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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世紀中葉滇藏崩嘎教案考
        ——以清代總理衙門教務教案檔為主要依據(jù)

        2020-09-21 09:18:06郭凈謝春波
        西藏研究 2020年3期
        關鍵詞:駐藏羅勒傳教

        郭凈 謝春波

        (1.云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云南昆明650034;2.云南民族博物館,云南昆明650034)

        崩嘎村位于今西藏自治區(qū)察隅縣察瓦龍鄉(xiāng),清代漢文文獻根據(jù)藏語發(fā)音將其轉寫為蒙珈、猛卡、博木噶、崩額、繃額、朋額、篷阿、蒙珈;當代文獻及地圖又多寫為崩嘎、乓卡、崩高、崩卡;巴黎外方傳教會的地圖上則標注為Bonga(1)參見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德格丹繪制的法文地圖DE YERKALO A TSE-KOU,郭素芹著譯:《永不磨滅的風景香格里拉》,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73頁。德格丹(Desgodins Auguste,1826—1913年),中文名亦作丁盛榮,于1858年加入崩嘎傳教點。。1854年法國傳教士租下此地之前,崩嘎只是一個無人居住的山谷,此后數(shù)年間,多位法國傳教士和最初的一批村民信徒聚居在這里,形成了19世紀天主教滇藏邊界傳教區(qū)的中心。1858年,西藏噶廈在崩嘎及其周邊信教村莊相繼發(fā)起兩次驅逐天主教徒的行動,釀成西藏和云南近代史上第一樁教案。噶廈始料未及的是,傳教士和信徒被攆出西藏,天主教信仰卻并未被撲滅,一批新的傳教點在茨菇、鹽井、茨中、阿墩子(今德欽縣升平鎮(zhèn))等地陸續(xù)建立,并逐漸擴散到滇藏邊地的怒江和瀾滄江流域,其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日。

        作為19世紀中葉《中法北京條約》簽訂后最早爆發(fā)的教案之一,崩嘎事件曾引起清廷、法國政府和教會以及西藏噶廈三方的震動。在長達8年的爭執(zhí)和博弈期間,當事人留下了許多法文和中文的記載。正是透過前人的這些記述,我們才有可能去還原那些無法親見的歷史。利用這些記載,我們能做的事有兩件:一件是厘清19世紀天主教在滇藏邊地傳播的史實;另一件是把這些文獻當作多方敘述的文本,通過閱讀和分析這些話語,去揣摩當事人如何呈現(xiàn)或掩蓋真相,以及他們這樣做的背景和目的。為此,本文著重于探討陷于事件迷霧之中、而又抱持著不同信仰和立場的人們,是出于什么動機以及如何編織歷史故事的。

        一、關于崩嘎教案的三種清檔史料

        后人探討崩嘎教案依據(jù)的原始資料,大致有兩類,一類是根據(jù)事件當時傳教士書信整理的法文檔案,另一類是清廷的檔案。目前經(jīng)整理出版的崩嘎教案中文史料,大部分出自清朝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存檔。這些檔案在張貴永主編的《教務教案檔》第一輯[1]、第二輯[2]中,分別被歸類為“西藏羅勒拿等傳教案”和“西藏教務”,第一輯中,原檔案第1832至1859條,共28條檔案被歸檔為“西藏羅勒拿等傳教案”(2)其中咸豐十一年第1832到1845條,共14條檔案;同治元年第1846到1857條,共12條檔案;同治二年第1858到1859條共2條檔案。。編輯者之所以如此定名,蓋因這個教案是由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羅勒拿從云南進藏,建立崩嘎傳教點引起的,而且其中大部分史實都與羅勒拿有關。第一輯另有第1860至1894條,共35條檔案和第二輯第1294至1298條,共5條檔案被歸檔為“西藏教務”(3)其中同治三年(1864年)第1860到1864條,共5條檔案;同治四年第1865到1872條,共8條檔案;同治五年第1873到1894條,共22條檔案;同治六年第1294至1298條,共5條檔案。。

        以上檔案,始于咸豐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1861年4月8日),終于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868年1月18日),歷時8年,數(shù)量達68份,其內(nèi)容涵蓋詔諭、奏疏、函札、照會、咨文等多種形式,涉及到兵部、軍機處、理藩院等機構和四川總督、駐藏大臣、成都將軍(4)成都將軍為清代在全國設立的十三個將軍之一,將軍為清代旗兵的最高長官,駐防各地將軍的銜職,都冠以所駐地名。、三口通商大臣(5)三口通商大臣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清廷為適應中外形勢設立的新官職,其最初職務為辦理通商、關稅與外交事務。等官員(6)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其中有軍機處交出的奏折2件,詔諭2件,總署與理藩院來往咨文2件,收兵部文1件。。

        如果細加分辨,這批檔案又可分為三種史料:

        其一,也即最主要的部分,為總理衙門與西藏教案相關的官員——駐藏大臣、四川總督、成都將軍之間往返的咨文和函札,其中與前后兩任駐藏辦事大臣滿慶(包括幫辦大臣恩慶)、景紋往來文件計17件,與四川總督駱秉章(7)駱秉章(1793—1867年),廣東花縣人,晚清八大名臣之一。1861年8月25日—1865年10月1日任四川總督,后因病告假兩次,皆由崇實兼署。病愈后復職,1867年死于任上。往來文件計14件,與成都將軍崇實往來文件計9件,總理衙門同時致成都將軍、四川總督函2件(第一輯第1866、1870條),成都將軍、四川總督聯(lián)合致總署函2件(第一輯第1867、1871條),總理衙門同時行駐藏大臣、四川總督、成都將軍文1件(第一輯第1863條)。

        這部分史料,有27件是總理衙門與四川總督和將軍之間往來的公函。對于一樁發(fā)生在滇藏交界地區(qū)的教案,為何要由四川官員來處理,清檔做了明確的解釋:

        所有藏中喇嘛與法教士構釁一案,川省距藏稍近,且關涉教務,系尊處專辦,仍望閣下飛咨藏中,派員前往,速將控案確切查辦,以期早為究結,免致別滋事端[1]1887條。

        以上解釋涉及到兩個要點:1.四川在清廷治理西藏的行政體系中具有特殊地位。清代在雍正年間劃清了西藏與四川的邊界,寧靜山以東的巴塘、理塘、瞻對、霍爾德格諸土司地,劃歸四川省雅州府管理;山以西的察木多(昌都)、乍丫(察雅)、類烏齊呼圖克圖轄區(qū)和芒康、貢覺等地,皆歸西藏管理。再者,在清朝進藏的兩條通道——青藏線和川藏線之中,川藏線歷來都是最為重要的。為此,清廷在由打箭爐進藏沿線設置了塘站和糧臺以保證軍隊、物資和官員的出入,乃至“寧靜山以西,名雖屬西藏,但于江卡至察木多大道沿線的驛站交通事務則歸川省管轄?!盵3]正緣于此,清廷對四川極為重視,以致川省成為清代僅有的兩個單獨設立總督的省份之一(另一個為直隸省)。清中期以后,但凡治藏舉措,多出自駐藏大臣和四川的軍政大員等邊疆大吏之手,甚至一些駐藏官員也從川省抽調(diào)擔任。2.19世紀中葉,四川省天主教徒眾多,教案頻發(fā),以致在川成立了專司涉教案件審理的職能機構——“委審局”處理宗教事務(8)參見董叢林:《晚清教案處置的職能實施主體與決策機制》,載《晉陽學刊》2015年第1期,第59頁;秦和平:《基督宗教在四川傳播史稿》,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5頁。。

        值得注意的是,這批檔案不僅與四川總督關系密切,且后期多由成都將軍辦理。將軍本是駐防各地旗兵的統(tǒng)率,但在晚清常涉足教案的處理,各地將軍參與教案審理多寡,因人、因地而異。但四川將軍崇實頻繁參與到教案辦理當中,卻與法國方面的干預不無相關。法國傳教士艾嘉略(9)艾嘉略(Louis Charles Delamarre,1810—1863年),法國人,巴黎外方傳教令傳教士。1835年來華,1837年到四川,1860年任法國特使葛羅的翻譯,參與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和談等交涉事務。1861年回四川后,擔任法國在華各教區(qū)區(qū)長與中國當局聯(lián)絡的中介人。參見耿昇:《傳教士與遠征軍——法國傳教士艾嘉略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親歷記》,載《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4期;秦和平:《清代四川天主教傳教士拾遺(四)》,載《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增刊。就曾通過法國駐京使館代辦哥士耆(10)哥士耆(Kleczkowski,Michel Alexandre,Comte,1818—1886年),波蘭人,1847年來華,在上海、寧波等地任法國領事館翻譯。1850年獲法國籍。歷任澳門法國使館隨員、二等參贊等職,1862—1863年任駐京法國使館代辦,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近代來華外國人名詞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59頁。給總理衙門施加壓力,不準四川總督駱秉章處理教務,而由偏向妥協(xié)的成都將軍崇實辦理川、滇、黔教務(11)總署收哥士耆函:“所有川省教民事件,以后專歸崇將軍專辦,駱制軍不得絲毫參預……故本大臣仍請諸位貴大臣再行奏請,賞加崇將軍欽差大臣職位,則其權尊于總督,庶可措正施行矣。并望將貴州云南四川三省教民事件歸崇將軍辦理,更為妥協(xié)。再駱制軍不理教務,仍可留四川?!眳⒁姀堎F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二輯,第1276條,同治元年九月二十八日(1862年11月19日)。,此后,總理衙門在處理川、滇、黔包括西藏教務時,經(jīng)常將成都將軍與四川總督并列,甚至單獨咨行成都將軍,“開創(chuàng)了內(nèi)地將軍處理民事案件的先例?!盵4]

        其二,在這批檔案中,包含了9份來自西藏方面的史料:一是在軍機處交給總理衙門的兩條奏折中,第一條(第一輯第1835條)為駐藏大臣滿慶的奏折,其中包含了他替西藏攝政熱振活佛(1845—1862年在任)轉奏的內(nèi)容;第二條(第一輯第1859條)則是滿慶代熱振活佛的繼任——新任攝政夏扎·汪曲結布所遞交的奏折。二是在駐藏大臣、四川總督的咨文和函扎中,包含以十二世達賴喇嘛成列嘉措(1856—1875年)名義呈交的咨文3份(第一輯第1298、1861、1890條)。此外,還有四川總督收到以“西藏三大寺仲官僧俗等”“該喇嘛等一約惟眾”“闔藏僧俗人等”為名義的秉呈3份(第一輯第1837、1839、1848條),以及由“商上”回復的秉呈一份(第一輯第1891條)。

        以上9份來自西藏的奏章,有4條涉及第一次崩嘎教案,5條涉及第二次崩嘎教案。它們無論以何種名義呈交,表達的其實都是西藏噶廈的意見。其中之所以出現(xiàn)兩任攝政,則反映了西藏地方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勢力變化(詳見下文)。西藏的稟呈多次強調(diào)“西藏三大寺仲官僧俗等”“該喇嘛等一約惟眾”“闔藏僧俗人等”,指的是當時西藏噶廈僧官和俗官兩大系統(tǒng)構成的政教合一體制[5],從中亦可得知,這些僧俗高級官員直接參與了在崩嘎等地驅逐傳教士的行動。

        其三,這批檔案資料還包含總理衙門與法國外事機構的照會、函札等14件。其中法國方面有3份照會,艾副使(艾嘉略)移文一封,哥士耆函札一封,李梅(12)李梅(Lemaire,Victor Gabriel,1839—1907年),法國使館翻譯、外交官,1855年來華,歷任上海、廣州、駐京使館翻譯,1875年后曾任上??傤I事。來函一封,豐大業(yè)(13)豐大業(yè)(Fontanier Henri Vietor),時任法國駐天津領事,在同治九年(1870年)天津教案中被毆死。面呈江卡(芒康)傳教士抄函和遞單內(nèi)譯錄漢口領事達布信函一封。另外還有法國清單一份,內(nèi)有漢口領事代替西藏主教丁臥碩(14)丁臥碩(Joseph Pierre Chauveau,1816—1877年),法國人,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中文名亦作丁德安,亦被稱為肖沃、夏瓦大人,1864—1877年任西藏教區(qū)代牧主教。所做申陳與川西教區(qū)主教洪廣化(15)洪廣化(Jean Pinchon,1861—1891年),法國人,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1860年入川,1861—1891年任川西北教區(qū)代牧主教。來函,洪廣化來函中又引用丁臥碩給他的信函。這些資料,牽涉到法國四任駐華外交官,即特命全權公使布爾布隆(16)布爾布隆(Bourboulon,Alphonse de,1809—?年),曾于1851—1857年、1859—1862年任駐華公使。、代辦哥士耆、特命全權公使柏爾德密(Jules Francois Gustave Berthemy,1826—1903年)、伯洛內(nèi),駐漢口領事達布,法在華傳教史上的重要人物如艾嘉略、西藏主教丁臥碩、川西主教洪廣化等人。

        在今天的歷史研究者看來,傳教士的書信可視為當事一方作為親歷者的講述,立場明確,姿態(tài)強硬,線索清晰。而另一方的當事人,即那些參與攻擊傳教士的僧侶、村民、藏漢官吏兵丁,并未留下只言片語。與傳教士的書信相比較,清檔崩嘎教案撰寫者的文本,則呈現(xiàn)出極為復雜的樣貌:總理衙門和清朝官員之間的函件,一部分為“自己人”的內(nèi)部商議,另一部分則是面對法國人的反駁和解釋;西藏噶廈致清廷的稟呈,是呈交給清朝皇帝,并借之傳遞給法國人的申訴和抗辯;而法國外交官和傳教士呈遞的照會和信件,則是對清廷的申陳、駁斥和勸誘。在這三方對話者當中,西藏當事人和法國當事人對事件的真相往往心知肚明,但對清朝官員講述的時候卻時而直指核心,時而掐頭去尾,時而顧左右而言他。而遠離事件發(fā)生地的清廷大員們,無疑是三者中處境最為艱難的,他們身處危局,卻不堪重任,既要顯示自己的聰明強干,又要相互推諉,避免深陷教案的泥潭中不能自拔。比起信仰執(zhí)著的法國人和藏族人,他們表里不一,首鼠兩端。同治元年十月三日(1862年11月24日),總理衙門致四川總督駱秉章的信函道出了這批官員的苦衷:

        本處辦理外國事務以來,含酸忍痛,虛與委蛇,未嘗敢逞一時之氣[2]1279條。

        由這種微妙的情勢所決定,清檔崩嘎教案的記載混雜了歷史的真相與謊言,它為我們勾勒出了兩次崩嘎教案紛繁復雜的背景,包括清廷在咸同年間對西藏的管理,西藏僧俗勢力的斗爭,太平天國運動及瞻對糾爭對川藏政局的影響,以及列強通過審理教案對清朝內(nèi)政的干預。也讓我們得以窺見,發(fā)生在滇藏交界僻遠之地的一樁宗教沖突,是如何在清廷、西藏地方、法國三方勢力的文字交鋒中愈演愈烈,弄得真假莫辨,最終成了一個不了了之的謎團。

        二、第一次崩嘎教案的謎團和結果

        天主教會很早就建立了外地傳教士向傳信部報告活動進展的制度。借助于傳教士的書信,后人得以追溯19世紀中葉他們在滇藏交界地區(qū)的行蹤,而學者們以傳教士留下的檔案為基礎,并參考部分清代檔案,已梳理出崩嘎教案的基本線索(17)有關研究參見[法]施蒂恩著,尼瑪扎西、劉源譯,彭文斌校:《“商人型傳教士”的新型宗教:法國天主教傳教士在滇西北的早期活動(1846—1865)》,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郭凈:《十九世紀中葉法國傳教士羅勒拿滇藏傳教史略》,載《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郭凈:《清代滇藏崩卡教案檔案注疏》,收錄于楊福泉主編:《中國西南文化研究》,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劉鼎寅:《云南天主教史》,昆明:云南出版社2005年版,第96—105頁;劉瑞云:《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羅勒拿藏區(qū)開教史實考》,載《宗教學研究》2018年第6期。,現(xiàn)簡述如下:

        崩嘎教案先后發(fā)生過兩次,第一次在1858年,第二次在1865年。而第一次崩嘎教案肇始于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羅勒拿(18)羅勒拿(Charles Rene Alexis Renou,1812—1863年),漢文又寫作羅肋拏、羅啟禎、勒努等,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1836年加入外方傳教會,1838年來華傳教,1863年病故于芒康。秘密進藏的探險行動。

        1845年,羅馬教廷紅衣主教會議決定單獨成立西藏教區(qū),委托在四川活動的巴黎外方傳教會負責,1846年,教皇格里高利十六世為此頒布諭令。1847年下半年,羅勒拿一行化裝成漢族商人,從四川崇慶州(今四川省崇州市)沿川藏線進藏,至西藏察木多(今昌都)被清兵抓獲,押送至四川審訊,后遣返廣州(19)羅勒拿第一次由川入藏的經(jīng)歷,在清檔中有著較完整的記錄,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編:《清末教案》第1冊,第32—35條,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之后,羅勒拿放棄清廷嚴密防守的川藏線,轉道云南,于1852年抵達今迪慶藏族自治州的東竹林寺,跟洛珠活佛學習了近一年的藏文。1854年,羅勒拿再次從云南麗江沿瀾滄江河谷往北,翻山進入怒江,渡江到菖浦桶(今貢山),然后經(jīng)松塔和龍普(龍布)兩個村子進入西藏的察瓦龍。同年9月,羅勒拿以每年16兩銀子(130法郎)的租金,從察瓦龍龍普村的藏族富商茨旺及女婿手里租下無人居住的崩嘎山谷。此次交易經(jīng)過駐門空(20)門空,在清檔中亦作們倥、捫定,位于今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xiāng)境內(nèi)。的西藏地方政府認可,使外方傳教會獲得了在藏的第一個落腳點。此后,羅勒拿曾于1860—1862年第四次進藏,從崩嘎到察木多,被阻擋后返回云南(見圖1)。

        羅勒拿在崩嘎租地后,蕭法日(Jean Charles Fage,1824—1888年)也加入羅勒拿的傳教活動。1855年,傳教士取得秋那桶村和中定村兩處的土地承租權。兩位傳教士從當?shù)氐呐`、孤兒和破戒僧人當中吸收了最早的一批信徒。隨著傳教事業(yè)的發(fā)展,呂項(Pierre Marie Gabriel Durand,1835—1865年)、顧德爾(Jean-Baptiste Goutelle,1821—1895年)、德格丹(Desgodins Auguste,1826—1913年)于1858年加入崩嘎傳教點。傳教士勢力的發(fā)展引起地方當局的疑懼,羅勒拿等“商人型傳教士”(施蒂恩語)在崩嘎租地的真實目的逐漸被當?shù)厝瞬煊X,這導致茨旺和阿丙村村民要求收回承租權,并向駐門空的西藏地方官員“協(xié)傲”告狀。之后,茨旺等人攻擊了崩嘎的傳教士住地,由此引發(fā)了第一次崩嘎教案。

        圖1:羅勒拿四次滇藏傳教路線(郭凈制圖)

        若以當年活躍在滇藏邊地的傳教士為第一見證人,那崩嘎事件的時間、地點、經(jīng)過和前因后果都是比較清楚的。但如果引入其他的講述者,情況就有所不同了。在清代總理衙門的檔案中,第一次崩嘎教案是在事發(fā)3年后的1861年方被提及。原因是法國人向清廷申請7位駐藏傳教士的護照,噶廈獲知英國人要來西藏游歷、法國羅勒拿等傳教士已獲得護照可入藏傳教后,表明了堅決反對的態(tài)度。針對法國傳教士能否進藏,為何進藏,法國人和噶廈各自向清廷展開了自己的論辯。正是在這個過程中,3年前發(fā)生的第一次崩嘎教案才露出冰山一角。在清朝總理衙門的檔案記載中,有3個裹挾在同一歷史進程中的敘述者:法國人(包括外交官和傳教士)、西藏噶廈以及清廷官員。他們?nèi)?,各有其獨特的信仰、立場和文化背景,既彼此沖突,又為了自身的利益不得不保持一個對話的語境。在這個語境中,一些重要的事實,如傳教士何時到達崩嘎,他們?yōu)楹闻c當?shù)厝税l(fā)生沖突,這次沖突是否辦理結案等,因三方相互矛盾的解說而變得迷霧重重。這些矛盾和模糊的說法,與傳教士書信的直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反倒為我們呈現(xiàn)出了歷史錯綜復雜的一面。

        (一)傳教士進入崩嘎以及第一次教案發(fā)生的時間

        清檔記載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對于法國傳教士羅勒拿第一次由川藏線進藏(1847年)的情形,清廷知道得一清二楚,并將其遣送回了廣州。但對于1852年羅勒拿到云南藏區(qū)東竹林寺學習藏文的行跡,清廷卻一無所知,乃至在整個崩嘎教案交涉的過程中絲毫未曾提及此事。此外,法國傳教士在1854年便已在崩嘎落腳,茨旺等聚眾攻擊傳教士住地,是在4年之后的1858年。然而,清檔對于此次教案的記載,卻晚至1861年才出現(xiàn)。

        1861年10月3日(咸豐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日),四川總督駱秉章致總理衙門函稱,法國傳教士艾嘉略向四川總督申請7位駐藏傳教士護照:

        據(jù)法國傳教士艾嘉略送到內(nèi)地人添增傳教名士,暨法國駐藏傳教名士姓名清單一紙,請給護照等情。業(yè)經(jīng)給發(fā)護照,蓋用關防,給各國傳教士收執(zhí),以便起身前赴各處傳教。查傳教士等原以傳教勸善為務,并不干預地方公事,是各該地方官自應遵照合約,妥為照料,除通飭所屬一體遵照外,為此咨明總理衙門查照。

        附法國添增傳教士姓名。

        內(nèi)地二十三人……法國住藏七人:杜多明、呂項、羅肋拏、畀天祥、蕭法日、丁德安、顧德爾[1]1834條。

        艾嘉略為7位傳教士申請赴藏護照的行為,是援引1860年中法簽訂的《中法北京條約》中允許外國人到內(nèi)地傳教的條款(21)咸豐八年(1858年),清廷以戰(zhàn)敗國的身份與英、美、法、俄等國簽訂《天津條約》,將外國人旅行的范圍擴大至通商五口之外的內(nèi)地,并規(guī)定“耶穌圣教暨天主教原系為善之道,待人知己。自后凡有傳授習學者,一體保護,其安分無過,中國官毫不得刻待禁阻,”以及西方人可在五口和其他地方建立教堂,使西方教會獲得了到中國內(nèi)地傳教的權利。咸豐十年(1860年),清廷又和法國簽訂《中法北京條約》,在第六款中特別規(guī)定:“應如道光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上諭,即曉示天下黎民,任各處軍民人等傳習天主教、會合講道、建堂禮拜,且將濫行查拿者,予以應得處分。又將前謀害奉天主教者之時所充之天主堂、學堂、塋墳、田土、房廊等件應賠還,交法國駐扎京師之欽差大臣,轉交該處奉教之人,并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艾嘉略利用條款中的規(guī)定,遞送法國駐藏傳教士姓名清單,讓清政府承認法國已有7名傳教士住在西藏的事實。這7個人,包括了從1854年至1859年秘密開辟滇藏傳教點的5位傳教士(22)此7人名單中,包括1854—1859年開辟察瓦龍傳教社區(qū)的傳教士5人,即羅勒拿、蕭法日、呂項、顧德爾和畢天祥(Cesar Alexandre Biet,1836—1891年)。另有2人,杜多明(Jacques Léon Thomine Desmazures,1804—1869年)為1857—1864年西藏教區(qū)第一任代牧主教。丁德安即丁臥碩,1864—1877年任西藏教區(qū)代牧主教。除7人名單外,德格丹于1858年加入察瓦龍傳教社區(qū),余伯南(Jules-Etienne Dubernard,1840—1905年)于1864年加入察瓦龍傳教社區(qū),畢天榮(Felix Biet,1838—1901年)于1865年加入。。

        駐藏大臣收到英法兩國條約告示,不敢怠慢,遂將條約告示分發(fā)各臺糧官員,曉諭張貼。不料西藏噶廈知曉后,和三大寺、班禪辦事機構,以及所有僧俗官員聯(lián)名,向駐藏大臣滿慶上了一道公稟,對外國人進藏游歷傳教表示堅決反對,并提到了在崩嘎發(fā)生的事件:

        又另稟傳教之羅肋拏,自上年潛到江卡(23)江卡,今芒康一帶。附近捫定(24)捫定,即門空,在清檔中也作們倥,位于今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xiāng)境內(nèi)??囶~(25)繃額,即崩嘎。地方,租地蓋房,原未張揚傳教之事,因被三艾(26)三艾,又作“三巖”,為藏語“惡習之地”的音譯,多見于清代及民國漢文典籍。學者多認為三艾或三巖所指系金沙江沿線的今西藏昌都市芒康縣、貢覺縣以及四川甘孜地區(qū)巴塘縣和白玉縣的部分地區(qū),從《清高宗實錄》和崩嘎教案的檔案來看,“三艾”也包括了察瓦龍地區(qū)。各教喇嘛所屬番子劫去銀物,控經(jīng)大憲(27)大憲,系清代地方官員對總督或巡撫的稱謂。札飭漢番會辦。始知伊系傳教之人,況此案前已斷賠銀兩結案,今伊等又籍勢刁難,不難速結,統(tǒng)祈并案轉奏,并咨各大臣督撫查照,實深沾藏各等情[1]1835條。

        噶廈的這份稟呈,是清檔中第一次提及藏族人與傳教士在崩嘎發(fā)生的沖突。其中提到羅勒拿等在崩嘎租地蓋房的時間,用了“上年”這個模糊的詞語。上年是去年(1860年),還是過去幾年,我們不得而知。稟呈指出,因為羅勒拿等開始并沒有張揚傳教之事,故噶廈是在傳教士被劫去銀兩、提出控告之后,方知道他們居住在崩嘎的目的是為了傳教。那么,噶廈是否知道傳教士進入崩嘎的時間呢?駐藏大臣滿慶在給總理衙門的咨文中,有一處轉述了西藏方面的說法:

        其法國傳教之羅肋拏,于上年間由云南潛入附近三艾地面,租地蓋房,住已數(shù)年,原未張揚傳教之事,嗣因被三艾番民搶劫銀兩貨物,去歲始行赴川呈控[1]1837條。

        所有羅肋拏等前因冒充漢民客商,至擦瓦(28)即察瓦龍。們空地方住居往來,又有與天主教之跟丁楊、吳二名,亦以為漢民客商,行抵藏屬。雖彼時只按伊等系貿(mào)易漢商,隨彼自便,伊等不但不知報恩,反誘哄番民,意欲傳他們之教[1]1848條。

        其中“住已數(shù)年”一句,說明噶廈其實已經(jīng)掌握了羅勒拿在1860年之前就已經(jīng)冒充漢族客商,從云南潛入崩嘎居住數(shù)年的情況。文中還提到羅勒拿等“去歲始行赴川呈控”,證明西藏方面也清楚傳教士是1860年才開始去四川告狀的。

        在這個問題上,法國人和噶廈一樣模糊其詞,法國使館代辦哥士耆在致總理衙門的公函中說:

        當咸豐八九十三年之中,傳教士羅肋拏等,居住擦農(nóng)(29)即察瓦龍。地方,地名朋額,買房租地,被本地人欺凌,受累甚多[1]1850條。

        文中所說的“咸豐八年、九年、十年”,相當于公歷的1858、1859、1860年。哥士耆沒有明確指明羅勒拿等是何時到達崩嘎的,只含糊地指出,羅勒拿等1858年至1860年已經(jīng)在崩嘎買房租地,而實際上,羅勒拿早在此前的1854年就已從滇西北進入西藏的察瓦龍,在崩嘎租地建立了第一個傳教點。哥士耆之所以在致清廷的信函中把此說成是1858年以后的事,其目的,既是向清廷掩蓋巴黎外方傳教會在《中法北京條約》簽訂以前潛入藏地傳教的“史前史”,又要讓清廷承認傳教士在崩嘎買房租地傳教的事實。

        噶廈對羅勒拿進入崩嘎的確切時間,雖然也和法國人一樣采取模糊處理的態(tài)度,但目的卻是為了隱瞞1858年攻擊傳教士住地的真相,以免因違反條約而受到清廷和法國人的責難。熱振活佛在稟呈中說:“況小的大眾非敢不遵條約,實因地苦民貧,俗少僧多,勢難仿照內(nèi)地”[1]1835條,足見噶廈面對法國人和清廷的壓力,并不愿意承擔攻擊外國人的罪責。

        (二)關于崩嘎的租地問題

        遠在滇藏邊地的崩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清廷鞭長莫及,只能依據(jù)法國人和西藏噶廈的陳詞做出猜測和判斷。通過傳教士當年的信件,我們知道,第一次崩嘎教案的關鍵就是崩嘎山谷土地承租權引起的糾紛。

        1854年,羅勒拿從茨旺和他的女婿手上取得崩嘎河谷土地承租權,他與二人簽訂地契,按月支付租金,這份地契得到了門空官府的核準。隨著更多傳教士的加入和傳教事業(yè)的發(fā)展,“他(茨旺)與兒子和女婿一起,要求收回崩卡河谷土地的承租權,而且還與擁有崩卡谷地部分所有權的一些阿本村民一道,將官司起訴到門空的衙門?!盵6]他們攻擊了傳教士住所,焚毀了承租崩嘎土地的文書和其他物品,將羅勒拿等傳教士趕走,引發(fā)了第一次崩嘎教案。

        噶廈在給清廷的稟呈中始終只提及羅勒拿等“被三艾各教喇嘛所屬番子劫去銀物”,似乎這就是傳教士在崩嘎和當?shù)厝税l(fā)生沖突,提出控訴的全部理由。如此說辭,既完全回避了傳教士信函中所記載的茨旺等人先要求收回土地承租權,后攻擊傳教士住所之事,又將責任推卸給“三艾各教喇嘛”,顯示自己與此案無關,最后還不忘強調(diào)“況此案前已斷賠銀兩結案”,暗示案件既已處理,羅勒拿等自沒有必要“因案刁難”,清廷也沒有必要介入調(diào)查。

        而法國使館代辦哥士耆則略去羅勒拿等被劫去銀物一事,只強調(diào)因買房租地而發(fā)生的土地糾紛,故此,哥士耆在遞交總理衙門的文書中強調(diào):

        四川總督應立飭江卡守備鐘淮,會同該處西藏武官,將傳教士在朋額地方所有房地一事,務即辦妥,萬萬不得退債毀交,須取給永遠租契字據(jù)為要[1]1850條。

        茨旺等人的“退債毀交”使得法國方面抓住土地租賃權不放,將其作為處理崩嘎教案的核心要求之一,而且他們希望獲得永久租賃權,并受到清廷和噶廈的雙重保護。顯然,法國方面是想為傳教士爭得合法的永久租賃權,讓他們可以留在崩嘎繼續(xù)傳教,同時為進入西藏腹地打下基礎??梢姡欠駵试S法國傳教士深入藏地,是法方與噶廈爭議的焦點。

        (三)關于法國人進藏的目的

        法國人對傳教士為何要進入西藏腹地,先后編織了不同的說法。結合西藏方面的稟呈和艾嘉略的移文,我們可以推斷出,羅勒拿等三位傳教士初期是以告狀為由,試圖進入西藏腹地。他們離開崩嘎后,先行至江卡(30)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35條,咸豐十一年九月十二日(1861年10月15日)總署收軍機處交出,駐藏大臣滿慶等奏折。;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四日,他們抵達至察木多,并打算休息十日后,于察木多進藏:

        又一件內(nèi)稱,據(jù)管理察木多糧務丹棱縣知縣稟,羅肋拏三名,于七月十四日由塘護送行抵察臺,當即傳知前途一體照料,并轉飭昌都倉儲巴(31)倉儲巴,藏語的字面含義為庫房,俗稱管家,系替有身份的僧人管理財產(chǎn)及相關世俗事務的人。出雇烏拉,擬于二十四日自察前進[1]1839條。

        幾位傳教士在遇到噶廈的堅決阻攔,滯留察木多后,對四川總督的陳述又換了一個說法,稱其進藏的目的是為借道西藏,赴天竺游歷[1]1839條。羅勒拿寫信給艾嘉略,后者又讓四川總督將羅勒拿的信件轉交給法國駐華公使,于是法國駐京使館代辦哥士耆寫給總署一封公函,將羅勒拿信中的意思加以擴充,申明傳教士進藏并不打算令藏族人改教,他們是為了訪求人類起源,增加學識,并替本國搜買佛教典籍:

        但西藏人誓死不愿別國人至彼,不肯改其舊奉之佛教,今傳教士五六人前去,何嘗勸令改教!諸位貴大臣須知泰西各國國史,載明人類初生之祖,系在亞細亞西方,其地當三洲之中,舉天下無論何國之人,皆共此一原(源),即天主教立教之祖,亦生于其地,至今尚有遺跡可考。今傳教士遍游各處,無非欲訪求人類同源異派之由,與所在風土人情,以及草木鳥獸諸物產(chǎn),用資學殖。此外,本國學部太學士已經(jīng)二十年之久,諄囑在中國之全權大臣,設法為國家采買佛教二部書籍,名為四體,另有細注,從前貴國先皇帝曾以此書送俄國,用代聘禮,惟本國在此如拉魯布、葛諸大臣,均無法覓得此書(32)指藏文《大藏經(jīng)》的兩部匯編《甘珠爾》和《丹珠爾》。。至去年本大臣親托羅肋拏往西藏地方,搜買此件[1]1850條。

        噶廈并不為法國人的說辭所動,在給清廷的幾份奏稟中一再申明,法國人進藏之目的就是為了傳教:

        今奉先后札文內(nèi)開,英法兩國之人,奉旨馳赴西藏游歷傳教等因,自應遵奉照辦。但西藏地方素稱瘠苦,且來游之人,所傳之教,皆與地土不宜、佛教不合,是僧俗大眾聞之,不勝震驚,惟有懇請據(jù)情轉奏大皇帝,俯念西藏只知道遵守佛教,由來已久,更兼地面褊小,與內(nèi)地不同。飭令英國、法國、美國并天主教,不必來藏游歷傳教[1]1835條。

        總祈奏請阻止,并將前住們空傳教之人,雖有印照,亦札飭各文武阻其不必來藏,如必令其來藏,我等定要逃往別處去了等語[1]1837條。

        外國人民意欲傳教,從前并無來藏之例,此次不但不準住居一人,即借道之事,亦不能容[1]1848條。

        從以上記載可以看出,噶廈和法國人在稟告清廷時,對傳教士進入崩嘎的時間,崩嘎沖突的具體內(nèi)容都做了部分隱瞞。在法國人進藏目的上,雙方又各執(zhí)一詞,針鋒相對。法國人變換各種說法,無非是在西藏方面堅決抵制其入藏傳教,而在清廷左右搖擺的處境下,以各種理由說服清朝政府給予其深入西藏腹地的合法權利。

        三、第一次崩嘎教案的處理

        在爭議的過程中,噶廈與法國傳教士及駐華使臣作為當事雙方,都出于各自的立場,隱瞞了部分真相。而作為裁判者的清朝政府因為距案發(fā)地點遙遠,只能從涉案雙方那里獲得信息,則時常被蒙在鼓里,又或者騎墻難下。再者,清廷大員困于內(nèi)憂外患的時局,原來希望兩頭都不得罪,用勸退傳教士,讓其主動折返的方法,息事寧人。但隨著噶廈態(tài)度的日趨強硬,以及擔憂外國人深入西藏腹地,導致后患無窮,遂又暗中偏向西藏一方。

        駐藏大臣直接管理西藏事務,與噶廈密切接觸,因而他是第一個了解商上態(tài)度和信息的人,也是商上向總理衙門傳達其態(tài)度和需求的中介者,故駐藏大臣往往能理解西藏方面的想法,為其陳詞。事發(fā)之初,駐藏大臣與噶廈站在同一立場,懇請總理衙門與各國領事商量,好言勸阻各國傳教士,不論是否有護照,都不要來藏游歷傳教:

        合無□懇天恩,飭下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轉商各國領事官,凡所派官民并傳教之人,不拘曾否領有印照,先行善言勸阻,均毋庸來藏游歷傳教,不但唐古特僧俗可免驚疑,即各國人等亦免跋涉,庶與兩國合約,藏境人心,兩有裨益[1]1835條。

        對于羅勒拿一行,則希望通過向其說明西藏的情況,打消其傳教的念頭,讓他們自行折回四川[1]1837條。為了不得罪傳教士,駐藏大臣催促巴塘糧務(33)糧務,即糧務委員,清朝為向駐藏官兵轉運糧餉而設立的官員。、江卡守備(34)守備,清朝正五品武官,清代在進藏道路沿線的關隘派駐軍隊,設守備等官統(tǒng)領。等官員刻期結辦羅勒拿被劫一案,同時不忘強調(diào)此案難結的原因是“該番更不遵漢番各官札調(diào),以致此案至今難結?!盵1]1837條

        隨著羅勒拿等三人從江卡行至察木多,噶廈愈加恐慌,態(tài)度也更加堅決,其僧官專門傳信給沿途土司,命他們不可雇夫馬柴草給傳教士,如若任其過境赴藏,將懲辦放行之人:

        詎于二十三日,據(jù)倉儲巴差來協(xié)琫達吉等來署回稱,接到西藏三大寺仲官僧俗等,專差遞來夷信一件,內(nèi)云,法人不拘行抵何處,切不可雇給夫馬柴草,務要善言令其轉回,亦不可向善搶掠滋事。如伊等轉回,自當出雇烏拉,照料出境,不可擾害。倘任其過境來藏,定將該地方頭目調(diào)藏究辦,除革去職分外,并將家財抄歸商上等語[1]1839條。

        面對噶廈的堅持,四川總督駱秉章怕引起矛盾沖突,也附和西藏一方的決策,不敢給傳教士提供烏拉放行??偫硌瞄T被駐藏大臣和四川總督說服,轉而同意通過婉言勸阻,讓傳教士折回的策略;同時鑒于噶廈的態(tài)度,又密令各站臺不得為傳教士預備馬匹,實際上阻斷了傳教士的入藏之路[1]1842條。

        羅勒拿等滯留察木多,無法與西藏方面直接交涉,只得寫信給本國在川的傳教士艾嘉略,艾嘉略在給四川總督的移文中,指出傳教士進藏受阻,并非藏族人阻攔,而是漢族官員從中作梗,并把矛頭直接指向江卡守備鐘淮、打箭爐廳官員以及西藏幫辦大臣恩慶等人,指責他們竟阻攔西士之廉資行李箱擔,令明正司(35)明正司,即明正土司,駐地在打箭爐。傳教士由川藏線入藏,需得到明正土司和當?shù)毓俑耐夂蛶椭?,方能在打箭爐雇交通烏拉。禁止雇給夫馬,迄今不得搬運接濟,并將先期抵達拉薩的兩個跟丁驅逐出城,并要求川督將這一切情形轉奏給本國大使布爾布隆[1]1848條。

        面對西藏噶廈強硬的態(tài)度和法國人對漢族官員的指責,清廷官員左右為難。駐藏大臣極力為自己和噶廈辯護,稱是艾嘉略沒有親聽確聞,同時再次強調(diào)系為了“俯順番情”,才勸阻法國傳教士來藏傳教[1]1848條。而總理衙門表面騎墻,實則為阻止傳教士進藏辯護:

        固不可欺壓外國民人,顯違合約,亦不可逼勒藏內(nèi)僧俗,有拂番情。本衙門仍當將此案根由,與法國駐京公使詳為辯論,使之轉飭該國副使,不可聽信西士一面之詞,強藏內(nèi)僧俗所難,庶不失彼此永遠和好之誼[1]1849條。

        正在此時,來自法國使館代辦哥士耆的一封措辭嚴厲的公函,打破了清廷暗中操作、兩不得罪的幻想。如上文所述,這封公函不僅為傳教士進藏編織了訪求人類起源,增加學識,并替本國搜買佛教典籍等諸多理由,而且利用清廷想借助“洋師”鎮(zhèn)壓太平軍的心理,軟硬兼施,先從兩國關系上,歷陳法國在上海幫助清廷打敗太平軍的功績,標榜本國對清廷有益無害,又表明法國與包藏禍心的英、俄兩國不同,駐藏官員無需害怕(36)哥士耆致總理衙門函稱:“咸豐八年在上海與賊匪打仗,本國武官兵丁為貴國之事,死喪者甚多。即咸豐十年和議未成之前,本國在上海亦且極力擊退賊匪。迨至換約以后,本國大臣更時時為貴國思及良法善策,凡有裨益于貴國者,無不悉心代為籌劃?!庇终f:“該執(zhí)政震恐英國俄國,本大臣猶可諒,原因伊二國所到之處,若有別意,即可暗伏禍胎,至本國則絕無他圖。即有貽害之念,亦無從著意,該處何必同此怖畏?!眳⒁姀堎F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50條,同治元年八月二十二日(1862年10月15日);然后又以《中法北京條約》相逼,指出7位傳教士在和約之后,先后申請了護照,并獲得恭親王批準,可以赴藏傳教,“至此時貴國執(zhí)政大臣欲阻傳教士前往,恐難以中止”[1]1850條。

        經(jīng)過這一番鋪墊,哥士耆終于明確提出了六點要求,其中主要的兩條為“準羅、丁二士在察木多居住,或前赴西藏,均聽其便。如該二士往西藏,即飭沿路保護,聽其自辦車馬食用等項,不得阻掯,應與待旗漢人無異”;“四川總督應立飭江卡守備鐘淮,會同該處西藏武官,將傳教士在朋額地方所有房地一事,務即辦妥,萬萬不得退債毀交,須取給永遠租契字據(jù)為要。”[1]1850條核心就是將崩嘎土地永久租賃給傳教士羅勒拿、丁德安二人;他們既可居住在察木多,也可自由入藏。

        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清廷“借師助剿”,聯(lián)合列強對付太平天國的背景下,總理衙門不愿激怒法國人,被迫改變了態(tài)度,一方面寫信給四川總督,表明各國爭雄,互相鉗制,不宜得罪法國,所以對法傳教士也應妥善安置,任其在崩嘎自由居?。?/p>

        查該傳教士住居江卡等處,既有三年之久,是否安分,抑或時常滋擾,本處不得而知。但執(zhí)意令其折回,彼必以我不能相容,勢成驅逐,藉此別啟釁端,辦覺難以收拾。本處斟酌,只好聽其自便,能以設法勸其遠離,得保兩全最妙。倘該傳教士定欲居住,亦未便強行阻止,務當妥為照料,以示羈縻。

        現(xiàn)與商定,杜教士令其毋庸再往,而羅、丁教士已在該處有年,置有房產(chǎn),仍益善為安置[1]1852條。

        不僅如此,總理衙門對哥士耆提出的其他要求,包括傳教士入藏后,將其信件附入各地公文,由四川總督寄送到總理衙門,羅勒拿二人在四川及西藏,若有需要,可向各該處官員暫借銀兩等,也一并轉告川督,與之商討具體應對之策??偫硌瞄T這種朝令夕改的做法,使地方大員變得畏首畏尾,相互推諉,四川總督一方面附和總理衙門不便勸回傳教士的意見,一方面以成都距打箭爐以西藏地路途遙遠,文武糧員的更換皆由駐藏大臣負責,傳教士在崩嘎房產(chǎn)一事,川省毫不知情為理由,將審理此案,照料傳教士的責任推卸給駐藏大臣。

        事情拖延至同治元年十二月初六日(1863年1月24日),總理衙門終于收到駐藏大臣咨文,稱據(jù)駐防江卡守備鐘淮稟稱,傳教士羅勒拿等被搶劫一案已審辦完結。根據(jù)這份咨文,茲對此次審理過程做以下梳理[1]1857條:

        此案原告為法國傳教士蕭法日;被告有9名藏族人,一為租地給他們的宅旺(茨旺),另外還有“搶匪”香把宅苓、南農(nóng)登竹、朗恩宅里,阿痞洛爾業(yè)、羅桑江匹、匡子宅里等8人。

        參與會審的官員,清廷方面是江卡守備鐘淮、西藏噶廈方面是代本(37)代本為四品藏軍軍官官銜。期美奪結、江卡營官四郎旺堆。委派前往崩嘎的調(diào)查取證人員為藏族人工覺顛巴、蔡汪邊鳩、腔子宅里,他們于同治元年正月十五日赴捫空(門空)喚集案內(nèi)人證,于三月二十九日始將案犯等帶到江卡。由于江卡到門空路途遙遠,調(diào)查取證往返2月有余,這期間主持審理的巴塘糧務趙倅病故,代理此案的江卡守備鐘淮以等待委派新的文員主持審案為由,久拖不決。期美奪結與蕭法日漸漸失去耐心,不斷催促,前者甚至一度以離去相威脅。經(jīng)朝廷反復催促,鐘淮不得不硬著頭皮主持判決:租地一事,蕭法日與宅旺達成和解,傳教士原所租崩嘎地方依照以前合約繼續(xù)租賃,不過每年租銀改由門空地方官協(xié)傲經(jīng)收管理,宅旺等再不得前來侵擾;搶劫一事,賠還傳教士所搶銀兩、什物;搶劫人犯依照番例,杖責枷號軍充幾千里各等治罪;蕭法日出具甘結(38)甘結,又稱遵結、息結,為明清處理民事案件結案時,由原告與被告出具,表示甘愿遵從官府判決結果的保證書以及收領財物的證明書。,認可判決真實不虛,公正合法,保證以后再不反悔:

        附法國二品師鐸蕭甘結。

        為遵斷息結事情,士以懇飭究追等詞,控蒙珈(39)即崩嘎。夷人在四川督轅崇案,沐恩準移咨駐藏大臣滿、恩,委員漢員江卡副府鐘大老爺,番員前藏戴琫期美奪結二臺案下,將士具控夷人宅旺、搶匪香把宅苓、南農(nóng)登竹、朗恩宅里,阿痞洛爾業(yè)、羅桑江匹、匡子宅里等,喚集來江,同訊數(shù)次,伊等供詞,俱與所控之案相符。由是漢番委員從公剖斷,依律追出所搶銀兩、什物賠還,照例懲辦。至于租與夷人宅旺地方,今照合約理處,每年租銀,歸入本方協(xié)傲經(jīng)收管理(40)這份判決對租地權限做了重大改變,即原來租金是交給宅旺,判決后則交給門空的地方官協(xié)傲,門空官府成了承租人。其本意是為了保證租約得到西藏地方政府的認可,使傳教士的定居和傳教活動不再受當?shù)厝说母蓴_。,夷人等再不得前來侵擾,滋事生端。沐恩說明,士甘愿息結,以后再不反悔,中間不虛,具遵斷甘結是實。又領狀內(nèi)稱,緣士被捫空夷人香把宅苓搶去銀物一案,今沐委員鐘大老爺、戴琫臺前,將夷人香把宅苓八人等,追還銀兩什物,士照案全數(shù)收清,并無少欠分厘。中間不虛,具承領甘結是實。

        從以上檔案可以看出第一次崩嘎教案處理的時間線,是在同治元年(1862年)正月十五日前赴門空喚集案內(nèi)人證,同年三月二十九日始將案犯等喚集來江卡,之后開始審理;到同年閏八月十二日前,已審理結束,做出了偏袒法國人的判決,即傳教士與宅旺依照以前的合約繼續(xù)租地,租金由達賴喇嘛屬下收取。法方照會肯定判決最重要的結果,是“斷定所有租與宅旺地方,系本國傳教士為永遠租主?!?/p>

        這個偏袒一方的審判,必然埋下新變故的種子:其一,主要的被告宅旺沒有受到處罰,他勢必在下一輪的報復行動中充當馬前卒;其二,崩嘎地租的收繳權轉給了西藏地方政府,則使噶廈成了傳教士地產(chǎn)和命運的掌握者。此外,朝廷容忍傳教士在藏地合法游歷傳教,給噶廈帶來了嚴重的危機感。因此,清政府為平息第一次崩嘎教案而與噶廈和法國人達成的平衡,很快就被另一次更大的沖突打破了。正值此時,藏地亦發(fā)生變故,噶廈與清廷的關系,因熱振逃亡事件和瞻對叛亂更趨復雜。在汪曲結布主持下,西藏噶廈不再寄希望于朝廷撐腰,而采取了愈加強硬的政策來對付法國傳教行動的擴張。

        四、第二次崩嘎沖突的起因

        在相關三方為了第一次崩嘎教案爭執(zhí)不休時,西藏發(fā)生了兩樁影響其內(nèi)部和外部政治格局變化的重大事件。

        第一樁是夏扎·汪曲結布的政變。

        1845年,道光帝敕封第三世熱振活佛(熱振呼圖克圖)為攝政,掌辦商上事務。1855年,第十一世達賴喇嘛圓寂后,咸豐皇帝再次任命熱振活佛擔任攝政,在第十二世達賴喇嘛親政前主持西藏政教事務。恰白·次旦平措、諾章·吳堅、平措次仁等藏族學者綜合西藏地方政府官員中幾代人流傳下來的說法,認為當時噶廈中的噶倫夏扎·汪曲結布因為擔任攝政的熱振活佛隨便加蓋官印,對噶廈等機構的職權不夠重視,遂聯(lián)合其他三位噶倫,對熱振活佛的印章使用提出方案。熱振活佛認為這是一個圖謀篡權的舉動,遂在1860年找個借口免去夏扎·汪曲結布噶倫職務,發(fā)配外地。在流放期間,夏扎·汪曲結布和與其有著特別供施關系的甘丹寺取得聯(lián)系,密謀反對熱振活佛。同治元年(1862年),因為布施發(fā)放問題,哲蚌寺僧人與熱振活佛發(fā)生矛盾。甘丹寺僧人利用這個機會,支持哲蚌寺僧人反對熱振活佛,并帶著武器將夏扎·汪曲結布從流放地接回拉薩。夏扎·汪曲結布等臨時成立了一個反對熱振活佛的組織“甘哲仲基”,并召集甘丹寺、哲蚌寺僧人和八朗學的康巴人圍攻熱振活佛住所喜德林頗章。熱振活佛逃往北京告狀,此為“熱振事件”即“甘哲仲基之亂”(41)參見恰白·次旦平措、諾章·吳堅、平措次仁著,陳慶英、格桑益西、何宗英、許德存譯:《西藏通史——松石寶串》,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中國西藏雜志社、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55—866頁。。

        熱振活佛逃走后,同治帝鑒于第十二世達賴喇嘛年幼,尚未親政,便賜予夏扎·汪曲結布諾門罕職銜,任命為臨時攝政,很快又正式任命其為攝政(42)參見申新泰:《西藏攝政制度述評》,載《西藏民族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意)畢達克著,鄧銳齡譯:《西藏攝政夏扎·汪曲結布》,載《中國藏學》1990年第4期。。汪曲結布是西藏歷史上唯一并非僧官的攝政,較之于此前的熱振活佛,他處事更為精明老辣,充分利用清朝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失敗的局勢,不再唯清廷馬首是瞻,對洋人的態(tài)度也轉為強硬。他的立場,使第二次崩嘎教案的處理走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第二樁是四川康區(qū)瞻對的工布朗結(43)關于工布朗結的生平,參見玉珠措姆:《瞻對工布朗結在康區(qū)的興起探析》,載《中國藏學》2014年第2期。叛亂。

        瞻對位于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新龍縣,清朝原本在此地封了上瞻對、中瞻對、下瞻對三個土司。瞻對民風強悍,搶劫頻發(fā),所以在整個清代一直處于動蕩之中。清廷在同治以前曾先后三次用兵瞻對,以鎮(zhèn)壓土司的反抗和阻遏其擴張。19世紀中葉,中瞻對土司工布朗結的勢力日趨強大,在咸豐十一年(1861年)以前,逐步統(tǒng)一了全瞻對,成為川西最有勢力的土司。到同治初年,又圍攻理塘,襲擾川藏大道,使整個康區(qū)陷入戰(zhàn)亂。彼時熱振活佛已逃往北京,清廷派遣新任駐藏大臣景紋、特使福濟前往查辦“熱振事件”。景紋于同治元年(1862年)赴藏,卻因為戰(zhàn)亂的阻隔而不能前進,止步于四川。瞻對之亂難以平息,以致清廷驚嘆“藏事敗壞至此”,卻又因內(nèi)地多場戰(zhàn)爭牽制了兵力,不得不借助西藏的援手。

        同治二年初,清廷策劃川、藏會同出剿瞻對,而新任攝政汪曲結布也將此看作一個難得的機會,一來可以掃除叛逆的地方土司,二來可借此役將噶廈的控制區(qū)域擴展至康區(qū)。1865年,清廷和藏軍聯(lián)合攻克瞻對,工布朗結自焚而死。事后,清廷無力支付噶廈所求軍費,遂將瞻對賞賜達賴喇嘛管轄,汪曲結布的兩個目的均告達成。

        在策劃瞻對之役的同時,噶廈還充分利用瞻對的混亂局勢做起了文章,企圖借著朝廷要求西藏出兵之機,把法國人趕出藏地。1863年下半年,汪曲結布給皇帝上奏疏,指控羅勒拿、蕭法日等教士與瞻對土司工布朗結勾結,收買人心,散布謠言:

        汪曲結布奏書內(nèi)稱,至藏界目下西南雖無他虞,而東路法國羅勒拏、蕭法日等,為恨西藏官民不令其來藏,亦與瞻逆工布朗結勾成一氣,該羅勒拿于今奏,派劉姓由爐城運來茶包若干,在巴、惠(44)參照下文,此處當為巴(巴塘)、理(理塘)。一帶,散給漢兵,要買人心,并揚言瞻對工布朗結原與前藏蠻家為仇,并不敢欺凌漢官漢兵,且四川總督亦無攻打瞻對之文,此系西藏漢番官員假冒圣旨,要除瞻逆,你們?nèi)豢陕犘诺日Z。巴塘正副土司被其誘惑,已投瞻逆[1]1859條。

        在此奏疏中,汪曲結布進一步指認羅勒拿等勾結瞻對土司的目的,在于永久占有崩嘎,并圖謀前藏。不僅如此,汪曲結布還利用清帝對瞻對事件波及川省的擔憂,指責羅勒拿等假意傳教,實則為了謀取藏地;而西藏與四川連接,法國人若進入西藏,內(nèi)地也無寧日:

        該羅勒拿又至江卡,聲言景大人(45)即駐藏大臣景紋。處已奉諭旨,將前藏所屬之擦瓦博木噶地方,賞交羅勒拿永遠管理,凡有天主教之人進藏,一概不準阻止。后派劉姓仍往爐運茶,以買人心。據(jù)江卡營官稟報前來,據(jù)此,藏地人心不安,是羅勒拿之故違合約,謀取前藏,已有證據(jù)。

        ……

        細查該羅、蕭二人誓要來藏之意,名為傳教,實欲善取西藏。彼二國所要取西藏者,其意不在西藏,彼一得西藏,至爐萬里山河,均歸他人,彼等得與四川聯(lián)界。一令其得與川聯(lián)界,內(nèi)地恐無安靜之日。所以闔藏官民,誓死不令其來藏之本心,非敢故違合約,實為國家保全地面,仍望賞準設法阻擋,不令羅姓一干人眾來藏,方免后患。[1]1859條

        此封奏疏于同治二年十月十二日(1863年11月22日)由軍機處交給總理衙門,而羅勒拿于同年10月18日已病故于芒康。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我們無從得知傳教士到底有沒有牽扯到瞻對叛亂之中,抑或這是汪曲結布羅織的罪狀。然而,這個指控的真?zhèn)坞m然無法核實,但它不容置疑的口氣和態(tài)度,以及對川藏局勢的剖析,的確有效地刺激到了朝廷的神經(jīng),甚至引起同治皇帝的震怒:

        滿慶等所稱東路法國羅勒拿、蕭法日等,于今春派無賴劉姓,由爐城運來茶包,在巴、里一帶散給漢兵,要結人心,并捏造浮言,誘惑巴塘正副土司,報赴瞻逆,是否有此情事,著崇實、駱秉章查奏。又羅勒拿等聲言景紋奉有諭旨,將前藏所屬之擦瓦博木噶地方,賞交伊等永遠管理,凡有天主教之人進藏者,不準阻止等語。如果屬實,是該教士假傳詔旨,殊屬可惡,除諭令總理衙門向法國駐京公使據(jù)理駁斥外,著崇實、駱秉章嚴飭沿邊各屬,認真查察,如有內(nèi)地傳教之人,潛赴藏地者,概行截回,毋令趁間偷越。披楞因法國有入藏傳教之信,亦欲來藏通商,其意實屬叵測。廓爾喀于去冬遣使遣人來藏,復修舊好,其西北各小部落,亦愿與藏永作藩籬,著福濟(46)1862年熱振活佛因內(nèi)亂逃避北京,控告駐藏大臣滿慶收受新任攝政汪曲結布的賄賂,清廷隨即派副都統(tǒng)福濟馳赴西藏,會同駐藏大臣景紋查辦此事。等乘勢利導,飭令廓爾喀等永敦舊好,嚴密防范,以杜披楞等窺伺之心等因,欽此[1]1859條。

        這個由新任皇帝名義發(fā)布的上諭,其實反映了垂簾聽政的兩宮皇太后以及噶廈的態(tài)度。文中提及汪曲結布的指控,巧妙地把傳教士插手瞻對叛亂,與法國人假傳圣旨占有崩嘎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大大影響了清廷對赴藏傳教士的看法。而英國窺伺西藏,借法國傳教士入藏傳教之事,提出入藏通商的要求,更是讓清廷堅定了阻止傳教士進藏的決心。清政府此番表現(xiàn)與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的軟弱無能迥然相異,似乎要借瞻對的事變碰一碰《中法北京條約》開放外國人到內(nèi)地的底線,以阻止英法向西部的擴張,至少為在外敵入侵時節(jié)節(jié)敗退的朝廷挽回一點顏面。在這樣的考量下,清廷對進藏傳教士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又倒向了噶廈一方。

        而在西藏方面,噶廈一直反對外國人涉足其轄地,但迫于清廷的壓力,在第一次崩嘎教案的審理中未能掌握主導權,導致傳教士在察瓦龍立下腳跟,且逐漸擴張勢力,所以對處理結果非常不滿。而學者們已經(jīng)指出,導致噶廈最終采取行動的動力,是江卡會審做了有利于原告的判決,這一結果,提高了傳教士的聲譽,使其成為察瓦龍多民族互動格局中一支新的政治和宗教權威,因之引來了更多的皈依者。法國學者施蒂恩對此做了如下論述:

        這起事件的勝利,使崩卡及傳教使團的名聲迅速在察瓦龍地區(qū)傳播,法國傳教使團的駐地獲得一個藏名叫“崩卡宗”。這個名稱表明對當?shù)厝藖碚f,傳教使團代表新型權威,被認為是有領地和居所(即“宗”,鮚D)的新頭人。傳教士們似乎也給自己冠以大人的頭銜。有關傳教士的謠傳不斷增長,有人說中國官府已經(jīng)授予傳教使團主教高官職位。察瓦龍的許多人開始考慮如何獲得這種新興勢力的外國人的庇護。比如,訴訟期間羅勒拿待在芒康時,就有來自白玉的波密部落代表去尋訪他,歡迎他前往他們的地區(qū)。在本地,靠近崩卡的地區(qū),兩名藏族原告在訴訟后突然死亡,被當?shù)厝私忉尀橐蚱浞磳鹘淌克玫降膱髴?47)參見[法]施蒂恩著,尼瑪扎西、劉源譯,彭文斌校:《“商人型傳教士”的新型宗教:法國天主教傳教士在滇西北的早期活動(1846—1865)》,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1年第1期;郭凈:《清代滇藏崩卡教案檔案注疏》,收錄于楊福泉主編:《西南文化研究》,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1863年春,除了原先歸附天主教的崩嘎和秋那桶(覺那洞)村民外,察瓦龍松塔村、龍普村(龍布村)、扎那村、自那村、阿丙村的村民以及苯教寺院扎丹寺的僧人約700人陸續(xù)選擇皈依天主教,以逃避當?shù)毓俑透蝗说膲浩?48)施迪恩,上揭文。(見圖2)。天主教在滇藏邊地怒族、獨龍族和藏族當中引起的連鎖反應引起了噶廈的驚懼。正值此時,內(nèi)地和西藏的形勢也發(fā)生了變化,清朝國運衰落,而商上既有強勢的汪曲結布擔任攝政,又利用瞻對事件說服清廷暫時轉變了立場。噶廈抓住這一有利的轉機,決定快速行動,斬草除根,將傳教士徹底逐出藏地。

        圖2:1854—1865年外方傳教會在滇藏邊地的傳教點(郭凈制圖)

        清檔中還包含著一些更細微的情節(jié),未曾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如法國使官遞交清廷的函件,曾引述西藏主教丁碩臥關于第二次崩嘎沖突的報告,指控江卡糧務李玉圃用糧臺的公款與劉姓、楊姓教民交易,折本后要挾傳教士賠付他銀兩未果;守備張慶云向傳教士借錢未達到目的,此二人因之與藏族人羅桑云錠、扯格色等合謀驅逐傳教士;張慶云搶法國養(yǎng)廉茶包騾馬等項,估銀三百余金,亦圖謀殺害蕭法日[1]1833條。凡此種種,透露出歷史事件的醞釀和爆發(fā)不僅有賴于國家、民族和信仰之間的角力,個人的欲望也是促成星星之火燎原的重要因素。

        五、關于武力驅趕傳教士的爭執(zhí)

        噶廈采取的第一個行動,是查辦察瓦龍的天主教教民。1863年8月,門空副宗本召集察瓦龍村民,要求所有天主教徒放棄信仰。噶廈也發(fā)布告示,要求屬民和寺院采取行動制止“邪教” (藏語?BfT,木地巴)在察瓦龍的傳播,并禁止當?shù)貙倜窠o傳教士提供食物,與他們交談,或為其提供住所(49)施迪恩,上揭文。。

        同治三年二月二十六日(1864年4月2日),法國外交官豐大業(yè)向總理衙門面呈江卡傳教士的抄函,其中非常詳細描述了噶廈查辦天主教徒的過程。我們可以通過這封信函看到此事在傳教士眼中呈現(xiàn)的諸多細節(jié)(50)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60條,同治三年二月二十六日(1864年4月2日),總署收法國豐大業(yè)面呈江卡傳教士抄函。:

        (一)察木多漢族官員挑唆江卡營官四郎旺堆散布法國人大量來藏的謠言,并禁止賣食物給法國人,讓傳教士無法去往拉薩,不得不再次折回崩嘎。

        (二)當?shù)氐牟刈骞賳T“張貼嚴切告示,諭令百姓如已入天主教,即應改回佛教,并禁止傳教者不得在查洪(察瓦龍)地方傳教……百姓均欲永遠不從天主教道理,所有已經(jīng)入教者,亦即背教奉佛,并誓定毋許賣給食物與法國人,且立意不愿與奉教人稍有往來,”“見奉教人面掛圣母之像,立即摘去,投地踐踏?!比嗟壤飶姳菩欧钐熘鹘痰拇迕窀男欧鸾?,并在紙上蓋手印,證明自己改宗是出于本心。有兩個信教村子的民眾被迫用印,其余信教村落的教民因不肯用印而逃散。

        (三)傳教士蕭法日欲往塔陂地方訪聞,查洪(察瓦龍)的僧人阿斗已遣人伏在所由路側,準備迎刺,因此該教士不敢前進,只得仍回崩嘎。

        (四)蕭法日、呂項向地方官陳訴上述反教舉動,官員不聞不問。傳教士顧德爾敦(51)即傳教士顧德爾。到江卡,向四朗旺堆申訴,他不但不以理相待,還肆意辱罵,且暗中派人乘夜謀害傳教士。

        耐人尋味的是,總理衙門接到如此詳細的指控,卻一反往日的態(tài)度,竟置之不理,沒有任何回應。直到約8個月后,總理衙門才收到駐藏大臣滿慶一個月前給皇帝的奏折,說曾與汪曲結布當面商討阻止洋人來藏傳教一事,隨即轉述了達賴喇嘛的咨文,其中既懇請皇上飭令打箭爐地方官“認真清查出關兵民,方免洋人潛赴藏地”,又對已經(jīng)查辦教民一事輕描淡寫:

        目今藏屬地面,并無外來天主教之人,嗣后仍嚴密防范,不致有失察越入藏界之事。惟以前自云南及打箭爐行至擦瓦們孔置業(yè)之天主教羅肋拏、蕭法日等,彼數(shù)年任意傳教,已擾亂番民數(shù)人心意,現(xiàn)在設法將該從教者分別查辦,并不準彼處人等擅行來藏[1]1861條。

        這份咨文盡管語焉不詳,但“現(xiàn)在設法將該從教者分別查辦”一語,卻印證了噶廈派人查辦天主教徒之事的真實性。而通過傳教士向傳信部匯報的“傳信年鑒”,我們又可以獲得更多的信息:[7]141

        1864年6月,噶廈開始對滇藏交界各信教村莊全面清查。6月15日,察瓦龍地方官接到新的命令,禁止村民皈依天主教,但同時要求不能傷害傳教士,遭到清查的有龍布、松塔和阿本村。在此次行動中,崩嘎暫時得以幸免。豐大業(yè)的函件呈遞時間在1864年4月,這說明,噶廈查禁天主教的事件發(fā)生在之前,這與傳教士在傳信年鑒里記載的時間有異。這兩個時間究竟哪個有誤,抑或查辦從教者一事一直延續(xù)到6月,尚待進一步考證。

        1864年9月25日,汪曲結布死于任上,同治帝又命令羅桑欽熱汪覺(1864—1873年在任)協(xié)辦商上事務。新的攝政延續(xù)了汪曲結布驅趕傳教士的政策。而總理衙門表面上敷衍著法國人,暗中依然站在噶廈一方,不但沒有回應關于辱教事件的控訴,而且同意了商上嚴查出關兵民,以防傳教士化裝成漢族人混進西藏的請求。

        1865年7月14日法國使臣豐大業(yè)遞來清單,提及根據(jù)法國駐漢口領事達布的來信,傳聞傳教士丁德安被中國駐藏官員毆打致死(52)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65條,同治四年正月初八日(1865年2月3日),總署收豐大業(yè)遞單。,總理衙門的注意力遂轉移到這件事上,與成都將軍、四川總督函件往來,叮囑他們查辦丁德安被毆致死是否屬實。而成都將軍、四川總督又將查辦一事推脫給新任駐藏大臣景紋。丁德安是否斃命還未查實,1866年3月,法國方面又發(fā)來照會,提出藏中僧人將傳教士逐出崩嘎,趕到滇藏交界處,不準他們回藏傳教;教士在崩嘎的住處亦被僧人拆毀;傳教士呂項被僧人開槍擊死等三項指控:

        現(xiàn)在藏中喇嘛,不問和約條款,不論護照來由,逐出該處所居傳教士等至藏外交界地方,不準復回藏中傳教。該教士等朋額住處,系奉貴親王準許居住之所,現(xiàn)被喇嘛拆毀一空。教士呂項逃渡狼子江,被喇嘛開槍擊死。該處如此情形,惟請貴親王明以告我。至今以后,究竟有何長策,得以按照本國和約第十三款,保護傳教士等前往藏中傳教,并如何能絕此等慘害,今用何計,可即全獲兇犯,置之法,且何以稍酬該教士所受苦楚,望貴親王查照后,速為復之可也[1]1873條。

        這次控告顯示事件的發(fā)展已大大超乎清廷的預料??偫硌瞄T原本正與噶廈聯(lián)手阻止傳教士進藏,卻未曾想到噶廈會斷然出手用武力禁教,甚至不惜惹下命案,釀成大禍?;艁y中,總署連連行文駐藏大臣、成都將軍和四川總督,要求他們對此事迅速持平辦理。地方大員已接受此前的教訓,不再積極應對。成都將軍在回文中辯稱,并未收到藏中文武官員關于此案的稟報,也未接到駐藏大臣知照,只能給駐藏大臣去函,讓他調(diào)查處置(53)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79條,同治五年三月十七日(1866年5月1日),總署收成都將軍崇實文。。駐藏大臣于同治五年(1866年)六月十五日回復總理衙門,說早在半年前(同治四年十一月),傳教士蕭法日已經(jīng)就崩嘎再次遭到攻擊提出控告:

        查此案去歲十一月內(nèi),即據(jù)法國傳教士蕭法日等稟控江卡汛(54)清廷在川藏線設置的駐屯點有糧臺、塘汛等。塘為驛站,汛為軍營,稱作“營汛”,駐綠營兵若干,由千總、把總統(tǒng)領。番民糾眾焚燒該教士等在猛卡地方原置莊房,并槍傷教士呂項,詞涉江卡汛守備張慶云有串通番眾滋鬧各情,本大臣核其情節(jié)較重,當即咨行達賴喇嘛,揀派可靠番官前往查辦[1]1880條。

        三個月以后,調(diào)查之事仍未有下落。法國方面一改此前以勸誘為主的姿態(tài),接連通過外交手段對清廷施壓,同治五年七月二十一日(1866年8月30日),法國公使給總理衙門遞交了一份措辭嚴厲的照會,指責總署及官員辦案不力,法國駐漢口領事亦越省向四川總督告狀。這兩封信函和傳教士的記載,描述了第二次驅逐行動的情形[7]141—155:

        此次驅逐涉及滇藏邊地的五個村莊。1864年6月和1865年9月,大批藏漢武裝人員對龍布、松塔、阿本、崩嘎、秋那桶發(fā)動攻擊,燒毀房屋數(shù)十間,搶劫銀物萬余金。德格丹和呂項與另一些信徒逃離察瓦龍,到云南菖蒲桶的寺院尋求避難。除傳教士呂項在逃渡狼子江(怒江)時被擊斃外,還有多位信徒喪命,一些婦女被擄為奴,30余名信徒被捕。1865年7月至10月,被抓獲的傳教士畢天榮、德格丹和30多位信徒被押往西藏察丫(察雅)審訊,其中一人被投入江中。傳教士與藏族官員在此地經(jīng)過談判,寫下甘結,繳納贖金后被逐出噶廈管轄地區(qū)。

        關于第二次崩嘎教案,法國方面和噶廈在給清廷的控告中說法迥異,使這段歷史變得撲朔迷離。這就需要我們對相關的記載細加辨析,部分還原事件的真相,并揭示當事人講述不同故事版本的動機。

        對于這次攻擊行動,噶廈直言不諱地承認自己是策劃者,說“上年派赴瞻對軍營三大寺仲紀、僧俗替身等,齊至該處,兩下用以好言詳細勸解,備辦烏拉,送該教士等出境;所有習學天主教藉此規(guī)避差徭之愚番數(shù)人,經(jīng)該僧俗等分別懲辦?!盵1]1890條文中的“上年”,指的是1865年;“該處”即為崩嘎。上文曾談到,噶廈此次武力驅趕天主教,是以傳教士與瞻對土司勾結為借口。而此番前往崩嘎的統(tǒng)領,便是赴瞻對藏軍中的高官。1863—1865年,清廷與噶廈合力出兵攻打瞻對,藏軍的瞻對軍營由噶倫普垅巴·次旺多杰任統(tǒng)率,漢族官員糧員李玉圃任輔佐。從軍督導的僧官在戰(zhàn)役結束后即被派往崩嘎驅逐傳教士。所謂“三大寺仲紀”,指的是來自格魯派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的高級僧官,有文獻說他們是甘丹寺的江央桑巳、色拉寺的永丹嘉措、哲蚌寺的桑丹(55)參見房建昌:《西藏基督教史》(下),載《西藏研究》1990年第2期。。丁碩臥給樞機主教的信件中,還提到其中有熱振寺的僧侶(56)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1輯),第1883條,同治五年七月二十九日(1866年9月7日),總署收成都將軍崇實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編:《清末教案》(第4冊),第146頁。。而“僧侶替身”,當為拉薩僧侶和貴族選出的代表。

        西藏主教丁碩臥的申陳提到赴崩嘎的僧官是噶布倫大中譯羅桑云定及子仲扯格色?!案敛紓悺睘椴卣Z,簡稱“噶倫”,系三品官職,定例四人,為噶廈最高級別的官員;而“噶布倫大中譯”(又寫作仲譯、仲意)應該是噶倫手下的四品大僧官,藏語稱“仲譯欽莫”,意為“大秘書”(57)參見楊曦、巴桑潘多、達娃:《清代西藏地方噶廈政府俗官服飾管窺》,載《藏學學刊》2012年第7輯。。“子仲”(孜仲)亦為藏語音譯,意思是“僧官”,與“雪仲”(俗官)相對應。總之,西藏方面此次派往察瓦龍的人員由噶倫大仲譯率領,并有噶廈的僧官和三大寺的僧人代表參與。這些僧俗官員負有與法國傳教士談判的責任,他們的隨行者還包括當?shù)氐牟刈骞賳T,清檔提到的有江卡營官四郎汪堆、桑阿就宗地方兩名第巴(58)第巴,又常寫為喋巴,是清代文獻對西藏地方官和地方首領的稱謂?!按骺嚬芾矸?;第巴為守土之官;均由駐藏大臣會商達賴喇嘛酌定奏補?!背鲎在w慎畛:《榆巢雜識》(下卷),轉引自韓殿棟,馬元明,蔣至群:《清代筆記中的西藏》,載《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6期。、兩名二等官、查洪(察瓦龍)地方一名三等官。

        值得提及的是,傳教士還指責駐藏的清廷官員也參加了此次攻打信教村莊的行動:

        按教士被害之由,乃系捫貢(59)捫貢,應為門空。喇嘛寺使令札倫地方漢蠻人等所行,且亦因系駐札薩大臣滿(60)即在拉薩的駐藏大臣滿慶。及其屬員張京尹同謀主使,縱容殺害[1]1883條。

        按照傳教士的指控,其中的漢族官員李玉圃(任江卡糧臺)和張京尹(即張慶云,任江卡訊守備)系駐藏大臣的屬員,所以滿慶才是此案的幕后主使。從李玉圃的諸多行為來看,此人的確是滿慶的親信,與后者的關系非同一般。1862年,李玉圃在熱振活佛被哲蚌等寺僧人驅趕的事件中,受滿慶之命前去彈壓,但處置不當,引起大亂。后又得滿慶庇護,拒不赴京對質(zhì)。1865年卻又被委以重任,到瞻對軍營中當輔佐。如果滿慶真與噶廈聯(lián)手策劃了崩嘎事件,那李玉圃必定是主要的助手。傳教士信函甚至說有化裝的漢族人跟隨茨旺等進攻崩嘎,四川主教洪廣化在信函提到參與的漢族人有“漢奸劉福慶、汛兵鐵金貴”,又說“若無該員張慶云、李玉圃之聳使,該匪夷等斷不敢逞兇肆虐?!比缛魧賹崳沁@些駐藏官兵應當是李玉圃的手下。

        傳教士的報告指明,前去察瓦龍的不僅有拉薩的高級官員,還有數(shù)百名武裝人員隨行,丁碩臥提及的有當?shù)乩锶唷⒍?阿斗)、巫金貴(俄尤恩)和第一次崩嘎教案的主要肇事者茨旺。他說這些人受門空寺指使,攻擊秋那桶、崩嘎等傳教點,焚燒搶奪教士與教民財物,阿都和其弟則是槍擊傳教士呂項的兇手。

        六、噶廈的嚴辭回應和清廷的拖延戰(zhàn)術

        第一次崩嘎教案的處理,是法國方面采取拖延戰(zhàn)術,因為彼時傳教士進入藏地尚沒有法律依據(jù),他們要等到《中法北京條約》簽訂后,才向清廷告狀,并隱瞞了傳教士早幾年就已潛入滇藏邊地的實情。而第二次崩嘎教案的處理,法方掌握了充分證據(jù),何況涉及傳教士呂項之死,所以態(tài)度憤怒而急切,對清廷步步緊逼,在未曾得到調(diào)查結果的情況下,便不容置疑地提出了處理此案的要求,其要點如下(61)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83條,同治五年七月二十九日(1866年9月7日),總署收成都將軍崇實文。:

        恢復被毀房屋,歸還原有地產(chǎn),并作為傳教士永久產(chǎn)業(yè),賠償被搶被毀財物;派兵丁護送傳教士返回原來住地;妥為安葬呂項,賠償其被搶財物;應令傳教士等在所有西藏交界,傳教往來自便,一體保護;將犯案者提訊追贓懲辦,并曉諭各臺防文武官員,嚴禁再擾害教民,使其得以歸耕復業(yè)。

        面對法方的控訴,噶廈并不示弱,經(jīng)攝政、噶布倫、總堪布(62)諾門罕指西藏時任攝政欽饒旺秋(1864—1873年在任);噶布倫為噶廈的高級官員;總堪布又稱基巧堪布,是達賴喇嘛內(nèi)務系統(tǒng)的總管。等會聚商討,以達賴喇嘛的名義,給清廷上了一份奏稟,指責“法國傳教士羅肋拏、蕭法日等,前在猛卡地方新建房屋,傳習彼教,煽惑愚番,是具居心欲侵占藏屬地面人民。我闔藏僧俗,原以黃教為主,大眾當憑神天盟誓,公立甘結,誓死不愿外國之人入境傳教”;并對法方的指控和要求逐條嚴辭駁回,其要點是(63)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90條,同治五年九月十九日(1866年10月27日),總署收駐藏大臣景紋文引達賴喇嘛咨文。:

        1.所有該教士等,俱令送出境外,惟丁大人、白大人(64)丁大人應為丁盛榮,即德格丹;白大人應是畢天榮,白應該是其姓Biet的音譯。據(jù)傳教士的記載,與噶廈代表在崩嘎談判并簽署聲明的是德格丹和畢天榮。參見丁碩臥:《致教廷傳信部樞機們的書簡》,收錄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編:《清末教案》(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43頁;[法]施蒂恩著,尼瑪扎西、劉源譯,彭文斌校:《“商人型傳教士”的新型宗教:法國天主教傳教士在滇西北的早期活動(1846—1865)》,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1年第1期。、蕭法日等,仍在猛卡(即崩嘎)傳教,不肯動身。是以特派三大寺素習辦事明白之僧俗番目等前往,以禮勸說,備辦烏拉,護送出境。

        2.所有習學天主教藉此規(guī)避差徭之愚番數(shù)人,經(jīng)該僧俗等分別懲辦;其余人民地土,均已收回,并不敢傷壞彼國之人。當據(jù),惟學習天主教之愚番所住房屋,既已傳習彼教,恐與我黃教不祥,該僧俗等當同該教士用火焚毀。

        3.并無槍斃教士呂項,亦無搶奪財帛。

        此番話強調(diào)噶廈去談判的人只是好言相勸,備辦烏拉,禮送出境,與法國人指控的血腥鎮(zhèn)壓完全是兩個情景。文中雖承認焚燒住房、懲辦教徒、驅趕傳教士等作為,卻又一筆帶過,語焉不詳。對打死傳教士呂項,更矢口否認。噶廈如此隱瞞實情,忌諱的不僅是法國人的追究,還有處理第一次崩嘎事件的前車之鑒,如果讓清廷知情太多,出面調(diào)查調(diào)解,其結果必然是迫于當時形勢而袒護傳教士,放任天主教在滇藏邊地打下一個楔子,以致后患無窮。為了印證所言非虛,噶廈還呈交了法國傳教士出具的甘結:

        為立票據(jù),欽命法國教士丁大人、白大人令在藏屬所派替身名下,現(xiàn)將我國官長后嗣及同居之人,遺存家俱財帛,概行收清,并無短少。即自藏境堋額地方啟行之后,出有法國字樣,并前已服教番民,聽其警戒,其賬目并購買土地等項,從此結明后,不敢稍涉爭兢。今后我法國官長二人,究竟萬不能舉步進藏,亦已完案。為此乙丑年(65)即1865年。八月二十七日,法國教士丁大人、白大人具票是實[1]1890條。

        法國方面無法與噶廈直接溝通,亦懂得只走官方渠道難以奏效,因而把希望寄托在他們看中的官員身上。通過以前的交往,他們感覺四川將軍崇實較為親善,辦事比較果斷,于是違背了領事不能隔省遞送申陳的規(guī)矩,將申陳呈交向四川省,強調(diào)希望由川省督憲查辦此案:

        西藏主教又稱,深感川省督憲公平正直,一視同仁,凡屬教眾,均沾澤惠。是故持煩本領事府轉請川省督憲查核轉辦此案[1]1883條。

        未曾料及的是,就在法國人夸贊四川官吏的時候,川省酉陽便發(fā)生了兩次教案:1865年8月,法國傳教士瑪弼樂被毆死;1869年1月,傳教士李國被殺。內(nèi)地傳教開禁后,全國包括西部地區(qū)反而教案頻發(fā),令地方大員焦頭爛額,唯恐避之而不及。在這種局勢下,即便是法國人信任的成都將軍崇實也成了縮頭烏龜,一再推脫說犯案的地區(qū)并非四川管轄,應該由駐藏大臣查辦:

        檢查札倫(66)扎倫即察瓦龍。及覺那洞等處,俱系藏地(67)秋那桶(覺那洞)屬云南,而非西藏管轄。,應由駐藏大臣查辦,并非川省所轄地方,其本案始末情由,均屬無從查悉。緣準前因,除照復該領事知照,并再飛咨駐藏大臣,一并查明,妥為究辦外,合就咨呈,為此咨呈貴衙門,謹請查照施行[1]1883條。

        也是這個法國人寄予厚望的崇實,敏銳地在法方呈交的控告信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漏洞:法國照會稱傳教士呂項被槍擊落水而死;而在漢口領事的申陳里,一時稱杜朗被槍擊致命,一會兒又稱呂灝被槍擊致命。雖然在之前的法國照會中,已經(jīng)明確指出“單中人地之名,未免有音同字異之處,請諒未查,”(68)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82條,同治五年七月二十一日(1866年8月30),總署收法國照會。但是崇實依然把這個前后人名翻譯不一致造成的錯誤當作疑點,揪住不放:

        同為上年八月初十之事。而所敘姓名地段,又復不同,是否事本一起,傳聞異詞,抑系另有一案。

        并據(jù)洪廣化來函,抄呈藏中丁主教原咨,則以教士呂灝槍斃落水,請為查辦等情??计湓氯?,正復相同,而并無杜朗被殺之語……第思此事該主教等節(jié)次所咨,前后多不符合[1]1884條。

        崇實還進而發(fā)現(xiàn),傳教士在崩嘎租地一事,并沒有記錄在案(69)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84條,同治五年七月二十九日(1866年9月7日),總署收成都將軍崇實函。。在崇實將這兩個發(fā)現(xiàn)向上稟報后,總理衙門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除照會法國方面已飭屬查辦崩嘎一案外,隨即明確地提出沒有允許傳教士在崩嘎建立教堂的檔案記載:

        本爵溯查從前案檔,本衙門與哥大臣往來文函,以及駐藏大臣、四川總督來文,均無傳教士在該處建堂明文。惟查有羅、丁傳教既在江卡居住三年,及朋額、察木多等處所住之傳教士,自不便令其折回等語[1]1885條。

        總理衙門此次不再像處理第一次崩嘎教案那樣看洋人的臉色行事,而是借口離案發(fā)地路途遙遠,只能分別發(fā)文給四川總督、駐藏大臣,抄送西藏主教的四點要求,催促他們查辦此案,還不忘叮囑尤其要搞清呂灝、呂項與杜朗是否同一人(70)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86條,同治五年八月初二日(1866年9月10日),總署行署四川總督文;第1888條,同治五年八月初二日(1866年9月10日),總署行駐藏大臣文。。

        新任駐藏大臣一方面援引達賴喇嘛對第二次崩噶教案的說辭,卻也沒有完全相信商上的解釋,認為“該商上稟稱各情,核與咨內(nèi)情形,迥然不同,自系一面之詞,難為憑信?!彼运洲k案,除了將江卡汛守備張慶云撤任,聽候查辦外,還委派巴塘糧務夏沛田,扎丫守備夏蘭芳會同商上所派的西藏官員前往調(diào)查。然而,景紋新官上任,對藏務不熟,人脈不通,故請求總理衙門從四川專司宗教事務與教案處理的委審局,委派熟悉天主教事務之官員辦理崩嘎教案(71)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91條,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1867年1月23日),駐藏辦事大臣景紋致總署文。。

        總理衙門認為景紋說得有理,便將其請求向成都將軍轉達,卻遭后者一再婉拒:

        至猛卡地方,既非川省所轄,而經(jīng)手之商上頭目,又均系藏中之人,勢難由川派員前往查辦。況現(xiàn)在川省籌辦陜甘滇黔四川防剿,兼籌兵餉,以及本省刑錢事件,司道大員各有專責,日不暇給,實系無員可派。若委候補府縣代往,則品秩較卑,仍恐呼應不靈,無益于事。相應備文咨覆,為此咨呈貴衙門,謹請查照飭催駐藏大臣,就近辦理施行[2]1294條。

        崇實顯然知道一味推脫不能解決問題,便緊緊抓住第二次崩嘎教案中兩個看似矛盾的地方,慫恿總署與法國人糾纏,第一即是上文提到的,在檔案中沒有關于傳教士租賃崩嘎、建立天主教堂的明確記載;第二,噶廈出示的傳教士字據(jù)是在同治四年(1865年)八月二十七日所立,而他們控訴傳教士被殺,則是在八月初十,這前后兩個日期相隔半月,字據(jù)中卻并未提及呂項被殺之事,足以讓人懷疑指控的真實性(72)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二輯,第1295條,同治六年五月十六日(1867年6月17日),總署收成都將軍函。。總理衙門對此懷疑頗為認同,于是在給駐藏大臣的咨文中,提出要把此疑點當做可以與法國方面爭辯的條件(73)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二輯,第1296條,同治六年五月二十八日(1867年6月29日),總署行駐藏大臣文。。噶廈也隨即附和,還進而指責法國人是在借機污蔑陷害:

        查教士呂項一案,既在同治四年(1865年)八月初十日據(jù)報斃命,而該外國人等,曾由猛卡逐回原籍之時,出立收清票據(jù),初在八月二十七日之期,后抵奪納桑地界。于九月二十六日,出立印據(jù)一張,兩次所給票據(jù)兩張。該呂項如果八月初十日斃命情實,查算日期,相隔一十七日在前,立字在后,當其時,并不提及殺人劫財之事,何得至今逾限已久,始敢任意張狂,誣控無辜,始終有意,已可概見[2]1298條。

        不僅如此,噶廈還明確而強硬地反對總署再查崩嘎一案,聲稱此前對傳教士的處理完全合情合理:

        且前經(jīng)竄至猛卡地方天主之人,住居猛地,當由色拉、布賚繃、噶勒丹三大寺(74)即色拉、哲蚌和甘丹三寺。,以及闔藏眾番,均各公選替身,前往該處,曾經(jīng)曉以利害,勸阻教士丁大人等善中逐回原處。至該教士等,亦經(jīng)聽其回國,臨行出立親筆印票,敘即人財兩項,概無虧損等音(因)在案。況該教士等即自我屬地方轉回,送至邊界奪納???75)畢天榮、德格丹和被抓的信徒是在1865年10月31日被押送到江達,渡過瀾滄江(應為金沙江)進入四川管轄的巴塘地界的。參見丁碩臥:《致教廷傳信部樞機們的書簡》,收錄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編:《清末教案》(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54頁。,案經(jīng)平抵該處,別無異言。仍復親筆出繕印據(jù),亦開列人財兩清,絕無他故等情。當將先后出具收票二紙,早經(jīng)咨請查閱,迄今自不應藉端反復,更不可派員查辦等情[2]1298條。

        噶廈在責怪總署不應該任“他國欺負,夷人捏弄”的同時,又一再申明“該教士等上年建堂傳教,并未通知西藏漢番,許其保護,”(76)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91條,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1867年1月23日),總署收駐藏大臣景紋文。直接否認了傳教士在滇藏邊地活動的合法性。

        雖然駐藏大臣要求四川派熟悉天主教之人協(xié)助調(diào)查,又建議添派巴塘糧務汪濟,兼江卡守備黃玉林,會同商上添派一名四品高官偕同江卡營官四郎汪堆再去調(diào)查取證(77)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二輯,第1298條,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868年1月18日),總署收駐藏大臣景紋文。。但經(jīng)過一番內(nèi)部商議,四川將軍、總理衙門和噶廈實際上已達成共識,一致同意利用法方指控中的漏洞作為證據(jù),予以回應。這一反守為攻的拖延戰(zhàn)術顯然頗為奏效,從1865年到1868年,關于第二次崩嘎教案的交涉被反復糾纏在上述兩個問題上,在清檔中既沒有看到調(diào)查的實施,對法方的要求也沒有實質(zhì)性的回答。唯一的結果,只有幾位被西藏主教點名的漢族官員做了替罪羊:

        至其中牽扯之糧員李玉圃,早經(jīng)另案奏恭,應行由藏提解。守備張慶云,亦經(jīng)調(diào)回內(nèi)地,旋在省寓病故。兵丁鐵金貴等,并已開革名糧,聽候藏中查辦[2]1892條。

        至于傳教士對其他人的指控是否屬實,他們對斷案提出的四點要求是否落實,以及駐藏大臣委派調(diào)查的結果如何,在總理衙門的檔案里,我們找不到這些有關結案的任何記載。在接下來的西藏教案這一檔中,我們看到幾位涉事傳教士均已離開崩嘎,轉移到四川的巴塘等地傳教,而接下來也是四川、貴州等地教案頻發(fā)的階段。故我們只能推測,第二次崩嘎教案最終被涉事三方擱置,就這樣被歷史的旋渦裹挾,成為隱沒在黑洞中的無頭懸案了。

        七、余論

        崩嘎事件發(fā)生在一百多年以前,我們要想追溯它的來龍去脈,唯有依靠前人的文字記載。這其中,清檔具有很高的價值。然而歷史檔案的意義,有時并不在于它是否呈現(xiàn)了往事的真相,而在于其中保留著那一時期不同利益方關于事件的敘述和爭辯,使得后人可以站在一個相對客觀的角度,通過分析當事者的文本,去揣摩他們?yōu)楹稳绱嗽V說的心態(tài)和背景。這種以探討“文本真相”為主旨的研究方法,雖然不能取代對“事件真相”的探索,但可以揭示歷史更為復雜的面目。在處理兩次崩嘎教案的過程中,當事三方形成了博弈的狀態(tài),法國人在進藏的時間和動機上模糊其詞,要對清廷隱瞞早在《中法北京條約》簽訂之前潛入滇藏邊地的事實;噶廈在抗辯中輕描淡寫,旨在掩蓋其違反合約,動用武力鎮(zhèn)壓天主教的行為;作為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失敗者的清廷為了維護自己僅存的一點顏面和威嚴,對日益自行其是的商上實施籠絡和勸誘,對步步緊逼的洋人則陽奉陰違,最后干脆一拖了之。

        吊詭的是,老謀深算的法國人通過清政府中的內(nèi)線,數(shù)次拿到了總理衙門與地方督撫間往返的文件,哥士耆于同治元年八月二十二日(1862年10月15日)致總理衙門函稱:

        嗣后該執(zhí)政聞知朋額、江卡、察木多三處,有本國傳教士數(shù)位,因視本國與英俄兩國絲毫不知有分別,亦復一般驚恐,求滿恩兩駐藏大臣,轉請四川總督駱,再三力阻本國傳教士及早折回。比經(jīng)駱制軍咨照貴衙門,由貴衙門于去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發(fā)行咨復公文,不獨準照駱制軍暨滿恩兩大臣之請,并令其設法勸止本國傳教士隨地催即轉行。故于去年八月初七日,察木多軍糧府陳育,副總府張明,奉據(jù)駐藏兩大臣特諭,見主教杜、傳教士羅、丁二位,強請他去[1]1850條。

        從引文可以看出,法國方面準確掌握了總理衙門和四川總督來往內(nèi)部公文的時間和內(nèi)容,抓住了駐藏大臣與四川總督主張阻撓傳教士前行進藏,總理衙門指示兩位官員勸回赴藏傳教士的把柄,不留情面地揭露了清廷虛與委蛇的真面目,以逼迫總署就范。

        無獨有偶,在處理第二次崩嘎教案時,總理衙門嚴查赴藏傳教的密函,又被法國人獲取,1865年7月14日法國使臣遞來清單,內(nèi)中原文抄錄總署給駐藏大臣的咨文,以此為據(jù),揭穿了清廷的謊言:

        同治四年(1865年)閏五月二十二日,法國清單內(nèi)開,現(xiàn)接西藏主教來函,據(jù)稱藏中居民均愿傳教士等在該處居住傳教,惟駐藏大臣意甚不喜,暗中用計,阻止民人奉教。不準教士等在該處詑足。藏中事務,原系中國作主。駐藏大臣已具奏到京,稱法國教士等,皆系英國人冒充,意在圖占西藏地方。又說接有京中總理衙門咨文,令其照辦,此文未知確否,請即查明辦理等語。茲將所寄文稿,錄請查閱[2]1869條。

        泄密之事一再發(fā)生,清廷表里不一的做派被多次揭露,總署尷尬異常,卻對情報的泄露束手無策,唯有致函成都將軍、四川總督(78)參見張貴永主編:《教務教案檔》第一輯,第1870條,同治四年閏五月二十七日(1865年7月19日),總署致成都將軍、四川總督函。,再次叮囑他們,與洋人交涉之文件,要慎密處理,再有泄密者,必將嚴懲不貸云云。

        清朝處理教案公文的泄露并不是第一次。有學者在巴黎外方傳教會圖書館等處發(fā)現(xiàn)不少乾隆朝福安教案、江南教案的中文審訊記錄,涉及府縣各級衙門,且官員的審問和犯人的回答均詳細記錄,有可能是那些在官府供差的天主教徒將材料抄下,經(jīng)傳教士輾轉寄回歐洲(79)參見吳旻、韓琦:《歐洲所藏雍正乾隆朝天主教文獻匯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274頁。。恰恰是這類檔案的披露,讓我們得以看清史料中隱藏的真實和謊言,以及當事人編造故事的復雜內(nèi)情。

        兩次崩嘎教案中,三方博弈都圍繞著一個焦點,即法國傳教士能否進入西藏腹地。在崩嘎傳教點建立之前,無論是17世紀的耶穌會和嘉布遣小兄弟會(又譯為卡普清修會,Capuchin missionary)在西藏阿里和拉薩的活動,還是19世紀前期的巴黎外方傳教會,其目標都直指西藏的腹心,意圖進入拉薩,在上層打開突破口。直到1852年,羅勒拿在走川藏線失敗后,才改弦易轍,繞道滇藏邊地,于1854年在西藏邊緣的崩嘎立住腳,開啟了在察瓦龍下層傳教的先例。兩次崩嘎教案的發(fā)生,導致傳教士被噶廈攆出西藏。1864年3月,因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多次交涉,以及英、俄施加的壓力,法國駐華公使不得不通知該國傳教士撤出藏東。至此,巴黎外方傳教會被迫放棄進入西藏腹地傳教的嘗試。1929年,教皇宣布撤銷1846年成立的拉薩宗座代牧區(qū)。在這一時期,清王朝也日益腐敗,走向末路,逐漸失去了掌控藏地局勢的能力。到1903—1904年英軍侵入西藏,進駐拉薩,西方人終于用武力迫使商上改變了長期閉關的政策。但是在宗教信仰方面,噶廈始終未曾退讓,堅決把天主教擋在了其管轄范圍以外。

        崩嘎教案中三方博弈的另一個焦點,是崩嘎山谷土地承租權的問題。法國方面緊緊抓住土地承租權緊緊不放,利用第一次崩嘎教案清廷的判決,獲得了永久租賃這個山谷的權利,由此引發(fā)了第二次崩嘎教案。法方之所以如此固執(zhí),其本意是想把這一偏僻的村莊作為深入西藏的踏腳石。然而,由于滇藏邊地獨特的政治格局和民族矛盾所提供的機遇,幫助傳教士在短短數(shù)年間從社會下層吸收眾多信徒,成功創(chuàng)建并鞏固了多個集農(nóng)耕和信仰為一體的天主教社區(qū)。這一做法,與外方傳教會在中國內(nèi)地的長期耕耘是分不開的。秦和平教授認為,天主教早期在四川活動的特點之一是健全底層組織:

        教會還采取遷移等方式,合并若干戶教徒組成一個單獨的村落(院壩、林盤),或將一些教徒遷移他地開辟新的聚居點,形成一個個封閉內(nèi)斂的教會“社區(qū)”,俗稱“會口”[8]30條。

        羅勒拿居留四川的數(shù)年間,顯然汲取了巴黎外方傳教會在崇慶(今四川省崇州市)等地走底層路線的經(jīng)驗。以羅勒拿為首的幾位傳教士在其活動的早期,正是因為租下了無人居住的崩嘎山谷,以及秋那桶村和中定村兩處土地,才能利用當?shù)氐恼胃窬?,把怒族為主的奴隸、孤兒等轉變?yōu)樽钤绲囊慌磐?,建立了天主教農(nóng)業(yè)社區(qū),并在數(shù)年間將影響擴展到周邊村落。

        1865年崩嘎等傳教點被毀,但這種教徒聚居的社區(qū)模式依然得到延續(xù)。1866年,畢天祥和余伯南帶領秋那桶的教徒逃往云南后,再次施展“商人型傳教士”的手段,從一個摩梭小頭目手中買下瀾滄江邊的土地,建立了新的天主教農(nóng)業(yè)社區(qū)茨菇村,為后來天主教傳播到茨中村埋下了伏筆。顧德爾從1875起,便進入阿墩子傳教(80)阿墩子即今德欽縣縣城升平鎮(zhèn),1865年崩嘎教案之后,幾戶基督教家庭在阿墩子的漢族交易市場定居,后教會決定在阿墩子建教堂,設立傳教點。參見劉鼎寅、韓學軍:《云南天主教史》,云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頁。。而畢天榮離開崩嘎后,來到巴塘附近瀾滄江邊的上鹽井,通過購房買地,吸引底層群眾,建立了鹽井傳教社區(qū)(81)參見保羅、澤勇:《鹽井天主教史略》,載《西藏研究》2000年第3期。。1896年,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任安守進入貢山,在迪麻洛的白漢洛村購得地皮,將傳教范圍拓展到怒江中游(82)參見劉鼎寅、韓學軍著:《云南天主教史》,云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20頁。。

        位于滇藏、川藏交界的這些傳教點雖然此后也經(jīng)歷了種種波折,以及由瑞士圣伯納德修會接管等諸多變故,天主教信仰卻傳承至今。這些以崩嘎為基本模式建立的傳教社區(qū),經(jīng)過時間的淘洗,逐漸發(fā)展成了一個包括藏族、納西族、怒族、漢族在內(nèi)的天主教文化帶。從17世紀以降,天主教經(jīng)歷了致力于進入西藏腹地,在上層中擴大影響,轉而扎根于滇川藏邊地,依靠農(nóng)耕—信仰社區(qū)維持生存的轉變過程。而這一轉變的節(jié)點,就是兩次崩嘎教案。 如果我們將崩嘎的案例與外方傳教會在廣西、四川、云南山地的活動聯(lián)系起來,加以更深入的探討,或許會對這一多民族區(qū)域政治和宗教力量此起彼伏,既沖突又融合的歷史與現(xiàn)狀有更清醒的認識。從這個意義上說,關于崩嘎教案的研究,也是我們探尋Zomia世界的一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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