市銅梁縣（現(xiàn)為銅梁區(qū)，下同）最好的初中——巴川初級中學，兩年后任教務處副主任，彼時沒帶過畢業(yè)班、沒有顯著教學成果，“火箭式”升職引發(fā)爭議;兩年后，跨過正主任級升任該校副校長，又引發(fā)更大的爭議;37歲，他接任重慶巴川中學校長，上任伊始主持分層教學試驗，家長、教師、社會質疑聲不斷，初次教改以失敗告終……

他的教育路，時有泥濘坎坷，他只顧向前奔跑，不言棄，不盲從，一次次化危為機，保持教育定力，堅守教育本真，于困境中找到“自主教育”之路，帶領重慶巴川中學突出重圍、走向壯大，成為引領區(qū)域教育發(fā)展的一面旗幟。

良師啟迪，在“自主學習”中受益

經(jīng)師易遇，人師難求。一個人遇到好老師是一生的幸運。郭洪在中等師范學校學習時，結緣了兩位對他教育生涯影響至深的教師——數(shù)學教師王鳳儀、語文教師兼班主任羅德剛，為他今后“自主教育”思想的提出孕育了萌芽。

20世紀80年代初，在以“灌輸式”教育為主導的時代，這兩位教師顯得與眾不同。

王鳳儀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物理學系，一頭卷發(fā)，一口標準而流利的普通話，話語簡潔、條理清楚，治學嚴謹，注重學生的自主學習。每節(jié)課的例題，總是給全體學生較為充足的時間獨立嘗試，然后巡視全班，有針對性地請一兩位同學板演，接著讓其他同學觀察并點評，比如典型錯誤、巧妙解法等，最后，她再予以精講。于是，不同層次的學生在自主學習、合作交流中都得到提升。郭洪常常被抽到板演或點評，這大大激發(fā)了他的數(shù)學學習興趣。

羅德剛重在引領學生在切身體驗中獲得成長。那時，班會課常被老師“拿”去讓學生做作業(yè)，羅德剛卻費心思認真設計——或將自己精心準備的各種剪報讀給學生聽，讓學生討論;或把他用心收集的已參加工作的師兄師姐的來信片段與學生分享，常令學生特別感動。郭洪還記得，羅老師針對班級凝聚力差的問題，讓全班38個同學各剪一個五角星組成兩個紅色大字“團結”。郭洪回憶道：“38顆‘紅心緊緊凝聚在一起的畫面，深深觸動了我們，讓大家激動了很久很久……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領悟到德育的價值。”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郭洪在擔任副校長時，盡管分管全校教學，卻把德育放在首要位置。同時，在兩位良師身上，他看到了教師引導與學生自主實踐形成的合力，初次感受到“自主”二字的力量。而堅定他對“自主學習”理念信心的，還要從他切身的教育實踐說起。

1988年，郭洪以成人高考理工類全縣第二名的成績?nèi)缭缚忌纤拇ㄊ∮逯萁逃龑W院數(shù)學系脫產(chǎn)進修?？啤４撕?，他一頭扎進書堆如饑似渴，閱讀了大量有關中學數(shù)學的文章。專科結業(yè)后，他又順利考入重慶師范學院數(shù)學系函授本科班學習。當時，他還承擔著初二年級兩個班的數(shù)學課，并兼任一個班的班主任。郭洪記憶猶新：“夏日酷暑難耐，幾個大電扇不停地搖擺，上課老師講得汗流浹背?；氐綄W校，不僅要批改作業(yè)、準備考試，還要為‘還課加班加點工作，其間的艱辛很多人無法想象?！?/p>

怎么做到求學、教學兩不誤？郭洪給自己定下三個原則：一不調(diào)課，二不請人代課，三保證學生學業(yè)成績不受影響。他認真研讀教學大綱、教材、教法，堅持訂數(shù)學雜志，每兩個月去縣城書店買資料，除了為兩個班的數(shù)學特長生新編講義、實行分層教學外，還建立了兩個興趣小組，實行組長負責制，強化學生自主學習和自我管理，讓小組成員相互提醒、相互解疑、相互評價，每兩周集中輔導一次。

在那屆初三，郭洪進行了大膽嘗試：讓兩個班的優(yōu)秀同學組成兩個小組，自己為數(shù)學單元測試命題。在郭洪的指導下，學生們把兩組命題進行整合并形成正式的測試題。至今，當年學生的那種高興勁、投入勁，以及那種強烈的自信和滿足感，仍然令他難以忘卻。

在師生共同努力下，他執(zhí)教的兩個班數(shù)學成績大幅提升，在畢業(yè)考試和數(shù)學競賽中史無前例地創(chuàng)下兩個“第一”，其中陳波同學獲得全國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四川省共50人、重慶市僅7人），成為銅梁縣獲此殊榮的第一人。同年，郭洪被評為銅梁縣優(yōu)秀青年教師。

初任校長，臨危受命帶最差畢業(yè)班

機遇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

1995年，巴川中學面向全縣擇優(yōu)招聘6名數(shù)學教師，郭洪以第一名的成績受聘。2002年，銅梁縣人民政府與重慶新鷗鵬集團合作辦學，從此巴川中學走向民辦教育之路。

2004年，老校長退休，郭洪接任巴川中學校長。他大膽嘗試在初三年級進行分層教學試驗，由于教師發(fā)動不充分，在沒有召開家長會、學生會的前提下，將全年級30多個班打散重新組合，分為A、B班。被分到A班的學生、教師及家長都很滿意，分到B班的則都很有意見。加之個別人從中作梗，導致改革舉步維艱。教學試驗僅進行了三天，就在縣教育局、縣政府的強力干預下宣告失敗，學生和教師重新回到原先狀態(tài)。

改革的失敗，并沒有讓郭洪退卻，他意識到：分層教學本沒有錯，但是實施策略上多有不當。學校改革必須加快，集團和學校領導也必須有氣度地、實事求是地自我批評。

2005年春節(jié)，郭洪與老校長、集團董事長等人在縣城一家酒店團聚。一位市教育界的領導帶著縣里的幾位領導過來禮節(jié)性地敬酒，一上來就質問集團董事長：“你們學校聲稱‘初中教育專家是誰批的？你們有幾個特級教師、重慶名師、學科帶頭人？”董事長回應：“領導，這只是一種追求，的確到今天我們一個也沒有，但我們會用這個標準激勵大家奮斗?！睔夥蘸懿挥押?，血氣方剛的董事長當即決定：“今年春節(jié)不過了，咱們馬上到重慶，通知相關干部開會研究學校的發(fā)展?！?/p>

當晚，當人們還沉浸在濃厚的節(jié)日氛圍中，郭洪一行三人驅車兩個小時趕到重慶，并通知初三畢業(yè)班的三位管理干部次日一早趕來開研討會。會上，大家分析了學校存在的問題和危機，研討怎樣交出令學生、家長、集團、社會都滿意的答卷。

研討會上，學校領導班子研究出了很多學校發(fā)展措施，其中一條讓所有干部都備感意外：由郭洪接任初三年級最差一個班的數(shù)學教師兼班主任。原因在于，那時郭洪剛成為正校長，有很多事情沒有理順，更有相當一部分人還在觀望。對此，集團董事長認為：郭洪只要帶好了全校最差的班，就一定能證明他能帶領好全校。

反復掂量后，郭洪同意了。

作為一個距離主城50多公里的郊縣民辦學校，要想與重慶市教委直屬的一流中學爭搶市場的蛋糕，談何容易？郭洪清楚，初中屬于義務教育，民辦學校只有走特色優(yōu)質發(fā)展之路，才能讓家長心甘情愿送孩子到校讀書。經(jīng)過研究，學校最終確定“巴川中學——初中教育專家”的定位，而那時除了中考成績，少有其他成果支撐這一定位。學校教師外出參加教研，都會被旁人送上一句“初中教育專家”，其中有友好的，有質疑的，當然更有嘲笑的聲音。

之后，郭洪的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校長工作一點兒未少，還增加了滿工作量的教學任務。近100個班、5000多人的學校，校長何以有精力兼任多職？面對超負荷的工作，倘若依靠傳統(tǒng)的教師主導型的班級管理，難以兩頭兼顧?！凹热怀兄Z了，就得想想該怎么平衡兼顧?！惫闆Q定，在學生的自主學習、自主管理上下足功夫。

他想到讓學生成為自己的“助手”，幫助教師管理班級，隨即召開干部座談會，尋找得力班干部，發(fā)展學習小組長，建立激勵機制，盡可能放手讓學生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而郭洪的功夫主要花在了備課、指導、驗收和評價上。扎實而有效的工作，讓郭洪帶的畢業(yè)班不僅甩掉了倒數(shù)第一的帽子，而且那年中考成績創(chuàng)下學校新高?！盁o論是學校，還是我這個校長，一直憋著這口氣，總算不負眾望?！惫楹苄牢?。

教育不息，革新不止。在紛擾的輿論中，郭洪鉚足干勁狠抓學校內(nèi)涵發(fā)展。他認為，正是因為有創(chuàng)新、有進步、有“吃螃蟹”的勇氣，才會與質疑狹路相逢，“每一次質疑淡去，化作掌聲，也就意味著跨過了一個坎，又將迎來新的開始”。

自主教育，做真正的“初中教育專家”

“選擇了民辦教育，就選擇了永遠的憂患意識?！惫闀r刻提醒自己：“我們的初中必須辦得比別的學校好，而且要好很多！”

建設優(yōu)質的民辦學校，勢必要突破“重教師而輕學生、重傳授而輕探究、重共性而輕個性”的教育桎梏?！叭绻麃G下99%的人，而追求1%的金牌，那不是教育！”郭洪強調(diào)道。學校經(jīng)過反復討論、思考，決定走小班教育發(fā)展之路，把班級人數(shù)控制在30人以內(nèi)。郭洪直言：“倘若人數(shù)不能少下來，素質教育很難落到實處。”

結合自身發(fā)展實際，學校很快確定了小班發(fā)展整體改革思路，確立了強健體魄、流暢表達、自主管理、合作學習四大核心，以整合課程、改革課堂、創(chuàng)新評價為抓手，開展班級文化展、辯論賽、達人秀、英語節(jié)、畢業(yè)典禮五大特色活動。環(huán)環(huán)緊扣，一一落實，逐漸贏得了學生、家長、教師的認可，學生的文化成績和綜合素質同步提升，為巴川中學的發(fā)展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學校全面推行初中生自主管理——讓學生自上而下參與學校管理、班級管理并進行自我管理，成為學校的主人，教育從“外化”走向“內(nèi)化”，從“老師說教”走向“學生自我教育”。每個學生在明確標準、付諸行動的基礎上，提高自身的自主性、自律性和自覺性，最終促進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能力的提升。同時，學校對學生自主教育也從單純偏重德育的教育，走向關注全人的教育、關注人的成長過程的教育。

據(jù)巴川中學畢業(yè)生張燦回憶：“以前自習，班主任總是坐在講臺上守著。只要老師一走，教室里頓時像炸開了鍋。郭洪老師卻不這樣，他讓班干部輪流坐在講臺上管理秩序。當學生自己成為‘領導的一分子，積極性立馬被調(diào)動起來。自習時間即使老師不監(jiān)管，一切也井然有序。如今想起來，這種讓學生自主管理的模式的確讓我們受益匪淺?！?/p>

巴川中學2006級畢業(yè)生、高考考入北京大學的但雪聰清晰地記得：“一次做課后練習，同桌遇到不會做的題目向我請教，我正打算給同桌詳細解答，郭老師看到后默默地對我搖搖頭，又告訴那位同學要先思考再問。雖然同桌會因此花費更多的時間，但我相信她的思考是有價值的。工作后很多問題雖然脫離了原本數(shù)字和符號為主的形式，但是它們對于解題者的要求卻殊途同歸——勇氣、自信、獨立思考和積極總結是必不可少的要素，這些品質都是在學習過程中培養(yǎng)出來的?！?/p>

近些年，巴川中學在“自主教育”理念的引領下不斷完善學校架構，構建了從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體系，于2011年創(chuàng)辦了國際高中，2014年又創(chuàng)辦了新高中。初中小班教學更加關注學生個體，注重教育的品質和內(nèi)涵;國際高中為有出國深造夢想的孩子開設了一條綠色通道;新高中著重面對高考改革實施一系列新的教育舉措，培養(yǎng)學生綜合素質。

如今的巴川中學已成為巴渝大地的品牌學校，中考成績連續(xù)19年領跑區(qū)域教育，新高中學生連續(xù)四年100%上重點本科、90%以上考上雙一流大學。郭洪的“自主教育”思想在德育、教學、科研等方面多維實踐，從模糊到清晰。他永不停歇地行走在教育革新之路上，潛心鉆研、不斷學習，先后考上西南大學的教育學碩士、博士，將教育理論融于實踐，又在實踐中生成新的教育智慧與思想，他常說：“教育無它，就是一個生成的過程，教育者必須踐行自主教育，讓學生懂得做人、學會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